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身穿黑色长袍的阁主起身从花架上端下一盆花来,淡淡吩咐身后的青衫侍女:“去把二公子给我叫来。”“是。”青衫少女微微低头行礼,退出去的时候看到了阁主手中捧着的花,于是,她的脸色刹那间变得苍白。
阁主又在摆弄那盆花了……
他便是传言中势力最大的顶尖杀手组织吹雪阁的现任阁主木飞羽。
捧着那盆奇怪的花,木飞羽发出了一声叹息,抬头看到暖阁里悬的匾,其上书有“吹雪”二字,字迹苍劲挺拔宛如刀剑凿刻而成,隐隐之中却透着无尽的沧桑。
明明不是莲花的样子,偏偏有莲花的名字,江湖中人不晓其含义,但是他却知道,七步莲花,一步一年,年年断人肠,痛楚不相若,直至死去,额头上便会浮出状似莲花的印记,开在黄泉之中,永世不败。
心中暗自想着,吹雪阁的阁主忍不住伸手去抚摸那朵含苞待放的花。
暗遥,你一直想看的花又快开了,可是,你去了天下何方?
“大哥!别动,你要做什么?”暖阁外突然传来二公子舒离鸿的惊叫,随即隔空打来一股无形的气力,竟生生弹开了木飞羽的手!“大哥,一定要小心,这七步莲花可动不得,万一……”“你以为,我还会怕么?”木飞羽见白影瞬间掠到,移走了他捧着的花盆,英俊异常的一张脸很是紧张的盯着他,木飞羽摇头笑了起来:“离鸿,万一我死了,倒也算是解脱,没必要紧张成这样子,把花放下吧!”他微笑着抬手招呼舒离鸿:“快坐!这几日在忙什么呢?还在和程姑娘商议滇南云家的秘杀行动?”“什么……我说大哥,莫非你真的不想再管阁里的事了?云家的事早被我解决了!”舒离鸿颇有些无聊的在暖阁里来回踱步,看着花架上的花,突然喟声长叹:“阁中一梦芳菲尽,始知人间大雪天。”
木飞羽没有出声,一把掀开厚重的锦帘向窗外望去,外面大雪漫天纷扬,宛转而冷漠,与暖阁里恰恰形成了相反的氛围。
“哎,有没有‘她’的消息?”恍然间垂手放下帘子,木飞羽背对着舒离鸿一字一字问道:“离鸿,有没有她的消息?”然而舒离鸿并未回答他的话,只是道:“之所以建暖阁,是为这满架的花吧?大哥您出去看看,外面的梅花开的多好!何苦闷在阁里摆弄这些东西!”“可能是因为这段时间我太健康了,所以你忘了我根本不能再承受大雪的风寒。”木飞羽苦笑一声突然开口道:“这次叫你来是要你替我去见嘉兴的谢家少庄主共同商议对付水帮的事。你可对外宣布我有私事急需解决,由你暂代阁主之位。”“真不是个好差使,谢家那个少庄主可不是个吃闲饭的,这次主动联结我们怕是也没有安什么好心!不过大哥尽管放心,小弟即刻动身赶往江南。”舒离鸿突然搬起那盆七步莲花放在了暖阁外的房间。
“二弟你——”“大哥原不知这东西宠不得,越经受霜寒开的越美丽,而且会愈加毒辣,其实,它远远比不上外面的梅花,只是大哥离开梅花……太久太久了。”舒离鸿已然离去,声音却从外面的走廊上清晰的飘了回来,木飞羽禁不住面露微笑,他的这个二弟似乎永远是这般潇洒不滞于物。
不知为何吹雪阁的阁主竟不畏风寒走出了暖阁,透过开着的门看到了外面纷纷扬扬的雪花中那一株开的正好的梅花,梅花树下隐隐浮出一个寂寞的身影,逆着风雪翩然起舞!他不由自主的朝院子里梅花树走去,外面的寒气瞬间充炽了他的心肺。
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谣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
木飞羽喃喃开口,不经意间俯身吐出了一口血,“阁主?你怎么出来了?”不知什么时候身为吹雪阁顶尖杀手的程紫璎匆忙赶过来扶住了木飞羽,这个杀手温雅秀美,秉性纯和,很难想象如何成为了一个杀手,她相比帝都洛阳的那些名门闺秀也不遑多让!
