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湄……青湄!”
尚龙、昌朴、云燕天面色凝重的看着椅中梦魇的二公子,只见他满脸苍白,眉头紧锁,双手紧紧握着,逍遥如风的二公子原也有一段无法释怀的往事,他似乎是想极力挽留什么人。
“二公子在叫‘青湄’?似乎是苏棠的三小姐……”初入吹雪阁的云燕天三人并不知二公子口中的青湄是薛青湄。云燕天皱眉:“是不是那女的负了二公子?怪不得二公子对谁都看不上眼!”“是啊!”尚龙点头赞同。“那个苏小姐现在会不会到家了?”云燕天冷冷一笑长剑霍然跃出剑鞘,尚龙看着他的神情说不出的奇怪,只能嘟嚷一句:“别乱来。”
“青湄,不要死、不要死!”舒离鸿睡梦中陷入某种无法自拔的绝望和痛苦,清朗的眉头皱起,喃喃念着那个女子的名字,干净修长的手紧紧抓着木椅扶手,他微微侧头,半张脸埋入了椅上铺的厚暖白毡裘里,始终无法安稳的沉睡,半入鞘的吹雪剑在他伸手可及的桌上反射着冰冷的光。
这样一个清雅英俊的翩翩公子,怎么能够成为掌控千百杀手的吹雪第一剑?如何有那般酷烈的训导手段?云燕天看着舒二公子突转身去了,一袭黑衣渐渐融入深沉夜色。
苏御使家灯火辉煌,传言御使府宅堪比亲王院落,当真是一丝不差,苏棠统管江浙一带,经手的案子无数,聚敛的钱财十分惊人,加之苏棠之妹是当朝天子的宠妃,几年来他在朝堂的势力已如日中天,渐渐无法满足他的权利欲望竟是想要朝廷、江湖统统抓到手中来!
云燕天转了几个院落才找到瑞宁楼,他隐于屋檐兽头一角遥遥观望,一眼就看到了苏青湄那明亮的黄|色衣衫,苏棠坐在椅中正训斥女儿,丫头奴仆跪了一地。
“老东西!”云燕天斜睨了院子里几个守卫一眼,反手轻轻拔出剑来,嘴角浮出一贯阴鸷冷酷的微笑。
“好了,退下吧!”苏棠低头摆手让苏青湄退下,眼中隐约有几分疲倦,他对女儿今天的失态极为不满,在她退出去的时候不忘补上几句:“和谢家的事就这样决定了,等谢玉城病死一切都是我们的!”“是,父亲。”出乎意料的,苏青湄一句都没有反驳,温顺的俯身行礼,乌黑的长发垂下来遮住了她秀丽的眉眼。
两个小丫头跟在青湄身后出了瑞宁楼,然而看到楼外的守卫都不见了踪影,青湄吃了一惊,墙角隐秘处云燕天将剑从守卫胸口抽出来,随手将半瓶化尸粉洒了过去。
“苏小姐。”云燕天缓步走出来,右手扬出,三枚银针将青湄主仆三个都定住了,他略一俯身,笑道:“我们二公子想念故人,请你跟我走一趟吧!”
