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夜右脚抵住石兽头扶稳慕雪,气度闲定的调整着握剑的力度和长剑能够击到的方位,表面无谓的他手心悄然泛起了冷汗,他清楚,要护着澹台慕雪根本无法和扶罗这样的高手正式对决,他只能拼尽全力提防。
“吹雪六歌何在?”沈夜突然大喝一声,一直隐在楼下的六名顶尖杀手倏忽掠上楼来,扶罗脸上兀现出刺骨的讥笑:“为了这个女人连面子也不要了么?堂堂吹雪阁主竟要以多欺少、籍属下之手和人对决?”“我就是这样的人,只是你从不知道而已,再说我有必要和你这样的人讲什么江湖道义吗?”沈夜手中吹雪剑一振,吹雪六歌立即出动,却见扶罗吹起了他的竹笛,笛声响起的一刻慕雪的脸色就变了。
扶罗冷眼瞧着一干人等邪笑,这些人似乎都忘记了他最厉害的武器,忘记了他以笛声放牧的傀儡。
沈夜等人奇怪的看着扶罗吹笛,突然一个青影飞了上来挥剑护住了扶罗,沈夜一眼瞧见来人陡得挥剑大喝:“都住手!快都住手!退下!”秦慨歌和冷清歌硬硬收住长剑去势,这才发现护着扶罗的竟是暗离!捡起长剑的他目光全无光采,空洞的吓人。
六歌散尽,凭空中仿佛有无形无质的“线”操控着暗离挥剑朝沈夜和慕雪刺去,也不知为何,明明被控制了心智的暗离出手却毫无章法可循,一把长剑乱砍乱刺,显然内心在受激烈的纠斗。
澹台慕雪眉头皱起,蓦得吐出口血,她微微抬手,喊出了暗离的名字,幽婉的声音散落之时行为疯狂的暗离突然凝住了步子,额上汗珠滴下来恰巧溅到了平持的长剑上,他神智猛得一清旋即转身对上扶罗,有些恐惧的怒吼:“不许再吹!不许再吹!你这个恶魔,给我滚!滚!!”他用尽全力劈出长剑,扶罗微微一笑,也不见如何抬脚瞬间向后移去,暗离的长剑猛得劈上了屋脊,瓦屑纷飞中他再也支撑不住颓然跪倒下去,抱头低声道:“不要再折磨我了……不要再折磨我了……求求你、求求你——”
能够让那么狂傲的暗离说出求饶的话,可以想象的出他正遭受何样的挣扎和痛苦。
暗离已然口齿不清,扶罗低沉着声音开口,抬手一指沈夜、慕雪,用很是诡异、诱惑力的口气开口:“看到没有?替我杀了他们我就给你自由!”“自由?”暗离突然两眼流露出无上的渴慕,自由啊!然而当他缓缓站起了转身对上慕雪悲悯的目光时心里似乎有什么刹那间绷断了,他怔了怔突然喃喃道:“不……不!”“暗离。”澹台慕雪看着这个挣扎在苦痛中的十八岁少年突然有些失控的喊他,尽管他因扶罗的操纵杀了许多的人,尽管他孤傲而倔强,但他始终没有把长剑刺向自己!
