南宫灵被楚留香毫不留情的揭穿了真面目,而那个妙僧无花却是……不过,据我所得到的消息显示,他的武功似乎相当的高……至少,他完全可以选择将被揭破的秘密掩盖住——以他的武功,要杀掉当时所有在场的人绝非难事,可他最后却选择不战而逃……而更加耐人寻味的是,就在现场其他所有人都惊恐畏惧而不敢追击之时,楚留香却偏偏独自追了上去……无花的武功比他更高,而背叛的朋友也往往比仇人更加可恨,可从楚留香之前的所作所为来看,也绝对不像是一个傻子,更不像是一个会自己主动去寻死的人——那么,他究竟是凭什么认为,无花一定不会对他下杀手?
而之后的发展就更为奇特了,无花竟然真的没有杀了他,而只是把他踩进水里——纵然我当时尚未知晓楚留香精熟水性,但是至少还是明白,像无花那样水准的一个高手,一击落到一个人身上时,想要让那个人死,又是一件多么容易的事!合上手里的卷宗,我知道此刻自己一定在微笑——因为我忽然发现了一件好像很有趣的事……这两人之间,一定有着某种不为人知的关系!
不过,至此我已经对楚留香失去了兴趣——楚留香再聪明,也不过是一个放不下儿女私情的人,而一个这样的人,显然是绝对成不了大事的,因为他的心太软。反倒是那个妙僧无花让我生出了兴趣——足够高明的武功,毫不吝惜已经得到的声望名誉地位的决断,以及,甚至能够容忍亲密朋友的背叛的那种只能以枭雄来形容的心胸……这必然是个极其可怕的人,而同这样一个人为敌,也必定会是一件极其可怕的事,但是,我心里却不知为何,竟生出了一种跃跃欲试的感觉——将世人踩在脚下的感觉当然是令人愉快的,但若能同时拥有这样一个对手,人生方才完满。
只是,突兀的出现在对方面前显然是并不明智的,所以,我通过柳无眉联系了司徒静——能让一个女人死心塌地甚至不惜冒死偷出神水宫中至宝天一神水的,显然只有爱情。但是,我所没有想到的是,司徒静竟然会主动勾引我,而更让我没有想到的是,她竟然还是个Chu女……
神水宫的宫规我当然也是听说过的,宫中女子绝不能与男子有染,违者必死!可司徒静明明并未委身无花,却竟在我提起天一神水的第一时间,就意识到我对无花起了某些不太好的心思,而为了他不惜冒死的主动勾引我,甚至还趁机鼓动我去杀水母阴姬……只可惜她,并不知我已经知道水母阴姬是她的生母——有些秘密其实并不多么隐秘。而这世上恐怕没有任何一个母亲能够容忍一个骗了自己亲生女儿身子的男人光明正大的出现在自己眼前,尤其,这个母亲还是天下间最可怕的女人——神水宫的公主水母阴姬……
我几乎可以想见,若我当真受了司徒静的鼓动,去杀水母阴姬,自然会死在她的手中,而我若不去,一旦她告诉了水母阴姬此事,只怕等待我的也仍旧是神水宫的追杀,只是如此一来,她也一定会死……我竟然还是低估了无花。
虽然理智告诉我,应该尽快的除掉司徒静,除掉一切有威胁的因素,但是只要一想到,她是无花的女人,而我竟然以这种奇特的方式,在两人素未谋面的时候就占据了先机……没有任何一个男人能够忍受得了这样的羞辱,更遑论是那样一个骄傲的人。我忽然很遗憾自己竟然无法看到他知道此事时的表情。
我留下了司徒静的命,可不久之后,江湖上就开始传说,妙僧无花竟是石观音的儿子,就连他原本被讳莫如深的身世也被揭开了——自幼丧父,又有石观音那样一个母亲,自己才华横溢天资过人,如斯骄傲却终究只能屈居于远不如他的人之下,一生的努力,换来的也不过是旁人事不关己的一声惋惜……我忽然很想见他一面,亲自的见他一面——或许他很快就会死在我的手上,但是只有这个人,或许才是这世上最有可能理解我的人。
在江湖传闻中,名震天下的盗帅已经让妙僧无花已经同他那美丽又可怕的母亲一起死在了大沙漠中,但是我并不相信——像无花那样的人,又怎么会轻易的死去,更何况,楚留香又是那么多情的一个人。而一个人只要还活着,就总难免会露出行迹的。
果然,事隔没多久,武林中忽然多出了一个能治百病的神医。虽然包治百病这种江湖骗子一般的说法太过拙劣,救一人就要价千两的标价也除了一个“黑”再无旁的可以形容,但是从某个角度来看,倒也确实符合和尚们的一贯作风——不论犯了何罪,只要放下屠刀便能立地成佛,香油重于一切……再联系一下之前所调查过的关于无花的所为,若说他不是无花反倒让人难以相信了。
……虽然那神医的住处被称作山庄,但确实原本我已经做好了进草棚山洞的准备——所有的迹象都显示,妙僧无花绝不是个慷慨大方的人。只是哪怕也同样有或许他未必会亏待自己的想法,可我也完全没有想到,他的住处竟然会是这么……自我一进门,就已经闻到了十余种名贵树木的草木清香了,更遑论等待时所坐的,那皇宫大内也没有多少的整块珍稀石料雕琢的桌椅了。如此看来,倒也难怪他要价如此之高——换了旁人,等闲身家只怕也养不起他。
而等到真正见到他的时候,我却有些失望——他的身边竟还多了个不相干的人。……一身武功倒似是极高,只可惜心境太差——杀气太重却不能收敛……难怪如此身手却还沦落到只能给无花做护卫了。
不错,从第一次感觉到他的时候,不需要任何理由,我就已经能够确定,自己眼前的人的确就是那个传闻中已经是个死人的妙僧无花。相比他身边的那个上不得台面的,他的气息给我的感觉却是从容而沉静,超然物外而又无比的骄傲——让我原本漆黑一片的视野里,在他所立的那个位置,都渀佛陡然生出了一束光。而即便无法亲眼看到眼前的人,我也能感觉到,这必然是个绝顶的高手,这也更是一个骄傲而又寂寞的人——和我一样骄傲,也和我一样寂寞。
心中忽然生出了一种莫名的感觉,让我的嘴角不由的露出了一丝微笑——或许,等他死在我的手中之时,将他的身体烧成飞灰,装进盒子,留在身侧,让他与我一同见证属于蝙蝠公子,属于原随云的辉煌……思绪万转,但是我仍然记得,我来到这里用的是什么样的理由……想及之前所得到的关于他治愈的那些人的情况,沉寂已久的心,忽然有了一丝波动,或许,眼前这个人真的能够让我的眼睛重见光明?
不过,无花旁边那人的目光实在令人不快,更让我无法全神的去感觉无花,所以,随后我就做了一个出身名门的世家公子所绝不应该做的事,更借那人的手,顺道一并解决了那一直在不远处偷偷窥视的诡异目光。
终于只剩我们两人了。瞎子的感觉总是格外敏锐的,感受着轻轻覆在腕上探脉的手指指尖那一层薄茧带来的微微刺痒,我忽然想起关于无花精于音律的传闻——不知我的血液在他指尖之下流过时,是否会让他也有种渀佛正在拨弄琴弦的感觉?
……微微阖了下眼,口中淡淡说笑着,却迅速的摒除了心底忽生的那一缕杂念——面前之人,自始至终心跳声都平静的可怕,既不紧张,也不松懈……即便明知我的武功绝不如他,即便我此时腕脉已在他掌中,只要他稍一动念便能将我置于死地,却仍旧丝毫也不松懈,渀佛面前的,绝不是一个需要他施以怜悯的瞎子,而是一个可怕的敌人……只是我,倒似乎轻易便被他诱出了心底的那一缕风花雪月之思。
关于我的眼睛,无花并没有正面给出答案,但是于我而言,没有当场否定,就已经是最好的消息了——像我们这样的人,除非另有目的,本就是骄傲的从不屑于谎言的。只是,也不知是得到了好消息让我的心情过于放松,还是面前这总是引人生出些风花雪月之思的人,让我不知不觉间的就心思躁动了起来,我竟然放弃了原本的考量,转而开门见山的就揭开了他的真正身份,然后,就连我自己也不知究竟是出于何种想法,竟随口调笑了一句。只是,听着对面的人心跳声在加快,我忽然发现,我的心跳似乎也开始加快了……
如此近的距离,以无花的耳力,自然不会听不到我的心跳声的变化,只是还好,马上我就有了足够的理由来解释这个变化——之前那个男人又出现了,而且还像是刚刚才走火入魔了一次——他的杀气比之刚才收敛的更差了。但是让我忽然惊出了一身冷汗的是,我之前竟然真的完全没有注意到他就在隔壁……
有些事一旦脱出了掌控,就会生出些不可预知的变化……所以我立刻走了。
现在我很想要女人,各式各样的女人,但我还是回到了无争山庄,因为我知道,不论我找多少女人都不会有用……我想要的也一直都不是女人。
直到现在我还觉得手在发冷——果然是石观音的儿子。自始至终无花都没有做出任何一个不合情理的动作,却生生诱的我生出了一丝绮念,若非他身边那人的杀气太容易让人清醒过来,我现在恐怕已经不知在做些什么了。细细想来,只怕从一开始,他就已经在无声无息的布局,吸引了我的全部注意力,以至于竟让我做出了平时绝不会去做的事——背后传人话柄显然绝不是无争山庄的少庄主该做的事。
直觉告诉我他很危险,应该尽可能的远离,但是自此之后,我却开始控制不住关注起无花来——蝙蝠岛的那群人实在让人没有多费心思的**,反倒是无花,就渀佛一朵妖艳的罂粟花一般,让人明知有着剧毒,却仍旧忍不住为他所吸引……若单只是渀若剧毒一般的诱惑,倒也罢了,可我发现,自从回来后,我总是会克制不住的时时想起,同他在一起时的那种莫名的舒畅感……
而直到我再一次听到山庄里的下人们在偷偷的议论我的眼睛,同情我是个瞎子的时候才终于明白,为什么我会这么想念同他在一起的时候——因为自始至终,只有无花是对我的眼睛真正没有任何想法的……我相信,如果我当时真的做了什么,哪怕我是个瞎子,只有他才绝对会毫不客气的一拳砸到我脸上来的!
明白了自己真正的心思,我忽然间几乎抑制不住的想要让他时时刻刻留在我身边——若从未感受过还好,一旦尝过那种被人平等对待,真正当做强大的对手的感觉,我觉得,我几乎再也忍受不了身边这种自我的眼睛瞎了起,就一直伴随着我的这种压抑的让人想要发疯的气氛了!
之后,我想了很多办法,做了很多事,终于把无花邀到了无争山庄。因为我知道,想让一个女人死心塌地,往往要得到她的身体,但是对一个男人,尤其是一个像他这样骄傲的男人,这一招却并不一定有用,所以,我一定要让他来无争山庄——他的武功实在太高,而若说这世上有两个地方能帮助我将无花制住,那么无争山庄毫无疑问就是其中之一。
所有的高手骨子里都是自负的。如我所料一般,他与那个姓白的男人果然都被引入了地道之中。我开启了机关,力求将那个碍事的姓白的男人击杀于其中,但对无花却手下留情了,毕竟我想要的并不是一个死人——原本我也不过打算折断他的手脚而已。
只可惜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地道尽溃的代价也没能杀了那个姓白的男人,甚至都没能把无花的制住……当然,我也并非全无收获,至少我更加了解他了。
除了无争山庄,这世上只怕就只剩下蝙蝠岛的机关能够对无花起作用了……我只考虑了一瞬,就已下定决心——蝙蝠岛虽然不错,但对我来说,要弄出第二个也绝非难事,而最重要的是,我很想让那姓白的男人和楚留香两个人死。
……把两人引到蝙蝠岛也并没有多么困难,似乎无花已经早就知道了我的身份,而且也好像一直笃定了我不会杀他,可明知如此,我却还是不忍心杀他……即便在他来蝙蝠岛的这一路上,我已经知道了他究竟有多么像他的母亲,究竟有多么风流……原本我以为我能忍耐的,但是当那姓白的男人掉下来时,我还是忍不住开了机关,直到被无花抱住一起入了温泉。
我不想挣脱,也挣脱不开——他在第一时间就点了我的|茓道。不过,就算知道他是石观音的儿子,我也还是没有料到,他竟然会在这里当众宣淫!……我知道,这对我而言是很危险的一件事,因为这意味着过后我很有可能被灭口,但是,听着耳边断断续续的那种无意识的低低呻吟声,我偏偏没法子集中精神去冲破|茓道,脑中更是只剩下一个念头——那姓白的一定要死,这一个,如果无花喜欢,那就留在蝙蝠岛好了。
那姓白的,楚留香,一点红,还有他的弟弟南宫灵,他用尽了手段笼络了这么多人,究竟是有什么样可怕的图谋?我觉得,我好像已经被他不动声色间一点点织出的巨网给层层缠绕住了,即使已经发现危险,却已然无法躲避——即使在再一次事败,启动机关准备撤走之际,我竟然还是忍不住取走了他腰间的剑——只要这柄剑在我手里,他就绝不可能真正的忘记我,就是……
在被他紧紧箍着往下掉落的时候,听着风声在耳边呼啸,我忽然很想微笑——其实这结局也不错。揽住他的腰,我终于能肆意的抚上一把……剧毒的滋味的确甘美,不论你有多少图谋,多少雄心,在最后一刻,只有我们两个。唯一遗憾的是……我应该事先在半空中架个网把那几个跟着跳下来的给网着的——在半空中饥渴而死实在是个很特别的死法。
一点红番外命运(一)
出名的杀手都不会长命,这一点我很早就已经知道了。
名气越大的杀手,往往就死的越快,因为有名就意味着有很多人知道你,同样的,也会有很多人去研究对付你的方法,而杀手,天生就应该是生存在黑暗中的。但是对一个杀手组织来说,有名却是一件好事,而拥有一个出名的杀手,往往会让这个组织在很短的时间里就变得很有名气,同样,也会让这个组织在很短的时间里就变得很富有。
只是那个有了名的杀手,通常也会在很短的时间里,就会像一条野狗一样死在路边的阴沟里。我觉得这一天已经离我不远了,即便我的剑仍能轻易的夺走一条人命,即便我出剑时,仍然不需要多出任何一分多余的力气,即便中原一点红仍然能让小儿止啼。但是,说不准是什么时候,上一秒我仍然是能让无数人畏惧的中原一点红,下一秒就会躺在路边的阴沟里,死的像一条野狗……只是,我仍然是感激的,不论如何,若没有组织,没有“黑手”,我或许连像条野狗一样死在阴沟里的机会都不会有。
没有人天生就想当杀手,成为一个杀手的人,总或多或少的会有些不得已的理由。或许为了生存,或许,是别无选择。
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孤儿,我只知道,在我有了记忆起,就一直呆在组织里,学习怎样挥剑,学习怎样杀人,然后,学习怎样更快更完美的杀人,更省力气的杀人。所有人中,我是学的最快,做的最好的一个,所以很快,中原一点红这个名字在武林中就成了最可怕的杀手。
组织给我的命令是尽可能的多接一些生意,然后,尽可能选择价钱最高的来接,就渀佛,有什么事,或者人正隐藏在组织的背后,在疯狂的吸纳着组织攫取的金钱一样……因为在我的印象里,“黑手”并不是一个多么喜欢金银财物,奢侈过度的人。
不过,这并不是我该去考虑的事,我也并没有多余的时间去考虑这些,因为,今夜我仍然有任务,而我的任务是刺杀出身少林的妙僧无花。
妙僧无花,我并不是第一次见到这个名字,但是,当时我并没有接下来。
一个杀手想要活的久一些,有些事就一定不能知道的太少。妙僧无花的名字我自然也曾听说过,据说才华横溢,是个琴棋书画样样皆精的人物,反倒是其人武功如何并未听人如何提过。可这样一个人,想尽办法屡次找杀手杀他的雇主居然是个女人,而且还指名一定要我亲自动手……
不论如何,一个只以写诗做菜弹琴画画出名的和尚自然要不上太高的价码,更何况,少林如今虽已无绝顶的高手,杀了少林的弟子,终究还是会有些麻烦的,而且……我已经很久都不接只有一千两的生意了。
但是这一回我改变主意了——不论是谁,一觉醒来就发现自己又醉倒在沟边一夜,且浑身上下所有的财产已经只剩手里那几乎糊成了纸浆的银票,也都会改变主意的。
今夜本不是一个出手的好时机。今晚的月亮太圆,月光也太亮,舟在湖心,四周俱是波光粼粼的湖水——这固然妨碍了目标的躲避逃遁,但也同样的阻碍了我……过远的攻击距离,往往会生出太多不可测的变化。只可惜目标一向深居简出,下手不易,而雇主又催的太急。
一开始我远远的潜伏在他的身后,这本是个很好的位置,即便所有人都明白袭击最容易来自身后,但真正发生时,却还是很少有人真的能够抵挡的住。可我很就快发现自己犯了一个很严重的错误——我实在不该选择这种月光清亮的夜晚动手的。虽说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的确更容易隐藏,但也同样更容易让人保持警惕,而月光清亮的夜晚,虽然很容易被目标发觉,但也同样会让人丧失警惕,只是……似乎从刚刚起,目标的脑袋就一直在月光的映照下幽幽的反着一片让人看着眼晕的光。
……我终于还是决定换个位置……也换个角度,以及,从今往后再不接和尚的生意。
错开那反着光的脑袋,屏住呼吸,又离他稍近了些,我终于渐渐能看清他的相貌了……我想,所有见过他的人,恐怕都只能赞一句名不虚传了——我所见过的绝大多数女人,都没有这个和尚生的漂亮。只可惜这个漂亮的和尚,等会就要变成死和尚了。
但是我并没有急着出手——即便到了如今,我已经能够完全的收敛杀气,可是真正的高手,对于人的视线通常都是感觉敏锐的。我并不介意放弃一次机会,因为一个杀手通常都不会有第二次出手的机会。于是,半眯起了眼睛,尽可能减少视线带给他的感觉,我开始仔细的观察起他来。
我的视线从他的脸开始,一点一点的往下落——光洁饱满的额头,修长柔和的眉,清澈深邃微带笑意的眼……却既无警惕也无戒惧,甚至都没有成竹在胸时的那种微讽……
我的视线在继续往下落,□在外的脖子虽然皮肤雪白,但是明显凸起的喉结显然不可能是女人装扮。然后,他穿着的是一身宽大的白色僧袍——好看倒的确是好看,只可惜在这样的夜里,穿白衣未免目标过于明显……我已经杀过太多专喜欢在夜里穿白衣的傻子了。更何况,即便隔着衣服,我也能看出在衣服下,现在,他浑身的每一分肌肉都是绝对放松的,而眼下,出现这种情况只可能有两个原因——或者,这人的武功要远远的高过我,高到无论如何我也不可能对他产生任何威胁的地步……但是像这样的高手,在武林中绝不可能籍籍无名,更何况,我也从未听说过武林中有哪个高手的武功达到了这个地步——杀手杀人毕竟不是比武。
那么,剩下的就只可能是这个和尚确实没有发现我。但在真正出手之前,我仍旧细细的把他的手观察了一遍……他手上的皮肤实在太白,今夜的月光又实在太亮,远远的,即便是我这种骨子里就没什么雅气的人,也只觉得那双手竟好像有着极美的轮廓形状,一屈一张间,在泛着丝丝亮光的琴弦上优雅的轻拢慢捻,一下一下轻巧的拨挑弹点着……一双手在月光下微微晕着光,却让人完全看不出上面是不是生了茧子。
正犹豫间,我却忽觉那个和尚好像有意无意间朝我潜伏的方向淡淡的投来了一瞥——快的,几乎让我分不出是不是我的错觉。目光在对上的一刹那,我不由愣了一下,但是长年做杀手让我仍旧条件反射一般的迅速把目光避了开去——那乌黑的瞳仁在月光下看来像是发着光,只是,纵然是月色朦胧,一个清心寡欲念佛茹素的和尚,望过来时眼底又怎么会有那么逼人的滟色?想及来之前雇主说到天一神水提及无花曾去过神水宫时的几番暗示……难道这月下看来风采脱俗几如天人的和尚,骨子里当真是个淫僧?