“你——”苏青湄张张口却是什么都说不出来,浑身酸软无力,这种诡异的感觉让她心里一抽,但是对面这个黑衣服的男子竟有几分熟悉。
“早料到你不会武功,你和你姐姐比真是差远了,不知道二公子怎么想的!”云燕天冷声开口,苏青湄却是一脸的不解,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终于醒过来的舒离鸿大汗淋漓,伸手握了握吹雪剑,叹气,可能因为遇见另一个女孩子也叫青湄,竟然又勾起他快要深埋的回忆。
“二公子——”尚龙欲言又止,舒离鸿正要问他,就见云燕天从外面回来了:“二公子,青湄小姐我给你带来了!”“你说什么?!”舒离鸿霍然一惊跳了起来:“你说把谁带来了?!”他的表情倒把云燕天吓了一跳。
两名属下推着一个女孩子进来了,舒离鸿更加疑惑,烛光下她的头抬起来时他吃了一惊:“青湄……苏、苏小姐?你怎么来了?”“怎么回事?”云燕天似乎觉察出了不对头,抬眼看尚龙,可惜后者也是一脸不解。
原本以为会有什么不测,突然看到白天扶过她的舒二公子,苏青湄竟笑了起来:“呀!原来是你啊!舒公子,对不对?”这个风一样的男子她一眼就认了出来,渐渐明白她为什么被云燕天带到这里来了,舒离鸿颓然坐回椅中,苦笑:“此青湄非彼青湄、此青湄非彼青湄啊!”云燕天怔住,包括苏青湄也怔住了。
“抱歉,看来是有些误会,我亲自送苏小姐回家吧!”舒离鸿起身抓起吹雪剑做了个请的姿势,抱剑而立的他更加风度翩翩,苏青湄木呆呆地点点头跟着这个就像风一样洒脱、象征自由的人走了出去。
她跟在他身后一言不发,街上的积雪在脚下“咯吱”作响,这还是她长这么大以来第一次在这么晚的时候上街,而且身前还有个几乎陌生的男子,如果爹知道了肯定会罚她面壁思过吧!路很滑,所以她走的很慢,舒离鸿不得不几次停下来等她。
“我……是不是很没用?永远比不上姐姐呢!”她抬头微笑,一脸的干净明媚,舒离鸿一呆,点点头又马上摇头:“你和璎不一样,江湖儿女嘛——”“我听爹的属下说你会以剑为琴、击剑高歌,是真的吗?”苏青湄睁大了眼睛,问:“他们都说你像风一样潇洒,那是怎样一种感觉?”似乎马上意识到问这样的话不对,她脸涨的通红,下意识低头去踢脚下的雪。
然舒离鸿却大笑起来:“苏小姐可不像深闺里的小姐,如果看到你这样,苏御使大概会罚你不许吃饭吧?呵呵……”“你——”苏青湄气愤抬头却不见了舒离鸿,随后腰上一紧,听他在耳边柔声开口:“我带你飞,就像风一样。”来不及脸红,苏青湄只觉得双脚瞬间离开了地面,那种强烈晕眩的感觉使她不自觉的抱紧了舒离鸿,双眼紧闭,冷风瞬间灌满了她的衣襟。
待她站定睁开眼时舒离鸿已很有礼的站在了距她三步之外的屋檐一角兽头上,他白色衣衫在风中轻轻扬起,背对着自己,青湄看不到他的脸,只是有种错觉,似是看到了天外飞仙。清寒傲骨,这便是他给她的唯一感觉。
苏青湄站在屋脊上不敢上前也不敢后退,只能缓缓坐下去,月亮近得似乎触手可及。
“青湄,可以这样叫你么?”舒离鸿转过身来,足尖一踏兽头,宛如白鹤一样落到青湄身旁坐下,他笑着开口:“你和我死去的妻子薛青湄有几分相象,都是这样在你们眼眸中看不到黑白之外的颜色。你想不想学击剑?”“击剑?像那些人一样可以杀人的剑法?”苏青湄皱皱眉头,却听舒离鸿笑了:“让这样纯真的人手上沾染血腥,我还没有这么坏!是以剑为琴,你……不想学么?”话音一落他抬手拔出吹雪剑,剑风吹散了苏青湄的长发。
只见舒离鸿屈指在剑上一弹,长剑立时发出一声清泠的剑鸣,击剑的公子眉目清俊,但是眼中始终有化不开的沉郁。清瘦的长指轮番击过剑身不同位置,正是吹雪阁中名震江湖的“轮回指”。
鹧鸪一曲,几度轮回。余音犹是,当年心改。
寒冷的夜幕之中,天地间仿佛只剩一轮清明的月和两个并肩而坐的人。
“彩袖殷勤捧玉钟,当年拼却醉颜红。舞底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今宵剩把银灯照,犹恐相逢是梦中。”
听到苏青湄和着剑鸣轻声而唱,舒离鸿禁不住停手:“你会背这首词?”“是啊,不过是瞒着我爹背的,这些诗词爹是不许我看的。”苏青湄笑了笑抬头:“真了不起,听起来比弹得琴还好听呢!”“了不起?”舒离鸿展眉大笑:“雕虫小技而已!不过是这吹雪剑好罢了!换了别的剑会被敲碎的。太晚了,我送你回去吧!不然你爹饶不了你!”