只见暗离崩溃般的再次跪倒,他努力朝慕雪伸出手去:“慕姐姐……慕姐姐,求求你救我……如果不能的话,你就亲手杀了我吧!”再他绝望而疯狂的眼神中,澹台慕雪再顾不上什么,推开沈夜的手在暗离最后一分理智消失的一刻扑过去抱住了他的头,微笑着安慰:“你放心,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会和你站在一起。”她重复着自己的话,平缓的嗓音中有种辽远神秘的力量,柔柔淡淡的让暗离刹那间静了下来。
他颤抖着松手,长剑“叮——”一声划落屋脊,抬头看到了慕雪唇角牵起的几分怜悯、几分忧伤、几分理解和宽容,她高高在上仿佛青天里的一抹白云,而他却如同尘世里的泥土一般,永远攀不上她的衣角。
“你会救我,是不是?”暗离眼中的阴郁缓缓散开,对于扶罗越来越急促的笛声竟似充耳不闻,他只是如同一个少年仰望女神般仰望着澹台慕雪,带着几分敬畏和几分渴慕牵过她的手来轻轻吻上她的指尖,痛苦开口:“谢谢你,慕姐姐,不过我知道你已无能为力,所以,所以你还是杀了我吧!因为我无法对着你出剑,拿起剑来结束我的痛苦吧!请你——”“好吧!”澹台慕雪手指一颤低下头来,蓦得叹了口气。
她突然间出手,势如闪电,一枚银针钉入了暗离的头顶,随着他的倒下扶罗的笛声戛然而停:“你杀了他?!”慕雪抬起头来目光雪亮:“是我杀了他又怎样?他不是魔宫中人么?杀了他没什么大不了吧?你这个妖孽还会顾念自己的亲兄弟么?”她冷冷看着扶罗冷笑,什么放牧傀儡的笛声,最终抵不过暗离心中未曾泯灭的一点真!慕雪俯下身去抱起了暗离的头,眉间化不开忧郁,她缓缓握紧了暗离脱手的剑,突然迎风站了起来,瞥了一眼荒颜阁周围哭喊哀号的人脸色变得难看。沈夜看出了她想干什么却并未阻止,只是倒转长剑将剑柄递到她手边:“用吹雪。”
澹台慕雪转身看了他一眼却没有接剑,那是曾经寒沧的剑,她和他又曾经并肩而战,到如今苍茫浮世却只剩她一个人,不能前进、无法后退,整日里停步在暗夜之中。
然而,就在无望之际,有人朝自己伸出了手来,要带她走出死寂。
澹台慕雪手一松,长剑摔落在地,她抬手捂住苍白的脸颊微微摇头,喃喃道:“不必了,不必了……”她望了一眼朱雀街上的百姓突然纵身一跃,惟留下一句话:“沈夜,一切都拜托你了!”
“慕雪!”沈夜看她跳下去,脸色一变,仿佛看到那个纯白的身影猝然远离,他大叫着伸手去拉她,心里第一次感到了这样害怕她离开,然他出手晚了一瞬,只不过触到了飞扬的衣角,澹台慕雪宛如女仙般坠落,朱雀街上所有中毒的百姓猛得发出一阵阵震天的狂呼:“神医!神医!”她带着拯救从天上而来,只为解除他们的苦痛,让他们此刻在痛苦中狂欢,毕竟神医还是属于他们的。
澹台慕雪足尖方落地已有数不过来的手朝她伸过来,黑压压的人群迅速将她团团围住,他们试图拉扯她,喃喃呼救:“神医先救救我!”“先救我!”“神医——”
沈夜站在楼顶上看着澹台慕雪,脸色苍白转为震惊,她身上的纯白之光让他无法直视。慕雪……他不由得遥遥伸出手去。
“吹雪阁主,你眼里只有女人么?”扶罗站在对面不屑的冷笑:“我看你最好先顾你自己吧!”“你给我闭嘴!”沈夜大怒转身,抬剑指向扶罗:“为什么要牵涉无辜的人?真的是难以饶恕!”“不是吧?”扶罗拿笛子一下下敲在紫妖剑上仰头傲然道:“在你说这些的时候拜托先想想自己什么身份!你可是大名鼎鼎的吹雪阁主,杀手之王!杀人灭门时眨过眼么?谁又能证明你剑上染的血比我的少?跟我装什么慈悲?还是留着骗你的那个神医吧!”
“疯子!”沈夜冷喝一声一剑刺了过去,吹雪剑破空之声冷厉而清锐,逼得扶罗来不及抬手,他连步后退贴着长剑侧身时肩上一凉,吹雪剑贴着肩上肌肤刺破了他的黑袍,这一招和先前澹台慕雪使得招数一模一样,扶罗看的很清楚但是也清楚的知道他无法跳开,拼尽全力也只能勉强避开剑尖罢了!