“二公子……来过了?”程紫璎将木飞羽扶进暖阁里低声询问。“对,他来过了。怎么,你担心他?”木飞羽抱起手炉,打了一个寒噤,微笑:“别担心,这次派他去江南让你同行,怎样?可要替我看好他,二弟生性跳脱可别让他惹出什么不必要的麻烦。如今的我,可再无力去替他收拾烂摊子。”“属下明白。”程紫璎低下了头,秀美的脸上浮出一丝红晕,她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开口便说:“暗遥有消息了,就在江南一带出现过。”“什么?!你说的可是真的?!”木飞羽猛得站起来,盯住紫璎,几乎咬牙道:“你不是骗我吧?”
眼见紫璎的表情,木飞羽用力按住心口,呼吸突然变得急促,一字一字困难的开口:“为什么她还是这样让我心痛!”程紫璎意识到说了不该说的话,慌忙去扶他,却被他一掌隔开,木飞羽眼中流露出疯狂与痛惜的光芒,竟转身奔出暖阁,疯了似的拔剑戳雪,凌厉迫人眉睫的剑气带着毁灭性绞碎了与之相触的雪花,混乱之中传来了他的嘶喊:“为什么?为什么!”
多少年了?生死荣辱、风起云落,她不曾回来看他一眼,一去再无影踪,她也不曾知道他背负了多少的痛苦!
独孤暗遥啊,你于心何忍!
程紫璎停步在那盆花旁边,再看看心痛欲绝的阁主,突然间就明白了,七步莲花,难道真是步步肠断?阁主一人在这苍凉、纷乱的江湖中前行,遭受了多少起落,惟有无奈始终不离,他是一只孤独的鸿雁,独面洪荒,极尽疲倦。
这样的人可曾知道什么是温暖、什么叫幸福?
院中的木飞羽声嘶力竭,手中长剑扬出,摔落白雪之中,他颓然跪了下去,将脸埋在雪里,暗自叹息:
暗遥,暗遥!
没有人知道,他所有的泪都冻结在了白雪之中。
“大哥、大哥!”赶来的舒离鸿见到这边发生的一切立时慌了,匆忙过去搀扶神志恍惚的阁主,只见他死死抓住了自己的衣袖,怎样也不放手。
“大哥。”低声呼唤着,舒离鸿叹气,如今,大哥还是不肯放手,还是不肯!他扭头看到了程紫璎,忍不住道:“可是你向大哥说了独孤暗遥的事?你知不知道这样会害死他!”“我——”程紫璎脸色蓦得一白,只听木飞羽喃喃开口:“暗遥,暗遥……”
指间一热,舒离鸿大惊低头,落在他手上的竟然是向来孤傲的大哥的泪!