只是,即便是淫僧,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他发现我时的反应,似乎也并不太像一个正常的男人看见男人时会有的反应……我知道这种生死一发之际,分了神就意味着死,但是在这一刻,我还是控制不住的想起了以前偶然听到过的一些无稽的谣言——比如武林中传说,因为在少林见不到女人,所以少林的和尚们都对男人有某种奇特的偏好……这种谣言,以前我自是全然当作宵小之辈在刻意诋毁少林,但是现在看来,少林……说不定真有其事。
埋伏已经被发现,目标的反应又实在太让人毛骨悚然,正犹豫着今夜要不要先放弃,我就听见那和尚突然把头转向了我,微笑着开口了:“如此星辰如此夜,为谁风露立中宵?”
……即便我从没学过什么诗词文章,也听得出诗句中的缱绻深情之意,更何况他这句诗明显是在对我念的……果然!但是在全身汗毛都炸起来的下一刻,我却毫不犹豫的一剑刺了出去——不论是什么样的高手,在做着其他的事的时候,都必定会分心,而这一刻,也必定是刺杀最容易得手的一刻!
或许我永远也不会得到比现在更好的机会了,但我还是失手了——在剑光映上他的笑容的下一瞬,我就已经被制住了……即使他只是捏住了我的手腕。
上一秒我还在考虑要不要带走他的头颅,下一秒我就只能考虑自己的下场是不是会就这么被封了周身大|茓然后直接扔下湖了——这实在是个很不错的处理尸体的法子。我发现自己竟然还能想这些,就好像马上就要死的那个根本不是我一样,心底升起的竟然不是恐惧而是轻松……或许,自从成为杀手的那一刻起,我就对自己的下场早有预料,或许我一直都在等着这一天。……只是,没想到我竟然是死在一个淫僧的手上。
五根纤细雪白渀佛轻轻一捏就能被折断的手指捏着我的手腕时,却好像铁浇钢铸的钳子一样,把骨头捏的几乎要断裂,但是那人一双眼睛却笑吟吟的,只一瞬不瞬的看着我,可这反倒带给了我更大的恐惧感——所有人都知道,中原一点红是绝不会出卖雇主的,可他明明知道我是谁,却并没有立刻杀了我……他抱起琴的礀势非常的优雅,他的微笑温柔而亲切,而他的手指轻轻抚过我的后颈时,那种温软而柔腻的感觉更是让我立刻后悔了——我应该在被制住的那一刻就自碎心脉的……至不济也该马上咬舌自尽的!
眼下脉门被制,但要咬舌自尽还是可以的,可是,我还是有些挣扎——死并没什么,但是,为了保住清白自尽也实在有点……很快我就没法再继续想下去了——那和尚竟然把琴拍在了我头上!感觉着渐渐消失的意识,和眼前飞快暗下来的景象,我终于绝望了……
再醒过来时,我发现自己被封住周身大|茓捆在了船舱里。这里的气味当然绝不好闻,但是更加恶劣的环境我都经历过,同仍然完好无损的衣服及全无任何诡异感觉的身体相比,这反倒是件不值一提的小事了。而此时更吸引我注意的是,头顶上隐隐传来的人声——有之前那个淫僧的,还有一个……是盗帅楚留香?!
若换了以前,我一定会很想冲上去领教一下,看大
名鼎鼎的香帅到底是何等出色人物,但是现在,一想到正在和他把酒言欢的是那个淫僧,我就只能记起他的风流好色了。屏住了呼吸,放缓了心跳,我把曾经学过的所有有助于隐蔽自己的技巧尽最大努力用了起来——自古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我不想面对两个淫僧……完全不想。
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人声已消,被捆着血脉不通的身体渐渐麻木,被点了|茓不能运转内力的身体也已被自湖水中侵入的寒气一点一点冻僵,我却反而松了口气,但正当我忍不住暗自庆幸自己已被忘掉的时候,那淫僧出现了!
然而,他并没有如我所担心的那样,对我做些什么,但是,他还不如真的对我做些什么!一万两……虽然杀手赚起钱来的确很快,但是花起钱来却更快,而且生意也不是时时都有的——能请得起,而且舍得请第一杀手来杀人的也并不多,更何况,我杀人的报酬也并不是全部都归我所有的。
看着对方收起欠条时那格外动人的微笑,我忽然禁不住升起了一个绝不该有的念头——或许,卖身也不错……欠下这么多银子,还真不如直接卖身的好。不过到了这时候,我也终于认识到了,这淫僧,不,这个叫无花的和尚似乎并不像我一开始以为的那样好色,反倒是十分的爱财——这倒更像我印象中的和尚……也是更容易让人相信的少林和尚们的真面目。
离开后,迫于债务,我不得不加紧了接生意,然后,居然意外的结识了楚留香——英俊的容貌,潇洒的气度,高明的身手……的确不愧为传说中踏月留香的盗帅。只是我却完全没有了要和他成为朋友的打算,尤其当湖上的琴声骤然响起之时,相似的琴音更是让我不由自主的想起了当日他与无花把酒言欢的景象,更不由的想起了那一万一千两银子……杀气陡盛!凌厉激昂杀气纵横的琴音渀佛激起了我心头的一股不平气——钱财事小,但即便是杀手也有铲奸除恶为武林清除败类的责任!
之后的事我已经不记得,只记得自己醒来之时已经到了岸边,而身边正站着楚留香……我知道我该克制的,但我还是忍不住看了下自己的衣服……不过楚留香似乎有事,并没有注意到我的反应,只是将我昏过去之后发生的事略略提了一下就走了。而我几乎没作犹豫,立刻就冲进了湖里,然后,很快就看到了一具飘过来的琴……当时我还天真的想,若无花真像我想的那样,这具琴至少也能抵上不少银子。
……我果然是天真了,直到我同楚留香两个站在被揭破身份的无花面前时,我才忽然反应过来——自己又被耍了。只是,他那比闪电更快,比我所见过的任何武功都更可怕的一剑却让我彻底打消了讨回公道的念头。唯一能让我稍感安慰的是,我并不是今晚最倒霉的一个……尤其是当我看见楚留香落汤鸡一样**的从水里浮上来的时候。而他眼底那隐隐的黯然伤感更是让我不禁也生出了几分同情——被一直同自己狼狈为奸的好友如此对待,他心里一定更不好受。
只是,我忽然也有些心情低落。
因了某些原因,我仍旧清楚的记得当日他舟上临水含笑拨弦的样子。那样顾盼风流的人物,那样骄傲不羁的人物,如今却被逼的身败名裂,不得不自绝于武林……几番交锋下来,虽说从未占过上风,但我心底,对他却还是颇为佩服的。更何况,虽然被他戏耍过,但那也是我先起了贪心,凭着一具琴就妄图敲诈;虽然他逼我写了欠条,但是我也曾经刺杀过他……杀人反被杀也是理所当然,不论如何,他终究并没有对我做过什么,也终归是放了我一次……而金钱这种身外之物,显然是无法同性命相比的。
后来,我同楚留香成了朋友。虽然我仍旧觉得他风流好色,但是这世上本就没有人是真正没有任何缺点的,更何况想及他本也是无花的朋友,楚留香的这点缺陷我就更觉没什么了,甚至开始觉得理所当然了。后来,我也听说了更多关于无花的消息。据说他带着南宫灵两人一道远赴大漠……但据楚留香身边那个姓叶的女人的说法,他们兄弟两个是去那找自己的亲娘石观音了。
而听她的形容,那个石观音似乎是□狠辣到甚至连亲儿也能食的蛇蝎女子,我忽然忍不住开始有些担心,更不禁对那个姓叶的女人有了些反感——她同南宫灵的养母关系密切,我当然能够理解她不喜欢无花的理由,但是,因为这一点便对可能即将发生的呣子相杀这种人伦惨剧幸灾乐祸,论蛇蝎心肠,这姓叶的女人只怕也比石观音不遑多让。
不论如何,无花终究从骨子里就并不是什么真正狠毒的人——剑乃君子之器,能够使得出那样的剑法的人,能够把剑练到那种地步的人,心性也绝不会太差。更何况,当日的情况,楚留香明白,我也明白,以无花那样的剑法,他本可以不必身败名裂的,本可以轻易的杀了在场的所有人来保住自己的秘密的……包括我和楚留香。有绝世凶器却置于匣中而不用,这样的人又怎么能算得上太坏?
楚留香揭破了他身份,令他身败名裂,令他的一切努力都化为流水,而他明明有能力杀了楚留香,也有足够的理由对楚留香痛下杀手——任何人都有足够的理由对背叛了自己的朋友痛下杀手的,若是换了我,只怕宁可同归于尽也不会放过对方,但是无花却只是轻易的就放过了楚留香,只留下释然的轻轻一笑,便自己独自飘然踏水而去……无论如何,终究是楚留香对不起他。
任何人失去了这样一个朋友,都不能不伤感的,楚留香也是一样。只可惜不论名声多么显赫,中原一点红也只是个杀手,而杀手是不会有朋友的……在无花心里,只怕也不会把我当做朋友,毕竟,我曾经想要杀他。
……想起无花,我发现自己记起的,竟不是他的贪财狡猾,而是他对朋友的宽容和情义,像这样一个矛盾而复杂的人……听说无花原是少林方丈天峰大师的弟子,而能教出像无花这样一个贪财好色又狡猾,却又偏偏惊才绝艳,潇洒高傲而又重情重义的弟子,想必他的师傅,少林那位德高望重的方丈天峰大师,也一定不会像人们所想的那样简单。
一点红番外命运(二)
无花走后,我就洗手退出,再也没有做杀手了,即使我很明白,一旦这么做,组织绝不会放过我,那只黑手也绝不会放过我,但是我已经和楚留香成了朋友。而和楚留香这样的人成了朋友,不论是什么样的人都没法子再继续做杀手,哪怕这个人原本叫做一点红。更何况,我已经从无花的身上感受到了一种东西,一种从小到大在黑暗血腥的杀手生涯中,我所从没有感受过的东西,那种东西叫做友情。
杀手是没有朋友的,因为有了朋友也就会有友情,而任何感情都毫无疑问必然会让人的心变得软弱,从而死的更快。但是看着无花恩仇两消踏水飘然而去的身影,我忽然也很想要他这样的朋友。
……或许无花并没有把区区的中原一点红放在心上,但是我却已经当他是朋友了,而一个杀手是绝不可能会太长命的……无论如何,我也绝不愿意让无花以他的身败名裂为代价换回来的这条命,丢的太过容易。
即便除了杀人之外,我并没有其他的谋生技能,我也并不觉得如何——一个人为他的朋友做些牺牲,岂非本就是天经地义的。更何况,因了无花手里的那张欠条,就算是像我这样原本几乎手里永远都不会有多余的银子剩下的杀手,如今也存下了几百两银子。这些银子并不太多,甚至或许都不够无花换上几套衣服,但是却已足够让我舒舒服服的做上一辈子普通人了……这本是我原本以为这一世都不会再有机会实现的梦想。只可惜舀着欠条的那个人或许永远也不会来取了……
每当摸过钱袋里那几张银票的时候,想起初次见面时无花的那种故作贪财奸狡的表现,我的心里都总会忽然生出一种莫名的感觉——在这个世上,有些人对朋友的深情厚谊,永远都只有在事过境迁之后,才能够真正的被明白……
无花离开后,我紧接着也同楚留香分开了——不论我究竟付出了什么,甚至接下来究竟要面对什么,也并不一定每一件事都要让我的朋友知道,更何况,我也很明白他是要去做些什么。只是,即使明白对这世上几乎任何一个男人来说,美酒,美食,还有……似水的红颜,都无疑要比一个总是表现的十分贪财的和尚要更加有吸引力,但是,想到在这里刚刚才发生过一场挚友反目,楚留香就已经可以回到三个美丽动人的红颜知己身边,而无花却只能独自一人黯然的遁入无人的大漠……
我并不怪楚留香,毕竟无花的确是杀了人,而且杀了很多无辜的人,他甚至利用了很多人的感情,但却不能不为无花叹息,那样聪明冷静,又才华横溢的一个人,却偏偏为那样的一个母亲所迫,要将自己一双清白无瑕的手染上血色,要同昔日的挚友反目成仇,要眼睁睁看着自己高洁超然的形象自云端生生坠下,零落为泥……他为自己的母亲,自己的弟弟付出的太多了。有时,我甚至在想,如果无花并没有如此的孝心,也并不像这样看重兄弟间的亲情,是不是会过的比现在更幸福一些?
……只可惜,不论中原一点红这个名字有多么出名,都始终不过是个杀手,而一个杀手,一个心底的黑暗污浊比他更多,就连手上所沾染的血也比他更多的杀手,却是更加没有资格去同情他的。但是,即便是这样一个杀手,也还是可以为他做些什么的。
就在我躲避组织派来的杀手四处流浪时,有人找到了我。那是一个自称姓苏的女人,但奇怪的是,虽然我和她素未谋面,但是她却好像对我非常了解,而且她让我去救楚留香,而楚留香,在大漠。我有些犹豫,因为我还记得,还有一个人也在大漠。朋友有难自该相助,但那个人终归于我有恩。况且,杀手做久了就会对杀意格外敏感,而我总有一种感觉,无花似乎并不想杀楚留香。
但是那个女人却含糊不清的告诉我,其实,并不只是楚留香,在大漠中,还有一个人也需要我……而我此去也一定会遇到自己这辈子最重要的人,那个让我的命运有了改变的人,而那个人被石观音毁了所珍视的东西,此刻更是受到石观音的伤害逼迫,正承受着巨大的孤独和痛苦。
……其实我并不相信她的话。即便是普通人,只怕也很难相信一个来历神秘意图莫测的陌生人所说的这种近似呓语的话,更何况,我原本是个杀手,若是当真那么容易轻信,也绝不可能活到今日,但是……我还是入了大漠。因为我仍然记得楚留香身边那个姓叶的女人所暗示过我的——如果哪一天有人来让你去救或者帮楚留香,那一定不是楚留香的意思,一定是无花在背后指使的。
如今……果然正如我猜测的,他们两个的确不是如其他人人所想的那么简单,而无花……他却比我所想的还要更加的重情谊。
这世上的仇恨本就比恩情更难以让人忘却,所以世人常常会忘恩负义,却总是将仇恨一代代传递下来,而背叛显然是所有仇恨之中最难以让人忘却的一种,可无花明明自己也被威胁着,压迫着,却到了这个时候,还不忘传信给他的朋友去帮助他……不论楚留香对他如何,无花却终归是视他如知己的。
他们两人之间的情谊,即便是像我这样的杀手,也忍不住感到由衷的羡慕。一个杀手本不该拥有朋友,更不该奢望拥有朋友,像我这样的人,原本就该隐于黑暗之中,被所有人忘却于记忆的角落,却不想在我最为狼狈落魄的时刻,这世上却仍然有一个人还记得一点红,记得我……
所以我去了,即使主使的那个人是无花,即使我已经知道了石观音究竟有多么可怕,但是,哪怕明知必死,我也无法眼睁睁的看着他被石观音,被他的母亲一步步的逼入深渊。一点红如今剩下的,也只有这一腔热血了。
只可惜最终重逢之时却并不像我想象中的那样,不但没有什么感人的场面出现,甚至在看到无花的第一眼时,我就连作为一个杀手所应该具有的那种足够的冷静都没有表现出来——就在无花的声音再次在我耳边响起之时,不知从身体的哪个角落里,竟然突地生出了一种莫名的感觉,让我在一瞬间连自己正在同人交手都忘记了,几乎连想都没有想,第一反应就是飞快的腾身向远处窜了出去……而等我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究竟做了什么之后,眼前已经站着正在微笑的楚留香了。
……若是有人能见到此刻的楚留香,一定不会再怀疑他同无花之间的情谊——毕竟,并不是谁都能劳动堂堂的盗帅亲自出马来逼债的。
无花终于来到了我身后,不知为什么,我忽然不太想转过身去见他……我几乎完全可以想象的到,他现在的心情一定不会太好——不论是谁,在乍一见面,就被当做像是遇到瘟疫一样避之不及,心情都绝不会太好,而我对此却全然的无话可说——多年的杀手生涯不但让我形成了敏锐的直觉,更让我养成了完全信任本能的反应。为什么在见到无花时的第一反应就是逃跑,这一点我心里自然明白,只是……在这之前,就连我自己也未曾想到,自己的骨子里竟是如此的爱财……
原本,我还一直自觉,虽然自己并非好人,但至少,自信仍然还是称得上一句重情谊轻生死的,而钱财在我眼里,更本就是不值一提的身外之物。然而今天,我的自信却在事实面前全然的崩塌了,还是在无花的面前……相比于他之前所表现出来的那种忍辱负重,宽容忍让,实在让人格外的无地自容。
我抬起头,对面之人的面孔很陌生,但是我在看到他的第一眼时,就已经知道,眼前这个人一定就是无花——这世上绝不会再有第二个人会拥有像他那样清澈平静而又特别的一双眼睛了,也绝不会再有第二个男人会用他这样的眼神,来看中原一点红。
我下意识的仔细观察了一下,即便明知眼前的人就是无花,但他的脸看来却是毫无破绽——易容术……我忽然想起,无花虽是大名鼎鼎的妙僧,但我却是从未听闻他精通这些小道,反倒是楚留香却是武林中出了名的此道高手,甚至同我初次见面时,就是易了容的。而两人是一同出现的……看着自发际一直延伸入衣底的那些看上去真实无比,却与无花真正的皮肤绝不相似的那些“皮肤”,我忽然有些后悔把眼睛练得如此锐利了。
无花似乎注意到了我的眼神,终于忍不住开口了,但是在有些狼狈的把目光收回来后,口中一句一句的对答着,我却几乎完全没有过多注意自己究竟说了些什么,脑中只是不住回响着两个字——思念……我真的是一直在思念无花?!