沈夜退了一步抽回剑来,突然瞥见人群中的慕雪割破了自己的手腕以自己的血来救人,他眉头一皱立即俯身拔去暗离头顶的银针伸脚踢醒他:“快去阻止慕雪那个傻子!”“慕姐姐?!”暗离陡然站起来,一眼看到街上混乱的一幕,不过他已习惯在最快的时间内找到人群中的澹台慕雪,他纵身跳了下去,就在沈夜恍惚的一刹那,紫妖剑诡异的刺过来,他硬硬侧开头,一缕长发霍然被紫色的光华削飞!
“哈哈哈!那个女人果然是你唯一的弱点。”扶罗的笑声中沈夜一剑逼退他纵身掠下楼去直奔慕雪,扶罗临风立于楼上用冷酷的声音道:“吹雪阁主,我正式向你挑战,你可敢接受?”“你等着吧!我定会让你为你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沈夜转身,只见澹台慕雪手腕上流着浅红色的血,所有狂呼的人都在刹那间怔住,只见她抬起清丽无双的脸来,目光秋水一样澄澈,她抬着流血的手腕幽幽叹了口气:“我的血可以解你们的毒。”
“慕雪,你疯了?你一定是疯了才这么胡说八道!”沈夜浑身一颤,声音也抑制不住的发抖,他心知慕雪说出这句话将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不由自主的握紧了吹雪剑,眼神渐渐凌厉,这个女神医有一副悲天悯人的心怀,却毫不考虑自己的好坏。动荡的江湖还会有这样的人么?
听到慕雪的话,朱雀街上百姓一片死寂,然而下一个瞬间所有人眼中都毫不掩饰的流露出了疯狂的光来,扶罗的毒让他们肌肤都开始溃烂,这些平日里无限尊敬神医的人齐齐伸出溃烂的手去抢夺为他们而割腕的女子,生怕那能够救他们的血提前流尽或被别人抢夺殆尽!暗离张着双臂尽力阻止着伸过来的手臂却无法阻止这一场嗜血的狂欢,就在一个人伸手扯住慕雪衣角之时,凌空的一抹剑光裂断了那人所拉扯的衣角,沈夜一把护住慕雪横剑隔开众人,那些手掌竟毫不畏惧的抓向他的长剑!吹雪剑何其锋利,凡撄其剑芒者势必会鲜血涂地,吃痛的人纷纷收回溃烂发臭、流血的手,齐齐盯住挡在慕雪身侧的两个男子。
“谁敢乱来?上前试试!”沈夜手腕翻转,震得吹雪剑发出刺耳的剑鸣,他眉目变得凌厉:“我可不似神医这般慈悲心肠,谁想提前死的尽管过来好了!”“沈夜……沈夜……”过度失血的慕雪微微抬头,脸色苍白得竟似透明,她用左手按住沈夜的胳膊,微微苦笑:“人心本就如此,这一点都不奇怪,你走吧!反正我一个人,反正这世间没有亲人挂念于我,生和死对我来说有什么区别?你面前这些人因我们而受苦,但他们有妻子、有孩子、有父母挂念,不一样的——”“闭嘴!”沈夜蓦得狂怒,几乎是吼着叫了出来:“谁说你只有一个人?!谁说没有人挂念你?!当年寒沧阁主死时可不是希望看到你现在这样!”