他说话间站起,苏青湄却一把拉住他的衣袖,神情紧张而倔强:“我想回去,那个家一点生气都没有,你跟我谈谈你的薛姑娘吧!”
“湄儿死了,还谈什么?”舒离鸿皱皱眉头努力回避脑海中的那些记忆,他低头不作声的看着苏青湄,有些烦躁的坐了下来,手中的长剑被震得铮铮作响,既然湄儿已死,为何还让他又遇到一个青湄,这样的传奇究竟是该继续下去还是该尽早结束呢?
冷风卷起枯叶扑打到他清俊的脸上。他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其实我知道我和她是不会有结果的,因为她是薛青泗的妹妹,即便是我们真心喜欢彼此又怎样?吹雪阁和江南水帮势不两立。”舒离鸿喃喃自语,眼神瞬间有些恍惚、有些痛苦。“你不会为她放弃吹雪阁么?”苏青湄扭头,眼睛一眨一眨,舒离鸿禁不住苦笑:“那时吹雪阁和水帮正陷入僵持局面,我如何能够放着大哥不管,要知道长兄如父,没有我大哥也就没有我舒离鸿,更何况那时跟随大哥的青蔚姑娘刚刚过世,大哥又中七步莲花剧毒一时形同废人,我如何能不管啊……所以,湄儿就离开了,为了拒绝薛青泗安排的婚事用我送她的剑自杀了……她活着的时候最喜欢听这曲‘鹧鸪天’,可惜到最后我都没有再弹给她听。”
他心中掠过万千愁绪,眉头都皱到一起了,只是喃喃:“她是那么倔强的女孩子,所以她宁肯死……”“她很漂亮吧?”苏青湄问,然舒离鸿却只是微微摇头:“她不漂亮,只不过她有一双纯澈的双眼,能够在这乱世之中给人一点点的安慰。”苏青湄想了片刻还是不能够理解他的话,难道这个像风一样的男子会惧怕什么吗?
“你们究竟在抢夺什么?不惜一切的争那些身外之物有什么用?”苏青湄皱眉,眼中除了黑白竟容不下别的颜色,让一直看着她的舒离鸿笑了起来,这个世道还会有黑白么?即使厌恶了,还有他容身的地方么?他足尖一碾,脚下一片青瓦碎裂开来,苏青湄听他开口:“看到没有,如果抢不来你所说的‘身外之物’我就会像这片瓦一样被人踩碎!”
“……”苏青湄抬头注视着这个江湖传奇人物,片刻笑着说道:“既然别人要欺负你那教训一下也是对的哦!会武功其实也很好啊,还能飞来飞去,还能击剑高歌!”“是啊!”舒离鸿微笑着解下吹雪剑上的饰物递给苏青湄:“你拿着这个,如果以后有麻烦我一定帮你!”“真的?”苏青湄接过来一看是红色丝线穿了的一颗夜明珠,她脸上现出一抹欢喜,然而片刻眼中又覆上一层悲哀,她握紧了夜明珠,低声道:“是真的吗?无论我求你什么事,你都会帮我?”“除了吹雪阁和你爹的事。”舒离鸿微微低头凑近一看,诧异开口:“你哭了?为什么哭?可是有人欺负你么?”
“我爹。”苏青湄抬起袖子来擦着脸上的泪水,哽咽:“他要把我许给谢玉城。”“什么?”舒离鸿一阵惊愕:“那个病恹恹的贵公子?他可是有不治之症的!”“就是因为这样,所以……”苏青湄双眼发红,舒离鸿瞬间明白了苏棠的用意,但见苏青湄颤抖着双手将夜明珠递回来:“还是还给你吧!青湄受之不起。”
她的一生终将要埋葬在深深庭院,如何还能接受他的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