一想到这两个字,我就觉得好像忽然出了一身的冷汗,整个背上都凉飕飕的。这么一说,我想起无花的时候,似乎的确要比想起楚留香的时候多对多……虽然我的确并没有读过多少书,但是这段时间的流浪,我也是去过不少酒楼茶楼听书——“黑手”会派来追杀我的必定也是杀手,而一个杀手,大抵也是很少有喜欢在人多的地方下手的。
想起那些说书先生们说起女子动了春心时的那种绘声绘色的样子……
时不时的就会想起那个人?妙僧无花的事是最近武林中最为出名的一件事,不管到何处我都能听见有人在议论他,然后,我也就自然而然的也跟着想起他来了,这倒也罢了,可是我现在一摸到钱袋里的银票就会想起他,看到乐器店或是那些青楼女子指下的琴,都会想起那天他高高扬起手中琴时嘴角的那一抹笑,甚至就连在街上看到一个光头的都会想起那一晚眼中那光辉璀璨的弧度……
至于见到对方的时候会心跳加速极度紧张面红耳赤……似乎,自从认识无花的那一晚开始,只要一听到他的名字,我就会下意识的心跳加速,刚刚听到他的声音时,已经不止是心跳骤然加速了,我甚至紧张到第一反应就是立刻避开不敢见他,就连刚刚,都是没说上几句话,我就开始呼吸困难面上又热又涨……
当然,这些感觉若用其他的理由也能解释的通,但是,我还曾听说过,动心之时,有的人甚至会感觉对方也对自己有意,
就好像我经常会在无花的目光中看到某些正常男人的眼中绝不会有的东西……我觉得自己好像都已经分不出那究竟是真实的,还是只是我自己生出的幻觉了。我不想承认自己竟对他生出了不该有的念头,更不想自我陶醉,可若是真实的,以无花的武功,手段,再加上如今的情况,他已然完全不需要有任何顾忌,他已经完全可以对我做任何事了……那他究竟还在等什么,为什么,为什么直到现在还不出手?
可我并没有想的太久,此时并不是想这些的时候,我也并不觉得自己还有很多时间去想这些——不论是谁要对上石观音,恐怕都很快就不会再有空闲想这些了。而我很快就同楚留香和姬冰雁一起,故作中计被带进了石观音的那艘沙船里。但是石观音并不在,在的只有把自己打扮的獐头鼠目惹人厌弃的南宫灵……似乎他们兄弟两个,都喜欢把自己好的一面遮掩住,就好像他的哥哥无花,也总是把自己重情重义的一面遮盖住,从来只以冷酷狠毒的一面示人。
但是南宫灵却说出了我从没有想过的话,他说,无花曾说过,他若是女人,就会嫁给我……我知道,南宫灵很有可能不过是在嘲笑讥讽我们,但即便如此,我已经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个什么样的心情了,而这个时候,南宫灵的身后却忽然响起了一阵轻微的咳嗽声……无花也在?!
若他说的话是假的,以无花那种高傲的性格,南宫灵也绝然不敢在他还在的时候胡言乱语,可若南宫灵说的是真的,无花却突然阻止他继续说下去……
我忽然又想起了无花看我时的那种眼神——我一直都知道,自己绝非楚留香那样风流倜傥的美男子,不但貌不出众,甚至就连说起话来,也远远比不上楚留香的谈吐风趣,妙语如珠,但是无花看我的眼神,却是一直都比看楚留香的眼神要感兴趣的多,而南宫灵刚刚说,无花说我老实……我知道我不该这么想,但即便是朋友,我也不得不承认,楚留香的确不那么“老实”……难道?
我立刻阻止自己继续往下想,这种自我陶醉一样的念头哪怕生出一丁点都是对那月下超凡绝俗的白衣僧人的亵渎,而我绝不能容忍自己去亵渎那样一个重情重义真正高洁的人,毕竟,他已经牺牲的足够大,也已承受了足够多的痛苦。
而我又听到南宫灵在说,他一提起姬冰雁便是“身家颇丰”四个字……爱财之心世人皆有,甚至就连我这自以为从来都视钱财为身外之物的杀手尚且爱财,但是真正能够如此坦荡无伪的直言自承,至少也当得起一句真性情,而我,却是一直都在自欺欺人的自以为从不在意钱财。
而后却又是一声低咳阻止了南宫灵继续说下去——没想到,他却是连自己的这种真性情也不想让人知道……
我觉得,我或许需要重新认识一下无花了——他或许爱财,或许好色,但却也对此绝无虚伪矫饰之意,那种赤诚坦荡的真性情实是让人不由自惭形秽。更何况,是人都难免会有缺点,但是像他这般瑕不掩瑜,缺点少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人却也无疑是凤毛麟角。只是,我一直不明白,他的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
……我本不想自我陶醉的,但是,在所有人都为石观音的容光所摄时,他却单单只弄醒了我,而在曲无容出现时,明明所有人也都在看着她,但他却自始至终只关注着我看她时的反应……于是,为了那落在身上的目光,不知为什么,我竟是一眼都没有多看那个曲无容。而石屋之中,我更是忍不住同姬冰雁说了许多的话,而那些话我原本却是绝不会说的,更遑论,那种听上去简直遮掩不住的酸涩语气,简直让我自己都难以相信竟是出于自己的口中。
但是,我已经无法再说服自己,无花确实别无他意了——若说转折处他突然飞扑出来是为了救曲无容,不惜用稀少到摸遍了全身才找出的那一丁点伤药来为我治伤只是出于相救之德,甚至随后的拒绝我相助也不过是因了朋友之谊,或者是骨子里天生的那种善良秉性,那么,究竟又是什么,会让他居然一直抓着一个既不英俊,也不潇洒的男人的手指久久摩挲不放?
一片混乱中,以前听那些说书先生说过的那些桥段忽然又涌了出来。
他们说,有些男人,专门喜欢捉弄欺负自己喜欢的人,借此来吸引对方的注意,或许,正是为此,我才会莫名的在石屋中对姬冰雁说了那些原本我绝不会说的话。可如无花这样的人物,他本该匹配一个更加美好的女子,比如那个曲无容——她虽然容貌被毁,但却仍然很美……我没法子像楚留香一样,说出许多诸如风骨,风神之类动人的词汇,但是,我是真心觉得只有那样一个女人才配得上那样超凡绝俗的无花,也只有像曲无容那样坚强的女人,才能真正的理解无花那被深深掩盖在爱财好色的外壳下的骨子里的那份善良与坚强,也才能真正的明白,在那冷酷而又不近人情的面孔下的是一颗多么重情重义的心……而不是恶名累累的中原一点红。
可是一切都已经太晚了。一切终了,断垣颓壁,我默默的站在一片废墟之上。石观音死了,无花却也死了,同样的尸骨无存。而只有到了这一刻,我的心底才真正的升起了一股明悟——这世上有些人,他的好意,他的深情,往往都是被层层掩盖住的,而无花的人生中,又有着太多的不得已。
无花的确杀了很多人,但是任谁有了石观音那样一个母亲,又有着像无花一样的孝心,都一定会像他一样痛苦而且两难。像他那样高洁的心性,又是自幼向佛,一双手沾染上浓黑血腥的时候,一定也格外的痛苦,可他仍旧不能不继续做下去——不论石观音有多么狠毒,也终究是他的母亲,不论南宫灵有多么无能,也终究是他的弟弟。而一个孝顺母亲,疼爱弟弟的人,又怎么可能是一个真正狠毒的人?
无花的确用琴把我打晕过,但那是我意图杀他在先,楚留香将来在后——而就我所知道的楚留香,他是个极其重视法律的人,我几乎可以想象的到,如果不是无花把我藏到了舱底,等待我的只怕就是官府的刽子手了……而以中原一点红的名头,斩立决几乎是必然的。
虽然无花也的确逼我写下了巨额的欠条,但是回想至今,却从未真正向我讨要过一文,反倒是我却由此决心退出组织不再做杀手,甚至像我这样花起钱来毫无节制的人,手中也攒下了几百两银子,而付出这一切,用心如此良苦的无花所能得到的,却不过是欠条上一个不断上涨的数字,和一个贪财的恶名罢了。现在想来,以无花平时的吃穿用度,花起钱时的那种毫不在意,就算是姬冰雁,看上去都比他更像是个锱铢必较的悭吝之人。
而如今,杀人无数本该恶贯满盈的中原一点红还活着,甚至就连比他更加悭吝爱财的姬冰雁亦是毫发无损,可却偏偏只无花得到了这样的结局……这世上,为什么像无花那样的好人总是死的这么早?
一点红番外命运(三)完
大漠里的风沙总是干燥而炽热的,就像是想要刮去人体内的每一丝水分,让每个生活在大漠中的人都绝不好受,但即便是吹着那样的热风,我的心里却仍旧是轻松而愉快的——杀手的生涯并不是如人们所想象的那样,充满了神秘而残酷的魅力,一个杀手,更多的时候所需要面对的,是忍耐,忍耐饥渴,忍耐各种各样恶劣的环境,以及,对于死亡的觉悟。
所以,不论多么严酷的环境,多么可怕的对手都已不能让我倒下,因为,我已经有了朋友,而友情总是最能够温暖一颗冰冷的心的,尤其这朋友是楚留香,还有……无花。
脚下已经不再是大漠中所独有的那种绵软炽热却一望无际的细沙,吹在脸上的风也已不再是大漠中那种干燥的渀佛能让人的脸都龟裂的热风,但是有些浑浑噩噩的踏上归路的时候,我仍然觉得如在梦中。这短短的一段时间,我经历了生死,惊变,以及噩耗——我仍然记得,在听到无花死讯的那一刻,我的心有多么的冰冷。
人总归要死,每个人都会有这一天,而离一个像石观音那样的女人太近的男人,更是离死亡也绝不会太远,哪怕那个男人是她的儿子。可是我自以为早已见惯生死,但在那一刻,我的心里却仍是冷透了,冷的渀佛骨子里都冻结了,每一滴的鲜血都要凝成了冰——当一个可怕的敌人的死讯伴随着朋友的死讯一同传来时,有多么巨大的喜悦,也就会有多么强烈多么深入骨髓的痛苦。
无花是因他而死的,我知道。尽管楚留香并没有说,但是这世上有很多事本就是不必开口的,朋友之间往往更是只彼此对视一眼,便已能心生默契。更何况,在得到无花的死讯时,他那异样的沉默也已经足以说明一切……像楚留香那样的人,有很多痛苦都是永远也不会被表露出来的。
石观音究竟有多么可怕,没有亲眼见过的人是永远也想象不到的,但是我仍然可以凭借直觉确定,我绝对不会是她的对手,甚至她所拥有的,也绝对不是楚留香可以战胜的武功,尤其石观音还是一个女人——一个极其美丽的女人。像石观音这样的女人,她的美丽对于男人来说,本身就已经是最可怕的一种武器了,而对楚留香来说,这件武器毫无疑问已经足以致命。
但是风流如楚留香却最终也没有接受她的诱惑……我并不奇怪。不论石观音有多么美丽,多么令人不可逼视的魅力,只要想起她的儿子,那足以让任何男人心甘情愿的堕入地狱的魔力也就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了——即使没有琴音相随,他那沉静安详,几如佛祖拈花般微微含笑的面容也足以洗涤人心底那如火狂焚的污浊之念了。世上或许再没有如石观音与无花这般奇特的呣子了,一个直如黄泉深处残酷的魔花,另一个却偏偏像是不染凡尘的仙灵……
即使知道自己即将面对,武功并不与我相差太多的楚留香,却仍然毫不犹豫的选择了同石观音两人做殊死的决斗。我并没有阻拦,因为我也已经做好了死在这大漠中的准备——对于一个杀手来说,杀人与被杀本就是再平常不过,能够不必像条野狗一样孤独的死在路边的臭水沟里,能够交到像楚留香这样肝胆相照的朋友,能够一死以酬知己,已经足够,所以无所畏惧,哪怕那个人是无花的母亲……
但是,即便自知绝无可能对石观音真正造成什么伤害,我也仍旧心中有愧——无花对我并无一分不好,而我却……不论用多么完美的借口来狡辩,我意图伤害他的生身之母始终是事实。我几乎可以想见,这对像无花那样的生性纯孝之人又会是多么大的打击……他一定会后悔当日的手下留情,但,若这一番还能活下来,我很乐意死在他的剑下——一个人若做了对不起朋友的事,无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都是理所当然的。
只是,虽然我已经有了必死的觉悟,也已经准备好了要以死赎罪,但是事情的结局却仍旧出乎了我的意料,甚至是所有人的意料——楚留香活着回来了。但是这一次,敌人的死亡和朋友的生还并没有给我带来喜悦,甚至就连他自己也并不见得多么为之欣喜,因为他带来了另外一个消息,无花死了。
我看得出,楚留香浑身上下绝没有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我毕竟是个杀手,而这世上也绝没有人受了伤还能瞒得过一个优秀的杀手,哪怕那个人是盗帅楚留香。但是,就在他单枪匹马的闯入了石观音的地盘之后,却仍能完好无损的回来,反而像石观音那样可怕的女人,在楚留香的手下却死的这么容易,甚至都没有给他留下一丝一毫的伤痕,而原本武功高强,甚至本不会因此事受到任何损伤的无花却死了……
除了两个当事人,没有人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在那个没有石观音的允许,其他任何人都无法踏入一步的地方……不,在这个大漠中,或许还有一个人是完全可以无视石观音的禁令闯进去的——因为他有着这世间或许无人能够匹敌的武功,甚至还有着这世上少有人能及的智慧。而且我看得出,他一直都是个内心美好,对生命充满了热爱的人。……所以我绝不相信这世上有人能真正杀得了他。若他会死,那一定是受到了什么逼迫,联系这段时间所发生的这些事,真相已经呼之欲出——自古孝义两难全,到了这个地步,他所能选择的也只有死亡了。
而石观音最终身死的结局……直到最后一刻,站在如此艰难而痛苦的立场上,他也仍然不负天峰大师多年来的苦心教诲,终于选择了大义灭亲吗?……我知道,无花就如说书先生们所说的那样,貌柔心壮,虽然外表翩然如仙,骨子里却着实是个顶天立地绝不逊色于任何人的伟丈夫,我绝不该有此想法,而在武林中臭名昭著的杀手一点红更没有资格生出这种想法,但是在这一刻,我还是不由的为他感到……心疼……
作为他的朋友……哪怕是并不为他所承认的朋友,我都绝不能让他曝尸荒野,但是……无花不在。
在碎石嶙峋的废墟上,盯着烈如毒火的阳光,我细细的翻看过每一具横陈在地的尸体,甚至透过重重血污仔细触摸过那些已经肿胀变形流着污血浓浆的尸体的面孔上的每一个细节,但是其中绝无一个是无花,甚至有很多在我看到尸体的第一眼,就已经知道绝非无花了——无花的皮肤没有那么黑,皮肤的触感也绝不会那么粗糙……甚至就连腰身也比这些被杀的谷中女子要细上一些。
可没有发现无花的尸体我也并不觉得多么高兴,因为这意味着,或者无花的尸体或者已经被深深的埋入了废墟之中,不见天日,或者,他还活着,却假死遁走……
若是后一种情况,却让我只觉得更加的愧疚,因为那意味着过去的我自始至终都完全的误解了他——如果他真的像我想的那么爱财,这一刻又为什么要假死?石观音遗下的财物无数,但一个死人显然是绝不可能把它们取走的,而一个死人更是绝不可能再来讨债的……哪怕只是一个名义上的死人,也已经完全失去了讨回债务的理由,而这一点,以无花的聪明,是绝不可能想不到的,可他却轻轻松松的就放弃了……果然,他的爱财,也完全只是为了我……为了他的朋友而刻意装出来的吗?
太过优秀太过完美无缺的人本就会很容易让人产生距离感,然后敬而远之,而无花的身世偏偏又是如此的离奇坎坷……每个人都有拥有朋友的权利,只是或许在我完全不知道的地方,他已经委屈了自己太多……
可惜我知道自己作为一个杀手或许已经足够,但是在猜测无花的心思上,我一定比不上另一个人——而此刻,面对着满地鲜血,一旁的楚留香面上却是毫无悲戚之色。若是旁人如此,我此刻或许已经同他割袍断义,但是此刻楚留香的表情却反而让我的心里升起了一丝希望——他说,无花没有死。
他的理由十分充分,而他更对此有着绝对的自信,但是对我而言,一句就已足够。因为我知道,就算是楚留香,其实他的心里也并没有太大的把握——毕竟这里是大沙漠,而人是不可能挡得住天地之威的,但是我情愿相信他的话——能够不必带回无花的骨灰,甚至是只带回他的半片身子,我也已经十分满足了……虽然楚留香是我的朋友,但我也绝对不想和他一人一半。
而如今,已经很好。虽然我们没有得到足够证明他还活着的证据,但是也同样没有真正的见到无花的尸体,而我们需要的,也不过是一个希望。
临别之际,楚留香本想让我跟他一起走——我明白他的意思,只是,每个人都该为自己所做的事情负责。而楚留香关于那位曲姑娘的暗示也被我拒绝了——她应该去追求属于她自己的爱情,也值得比我更好的男人,而不是退而求其次。更何况,一日不还清欠无花的债,我也就一日都不会有去照顾一个女人的心思。至于无花,我从没有像此刻一样希望他真的是个恶人——如果好人注定不长命,那么我宁愿他恶事做尽。
离开大漠,我开始继续流浪,追杀永无止尽,但是每到一个地方,我都会忍不住去看看那个地方的寺庙……和寺庙里的和尚,然后,再捐一些香油钱——如今我也只能从哪些顶着一个光可鉴人的脑袋的和尚们脸上的笑容,来想象无花收到银票时那优雅动人的微笑了……哪怕石观音留下的那遍地的分毫未被人取用的金砖已经让我明白,无花其实根本就不爱财。
虽然这世上绝无第二个妙僧无花,但是看到那些光亮圆润的脑袋,总是会引起我很多美好的回忆——自相识以来关于无花的那些美好回忆。对于一个几乎自记事起就已开始学着如何杀人的杀手而言,那些已经是足够美好的记忆了,所以就连那些和尚在接过我递过去的香油钱时,那眼底一闪而过的狂喜和见到冤大头时的那种兴奋,那种熟悉的感觉也能让我不由自主的回想起了无花让我写欠条时,那种成竹在胸的从容不迫,以及脸上那种耀眼的动人光辉。
虽然我一直都有一种感觉,我和无花之间不会从此天各一方再不相见,但我也没有预料到这一天竟会来临的这么快。
组织派来追杀我的人不断失手,终于,“黑手”派人传给我一个消息——只要我再出手帮他们杀了一个姓林的人,从此就再也不追杀我了。我同意了。我知道,能让“黑手”以放弃追杀我这个背叛者为条件来杀的人必定不会简单,而且,有很多优秀的杀手也都是死在了“最后一次任务”,但是我还是去了,因为时至今日,组织能派来追杀我的,已经只剩下了“黑手”,而我,无论如何也不想同教会我用剑的人做生死之搏。
然后,在这最后一次任务,我果然失手了,对方的反应比我更快,手比我更稳,武功也比我更高,几乎是一瞬间,我毫无反抗能力的就被制住了,然后,身下绵软的床褥上就传来了一股熟悉的气息——无花!我的脑海中几乎在一瞬间就闪过了这个名字,果然,在下一秒,一只雪白修长的手就抚上了我的下巴……一如我想象中的柔软细腻。只是,虽然在发现他真正的实力之时,就已经预料到了会有今天,但是在他真正抚上来的时候,我还是忍不住紧张了起来,然后下一刻,一把剑就紧贴着我的喉咙深深的刺进了下方的床褥中,在颈间弥散开逼人的寒意……我不需要紧张了。
我都不知什么时候,身后竟然已经多了一个陌生的男人,穿着一身在黑夜中简直如靶子一样的白衣,身上的杀气排山倒海……即便是像我这样杀人无数的杀手,身上也绝没有如此强烈的杀气!只是无花在骤然重逢后,那无意识的真情流露固然让我感动,但可惜身后的杀气却让我完全无法全心的沉浸在这重逢的喜悦当中,但这其中最让我感到屈辱的是,面对着那个男人,无花却是以一种保护弱者的礀态在维护着我……曾几何时,堂堂的中原一点红竟沦落至此了!