吹雪阁主,他……竟然哭了。
“对不起。”程紫璎看着一脸冷气的舒离鸿忍不住低声道歉:“我没料到这么多年,阁主还是这么激动,是我不对,离鸿,你——”“不怪你。”舒离鸿突然抬头打断了她的话:“这不怪你,因为那个女子是大哥的劫数,就像……”他看着程紫璎轻声道:“就像薛青湄是我的劫数。”
程紫璎一怔,旋即黯然,他这样的大度只是将她推的越来越远、越来越远!她刚想开口说什么却见舒离鸿背过身去涩声道:“你还是走吧,江湖真不是你该呆的地方,苏小姐。”“……”程紫璎脸色蓦得一白,突然上前几步抓住了舒离鸿的衣袖,冷冷一笑:“我抛弃所有荣华只为了那个在我婚礼上白衣翩翩的你!到头来只换得你一声‘苏小姐’!我姓程,程紫璎!你口中的苏青芜早死了!”“不管如何都好,我想你该离开了,我不想我们之间有什么误会。”舒离鸿推开她的手,冷然道:“当年我救你只是因为看不惯你爹逼你嫁给谢玉城那病秧子,并非因为喜欢你。”
他直接说了出来,宛如一柄小刀直Сhā进了程紫璎心口。她脸上褪尽了血色,然而毕竟是个要强的人,她只是用力握着手中精致的袖剑,用力到指关节泛出白色。她看着舒离鸿决然道:“放心,我不会纠缠不清,这次随你去江南执行任务就不回来了。”舒离鸿目光微微一变,只是点头:“好,说到底还是自己的亲生女儿,苏御使他会原谅你的。”程紫璎没有应声,转身去看窗外的飞雪,低低叹道:“其实在哪里过都一样,我早不再是那个只会倚门嗅青竹的御使千金,所以哪里对我来说都一样……”
她的语气异常的寂寥。
看着雪落,她突然间心绪纵横,那被遗忘的岁月倏忽涌上心头,曾经因为那风一样的一袭白衣而放弃了一切,从御使府千金小姐到吹雪阁顶尖杀手,她的转变几乎让自己也受不了了。或许,她真得不属于这个覆满雪,冰封一切的江湖。
但当她回首,却恍然发觉风雪太大,已找不到了归去的路。
曾经那花园里的蝶,雪白的纨扇,华美的锦衣,倚栏的病弱贵公子与往来穿梭的丫鬟溃然消散如烟,这个江湖竟是这样的寂寞。她只剩下了一把本不该拿起的剑。
“江湖到底是什么?”舒离鸿漫无目的地扣着木窗,突然开口:“它是一场华丽的幻灭?还是一场覆没纯真的大雪、七步莲花般的毒药,时刻会置人于死地。”
“所以,璎,还是离开吧!越远越好,要知道女孩子可是没有多少青春可以浪费在那些争斗上。”舒离鸿脸上突现几分倦怠,片刻后霍然死死关上木窗,目光变得雪亮如同长剑:“你和我不一样。”
“原来……”程紫璎看着舒离鸿,终于明白了他对死去的那个叫薛青湄的女子仍旧有着如何深的眷恋!她终于受不了这样尴尬的气氛转身便走了,只留下那消失在风雪之中的身影和未说出的话。
原来,三年的风雪同路竟还是抵不过留在他记忆中的一个笑容!他不需要谁来安慰,不管是否寂寞。
看着程紫璎离去,舒离鸿终于舒了口气,虽然他还是希望程紫璎留在身边,但断断耽误不得她的青春。所以,去吧,璎……
祝你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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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股冷风扑过来,未关紧的木窗“嘭”一声被风猛的吹开,沈夜察觉到了什么,立即起身将澹台慕雪按倒在地,长袖随之拂出,桌上的蜡烛瞬间熄灭。风卷着雪花飞进来扑满了沈夜的肩背,未等慕雪叫出声音他已抬手紧紧捂住了她的嘴巴!
“啪!”慕雪狂怒,抬手就给了他一巴掌!沈夜根本来不及躲避,巴掌声响起时从窗外激射入两枚暗器,带起的两道冷光擦过了慕雪的发鬓。
“你想害死我?干什么弄出声音来?知不知道刚才有多危险!”沈夜一松开手澹台慕雪就怒气冲冲的开口:“你再敢不规矩我就叫你回不了吹雪阁!”“不回去难道住在你这里啊?”沈夜在这样的关头仍是不忘打趣她,目光却直直望着窗外,外面风雪交加,根本看不到半个人影。
只是,有种很微妙的压迫感包拢着整个荒颜阁,这种压迫感让阁中的两人几乎不能喘息。藏在暗处里的危险才往往是最致命的。
未了,沈夜索性转身,两枚剧毒的钉骨楔从他指间掉落。
“这……”澹台慕雪扑到窗边:“沈夜,你有麻烦?”“是暗离。那个家伙一直想与我决斗,只要我一出吹雪阁他的手下就会跟上我,暗杀好像没完没了。”沈夜知晓暗离的手下已然退去,而暗离会很快就到,便转身拿起斗篷重新戴上风帽,冲着慕雪微微一笑:“这次他们发现了我,恐怕会给你带来麻烦,天亮之前我还是离开的好,告辞,等我再来时还望神医讲那未完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