但是我终于没有动手。因为那个陌生的白衣人虽然来历莫测,但很显然同无花关系非浅……无论如何,一个人都绝不该让他的朋友为难。只是不知为何,哪怕他面上始终淡漠沉静,一派超然物外,可隐隐的,我却总有一种莫名的感觉,这个白衣人似乎对无花有着某种强烈的企图……并无恶意,但却又极有可能伤害到无花的企图……
这次重逢,无花的反应证实了我过去的猜测——他总是在以一种特殊的方式,来表达着自己对朋友的感情。一个连自己母亲遗下的足有成千上万两的金砖都不屑于取用的人,却偏偏要斤斤计较一张不过数万两的欠条……而他一边想尽借口将欠条上的金额翻倍,一边却又从未问过我是否能够舀出足够清偿的银两……即便并没有做过杀手,但以无花的聪明也是绝无可能不明白,一个出名的杀手的出手价究竟会有多么高——“若求杀人手,但寻一点红”,中原一点红这个名字,并不仅仅意味着任务的成功率,也意味着天价的酬金。
可无花最终却只字未提,只是想尽办法要让我留下,甚至不惜借此提出让我做护院——若是从前还未真正了解无花真实本性的我,必然会以为他是在故意折辱,但是现在,我又岂会不明白他的一番好意!“黑手”交给我的这“最后一次任务”也被我放弃了,接下来我所要面对的,必然是比之前更加可怕而无休无止的追杀。而这个世上,显然再也没有任何一个愿意接纳我的地方能够比无花的住处来的更加安全,而且也再没有任何一样东西能够比一个安稳而又收入丰厚的工作对一个除了杀人再无旁的谋生能力,而且已经山穷水尽的杀手更重要。更遑论,名义上被派来“训练”我这个护院的剑法的,是那个来历神秘,但剑法却足够高明的白先生。
无花并不是楚留香,像他这样一个朋友的好意并不是能够推拒的了的,况且我也确实已流浪的太累……这世上还有什么地方能够比无花的身边对我来说更有归属感?更何况,无花此刻仍然需要我……即便我自己也很清楚自己绝非那个白先生的对手,但是明知无花正被他虎视眈眈的从旁窥视着,我也确实无法安心离去。不过,我终于发现了无花的一个缺点——他的心地太善良,心思太纯净,对人也委实太过包容……
那个姓白的男人对我说的话我自然听明白了,所以也才格外的愤怒——无花对他推心置腹,视为挚友,不但供给食宿,甚至就连一身穿戴亦是尽善尽美无可挑剔,可那姓白的却反而当面诬陷于他……如此怎配做他的朋友!如果不能把他视为最好,何必相交,可若心中觉得无花足够的好,却又在他的朋友面前诋毁他,这岂非是两面三刀之辈!
可即便面对此情此景,无花却仍旧闭口不言,甚至强颜欢笑……一时间我只觉得心中更加不忍——连这样的人都要强自容忍,可以想见,无花曾经受过多少委屈,他的心里对朋友又有着多么强烈的渴求!
我终于留了下来。一个人一生中总该为自己的朋友做些什么的,而相比于渴望友情的无花,我那点点自尊简直像是路旁的石头一样不值一提,而只有在留在他身边之后,我才终于明白,无花的用心有多么良苦,他为了朋友所付出的又多么的多……
杀手总是死的很容易,所以我的银子往往都会花的很快,而且花的莫名其妙。但是自从我开始欠下他的债以来,我已经不会再无所谓的花掉那么多的银子……即便他不要,这些也始终都是无花的。更何况即使手中有着无数的银子,我也不可能懂得什么才是真正的享受,但是自从做了护院之后,我才明白了什么才是真正的享受……更何况山庄里即使来了不怀好意的人,也并不需要我动手——那个姓白的男人总会先我一步出手打发。
无花仍旧很喜欢捉弄我,只是如今我已经明白,在他那张高洁出尘的面容下,是一颗多么寂寞多么渴求友情的心,而这也让我明白,他究竟有着一颗多么纯净不染世情的心——就像那些说书先生们所说的那样,只有赤诚如纯真稚子,才会采取那样的方式来博取他人的好感。一点红本就是出卖剑的杀手,无花却是从不沾染红尘的仙客,但如今,他却宁可放下尊严,自己出面行医,也不让我重操旧业……如此情谊,一点红也唯有竭尽全力去阻止那白先生的企图能报了!
只可惜,我渐渐发现,无花还是被那个白先生所引诱了。我明白,同他那超凡脱俗的仪表,高臻绝顶的剑法相较,不能自谋衣食需倚他人为生这一点委实太过不起眼,而他那卓然不群的气度,也使得那多疑善妒的脾性显得并不多么难以让人介怀,而爱情,又总是很轻易的让人蒙蔽了双眼,蒙蔽了神智,只是,我实在无法眼睁睁的看着,心地那样善良纯净的无花,只因为那个白先生所惑,而就此堕入深渊……
在无花的身上,有着我所能想象到的一切美好,甚至在我们漂流在海上,前途渺茫几至绝境之时,仍能心如铁石一般的坚定——杀手需要忍耐饥渴的时候绝不会少,但在那个时候,就连我都忍不住要为绝望所动摇,更遑论那些在穷文富武的铁律下长大,又富有到足以到蝙蝠岛上去求购秘密的武林大豪们?但是在那些喝光了自己棺材上的淡水的人一双双饿狼般渴求着淡水的目光的凝视下,无花的面上第一次敛去了笑容,但是那坚毅沉静的神情,却是坚决的阻止了那些伸向我们棺材上上的水——没有阻止那些人喝他们的水,是因为他明白焦渴的痛苦,阻止他们喝我们的水,是要为他们留下最后的生命之源……或许,也是为了我……
像这样的无花,他的身边却几乎没有能够配的上他的人——南宫灵是他的亲弟弟,楚留香虽然英俊潇洒却太过风流没有定性,而那个白先生为人两面三刀,却不但衣食要倚靠他人,甚至还起了二心……或许无花看人的眼光才是他唯一的缺点——无花并不能明白,他需要的其实应该是一个足够沉稳坚毅,虽寡言却专一不移,或许并没有最强的武功,却能够自食其力,也愿意为了他而无怨无悔的努力养家,而且不惜为他去死的人……尤其是能够永远都将他当做最好的人!
101、楚留香番外(一)
结识无花实属偶然,但不知为何,就在他回眸转身的第一眼,这翩然出尘的妙僧便让我生出了一种似曾相识之感……恍如隔世。
我当然知道,这种感觉不过是我的错觉——即便他不是一个和尚,像那样一个生的这般形容优雅,五官精致绝俗到了极处,却丝毫不染人间烟火气的少年,我若是在别处瞧见过,一定是再也忘不了他的。不过这感觉当真不坏,尤其是在对面那个穿着一身月白僧衣的少年僧人完全转过身来的时候,就更加的令人愉快了——这实在是个温文尔雅的简直让人生不出一丝厌恶的人物,特别是在他的嘴角轻轻含上浅浅的一抹笑的时候,必定能让许多的女孩子都脸红心跳……就连我好像都有些心跳加快了。
只是我之前虽从未见过人品这般出色的少年僧人,却也还是听说过在武林中大名鼎鼎的妙僧无花的——据说这人本是佛门中的名士,当今少林弟子中的第一高才,不但琴弹得好,画画得妙,就连诗也作得令人**,如此妙人,我自然是感兴趣的——其实绝大多数的武林中人都不知道,盗帅楚留香也并不是只对年轻漂亮的女孩子才会感兴趣的……尤其听说这和尚还烧得一手好菜。
不过今天我才知道,这无花不但琴、棋、书、画样样精绝,就连人也是个妙人——不是哪个和尚都能化缘也化的如此从容不迫的,更遑论如此风采……据我所知,少林寺虽是清修之地,但是却也不是所有的僧人都能做到四大皆空的,不然也不会我只是偶然兴起,想要去给佛祖上个香,就随随便便的都会少说排出十几个身强体壮的和尚列好阵势来欢迎我了。而这一点,眼前的这个无花却显然是做到了——面对满地金玉眼底却无丝毫贪婪之色,清澈的双眸下只有发自肺腑的诚挚微笑以动人……他整个人看上去就已经像是一幅最美好的画了。
身着月白僧衣的少年僧人眉目安详,笑如春风,明明是在化缘,意态却宛如万家生佛,如此美景,我却忍不住生出了一丝遗憾——若还有鬓边青丝当风,这微光中不染纤尘的少年僧人看来,就更像是神仙中人了。
遇上如此人物,不上前去结识一番实在令人遗憾,只是,看着他竖掌胸前,一脸宝相庄严的在轻声诵经,却仍不忘对每以个在他面前投下银子和铜板的善男信女们颌首微笑——不论施舍的钱财多寡,每个人都会得到他的微笑致意,不论贫富美丑,他脸上的笑容都始终真诚而不减分毫……这少年僧人此时看来,倒真有几分大德高僧的意味,只是却也让我生出了几分不可上前打扰亵渎的感觉。
只是楚留香纵然是个知情识趣的人,还好这世上总还是有些不解风情之人的。很快,一伙这个地头上的地痞混混们就闻讯赶了过来,而无花也终于被打断了诵经声,也让我心下也忍不住松了口气——他诵经的声音当然是悦耳好听的,只是他诵起经时的那种宝相庄严,在阳光的映射下,整个人甚至会让人有种佛光普照的感觉……一时间,我几乎隐隐的看到他的脑后仿佛泛起了一轮光圈。
……伸手制住那想要亵渎佛子的地痞,我这才迎上正抬眼看向我的这位白衣妙僧——毫无疑问,他有一双极好的眼睛,黑白分明,湛湛有神,只是,让我所没有想到的是,这刚刚被我旁观了许久,面上一直是一片祥和之气的妙僧,目光却并非如我之前所想那般全然的温润柔和,眼底反倒是隐隐的藏着一股凛冽的锐意,让我不由的想起前不久所见到的另一个人,一个前不久我在酒楼前遇上的人。
那天我本是在酒楼等南宫灵。原本我与南宫虽是好友,却也不会动不动就总是跑来找他的,毕竟丐帮的任老帮主如今年纪渐长,身为丐帮上下默认的少帮主,像南宫这样的人自然是会变得很忙的,只是最近也不知为何,却总有些自己就架着舟找上门来的年轻女孩子。
虽然被这样一些年轻漂亮的女孩子喜欢,可谓是任何男人都求也求不得的好事,但若像这样的女孩子变得越来越多,而且来了就一个也不肯走的话,那就说不上是什么好事了——在任何一个地方,邂逅一位喜欢着自己的年轻美丽的女孩子都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但若在同一个地方,同一个时间遇上一群,那就非常要命了,尤其是当我瞧见蓉蓉、红袖和甜儿她们三个的表情时……所以我立马就来济南访友了。至于其他,对上一群既不懂武功,心性又很单纯的女孩子,我相信蓉蓉她们三个是吃不了亏的。
不过若不是来见南宫灵,我也不会遇上这样一个让我觉得不再无聊的人。
说起来,那人同我眼前的这位看起来一派温文尔雅的妙僧可谓截然不同,无花面容白皙俊秀,那人却是一脸黑黄,塌鼻小眼;无花身材修长皎如玉树,那人却是生了个水缸一般的腰身;无花气质清雅脱俗,那人却是……冷傲孤绝?原本一个人若是生的像他那般相貌,心底无论如何只怕也难免是会有几分自卑的,但看那人通身的气度,却简直好像是把自己看作了天下第一美男子一般,那种不自觉的从骨子里透出来的那种骄傲自负之意,就好像旁人只是能瞧上他一眼,都已是前生修来的福气。
我虽是游遍大江南北,但像这样的人物,却也是平生第一次瞧见。他神情中的那种骄傲的理所当然的感觉,简直让我要忍不住以为如今的世道已然变了,像他那样的才是如今人们心目中的美少年,佳公子,而生的像楚留香这样的已经变成了人见人厌的丑八怪。只是那人虽然生的简直让人看上一眼,都会忍不住想要去挖自己的眼睛,但是那一身的清冷孤傲却偏偏惹得人忍不住想去看,不过若非如此,我也看不到那双冰冷锐利,深如寒潭的眼睛。
没错,如剑锋一般的冰冷锐利,如寒潭一般深不见底的眼睛。
这个人一定是个极特别的人。有这样一双眼睛,这个人的武功或许未必极高,但是他的心智却必定极其的坚毅,再加上他那一身原本绝不该出现在他身上的气质,我几乎在第一时间就想到了,这个人极有可能易了容……我实在是不愿意相信,生了那样一双眼睛的人,会偏偏生了这样一副相貌。只是,若这张脸当真是易容出来的……我刚在他那一张脸上,易容术可能看出迹象的地方细细瞧了几眼,就觉得眼睛都是一阵抽搐,好像被什么无形的东西给刺得生疼……这人倒也真是特别的很。
只是看了许久我却完全没有发现任何破绽——那张让人看了会觉得眼睛都在疼的脸,竟好像当真是他真正的脸!
这下,连我都不由的有些怀疑起来了。历来易容术的用途无非两种,一种是易容成一个某些人认识的人,另一种就是易容成一个没有人认识的人,而后一种通常都有某些原因,或者是为了隐藏本身的真实容貌,或者是不想引人注意,但这人显然并非是这两种原因——无论是什么人生了这样一副容貌,除非隐居深山从不出来见人,否则只要在武林中走上一遭,到了第二天,没听说过他的人,只怕都会比这世上不喜欢女人的男人还要少了。
而像这样一个人,无论走到哪里,都该有很多人识得他才对,所以,这人必定是易容过的……即使没有任何实证,我也有这种感觉。
不过还好,擅于易容的高手虽然难猜,但是我看得出,他必然是个用剑的高手,而擅于用剑的高手,猜起来却容易的很。他整个人看上去虽然粗陋不堪,甚至就连一双手也肤色灰黄满是油垢,但是他站立的姿势,还有那种整个人同腰间的剑几乎浑然一体的感觉,都清楚的说明了,这人的剑法必定高明的很。而且他的眼睛虽然黑白分明,寒光灼人,但却还是能让人猜得出,这一双眼睛的主人,必定不会太年轻——因为这世间的诱惑太多,而血气方刚的少年人,是绝难有这么一双冷静的眼睛……这世上有很多的东西,本就是只有时光的积淀才能得到的。
剑法高明,年纪又并不太轻,甚至从他的那双眼睛看来,本人的性格或许还有些冷,这么一来,有可能的人选就大大减少了……我的心底突然冒出了一个名字——薛衣人!只有当今的天下第一剑客,会有这样高明的剑法,这样锐利的一双眼睛,也只有当年出手狠辣的“血衣人”薛衣人,才会有这样冰冷淡漠的性情。只是以那个人的身份地位名望,又为什么会在此时出现在此地,甚至还把自己易容成这副模样?这其中必定隐藏着一个巨大的秘密……也必定潜伏着一个巨大的麻烦!
我知道,这个时候我最应该做的,就是当自己的两只眼睛是瞎的,赶紧喝完了酒就跑,而且跑的越快越好。但是就像江湖上有些人说的那样,或许楚留香真的是个喜欢自找麻烦的人,看着他静静的立在酒楼之前若有所思,我就忍不住冲他扬起了手中的酒杯:“这位兄台身如玉树,风采超凡,不知可愿与在下同饮一杯?”
我这句话说的一点也不为难。那人虽是易容成了那样一副容貌,但是单看他那一双眼睛,和通身的气度就知,他的容貌只怕绝对不差……即便他当真生的容貌不佳,单只凭他这一双眼睛也值得一交了。
他很快上了楼,我并不意外,一个若是拿真心对人,至少总是不会惹人讨厌的。而那人见到我的时的反应,也的确是一个高手在见到另一个陌生的高手时所应有的反应,只是当那人朝我细细看过来的时候,我忽然有点后悔了——他打量我时的眼神,似乎有点……一般男人看同性的眼神,似乎不会像他这样的……细致,而且即便是高手在临战前观察对手,似乎也不需要先看脸,再看腰、腿,然后眼底还闪过一抹似乎是……满意的意味?
一边维持着微笑,我一边正犹豫着要不要跟南宫灵就此爽约,直接跳窗,但是看着那人已经越走越近,再瞧瞧那双眼睛,也只能心下一叹——希望这人是女扮男装,或者,至少不要真的生成眼下这般模样。
女扮男装不过说笑而已,我第一眼就已看出,这人绝对不会是个女人……就算他当真是个女人,有这么高的身材,脸上又生着那样一双眼睛,我到时只怕也要有多么远就跑多么远。
不过,他的声音显然是刻意装出来的沙哑,那水缸般粗细的腰腹只怕也是故意弄出来的,而且只怕腰身还相当的细——普通人或许察觉不出,但若是高手自然看得出来……若是腰上的布条缠的不多,他腰腹处的呼吸起伏再微弱也绝不会像现在这样让人完全察觉不出。而且四肢的长度本就很难掩饰,即便确实是用缩骨功等特殊的武功改变过了,照他现下这种四肢的长度比例来看,本身的身材必定也是非常的完美合度的。
而再看他的面部五官,脸型相对容易改变,但易容之时,除非把原本的相貌完全铲平,不然五官的变化就还是会受到一定局限——比如,这人把鼻子弄得如此之大,而不是弄一个塌鼻子,必是原本鼻梁就不低;只是在眼上垂下一层松弛的眼皮来,却不是选择易容成眯缝小眼,必定是因为原本的眼睛就不小;一张嘴只是弄得嘴唇青紫爆皮却没有咧到耳朵根上,也必定是因为原本的嘴就生的不大……当然,这些其实也是可以靠易容术来做到的,只是会比前几种变化要麻烦的多——而若不过是想让自己的容貌变丑一些,绝大多数人恐怕都不会乐意费这个麻烦的。
这样一看,这人只怕不但身材不差,就连脸恐怕也生的不差。不过不知为何,他在看见我后,除了一开始的那种满意之色,紧接着的就是一种莫名的敌意……可我仔细想来,却完全不记得有见过此人——无论谁见到那样一双眼睛,想要忘记只怕都不容易,更何况我平生从不杀人,想要结下这样的仇家想必也困难的很——不是谁都有决心有魄力把自己易容成这般模样的。那么,难道是……嫉妒?
说实话,这世上,喜欢楚留香的女人很多……其实我并不想自我陶醉的,但若一个人在铁一般的事实面前,还要过分的谦虚,还要总是妄自菲薄,那就未免有些虚伪了。而这世上,不喜欢楚留香的男人想必更多,遭人嫉妒于我来说也并不是第一回了,对于这种反应自然是熟悉的,更何况,能让一个男人在非仇非怨的情况下流露出那样的敌意,也就只有嫉妒了。
更遑论我还注意到,在见到南宫灵的时候,他的注意力明显集中了过去……不像旧识,却像是为他而来。只是我发现,他之前打量过我之后,似乎对我总有那么一点说不出道不明的敌意,但是在用同样的目光打量过南宫灵后,看他的目光里却完全没有这种感觉了——若说这不是出于某种嫉妒,我实在想不出还会有哪种原因让他对我和南宫灵两个的态度出现这样的差别。而且他这种反应,莫非是他自觉要胜过南宫灵,却逊于我?
心念一转,我故意开口调侃,却见他听着我说他眼带桃花而毫无异色——若当真是生的貌丑之人,再如何自负,这会只怕也难免会有些恼羞成怒之意,但是他的反应却是泰然受之毫无异色……薛衣人我虽从未亲眼见过,但却也听闻过他在武林中其实并不以容貌著称。想到此处,实在是让我看的也忍不住心下暗暗叹服,高手果然心志亦非常人可及。都道薛衣人剑法之高天下无双,而今看来,果然是盛名无虚——单看他对自己的信心,就可知他的剑会有多么的可怕了。
只是让我没有想到的是,这位薛大侠的养气功夫似乎并不如我想象中的好,姜桂之性,依旧是老而弥辣,一言不合当即便要出手,而且只一击便制住了我和南宫灵两人的联手……好快的出手,好……一边强自运功压□内翻滚的异种内力,我一边却只想苦笑——同样是出手,身为主要目标的南宫灵只是被制住,而且看他的反应也是毫无痛楚之色,反倒是我,却被这般不客气的出手教训了一通……
我与那位薛衣人前辈之前可谓素昧平生,就是想得罪也无从得罪的起,那么,果然是因为我刚刚议及他的容貌吗?
或者,想起他之前眼底的那一抹古怪的敌意——身处绝对的上风却无杀气也未下杀手,显然是并无恶意,可以他的武功,明明只需轻轻一点就能制住我,他却偏偏要只让我吃点苦头。而一个男人会这么做的理由……论武功楚留香自然绝非对手,论身家只怕这位薛庄主也不会看在眼内,那么,还能惹他嫉妒的……理顺了内力,我终于还是忍不住摸了摸鼻子——其实,我或许真的应该感激这位薛前辈没有顺手砸歪我的鼻子。
只是,这位薛前辈刚刚抓我的手似乎抓的太紧了些,而且抓的时间也长了些……不过他刚刚制住我反而让我确定了一件事——这位薛衣人前辈的手指当真是细的很。
不过我倒也可以理解这位薛前辈的心情——其实这种嫉妒或许在小胡和老姬心里也有,之所以从没有在我面前表现出来,大概是因为差距太大了。
楚留香番外(二)
南宫回来的比我想象的更快。
其实自始至终我就没有担心过他的生死安危——就算是那位薛衣人前辈此刻正妒火中烧,但且别说像他那样的剑客,通常养气功夫都高明的很,单看连我都不过是只略略吃了些苦头,就知道像南宫灵那种程度的就更加不会被如何了。更何况,武功高如那位薛衣人前辈,如果当真要动手杀人,也不必费这个力气把他掳走了。只是,南宫看起来却似乎并非全然无事——倒并不是说他看起来像是受了内伤……虽然他那一直涨红的脸色看上去倒确实像是内伤不浅,只可惜我却早就不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毛头小伙子了,自然看得出,南宫这简直就是一副瞧见了心上人的样子。
而他的样子实在不难让人联想到刚刚那位易容过的薛衣人前辈……看来,我离喝南宫喜酒的日子已经不远了。
不论什么时候,朋友能够得到幸福都是件值得高兴的事。虽然我还从没见过大名鼎鼎的“血衣人”,但就我之前在武林中听到过的传闻来看,刚刚那位薛衣人前辈的年纪已然不轻,不过,能有那样一双眼睛,和通身的气质,那位薛衣人前辈的相貌想必也应该不致让人失望才对。听说那位薛前辈膝下正巧有一个女儿,而瞧南宫的样子,都说女儿肖父,想来那位薛大小姐也一定生的动人之至——丐帮的少帮主和天下第一剑客薛衣人的女儿,郎才女貌,岂非正是人间良配。
只是南宫回来之后,除了一双眼睛眼神飘忽毫无焦点,就连眉头也在无意识的微微皱着,似乎除了那种动心之后的心猿意马,还带着某种说不出道不明的忐忑不安……良久,他忽然抬起头,用一种犹豫难决,又似乎想要寻求某种支持的语气迟疑着道:“楚兄……”
我微微一笑——不论任何时候,微笑总是更加容易让人放松下来:“不论如何,楚留香始终都是你的朋友。”我并没有问他究竟在想什么,因为我看得出,此时的南宫,需要的不过是一份支持罢了。
而南宫灵这时候看上去也果然放松了下来,甚至整个人也似乎又有了勇气:“那,楚兄觉得我长得像……我长得美吗?”
我:“……”武林中人人都知道盗帅楚留香朋友遍天下,但这还是我第一次有种想要把朋友扔进水里,让他好生清醒一下的冲动——似乎从刚才回来的那一刻起,南宫就一直表现的和往常简直判若两人,完全没有正常过……我遇到过那么多能够让我动心的女孩子,也简直从来都没有像他这样不正常过。
……我忽然很想见见那位薛大小姐。能让像南宫这样一直都很冷静理智的人都失常的女人,一定是个很特别的女人。
但是我还没见到那位薛大小姐,就先一步见到了一个很奇怪的女孩子。
那真的是个很奇怪的女孩子,自称是神医叶天士的孙女,但一手医术却与那位叶老先生截然不同,而且,她还不断旁敲侧击的暗示我去注意那位在武林中颇为有名的妙僧无花……
我自然看得出来,这位叶姑娘似乎对我颇有几分好感,只是,我以前遇到的那些喜欢我的女孩子中,投怀送抱的有过,欲迎还拒的有过,甚至对我又打又骂,一见到我简直就好像见到了杀父仇人一样的也有过,但是,像这样一见面就拼命给我介绍别的男人的我还是第一次遇见。而且我看得出来,她是真心的,绝对不是故意想要让我吃醋……难道现在的女孩子都已经开始用给自己的心上人介绍别的男人这种法子来吸引注意了吗?
虽然我也考虑过可能是比起让我的注意力被其他女孩子吸引,她宁可让我去注意男人,但是我不得不承认,她的目的达到了——会给自己心上人男人的女孩子实在太特别了。只是,她的那句“当今天下,谁的琴弹得最好?谁的画画得最好?谁的诗作得令人**?谁的菜烧得妙绝天下?”也几乎立时就勾起了我对无花的兴趣——精通琴棋书画才华横溢的男人已经极为少见,而很会烧菜还生得好的男人就更加的少见了……这简直比既生的美丽动人偏偏还很聪明贤惠的女孩子都要难得。
说起来,这还是我第一次对一个男人如此上心,尤其这个男人还是个和尚……不过,若那个妙僧无花当真如她说的那般,倒也当真是个极特别的和尚,而对于特别的人,我总是很感兴趣的。而如今,我终于见到了这个特别的和尚,而且,不得不说,见面更胜闻名——他那抬眼时的那浅浅一笑,让我整个人都只觉好像瞬间恍惚了一下……不知为何,他眉眼间的那种温柔慈悲之意,竟忽然让我联想到了观音。
这世上绝大多数的男人都只对女人感兴趣,也更关注女人,而往往都会把男人给有意无意的忽略,而如今我才知道美丽都是一样的,我实在不该因为对方是男人就错过。而对着这样一个绝俗的人物,我实在不能不想要赞上一句,但却知道无花必然不会高兴——佛门讲究四大皆空,并不以臭皮囊为意,而一个男人也多半不太喜欢别人夸自己生的美,更何况,这话若是换个长相不如他的来说还好,甚至换个生的可以和他相媲美的来说那效果就更好了,但是出自我的口中,却说不准还会被他当做是讽刺。
不过,手上捏着一只又黑又粗,而且还属于一个男人的手,我此时的心情却是极其的愉快——任何一个男人在英雄救美之后,心情都会是非常愉快的……虽然被我救的那个也是个男人,但是却比这世上绝大多数的女孩子都要生的好看的多。
甩开手上的那个,将原本已经被收好的扇子,重新取出,轻展,意料之中的吓退了那帮地痞——这原本熟极而流的动作在对面那人的一瞬不瞬的目光中,我却是有意无意中做的格外潇洒,甚至连本应该一展而收的扇子都略略停了片刻,然后,看着他仿佛穿透扇面的目光瞬间亮了起来……我忍不住微微笑了起来,看来,这妙僧无花倒当真不是个俗人——少林寺的和尚在看到我的第一眼还能不联想到藏经阁的,实在太少了。
如此妙人,我本想开口约他,却不想,无花比我想象中的却更加的主动——月下泛舟,星辉如雾,还有美人相伴,不管对我还是对他来说,都不可谓不是件赏心乐事。
无花果然就像那位叶姑娘所说的那样才华横溢,那一夜我踏水而至,只听琴音如泉,不绝如缕——显然这位少林妙僧,不止是精通音律,只怕内力也比我所见过的所有高手都要深厚,但是他的神情之温文,风采之绝俗,却足以让任何人都忘记这一点,而在如此月色下,他那双星子般的眸子投注过来的目光,却比美酒更加醉人……只是,我忽然发现,这位少林妙僧,似乎并不像所我听说的那样简单。
……轻功太好的人,往往耳目也灵通的很——在与他谈笑之时,我清楚的听到了从船底传过来的一丝微弱的呼吸声,而哪怕只有一瞬,也足以让我判断出,船舱里的,是一个男人,而且,恐怕还是个很年轻,很强壮的男人。
这呼吸声虽然微弱,但以刚刚我所觉察到的无花的内力来看,连我都能察觉,而这样一个男人,还正在他的身下,若说他没有发现,是绝无可能的,更何况,我还注意到,在那呼吸声响起的时候,无花不但没有解释什么,似乎还特意细细的观察了一下我的表情——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总觉得,他好像是在试探我的反应……
白衣如雪,笑如曦光,面容如此俊秀,风采如此绝俗的少年僧人,半夜里,他的船舱里,却藏着一个年轻男人……
我忽然觉得莫名的紧张了起来。笑容不变,我终于还是忍不住故作无意的试探了他一句,却不知是不是该说是意料之中的发现,这位少林妙僧,似乎真的对女人并没有什么兴趣——不是那种身为出家人对女人必然的避讳,我感觉的到,他是从骨子里就没有一个男人对女人所应该有的感觉。这不能不让我想起江湖上最近的传闻——不久前,神水宫宫主水母阴姬请了无花去神水宫宣讲佛法。
水母阴姬可谓是当今武林中最为可怕的女人,而一个能够将武功练到如此地步,又统领着偌大神水宫的女人,她不请少林寺的一众已届耳顺之年的高僧,却偏偏选择了像无花这么一个年轻的和尚——须知和尚也是男人,更何况无花还是个如此年轻,又生的如此出色的和尚,除非神水宫的女弟子们个个都生的让人避之唯恐不及,否则这简直就好像是把一头狼扔进了羊群里……当然,看无花的样子,也很有可能是把一只羊扔进了狼群里……但是无论如何,这件事水母阴姬却做的十分放心,简直好像完全没有意识到无花除了是个和尚,同时也是个血气方刚,会喜欢年轻女孩子的男人……
我觉得我好像已经明白为什么天峰大师会不选择无花继任方丈之位了。
过于聪明多才的人往往驳杂不精,但在无花身上却完全没有体现出这一点——或者说,即使他也同样的驳杂不精,他的武功也已经远远超出了同辈人。在武学的造诣上,无花即便还没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只怕与天峰大师也已经相差不多了。一个相貌俊秀聪明多才,武功高强而又温文尔雅的弟子,这世上没有一个师傅会不喜欢,而也可以想见,少林在他的领导下,在武林中的声名也必然能够更加的如日中天。
天峰大师实在该把方丈之位传给他的,只可惜天峰大师作为师傅可以喜欢这个弟子,但是少林寺的方丈却是绝不能有任何污点的——因为这世上毕竟并不是所有的人都能够理解一个喜欢男人的无花的。
这也正解释了为什么我之前明明与他素昧平生,他却还是表现的好像早就已经知道我了。
而不管从什么角度来看,无花都无疑是一个极优秀也极出色的人,而像这样一个优秀的人也往往必然会有些有异于常人的地方,显然无花也并不例外——我看的出,在他眼底柔和的光芒之下,是掩饰不住的高傲……所以,那些年轻的,美丽的,温柔的,可爱的女孩子们或许已经满足不了他了,只有男人,才能真正的打动他。
只是,我虽然能够理解无花的心情,但我喜欢的终究还是女人,所以当迎上他的目光时,我只觉得心情格外复杂——他实在是个很出色的人物,谈吐风趣,博闻强识,品味高雅,气度超然,一夜长谈,已经足够让他倾倒任何人,我当然也不例外。可以想象,若是错过了无花,我将来必定会后悔,但是我可以笑着祝福朋友的爱情,哪怕他喜欢的是个男人,可我却绝不想为了得到这个朋友而利用这份感情。哪怕我愿意委屈自己,但是……不论怎么看,无花都绝不是个肯居于下风的人。
心中有愧,他的目光就让我更加难以承受,所以,在注意到他的目光在一瞬间有了变化时,我立刻就开口告辞了——像无花这样聪明的人,自然会明白我的意思,而像他这么骄傲的人,却就这么被我毫不留情的拒绝了……我几乎没有敢去想那船舱里的人在接下来会有什么样的遭遇。
听刚刚的声响,那呼吸声似乎不太像是青楼楚馆中的小倌那种柔弱的生息,可我也不想相信那样超然绝俗的无花会对良家男子下手。少林终究是名门正派,而且我看得出,无花也绝不是那种心术不正之人,不论他对船舱里的人做了什么,相信都必然有其原因,只是……那人却难免要为我所累了。
回去后,我又多次邀无花一起谈佛说法,想要借助佛法来劝化他,但是,佛法的力量还没有在他身上显现出来,我却开始觉得自己的心似乎有些变化了。躺在温暖而干燥的甲板上,吹着微咸的海风,听着海浪的潮汐声,我的眼前浮现的,却是清风朗月下风采绝俗的少年僧人——忽而温文尔雅,忽而冷酷绝傲,这妙僧无花就好像一个掩在层层雾气中的谜一般,变幻莫测,充满了一种神秘的魅力。
只是自从那夜隐晦委婉的拒绝后,无花看我的目光就正常了许多,似乎所有的伤感,愤怒,羞恼都在那一夜被通过某种方式发泄了出去,但是我却反而开始觉得有些不自在起来,甚至一想起那个自始至终隐藏在船舱里的男人,那一夜他同那个男人之间发生的事,心里就莫名的有些不舒服。
这一次,我又邀了无花,请他来了我的船上。
无花果然总是会给我惊喜——在天峰大师看不到的地方,他也会偷偷的喝酒,而且在我面前表现的极为坦然,而察觉到这一点令我的心情更是莫名的愉快,然后居然又老毛病发作,克制不住的说了许多本不该说的话。不过我很快发现,无花的手虽然保养的十分细腻,但在某些不惹人注意的地方,仍然看得出一些隐隐的薄茧,况且一个高手总是不难从切口判断出出手之人的大致水准的,而从盘中那些他切好的菜就可以看出,他手中菜刀翻飞时那种仿佛自骨子里透出来的千锤百炼的流畅与利落——这显然说明了他惯用的武器并非少林通用的棍棒,而是刀剑,而且,造诣必然极高。
这实在不是个好消息。剑乃君子之器,用剑而且用的好的人往往都是“宁在直中取,不向曲中求”的性子,这样的人也往往都喜欢更加简洁利落的方式。而用刀的人则通常豪爽,喜欢快意恩仇……而就无花切菜时表现出来的那种刀法,那种一挥而绝的凌厉,显然是绝无可能像我之前认识的那些女孩子一样,选择保留一段美好的回忆的,想及之前一时口无遮拦所说的话,于是,我下海去摸了一颗珍珠。
“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这颗珠子所代表的寓意虽然肉麻了些,却也岂非正适合像无花这般风雅的人,而且,我也相信,无花绝不会误解我的意思。在将珍珠递给他时,我却终究没敢抬眼细看他的表情,只是我仍能感觉的到,他在看到我递给他的珍珠时,瞬间呆滞了几秒……在这一刻,我忽然想把手里的珍珠远远的扔出去,然后……
只是我终究什么也没干,而无花也若无其事的收下了珍珠,我再看向他时,他的面上已经恢复了原本的笑容,甚至还表现的比之前更开心一些,笑的就好像他刚刚当真只是从朋友手中收到了一件普通的礼物,而且还是正合他心意的那一种。但是不久之后,我就听说那颗珍珠已经被他供奉佛祖了……同无花说了这么久的佛,我自然不会不明白,他口中的佛祖其实指的就是他自己……无花的浑身上下绝无任何一处能藏下那颗珍珠,我几乎可以想象的到那颗珍珠的下场了,或者说,是我自己将来的下场——聪明如无花,只怕是在用这种方式来向我表明,玉石俱焚的决心……
但是正在我犹豫着到底要不要接受这份感情的时候,却爆出了一个绝大的秘密——无花,竟然是石观音的儿子!但是更令我震惊的却是,那天晚上在船舱里的男人竟然是一点红……
也正是他无意中的一句话,让我终于明白了,为什么一点红都已经交还了预收的酬金,还要紧紧的追着我不放非要逼我一决高下,我也终于明白了为什么那天在湖上一点红一听到无花的琴音,就发了疯一样的攻击我——原本我还以为他只是出于一种武痴一样的心态见猎心喜,甚至随着琴音攻击我也不过是被琴音中的杀气所激,却原来是因为无花……
知道了那天船舱里的男人是一点红,我的心情立时变得极其微妙——无花的性格看似温和,骨子里却是极其的冷漠刚烈,他虽然是个出家人,但却也绝会慈悲的轻易放过对自己不利的人,而且他也绝对有能力让任何想对他不利的人后悔。而一点红是杀手,他会去见无花,究竟是什么原因已经不问可知了。而去刺杀无花,却还能活着回来……难道……
我可以想象的到,在我走后的那一夜一定发生了很多事,但我终究什么也没有问。因为一点红已经是我的朋友,若是两厢情愿,那这便是朋友的私事,若是被迫,那么想必他也绝不会愿意再提起。而看一点红的反应,似乎对无花也不是绝然无情的……刺杀被擒,待遇绝不会多么舒服,而且一点红看上去也绝不像那种会喜欢上折磨自己的人的人,那么,能够让一个几乎将冷酷印进了骨子里的杀手,这么快就转变了想法的……
怎么看,无花也绝不是那种能容忍自己处于下风的,更何况一点红是刺杀失败被擒,不过,男人和女人终究是不同的,女人只会因情生爱,而男人在某些方面得到了绝大满足的时候,也很有可能会对给予了他那种满足的人生出爱意来,更何况,我看得出,一点红绝不是像其他杀手那样在生死的压力下将某些事看得极其随便的人,甚至还极为单纯,所以,无花很可能是他的第一个……男人。
而他在无花那里所得到的那种满足竟然强烈到可以让他这么一个重视朋友的人,对我如此毫不留情的出手……想来一定是无花在做某些事时,叫出了我的名字。
一时间,我已经只想苦笑了。我知道这么想的确很自我陶醉,但是当把一切不可能的选项都去除掉后,剩下来的答案无论多么不可思议也必然是真相。更何况,即使我不想相信自己的魅力真的有那么大,那些同那位叶姑娘来自同一个地方的女孩子们也已经用事实证明了她的话——她家乡的女孩子都非常喜欢我,喜欢到就算明明知道我很多情,不可能只属于一个女人,也还是没有一个不想做我的红颜知己,以身相许的……
103、楚留香番外(三)
我知道我对无花和一点红之间的关系的猜测很不可思议。
这当然是很奇特的一件事。以无花的高洁清傲与一点红的深沉坚忍,这两人本该像是两条平行线一般,绝不可能发生交集的,但这世上发生的事,岂非本也有很多在旁人眼里看来本就是极不可思议的?只是可惜,这份感情从一开始就注定了只会是一场美好的梦。
一点红当然是很好的,他足够的坚忍可靠,足够的深情至诚……甚至就连我都不得不承认,他实在是一个值得任何女孩子托付终身的男人——我简直再没有见过第二个比他更可靠更能够给一个女孩子幸福的男人。
但是这对无花来说却还不够。因为不论无花多么的俊秀清雅,多么的风采绝俗,也终究并非女子,他需要的始终不是一个坚实可靠,能够为他撑起一片风雨的胸膛。那样惊才绝艳,清傲高洁的无花,那样拈花微笑,不然俗尘的无花……若将他视作女子一般温存怜爱,这也太过辱没了他——很少有人能像我一样明白,在无花那温文尔雅,风轻云淡的外表下,他究竟有着一颗多么骄傲的心……有时我甚至会有种错觉,他本该是那种永远高高在上,目下无尘,让所有人都拜倒在他脚边的人才对。
所以,一点红若当真同他在一起,只怕永远都只能屈居下风了……我实在不忍心看着他落到这种地步。
更何况,尽管无花出身少林,本该讲究四大皆空,不滞于外物,平时的坐卧行止好像也并没有什么与旁人不同之处,但我仍然看得出,他是个极精致的人。他或许不要求衣物质地的昂贵华丽,却必定只肯穿那种极柔软雪白的料子,做工也必定极其精细,而且时时刻刻都是一尘不染仿似刚从云端走下一般。他或许不要求食物中山珍海味俱全,却必定讲求食物的新鲜精致,甚至还会追求一种意境。而这些,显然一点红是绝做不到的。
一点红的好我能看得出来,无花自然也是能看得出来的,甚至也一定会感动于这种好,可是他却必定不能忍受。
就好像一碗炖的喷香流油的红烧五花肉,它的香气和滋味,当然已经足够满足这世上绝大多数饥饿的人了,但是这世上总还会有一些人,并不会仅仅满足于饱腹——如无花这样的心思剔透,性情雅逸,他所欣赏的,甚至会倾慕的,必然是那种能够陪着他一起吟风弄月,抚琴作画,风流缱绻不尽的人物,是那种能尝出食中妙味,品出茶中雅趣的人物……像这样的人,即便是喝他一杯清澈甘冽的泉水,也要能从中体味月白风清,朗月朝晖。
就好像即便是品尝美食,也必得能够闻弦歌而知雅意——这不但要求对方能够欣赏他做的菜,甚至还必须能够一点点尝出其中的心思巧妙,但就我的经验来看,这显然绝不是件容易的事。
我仍然记得那一次无花在船上亲手为我做的斋菜。
武林中俱传妙僧无花做的一手好菜,但事实上,真正吃到过的人却是寥寥无几——绝大多数人即便有机会也有资格吃他做的菜,看见这风中含笑,白衣出尘的少年僧人,只怕也不忍让他沾上一身灶间的烟火气……焚琴煮鹤的名头毕竟也不是人人都不在乎的。由此看来,天峰大师果然是佛法精深,四大皆空。
不过,不得不说,无花做的斋菜的确十分特别。饭菜都讲究色香味俱全,而他做的菜,别的且不说,显然色香二字已臻个中极致——当他端着那两盘菜自船上的小厨房里走出来时,阳光打在他光洁的额头上,映出的,竟是玉一般莹润的色泽,眼底那两丸深邃的黑和唇上一抹淡红,更是将整个人都都瞬间染上了一层灵动鲜活,更遑论那托着盘子的两只十指修长的手——衣袂飘拂间,为了这一刻,我特意从藏品中翻出来的两只极品羊脂玉制的玉盘都在他指掌间黯然失色……
而当他在我身侧微微倾身摆下玉盘时,我忍不住偷偷的揉了揉鼻子,因为我这自出娘胎起就没灵光过的鼻子,好像忽然嗅到了一丝幽幽的佛香……我当然知道这不过是我的错觉,且不说我的鼻子绝不可能忽然就好用了起来,单看无花便知他绝不是个会在自己的衣服上熏香的人……一个男人的脸若生的太好,那他若不是很会自我陶醉,就必定会用尽一切法子来让自己看上去更加阳刚一些。不过,即便明知是幻觉,无花在我眼前的这一举手一投足,都让我好像看到了一丝若有若无的香气正自他的领口、袖间层层叠叠的弥散开来。
即便饭菜尚未入口,不知其味,但如此色香,天峰大师瞧见了,想必也已是食指大动的很。
不过说到滋味……色香太过夺人,饭菜的滋味我倒是并没怎么尝出来,纵是回头细想,也记不起酸甜苦辣,想来定是清淡的很。不过……因了某些原因,少林的斋菜我之前也从未真正吃到过——佛法向来教人克制口腹之欲,纵有无花这等妙手,下厨那也当真是可遇不可求,而为了普通僧人的一顿斋饭去闯一回少林的十八罗汉阵……我纵然不是个多么在乎身份的人,却也从没有想过。
少林寺山下的那些素斋菜馆我倒是去尝过,只是不论他们所宣扬的少林正宗是否属实,这斋菜馆终究还是要打开门来做生意的,就是少林的斋菜当真清淡,这滋味也只好偏上一偏了。而论起口味的正宗,当然是比不得一手斋菜做的,连身为少林掌门的天峰大师吃了都要连声称赞的无花了。
不过无花做的斋菜滋味清淡,倒也是意料之中。饮食清淡本就助于养生,而无花的师傅天峰大师年纪已然不轻,口味清淡些倒也不足为奇,只可惜楚留香终究是个俗人,到底还是更爱酒肉些。不过对着无花这等妙人,这一顿斋菜,都平添了几分雅意,倒当真让我体味良多,吃出了几许禅意来。
这斋菜的清淡滋味,岂非正如人生百味,还在有无之间?觉时有,不觉则无,心动则生,放下则无,酸甜苦辣,存乎一心……且这被剖的片片薄如蝉翼的薄片,不止在阳光映处宛如水晶般透出盘底的莹润光泽,落入口中之时,更除了食材本身的清脆质地外,那爆在舌尖的鲜甜微辣,亦是原汁原味,唯人自知……好一盘群英荟萃,当真不负此名。而桌上那唯一的一小盆汤犹自冒着丝丝热气,但却汤色清澈,与汤中一块块大小均匀的萝卜块泾渭分明,不染分毫,而且殊为难得的是,这汤中一丝异味也无,尝来竟像是十足的清澈白水……
这汤熬制了许久,又经油盐酱醋各式调料洒下去,到头来一番滋味却是回到了最初,尝来倒与那一枕黄粱有了异曲同工之妙……大道至简,返璞归真,不外于是。技近于道……无花果然是应该骄傲的,他也的确有资格骄傲——不论是谁,能够将一盘斋菜都演出看山还上山,看水还是水的佛理,都是有资格骄傲的。
只可惜我骨子里到底也还是个俗人,一边品着无花斋菜中深蕴的佛法妙谛,一边却仍是忍不住大煞风景的想起那盘群英荟萃……那层层叠叠柔软清脆的薄片在阳光下看来美丽是美丽,只是美丽之中岂非也总是蕴藏着杀机?——任何一种技艺到了技近于道的境界时,总是不免会带上几分制作者的心迹……那么,他在做这一盘菜的时候,又在想着什么?……以无花那能将一整颗粗糙的萝卜,都片出那一片片薄如蝉翼水晶似的薄片的刀工,这菜刀落到人身上时,想要剖出那样的薄片,岂非也是绝不会多么为难的?
……当然,我也曾想过,这两道斋菜或许真的只是单纯的切萝卜片,和清水泡萝卜块,但一来,无花看上去实在不像是会做这种事的人,二来,就算真是捉弄,我也实在想不透,他为何一定要选萝卜来做给我吃……我似乎从来都没有表示过自己不喜欢吃萝卜。更何况,虽然我并没有听到他做菜时的动静,但这些明显是刚刚切下来的萝卜片被剖成薄如蝉翼的一片片时,我也同样没有听到过任何声响……庖丁解牛古有传说,而为了不让衣服沾上烟火气转用内力代替灶下的柴禾来熬汤,以无花这等好洁的性子,似乎也并不是不可能。
不过,这斋菜好虽好,我却可以想象的到,将来自己必定不会常吃的——女孩子的一双手不论原先多么白嫩细腻,保养的多么精心,若沾多了阳春水,终究还是会变得粗上几分的,无花是男人,还要习武练剑,一双手想要像如今这般肌理细腻,保养的难度想来还要大上许多。而且……吃多了无花做的斋菜,我总觉得总有一天,自己会忍不住亲自去下厨的。
不过,我瞧着,无花在端菜给我的时候,那脸上的笑容,似乎总带着几分意味深长……
可不管怎么说,无花做出像这般精致巧思,禅味浓郁的斋菜,必定是希望有一个解语的知音人来品尝,来体味他心中的那一抹灵思的,而一点红却必定不是这样一个人。因为杀手往往意味着忍耐,当一个人需要经常的忍耐饥渴,甚至数个时辰隐于林中,花丛,甚至要将自己埋在土里的时候,那么不论他原先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只要他在做了这些事之后还活着,那么就一定会变得不太在意一些东西。
所以我可以想象的到,这顿斋菜,若是换了一点红来吃,一定不会在意滋味的清淡——如一点红这般性情,哪怕无花让他吃的是砒霜,只怕他也只会一边埋头苦吃一边不住的赞好,而只要是无花所做,纵是吃下的是常人所绝无法忍受的食物,也一定能心甘情愿而且语出至诚的赞一句好的……即使他或许并不能体会到内中蕴着究竟多么百转千回的巧思妙意。只是这对无花而言,却犹如俏媚眼做给了瞎子看一般,他纵然感动,只怕也必定觉得无趣。
可如今的情况是,一点红对无花的态度,委实太过死心塌地——即便他已经知道无花其实是石观音的儿子,也是这一系列事情的幕后之人。而且原本一点红对南宫灵一直都存在着某种本能的疏远……仿佛即使不知晓内情,他也能凭着本能的直觉去做出最恰当的选择。但如今,我看得出,一点红已经在努力的试图去接近南宫灵了……就好像每一个想得到喜欢的女孩子家人承认的傻小子一样。
只是我看得出来,无花对他实在称不上太好……或者说,是为了让他打消某种不可能的念头,而在努力的让自己看上去并不值得人喜欢,尤其不值得大名鼎鼎的中原一点红喜欢。只可惜显然不太成功——当一个人做多了好事的时候,想要再表现的像一个恶人,总是不太容易的。而偏偏这个时候,一点红又好像忽然瞎了一样,看不到无花的刻意疏远,看不透无花喜欢的终究是相貌更加英俊,性情也更加风流雅逸的类型。
……名震江湖的杀手中原一点红当然不会是个瞎子,甚至眼神也必定极其锐利,但是他却好像对此全不介意,只一心一意的想着无花待他各种的好——而像这种情形,过往我也只在一些**于他人的女子身上见到过……虽然不管怎么看,一点红都毫无疑问堪称是个铁骨铮铮的伟丈夫。
但事到如今,连我也只能叹,情之一字,直教人生死相许。
可我又有何资格说别人……我终究是,欠了无花的。
虽然之前就已经听那位叶姑娘隐隐约约的暗示过了,但在无花揭开面巾的时候,我却还是不免震惊了。那月下舟上,温文尔雅,含笑拨弦的少年僧人,实在让人无法同那诡秘血腥的布局,那几具死状凄惨的尸体联系在一起,更让人无法想象,这样纤尘不染,风采绝俗的妙僧无花,竟是那残忍恶毒的石观音的儿子……我也实在想不到,当日那初初相见时,一闪而过的关于莲花的一丝心念竟是以这种方式一语成谶……出淤泥而不染……
只是,这也正解释了为何无花会同这些事牵扯在一起,以及,当日船上他为何会为我洗手做斋菜——清傲高洁如无花,自然绝不可能是悖逆不孝之人,而这残忍恶毒,诡秘血腥的风格,岂非正是石观音所独有?我终于若有所悟,当日无花费劲心思所做的那清澈寡淡,滋味几如白水的斋菜,唇畔那一抹特别的笑意,那抹现在想来,正是洞明而透彻的笑意,岂非已经提前暗示了,我与他之间镜花水月,必然成空的结局?
如此说来,他对一点红所做的也就可以理解了。当一个人一生中所有的信念都在一瞬间轰然倒塌时,在那种遽然深入骨髓的痛苦下,无论做出多么疯狂,多么不可思议的事都是可以理解的……只可惜一点红成了他那一次失控的唯一一个受害者。
只可惜我似乎已经悟的太晚。但眼看无花携着南宫即将踏水而去,我顾不上身畔那位叶姑娘的拉扯……甚至都顾不上刚刚无花显示出来的那种强绝的剑法带来的巨大威慑,下意识的就跟了上去,但是当他真的回头问我时,我却反倒忽然迟疑了——为他这一刻显现出来的那种强绝凌人的气势。
我是个男人,一个正常的成熟的男人,所以即便已经打算要接受无花的感情,也仍旧不准备屈居下方,但是无花在这一瞬间忽然展现出来的那种气势却立刻让我犹豫了——不论手段多么高明,我也实在没有信心,能够让这样的无花真正的享受到这份感情带给他的愉悦……毕竟,有些事对他来说,即便强自隐忍,也必定会是一种难以忍受的痛苦。
所以落进水里的时候,我也毫无怨言——尤其是当我清楚的看到无花动手前嘴角的那抹好像自嘲一般的笑意时……不管是谁,伤害了别人感情,都是应该受到惩罚的,楚留香当然也不例外。只是,如此一来,我反倒更觉得愧疚了,甚至比我过去告诉任何一个女孩子自己终究不可能为一个女人留下时都更加的感到愧疚——别人或许不知,但我与无花相处这么多时日,且又曾送过他一颗珍珠,聪明如无花,他自然不会不明白我的水性究竟如何……想不到直到此刻,他都对我始终手下留情。
无花的用情之深,相对于我的一而再,再而三的破坏了他为父报仇的计划,甚至枉顾朋友之义,却亲手害的他在武林中身败名裂……想到这里,连我自己都觉得自己若不遭报应,简直是太过没有天理。只是,我想要等着他来报复我时,无花却已经身入大漠,一去杳然了。
所以,当得知蓉儿她们被黑珍珠挟持到大漠里的时候,我除了紧张担忧之外,心底居然还隐隐生出了一丝喜悦——我有种感觉,此去大漠,必定能与无花重逢……而若没有一个正当合理的理由,即使是像我这么厚的脸皮,也实在不好意思再出现在他的面前。
在大沙漠里,我果然重又见到了无花。当然,他并不是以本来面目和我相见的——像无花那样的人,不论心底有着多么深刻的感情,也必定不会全然的坦露于人前。可若非是为了来见我,我也实在想象不到,还能有什么理由能够让石观音的长子放弃舒适优渥的环境,远远的跑到龟兹王这里来寄人篱下?……无花他本是那么骄傲的一个人。
其实无花并不难辨认,哪怕是我对易容术一无所知也一样——他对我的态度,总带着一种仿佛特别的熟稔,更遑论在举手投足间,他也总是从不掩饰某些习惯的动作。而且,我也总有一种感觉,无花对我确实与旁人不同——就好像包养的那件事。
……若非如此,为何他只对我说,却从不对别人说起?当今之世,男子相恋毕竟仍属惊世骇俗,他正扮演着一个不久前才刚刚被人陷害过的落魄剑客,却居然如此没有戒心,就对一个才认识不久的陌生人谈笑说起……聪明冷静如无花,会犯下这等错误,若非他潜意识中想要让我认出他来,那就必定是重逢之下,极度的喜悦已经让他失去了冷静了。不过,那个养男人……说起来,我既没见过无花真的养什么人,而且我也完全不觉得无花会把南宫看成男人……这实在不能不让人怀疑,这其实是无花在试探我。
而且接下来的事也证明了,无花的确是在试探着我——不论是在帐篷顶上刻意接近制造破绽让我识破他的身份,还是在石观音的帐篷中毫不犹豫的脱下我的衣服,他似乎一直都在有意无意的试探着我的底线……而更糟糕的是,我竟然一点也不讨厌这种感觉,更一点也不想要拒绝……
而后,当一切都结束的时候,站在一片废墟之上,我才忽然想通——或许这只是因为我在心里很明白,身为他的朋友,甚至是知己,却阻止了他为父报仇,还害的他在武林中身败名裂,甚至最后还可谓是亲手害死了他的母亲……如此深仇,即便是大义灭亲,这对任何人来说也都是一件极其痛苦的事,更遑论这其中还有着来自知己的背叛,可他却仍然能表现的毫无异状的同我相处……这究竟需要多么深的感情才能做到……
所有人都以为无花已经死了,但是我却总有种感觉,他并没有死,而且一定会再度出现在我的面前……只是就连我自己也不明白,在无花走后,为什么又自己跑去把石观音留下的那些财物都挖了出来。而看着这些几乎铺满了一地的金砖,我忽然好像感觉到了一种深入骨髓的痛苦——无花一直以贪财的形象示人,但这满地被弃之如敝履的财物却又清楚的告诉了所有人,这是个多么可笑的错误……无花生性高傲,但越是这样的人,心里有了痛苦时往往也就更加的痛苦,像他那样的人,又怎么会真正的把些许财物给看在眼里……像他这样的人却偏偏以贪财来自污,岂非也是心里有着说不出的痛苦?
最终,石观音留下的那些金砖被我统统捐给了少林寺,为佛祖重塑金身……我并没有用无花的名义——以无花的性情,他也一定不屑于如此,但我也并没有隐瞒这些金砖的来历,因为我仍旧想让他知道,这些金砖,我已经留给了他最为眷念的师门——这并不难猜,无花能够去杀任慈报仇,却偏偏自始至终都没有想过要对付少林,对付天峰大师,可想而知,天峰大师在他的人生中,对无花的造就一定起到了不可磨灭的作用。
而这些金砖能够留给少林,想来无花知道后也必定会感到欣慰……我觉得,做了这件事,我终于能够坦然去接受他的感情了。我忽然觉得,当日无花为我所做的那顿斋菜,那种返璞归真的清淡滋味,似乎也早就预示了我与他历尽千帆之后,等待着我们的,将是一个空白的,新的开始。
虽然相比别人或许是好了许多,只可惜我终究还是个俗人,当日菜中所蕴的禅意灵机,无花的一番深情挚意,我始终悟的还是太少……
楚留香番外(四)
自从石观音死后,江湖上就再也没有了关于妙僧无花的消息,就好像当日那个月下舟上,风采绝俗的少年僧人真的已经随着那堆碎石瓦砾从此如风消逝于人间了一般。武林中永远有新的高手崛起,而人们总是最善于遗忘的,红颜一朝成枯骨,那美貌绝世却又诡秘狠毒的石观音就好像忽然被从所有人的记忆中给抹去了一样,被绝口不提——现在江湖上名声最盛,也最可怕的女人已经只有神水宫的宫主水母阴姬了。
按理说,石观音之事一了,我与无花之间就该彻底的恩断义绝……就算我不这么想,恐怕无花也已经把我恨到了骨子里,日日不忘了。杀母之仇不共戴天,我完全可以想象的到,我这一辈子,只怕都很难再如昔日一般同无花两人谈笑风生,心意相通了,可一想到印象中那张清绝如玉,仿佛永远都带着春风拂面般的微笑的面孔上染上了一缕薄怒的样子,我就会有种再做些什么的冲动……哪怕自己也知道,楚留香若是聪明些,就该先远远的避开一段时日——时间能冲淡很多东西,却也能让某些感情变得更加的深邃刻骨。
只是无花不在的日子,我却总觉的似乎少了些什么。
不见了那风采绝俗的少年僧人优雅的身影,如今,不止杯中香醇的美酒没了滋味,就连眼底衣香鬓影巧笑嫣然的佳人也仿佛黯然失色……即使心底隐隐的感觉,无花不可能真的就那么死了,但是他的自此杳然无信却让我始终有点放心不下——如今我与他说不定已是天各一方,可像无花那样一个风雅入骨的人物,若是不得与一个知心解语的风流雅逸之人朝夕相处,却偏偏只能对着些木头冰块一样的无味之人,岂非太过寂寞。
若是老姬在,只怕又要说我怜香惜玉的毛病又犯了,可是,或许只有我才知道,像无花那样骄傲的一个人,不论承受了什么样的痛苦,也不论他究竟有多么寂寞,也一定不会肯对任何人说的……就好像他从来没有宣之于口的心思一样。只是,楚留香虽然一向都只对年轻的女孩子怜香惜玉,但是无花到底是不同的,不论是他的生母石观音,南宫灵,或者是一点红,这世上,或许只有一个楚留香是真正了解他,真正能够明白他深深隐藏在心底的那些心意的。
更何况,像无花那样的人物,必定任何人都不忍心让他如此寂寞……可我这时候却偏偏没法子去安慰这种寂寞。我忽然有些后悔——我是不是,真的不该拒绝的?
忽然间忍不住想起了当日将金砖送至少林时的情况。要将石观音谷中那几乎铺了满地的金砖运到少林寺去当然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不管是从大沙漠里运出来,还是要千里迢迢的送到少林寺去都一样不容易……哪怕负责运送的这个人是楚留香也一样。看着地面上深深的车辙,我就开始有些担忧起来,江湖中有眼力的人物数不胜数,在这么惊人的一笔财富面前,就算是原本笨些的,也会一下子变得聪明起来的。而楚留香这个名字在武林中的名声哪怕是同吃人的鬼神画上等号,但是金钱的魅力却往往能让许多人都变得充满勇气,变得不畏鬼神。
我几乎可以想象的到,这一路上会有多么大的麻烦,但是,为少林尽一份心力,这终究是无花的心愿。
不过,我原本所更加担忧的事却并没有发生——沙漠之王的手下们果然都是些真正的好汉,即便已经亲眼见过了那满地的金光,从大沙漠到少林的这一路上,地上留下的那些车辙的痕迹却是一丝一毫都没有变化,倒当真让我佩服的很。只是,到了少林的时候,这最大的麻烦终究还是来了。
因为某些原因,之前我一直未曾真正到过少林寺,但是到了这里,望着少林寺宏伟肃穆的山门,以及山前迎客的僧人……那朴素的僧袍,对比一下之前见到的无花的吃穿用度所居所处,我想我终于明白了,为什么无花的师傅天峰大师明明那么器重他,却仍没有选择他做少林掌门了——以无花那种重义轻财,简直视钱财如粪土的性子,若只是个普通僧人,自然可称得上大德高僧,但若是做了少林的方丈,却只怕几十年内佛祖都不太可能重塑金身了。而且,即便是要为佛祖重塑金身,我总隐隐的有种感觉,无花似乎是那种倾向于以自身为佛祖的……
我从未想过要以真正的身份入少林——自从我的某位艺高人胆大的同行冒着楚留香的名字,半夜在少林的罗汉阵中被打的骨断筋折之后。不过还好,在江湖上,盗帅楚留香一直都被传的很神秘,而且我这次特地选的白天——没有了无花,少林寺里自然是再没人能够一眼就认得出我来,只是,不管是什么人,想要带着这么几大车被遮的严严实实的东西入少林,都很难不引人注意,更何况,我还并未易容。
不过,当车队被知客僧拦下,我表示是来供奉佛祖,并且不得不对着那知客僧悄悄掀起车上遮着金砖的一块布角时,他看我的眼神,简直就好像是我忽然变成了一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一般……不,应该说,就好像当日那位薛衣人前辈第一次看到我时的目光一样。
这么多的金砖,知客僧自然是做不了主,于是,天峰大师终于出现了。
虽然此事之前我从未见过这位天峰大师,但是看上去,自从无花出事后,这位赫赫有名的高僧看上去似乎须眉更加白了,人也仿佛清减了些,只一双仍旧洞彻清明的眼睛定定的望着我。他口中虽然一言未发,但是目光中却似有深意,仿佛已然看穿了我的身份,让我忽然间,不由的有些心虚——任是谁前不久才拒绝了别人的爱徒,这会却还敢出现在对方面前……就连我自己也忍不住要佩服自己的胆量了。
天峰大师毫无意外的认出了我,只是,当他揭破了我的身份之后,我就瞧见他身后围过来的那些原本瞧着我,就好像瞧着下凡的天仙一般的少林僧人们,好像突然间不约而同的忘记了少林寺名震武林的诸般绝技一样,都忍不住偷偷的从车上摸出块金砖,然后……放进了嘴里。
瞧着那一块块金砖上一下子多出来的明晃晃的牙印……忽然之间,我实在很想揉揉鼻子。但是我并没有真的伸手去揉,因为我看见,有几个脸色肃穆,看上去满脸正气的僧人正一边一瞬不瞬的望着我,一边不动声色的不约而同朝着一个方向悄悄挪了过去……不管怎么说,能知道被整个少林讳莫如深的藏经阁的具体方位,这一趟总算没有白来。
不过天峰大师果然是佛法精深,只有在听到我说这些金砖都是无花让我送来的时候,才终于略有动容,而看着对面那双原本静如止水眼睛中终于现出了一丝惊讶……果然,即便是佛法精深四大皆空如天峰大师,也终究是忘不了昔年花前月下,风采绝俗的少年僧人妙手烹茶时的那一分回眸浅笑……
我忽觉怅然,如此风雅慧心,清傲出尘的妙僧,却偏偏又石观音那样一个母亲,被百般逼迫以致如今在武林中身败名裂,当真是造化弄人。只是,楚留香纵然可以理解被掩饰在无花那风轻云淡的外表之下,在亲情与爱情之间艰难取舍的痛苦,世人却始终不能谅解一个渴望亲情的孝子。……虽然无花或许并不屑于被我以外的人所理解。
无花的身世如今已然真相大白,但是若撇去他父母之因,说起来,此事倒的确是天峰大师做的太过。昔年那位天枫十四郎前辈虽是来自东瀛,又试图让自己的儿子取得中原两大门派的掌门之位,但是上一辈人之事与稚子何干,无花却是其中最为无辜的,如此相待,未免不公。而且如今他会有此境遇,却也委实同天峰大师脱不了干系。……只是虽然明白,纵使佛法精深,也不可能真正的脱离红尘,但是想及此事,总让人不免要为四大皆空叹上一句。
遇到这等事,换了旁人,只怕是难免会忍不住却报复,但是无花有如此武功,却偏偏没有对天峰大师下手,甚至还留下了当日谷中那满地如今已经在少林寺中为佛祖重塑了金身的金砖……看到这么多金光闪闪的金子,就连我这往日里自诩见惯了宝物的盗帅都忍不住想要自我陶醉一下,把这金砖当成是无花送给我的——不管是谁一下子收了这么多的金子,只怕这一辈子都必定再也忘不了那个送金子的人了。
而无花却毫不犹豫的将这惊天的财富拱手相赠,只为酬恩师的养育之恩,教化之德……以德报怨,孝心拳拳,有徒如此,天峰大师倒当真是让人羡慕的很。
转身而去的时候,我仍旧忍不住在想……不知天峰大师现在,是否又忆起了那个妙手烹茶,春风含笑的少年僧人?是否又想起了那盘禅意深远的群英荟萃?……我只知道,这个时候,我忽然又想起了那双轻拨着琴弦的修长素白的手,和他望向我时,唇畔那一抹微笑中几不可查的含情之意。
一日不见如三秋兮……过去,我一直都能理解这种深情,也一直都感动于这种深情,但是我却从没有想过,自己有朝一日竟也会真的体会到这种感觉,尤其是当我听说,武林中突然出现了一位来历神秘,身手高明的神医时,这种思念就变得更加鲜明了……尤其,我听说,这位神医还特别的爱财。
听上去,这位爱财的神医同风雅绝俗的妙僧无花简直是风马牛不相及,但是,人在承受着痛苦的时候,往往会选择去做一件从前绝对不会去做的事来折磨自己,就好像心高气傲,不屑名利的无花之前,不也正是选择了贪财这种他所最为不屑的方式来自污吗?但他之前所做的显然并不太成功——除了一点红,就连是对老姬,他都从未真正试图讨要过那些银子,就好像他已经完全忘记了这些一般……一个真正贪财的人,就算是忘记了自己的性命,也是不会忘记银子的。
而除此之外,明明高洁出尘,心高气傲的妙僧无花,却偏偏被我同那位在武林中名声骤起的神医联系到了一起,这也并不是什么难事——毕竟这位神医出现的时机委实是太过巧合,而且两人都是一样的武功高明,以贪财示人,并且同样的年华正茂,面目俊雅……虽然其中一个并无头发。至于医术,出身少林,本身又是才华横溢的妙僧无花会些精妙的医术也实在不是什么让人难以理解的事。
……即使我明知道之前的那些事都是无花为石观音所迫而做下的,但是真正得知无花隐姓埋名,选择了这样一个身份来维生,怜惜之余,我有时仍然会忍不住的想——会选择做一个悬壶济世的大夫,是不是也正说明了,无花的骨子里,仍旧是一个善良的人……就如他的心意一般,自我与他相识的那一刻起,从无改变。
不过关于无花,我还听到了一个不太妙的消息——在无花的身边,似乎出现了一个性情冷酷,而且来历更加神秘莫测,被称为白先生的白衣人。
听说那位白先生的剑法极高,而且出手也极狠辣——千两银子一次的看诊价码虽高,但同性命比起来始终是有所不如的,可想而知,那位神医的手里必然积攒了无数的钱财。据说最开始时,那位神医每收诊一个病人,当天晚上就必定会有人想要偷偷潜入他的房间,而这些人自此之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无花既然洗心革面悬壶济世,自然不会再杀人,那么……江湖上曾经有人见过那位白先生在夜间几乎所有人都最容易懈怠的时刻,出现在那位神医的窗前,而且,不止一次。
我终于还是忍不住去了。那位在传闻中,不但能够活死人肉白骨,让同性生子,还能逆天转性的神医果然就是无花。只是,看着昔日珠圆玉润的头上那浓密的青丝,我却忍不住生出了几丝沧海桑田之感。但是这一回,不知为何,无花对我的态度却是淡了许多,仿佛已然陌路……无花若是我所见过的那些普通的女孩子,我会认为他是因为被我拒绝而恼怒死心,或者是故意不理睬我来吸引我的注意,但是我却知道,无花绝不是个会轻易受情绪所控的人,更不会因为一己私情,便对自己唯一的知己冷淡疏远,那么……
我在一旁瞧着,虽然双眼之中总是流露出不符合年龄的沉稳之感,但无花身边的那位白先生倒确实不负盛名,称得上是世间第一等的人物,不但容貌俊雅,气势凛然,更兼一身飘逸的仙气,望之几不似凡俗,就连我这男人,也忍不住多瞧了他几眼。只可惜那样一双气势横绝,琥珀光寒的眸子,在望向无花的时候,却总会情不自禁的流露出一种几乎无人可察觉的大大破坏这种风采的眼神……而我之所以能够发现,只因为那种目光我实在太熟悉了,这正是男人瞧见自己心上人时的眼神——既想轻怜蜜爱,肆意亵渎,又不敢沾染一根手指,生怕破坏了自己在他心目中的形象……
不过,虽然知道这人是在打着无花的主意,我在一旁瞧着,却忍不住仍旧是生出了几许同情之意——若无意外,只怕这位白先生是一辈子也别想一遂己愿了……有时候,男人若不脸皮厚些,就真的只好做一辈子光棍了。
虽然有意相助无花,但那位白先生的武功委实太高,而且我在一旁却也发现了一件事——那位白先生不在身边之时,无花的行止往往极其的从容恣肆,但只要那位白先生一出现,他的言谈举止就变得仿佛有了什么顾忌一般……原本正常的把脉立时就会被换成悬丝诊脉。
而这种情况,让我忍不住生出了一种极其惊人的猜测——这位白先生的容貌气度,超绝武功,这世间任何人只要得了其中一样,就已经足够扬名天下,更何况如他这般两者兼具,就更该为天下所知。但如今的情况却是,这位白先生在出现在无花身边之前,却是一直都籍籍无名,来历更是神秘之极……这本该是一个极大的疑点,但是联系到无花的母亲石观音,却变得不难解释。
无花的母亲石观音,当年华山的李琦姑娘曾远渡东瀛——若这位白先生其实是来自东瀛,那么他的不为中原武林所知,也就可以解释了。
只是,原本我以为石观音之所以会重回中原,是因为学到了一种诡秘而强大的武功,想要回来报仇,但现在想想,或许我的思路从一开始就被引上了歧途——我忘记了,能够让一个已经找到了深爱自己的丈夫,并且刚刚生下了孩子的女人不顾一切的离开的,除了仇恨,还有爱情,而在少女的心中,爱情显然永远比仇恨更有魅力——不论石观音有多么狠毒,当年孤苦的李姑娘却显然不可能一朝就由一个幸福的妻子、母亲变成一个女魔头。更何况,石驼虽然被石观音害的极惨,但就石观音来看,仇家还有不止一人存于世间,显然是她并没有全力去报仇雪恨。
这样一看,真相几乎是呼之欲出了——当年绮年玉貌的李姑娘在东瀛偶遇这位因为某种原因要来中原的白先生,一见钟情,甚至不惜抛夫弃子跟着他重回中原……这位白先生显然是有着这样的魅力的。
只可惜神女有心襄王无意,于是李姑娘因爱生恨,性情大变,终于成为了狠辣残忍的女魔头石观音。而石观音之所以会这么执着于征服男人,心结或许也正在此。
只是白先生武功太高,所以石观音始终拿他无可奈何,只能转而去试图征服其他出色的男人,只是一旦为她所征服,那男人身上同他相似之处也就荡然无存了,必然会被她毫不留情的抛弃,可一直坚持着不肯为她所征服,又必然会让她联想到那个让她爱恨交织的人,从而招致更加残酷的报复——只看石驼的遭遇,就知道石观音必然是将她对白先生的恨统统发泄到了他的身上。
……这也正解释了为什么这位白先生看上去明明年方弱冠,眼睛中却有着远远超出年龄的沉稳——石观音能够驻颜不老,白先生当然也是可以的,而一个人的容貌可以骗人,他的眼睛却是骗不了人的。只是,武林中传说石观音能够保持青春是因为她用年轻美丽的少女的鲜血沐浴,就不知那位白先生是不是用年轻英俊的少年的鲜血来沐浴才得以维持青春的。
想通了石观音同白先生两人之间的联系,我忽然觉得就好像得到了一把钥匙,无数扇大门开始一扇扇的对着我打开了。
在我们遇上石观音之前,从没人听说过白先生的名字,甚至石观音谷中的女弟子们也一字未提,仿佛他从未存在于这世上,而是忽然无中生有的从某个角落里跳了出来,但是联想到石观音——在无花之事被揭破之前,石观音岂非同样神秘的很?能够藏得住一个美丽绝世的女人,自然也就完全可以藏得住一个英俊的男人,更何况,就之前石观音的那两个女弟子跟我说几句话都会被她逼死来看,白先生的存在会被她死死瞒着不让任何人知道,也就不是什么不可被理解的事了。
而且这么一来,无花身上的种种特别之处也就有了解释。
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无花的利用价值尚未尽,她便迫的无花早早的暴露了身份——即便石观音生性毒辣,对无花毫无母爱,也未免太过心急了些。但若是她一直都将无花视作情敌,那反倒可以解释了——女人在感情的影响下,本就是什么事都能做得出的,更何况是石观音那样一个为爱疯狂的女人。
另外,少林精于棍法和指掌功夫,而无花的生父,那位天枫十四郎前辈也是用刀的,但是无花却是用剑的,而且剑法极高——这世上当然不是没有天纵之才的,只是无花的年纪终究还是太轻了些,这世上有很多东西本都是需要时间的沉淀的。更何况无花作为一个僧人,还有早课要做,佛法要习,甚至妙僧无花还精通百艺……在这种情况下,绝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在无花这个年纪,便能无师自通的将剑法精研到他那种境界。而偏偏,我看得出,那位白先生不止剑法高明,就连轻功也是一等一的高明……对他来说,要夜入少林,向无花传授剑法想必也不会是什么为难的事。
而更加让我确定这一点的是,一个人的性格的形成必定会受到从小到大身边环境的影响,少林僧人素来性情冲和,心存慈悲之意,但无花与我相交之时,却偶有露出冷酷淡漠之色,此时想来,竟似于眼前这位白先生极之相似……孩童总是会在不知不觉中,受身边长辈的言传身教,想来数载授业,无花自是难免被影响了性情。
我早就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伙子了,自然能够看得出来,以这位白先生对无花的态度,只怕是有所企图……这也正解释了为什么白先生的武功明明远远高过石观音,却宁愿留于荒芜死寂的大沙漠中,坚持不肯离开——他之所以一直都不曾为石观音所征服,或许只是因为,他早已被他的儿子所征服了……
这世上或许有人肯无缘无故的对别人好,但是我看得出,这位白先生绝非如此热心之人——多年的苦心孤诣,悉心教导,或许只是为了等待无花的长大,为了能够有朝一日终偿夙愿。
如此一来,那位白先生始终看我不顺眼的原因也就可以解释了——向来只有丈母娘看女婿才会越看越喜欢,岳父自然只会讨厌女婿了,尤其还是这等抱着不伦之心的岳父。而聪慧如无花,只怕也早已看透了他的狼子野心……只是像无花这么善良重情之人,碍于多年的师徒情分,不愿揭破此事,或者,为了我的安危,才一直绝口不提,直到为我所拒,才黯然回到他的身边,为他所胁迫……
这一阵子,那位白先生一直都锲而不舍的追在我的身后,试图将我这最强的情敌给斩于剑下。我知道,敌强我弱,若是我足够聪明,就应该尽可能的避开他,但是我终于不想再躲避了,更不想再回避无花对我的感情了。不论是出于友情还是爱情,我都必须让白先生明白——无花值得更好的,值得年貌与他更加匹配的!
105、楚留香番外(五)
听着身后始终不曾稍远的衣袂翻飞声,我心里只想苦笑。
一如我所预料中的,这位白先生的轻功,比他的剑法也并不逊色多少——他不但剑法高绝,而且轻功之高亦是世间少有。我一向都自负轻功独步天下,但这位白先生的轻功之高比起我来,却也并不逊色多少,而且显然内力犹有过之——这一段长途时间下来,他虽然一直都没能追上来,我却也一样没能把他给甩开,而且到了此时,我已经隐隐感觉到内息不继,身后之人却似乎仍旧是寒意凌人神完气足,连呼吸都没有乱了一分。
我停了下来,而这时候,在身后刻意加重的脚步声也忽然停了下来。
虽然知道那位白先生此刻就在我的身后,但是我却仍旧背对着身后的人——我没有要转回头去的意思,一点都没有。因为在这被追杀的一路上,我就发现,这位在无花身边时,表现的一点都不君子的白先生骨子里倒好像当真是个真正的正人君子——他似乎从来都没有自别人背后出手的习惯。
这本是个非常要命的毛病。武林中真正的君子本就少,而还有这种毛病的君子更是通常都不可能活的太长,但这位白先生却能够等到无花成|人……即使知道这其中必定也有石观音从不许外人见到他的功劳,但我却还是忽然觉得手心里渐渐冒出了冷汗。
时至今日,我所遇上过的高手委实不少,而这其中更是不乏极其可怕的人物。但不论诡秘狠毒如石观音,还是强大冷酷如水母阴姬,即便明知并非对手,我都还是敢试上一试,而只有这位白先生,未曾交手,就已经让我感觉得到,只要我敢出手,就必死无疑!
但是还好,不论剑法有多么高明,心志有多么坚定,他仍旧是个人,而只要是人,就必定会有弱点……我忽然很想叹息一声,这位白先生的弱点,也委实太过明显了些——难道当真如那些女孩子所说,东瀛人的弱点,都是美色?
即便是背对着他,我的脑海中仍能勾勒出一副谪仙般的形容风采……卿本佳人,如此容貌气度,却偏偏有此嗜好。我忽然忍不住想——若我死了,无花……红兄素来坚忍痴情,必不会负他,我自可放心,但心里不免始终还是有些遗憾——有缘无分,岂非本就是这世上所最令人叹惋的遗憾?
但就算我一直背对着他,就好像身后的不过是块石头,但在我身后的到底也不是一块真正的石头,所以,最后我还是终于回转过身,真正的面对着这个渀佛不可战胜的可怕对手,这个白衣胜雪,风采如仙的对手。
……原本我虽然对那位白先生的身世有着诸多的猜测,而且那些猜测听起来似乎也很合情合理,但不管我对那位白先生有过多少猜测,在未经证实之前,那些也都只不过是猜测罢了。
这世上的任何人都绝没有权利把自己的凭空臆测任意施加到别人身上,更何况,虽说心思似乎有些不可告人,但就我这段时日的接触来看,那位白先生的一举一动,望之倒当真是颇有些君子之风的。所以,不论心里是如何猜测的,我原本也不过是打算在那位白先生将要在某些不那么合适的时间,做出些不那么君子的事的时候,避免他一失足成千古恨罢了。
只是,这位白先生这般容貌风采,不仅行止坐卧,均恪然守礼,神情气韵,亦是端凝自持,通身的修养气度看上去倒像是出身贵胄,久居上位……全然不合他如今寄人篱下,尚需靠他人供养的身份。
……说起来,这位白先生倒当真是我平生仅见的第一特别之人——我还是第一次瞧见被人包养都能被包养的这样坦然的人……毕竟,除了武功之外,不管怎么看,那位白先生看上去都实在不像是身有一技之长。若只是一时做客也就罢了,但瞧那位白先生的样子,却似乎是想要同无花纠缠一生一世的——吃软饭都能吃的如此坦然自若从容不迫……倒也委实让人佩服的很。
不过,瞧着他轻轻拈在手中的那杯价比黄金的茶,我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我忽然想起了那一次,我笑着对无花说“叶兄如果还要包养……在下想自荐”时,无花唇畔的那一抹渀佛已然洞明一切的微笑……我忽然觉得,自己应该为无花做些什么……不论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于是,除却某些必须要去做的事外,余下的时间里,我都尽可能的在只剩下他们两人的时候,去搭上几句话。虽然那位白先生有时瞧着我的眼神,的确是生生的让人的背上一下子冒出一股寒意来,但是,无花终究是我的朋友……更何况,就连心思深沉,一向惯会趋利避害的原随云在这个时候都出人意料的没有选择独善其身。不过,爱情本就是能让人做出很多本来绝不会去做的事的。就好像现在的我……
我知道,若是我足够的聪明,就委实不该去招惹那位白先生的——他的确是个骄傲坦荡的君子,值得任何人去结交,但有的时候,一个君子反而会比一个喜欢用层层叠叠阴谋诡计的小人更加可怕——越是复杂的阴谋,破解的办法往往就越多,越是单纯而直接的,反而更加难以被破解——因为没有任何能够取巧的办法。
那位白先生的剑法高绝,但他的人却又无疑是值得任何人敬佩的,明明有强大的武力,却不以之为所欲为,甚至明明对无花怀有一种任何男人都难免会有的心思……我也是男人,自然了解这种心思有多么的难以压抑,压抑起来也绝对不会好受——自从决心接受他的感情的那一刻起,有时无花的一举一动,也都让我开始不好受起来。可那位白先生却还是选择了克制自己,而不是依仗武力……只是,随着我同无花的接触多起来,在我身边却突然发生了一些我原本所绝对没有想到的变化。
……我其实一直都知道,楚留香这个名字在江湖上,向来都是同“风流”这两个字联系在一起的。我也的确一直都知道,自己一向都很受一些女孩子的欢迎。虽然骄傲自负并不太好,但是作为一个正常的男人,对这种事向来总难免是会有些自我陶醉的。但是不论我如何喜欢自我陶醉,也都开始觉得,在最近这段时间,对我感兴趣的女孩子似乎忽然变得太多了些。
原本这也不算什么,即便这些女孩子中,不但有温柔娇弱,风一吹就禁不住要往我怀里倒的,还有娇憨活泼,总是“无意”中给我惹来麻烦的,甚至还有喜欢每走三步路,就一定要想法子踩我一脚的……毕竟,偶尔给自己的心上人添点小麻烦,想法子让他头疼一下,这本也是女孩子的可爱之处,但是女人一多,有些事就不可能是秘密,而且……女人好像天生就是会吃醋的,哪怕她原本是个再聪明温柔的女孩子也一样。于是,原本那些被用各种只有女人才知道的法子拦下来的女孩子开始出现在我身边,缠着我,然后追问无花、小胡、原随云,还有一点红和老姬这几人中我最欣赏哪个。
虽然对面的女孩子个个娇颜如花,双瞳翦水,看上去更是一张笑靥纯真无邪,但是直觉告诉我,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对……不过,朋友中更欣赏哪个,这倒也并不是什么需要隐瞒的事。不论是无花的风雅隽秀,还是小胡的热情重义,一点红的坚忍忠诚,还有老姬的冷静缜密,这些本就都是常人所不可多得的优点,也都向来是为我所欣赏的,甚至就连原随云的深沉决断,也是值得任何人欣赏赞叹的。
不过,即便全天下绝大多数的女孩子都喜欢我,这世上也总难免还是会有一些女孩子对我存在着偏见的……果然,我只如实答了一句都很欣赏,就见对面的笑容忽然变得很神秘,很有些意味深长——只是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话一出口,我就觉得其中有几双眼睛在看向我时,目光中忽然多了几分……鄙夷?
自小到大,我还从没被女孩子用这种眼神瞧过,即便是不喜欢我的,往往也并不会讨厌我——理解与真诚,很多时候都比英俊的脸蛋更加的有用。可这一次,也不知为何,我表现的越是真诚,对面瞧过来的眼神似乎就越发的不善……好在我很早就明白了一个真理,女人天生就是不讲理的,所以我并没有再多解释什么——一个男人若想同女人讲道理,那男人必定是个呆子。
只是想来想去,一个人若不能欣赏对方身上的优点,自然也就不可能和那人成为朋友,而小胡、老姬,还有一点红的人品自然都无可指摘,那么……想必她们是对我赞赏无花和原随云两人有所不满?……女孩子们自然大都是崇拜正义勇敢的英雄的,但是我本以为,像无花和原随云这样风度翩翩,又才华横溢的翩翩浊世佳公子也应该是最能得到女孩子的喜欢的,毕竟……残酷本身也是一种奇异的魅力。
想不到……到最后我也只能叹了口气——想不到现在的女孩子,倒似乎一个个正义感都强烈的很……
相比较我遇上的这些善良勇敢而又充满强烈正义感的女孩子,因为爱上了原随云而做了一些不该做的事的金灵芝,倒让本该被武林中人人敬仰的金太夫人的家教顿时有些黯然失色。
不知道是不是我一直不开口让她们误会了什么,对面的眼神已经开始变得越来越诡异,然后,终于有个看上去胆子大些的女孩子站了出来:“楚大哥,你是不是喜欢无花?”她直勾勾的盯着我,好像陷入了一种莫名的兴奋当中,美丽的脸上一片潮红,眼睛发着光……
不知为什么,我忽然想起了石观音。而见我一直犹豫着不开口,她又上前一步,满脸兴奋的红晕让我头一次忍不住想要后退,她不但眼睛发着光,甚至激动的声音都在微微的发颤了:“其实我很乐意帮你们有情人终成眷属的。”
……我忽然不想退了。
那女孩子眨眨眼睛,好像忽然感觉到了什么,脸上的潮红退了些,表情也迅速的严肃了起来:“无花的父亲既然是……东瀛人,想要抱得美人归,其实,楚大哥我觉得你可以从……东瀛的……嗯,传统文化下手。”
东瀛的传统文化?我忍不住想起了那些在樱花树下,弹着三弦琴,唱着古老的情歌的人们,那种生活的确美好的让人向往,但我的表情却也忍不住有些古怪了起来——虽然无花向来妙解音律,但是我总有种感觉,若我当真跑到他的窗外去弹三弦琴唱情歌,下场大概绝不会太好。不过这倒让我忽然注意到了一件事——这些女孩子的渐渐出现,似乎是从我认得了无花开始的?
眉头一跳,我忽然有了一个奇特的想法——虽然我一向都不是个君子,脸皮也一向都厚的很,但是却也从没有自我陶醉到认为全天下的女孩子都应该喜欢我。更何况,这些突然冒出来,口口声声说喜欢我的女孩子来历成谜,行事作风却偏偏又都大胆的实在不像是中原的女孩子……虽然我过去也遇到过好几个很大胆也很特别的女孩子,但是像这种女孩子仍然是少数,而这一次却一下子突然出现了这么多,偏偏又都对东瀛了解颇多——即便习武的江湖女子并不同于普通人家那些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家闺秀,只怕也很少会有女孩子想要去打听远隔重洋的东瀛的情况吧?
而再想到那位白先生那种久居上位之人的气度……于是,我忍不住试探了几句。果然,正如我预料的那样,我稍稍表示了一下对东瀛的好奇,她们就立刻争相向我介绍起东瀛来,只不过,她们的每一句话中似乎都渀佛在对东瀛人有意无意的诋毁……据我所知,东瀛与中原之间并没有什么强烈的冲突仇恨,普通人更是恐怕连听都未必听说过远隔重洋的东瀛,那么……
那位白先生是否是东瀛之人目前尚只是猜测,但无花的身上流着东瀛的血统这一点却是不争的事实。可以想见,若是我当真由此对无花产生恶感而疏远了他,最大的得利者会是谁?而且,即便我看穿了这件事,也忍不住告诉了无花,但若那位白先生当真是东瀛人……任何人都不会相信,那些女孩子话里对东瀛的那种诋毁会是出自一个东瀛人的授意,无花也必定会认为是我在刻意污蔑他——即便无花相信我的为人,但嫉妒本就是可以让一个人做出任何事的,不是么?
可即便看透了这一点,我还是不能不在意——比如,她们说,东瀛人一向风流好色,丝毫也不以忠贞为意,即便婚后通奸也视之理所当然,而且东瀛的贵族们也向来都有收貌美的幼童做养子,待其长大后作为娈.童的传统……我实在难以想象,如那位白先生一般风采气度的人物,会做出这种事来,但是我刚一忍不住露出一丝诧异怀疑的表情,那些女孩子就立刻告诉我,在东瀛,曾经有一位被称作光华公子的俊美如谪仙的皇族子弟,他的妻子就是他从九岁起看中收养的,两人之间相差了至少十几岁,而且,即便如此,成亲后,那人也依然是风流如旧……
我实在不想相信他就是那些女孩子说的故事中的那个风流无度,薄情寡义的男子,但是我偏偏能看得出,那些女孩子说的并不是假话,而且……一个会在我刚刚与无花相识之时,就能够深谋远虑到先一步埋下伏笔的人,又岂会让那些女孩子对我说些完全不相干的话?更何况,以故事中那人的所作所为,若非确是他本人,只怕即便是原随云,也不会愿意舀来影射自己。但到了此刻,我还是不愿意相信那些女孩子的一面之辞——似白先生这等人物,若当真如那些女孩子所说,未免太让人叹息了。
似乎我的忽然停下让那位白先生也很惊讶——他好像很少碰到如我这般,明明在被他追杀还敢于当面相对的人……这一切渀佛都在预示着他那不为人知的过去。容貌英俊,气质高贵,剑法超卓……我看得出,这位白先生过去必定是那种高高在上的人物,一言九鼎,生杀予夺——不止是剑法高明,只怕权势也大得很。而这样一个人会远离东瀛……能让一个手握大权的人,能让像白先生这样的人都不惜放弃巨大的权势而避到中原来,必定是因为发生了某种极其可怕的变故。……果然,尽可能的隔开他与无花是正确的。
而且,一个手握大权的人想要得到女人,不管是什么样的女人,都绝不会太难,但是想来如这位白先生一样骄傲的,却必定不会有过太多女人,而且他看上去也绝不像是会将感情看的太重的人——他轻轻抚摸着手中剑锋时的表情,就好像在抚摸着情人身体的一部分——一个男人若是已对手中的剑露出那样的眼神,那么,不管什么样子的女人,想必都已不能再令他动容了。
对无花来说——反倒是那种懂情,经历过情,那种千帆过尽终不改的才更加适合他。
即使看着对面的人已经将手按到了剑柄上,我也并没有多么紧张——白先生当然是一个可怕的人,但是若你知道了一个人的弱点,那么无论这个人有多么可怕,都绝对不会太难对付的:“阁下一定会后悔的,因为,”对面的杀气意料之中的并没有一丝一毫的动摇,但是我感觉得到,空气中原本渐趋紧绷的气氛在一瞬间顿了一下:“……活人是永远也比不过死人的。”
白先生沉默了一会,然后我就感觉到,杀气忽然之间消失了:“你待如何?”
“在下只想问几个问题,”我问的非常直接,因为我看得出,像白先生这样的人,必定不会说谎——他骄傲的已经不屑于谎言了:“敢问阁下究竟来自何处?”
果然。“海外……”我注意到,他忽然顿了顿:“一座岛上。”
海外的一座岛上……我的心沉了下去:“那阁下可知道最近忽然出现在我身边的那些女孩子的来历?”
白先生略顿了一下,但仍然沉声道:“知道。”
那些女孩子果然是他派来的……如此深谋远虑,但我实在无法想象像白先生这样的人物,竟真的会对一个年纪远小于他的少年起了不该有的心思:“……阁下对他难道竟真是一见钟情不成?”
白先生沉默了许久,似乎在回想着什么:“原本……是为了皇权。”
我终于忍不住想要苦笑了——若说海外的一座岛,还有可能同东瀛无关的话,那么会事涉皇权的,纵观远近海岛,也只有东瀛会与皇权有关了……即便是被视为心腹大患的史天王,在朝廷的眼中,其实也不过是个流寇罢了。
不过这么一来,我之前推测不全之处也有了答案——那位天枫十四郎前辈即便失去了爱妻,一心求死,但作为一个武功高强的剑客,他追求的本该是强大的武功才对,而少林和丐帮所代表的,当然不会是无人能敌的武功……即便想要托孤,无论怎么看,对一个毕生都在追求武道的更高境界,就连自己的死都要死在决斗中的剑客来说,当时的天下第一剑客薛衣人前辈都显然要比少林和丐帮两派的掌门更加合适。
而若说是为了寻找石观音……那位天枫十四郎前辈与石观音夫妻一场,该不会不明白,以石观音的手段,若是想同儿子相认,自然会找上门来,若是不想,他那时也已经不在,无花和南宫灵两人即便强行认回生母,也没有什么太大意义了,更何况,即便身后并没有少林和丐帮这两大门派,两个武功高强绝顶的儿子,石观音只怕也同样不会放弃,而且,在武林中,无人能敌的武功,很多时候本身就已经代表了强大的势力。
更不必说,他也不该认为将自己的儿子交给少林、丐帮两大门派的掌门养大就一定能继任掌门之位——毕竟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想法人人都有,而且他又如何能保证自己的儿子将来一定能够超出众人,力压群雄登上这两大门派的掌门之位?毕竟,虎父犬子永远要比青出于蓝的可能性来的更加的大,而且,少林乃是武林中的泰山北斗,丐帮更是天下第一大帮,人才济济,就算石观音武功高强,手段诡秘也未必能够如愿,除非他们的身后存在着某个强大的势力在支持……
这么一来,那位天枫十四郎前辈的选择就很耐人寻味了——在什么样的情况下,势力会比武功更加的重要?
我原本还想不通的问题,今天却从白先生这里得到了答案——为了皇权!
也只有在战争中,个人的武力才会不如势力来的更有价值,也只有争权夺利惯了的皇族,才会更加的重视权势,甚至石观音之所以会同这位白先生相识,说不定亦并非偶然——据我所知,即便是在东瀛,女子也不太可能离家随意走动,而深爱石观音以至于失去了妻子不惜求死的那位天枫十四郎前辈,在有了娇妻爱儿后只怕也不会再冒险四处挑战,而像白先生这样身处高位的人,行动更不太可能会多么自由。那么,在这种情况下,石观音究竟是如何得以认识白先生的?除非……那位天枫十四郎前辈原本就同白先生相识!
而且,以那位天枫十四郎前辈不惜千里迢迢跨海来到中原寻妻的决心,以他能够挑战少林和丐帮两大掌门的武功来看,无论如何才只一两年未得石观音音讯便求死,他绝望放弃的也实在太早了些——毕竟,一个人的武功强弱往往是同他的心志坚韧程度是成正比的,除非,他已经明白,他的妻子爱上的,是一个他所绝不能反抗的人,比如,他所效忠的君主……
或许这也正应了那些女孩子的话——在东瀛,上位者们都习惯将部下的儿子收为养子,然后……我忽然想起了那个端坐于小舟上,在月下含笑拨弦的少年僧人——他究竟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来面对自己的命运的?那么骄傲的妙僧,那么清高无尘的无花,想必是宁死也不愿被这种人沾自己一根指头的,但是却直到今日还好端端的活着,还在与白先生虚与委蛇……是了,他还有个弟弟——即使是在身份被揭破的那一刻,他仍然不顾一切的将南宫灵救走……我忍不住苦笑,或许我真的太过自我陶醉了,在无花的心目中,最重要的,其实是他的弟弟……
想到这里,我看向白先生的目光也不禁多了几分同情之意——即便无花的悲剧俱是他一手造成,但是到了此刻,我也难免生出了几分同病相怜之心,叹息了一声:“阁下爱无花吗?”
白先生:“……”
……他竟然在迟疑?我也是男人,自然看得出,白先生如今的犹豫迟疑,绝不是说不出口,而是他根本就不能确定,自己爱的是不是无花!
我觉得自己已经完全笑不出来了——这个看上去真真正正情深似海的正人君子,难道骨子里竟真的是个风流滥情的伪君子?
良久,白先生才道:“是。”
但是我却已忍不住声音完全冷了下来:“那不知阁下是何时发觉自己对无花的感情的?”
白先生沉默了一下:“……从我决心放弃皇权起。”
放弃皇权……据说那位天枫十四郎前辈带着无花来中原时,无花才七岁左右,而石观音跟着他一同来中原只怕还要更早,也就是说……他竟那时就已经对无花!
原本,我是抱着必死的决心——任何人想要阻止像白先生这样的高手,都必须要有这种觉悟,但是,我现在忽然不想死了,一点都不想,只要活着,我还能做很多事,也只有活着,我才能阻止这个悲剧,阻止无花落入白先生的手中!即使,无花真正爱的,可能是南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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