澹台慕雪浑身失了力气一般,突然抬起鲜血淋淋的手掌来抵住自己的额头,本来苍白的脸颊顿时显得有几分可怖,只听她喃喃开口道:“寒沧……可惜他再无法来到我面前带我走了……”听得这样的话,沈夜肩背蓦得一抖,他转身来握住了她覆满鲜血的手,抬头微微一笑:“没有关系,我带你回去!”慕雪诧然抬头,还未缓过神来眼前便是一花,沈夜不等她委顿倒地便一手揽住了她。
纵然是曾经的人都离开了你,我依旧不会,不管如何我都会来到你身边带你像风一样……离开。
“慕雪……”沈夜张了张口,却是无法说出那句涌到嘴边的话,澹台慕雪意识已经模糊,风声中再听不到身侧男子的话。
那疯狂嘶喊的人便在他们脚下瞬间远了。
望着他们一掠而过,好不容易冲出来的暗离脸上是欢喜的神情,然而眼神最深处却掠过一丝晦涩的光芒与失落。无论是谁大概都会认为他们才是真正相配的人。而自己究竟算是什么?在她眼里,他终不过是一个寻求挽救与光明的……孩子。
沈夜把慕雪放在椅子里顺手将长剑放到桌上蹲下去一言不发的给她包扎手腕,长发散落披在肩膀上,看到那深而狠厉的切口他拿剑向来稳的手竟忍不住颤抖起来。
“抱歉,还要你从吹雪阁赶过来……”手腕上的血止住,慕雪渐渐恢复意识,只觉得四肢俱凉,她低头看着沈夜,突然道:“我真是没用,以前寒沧说我一点都没错呢!白白浪费一身的剑术。”沈夜没有言语,只是听慕雪缓声笑道:“看,把你这么好看的衣服都弄脏了……这些血永远都洗不掉,永远都洗不掉了!”
“你说什么莫名其妙的话?”沈夜不看她,只是起身走到窗边负手向远处望去,溅了血的黑衣愈加冷郁,外面套的织有黑色纹案的白袍上也像盛开了一树的梅花。他望着极远处隐隐青山上的白雪仿佛想起了什么事,突然转身开口问:“你手上流的血为什么是浅红色的?”然而当他转身时却对上了一杯酒,只见慕雪左手举杯朝他微微笑着点头:“是啊,除了迷心毒这血可以解百毒呢!沈夜……你……咳!你要不要、咳!要不要喝一杯?”
“你这个人……”沈夜接过酒杯看着笑容苍白的女子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就在此时暗离推门而入:“那些人被我挡在门外,吹雪六歌在外面守着,但是这样下去恐怕不是办法。”沈夜将酒杯递给暗离,叹气道:“你以为我看不出来么?慕雪,能解百毒的浅红色血……你中的是七步莲花吧!”慕雪没有应声,只听见“嘭——”一声暗离手一抖那酒杯摔落跌的粉碎,少年的脸上陡然掠过一丝阴郁。
七步莲花……她中的毒竟然是七步莲花!
“唉——”沈夜一阵心烦,倚着木窗突然叹了口气,身心疲惫的抬手按住自己的额头,半晌才怔怔开口道:“怪不得你那么怕冷,怪不得——”七步莲花本身是剧毒,但中毒者的血却能解百毒,只是中毒者自己永远不得解脱。
一念成魔,一念成佛。将人推往深渊同时又有着普渡众生的慈悲,到底该怎样评价这七步莲花?沈夜敛着眉峰不语,只是他异常清醒的知道,莲花终究会浮出慕雪的额头终将会带走这个有着安稳笑容的静穆女子。
“我能不能问你一个问题?”
“说。”
“什么是七步莲花?它是什么滋味?”
“……”女子姣好的容貌刹那间变得苍白,然而,她还是说了出来:“七步莲花,昔年吹雪阁最毒的毒药。”
七步莲花,步步肠断,让人尝尽所有苦痛却又不能在瞬间死去。那是黄泉之中鲜血绽放出的绝美。
昏暗的阁楼中浮动着醉人的酒香,年轻的吹雪阁主坐在藤椅中禁不住心里一寒。
他不清楚,眼前这个女子凭什么能够支撑到今天。
“慕雪。”他突然伸出手去,拉住了女子的衣袖,低声开口:“你,一定要活下去,无论如何。”
“你是吹雪阁主,你一定有解药的对不对?对不对?!”暗离扑过来死死抓住沈夜的手,沈夜目光一黯,说出了一句足可以让这个少年崩溃的话:“木阁主、舒二公子、寒沧阁主甚至这荒颜阁的神医沐清霁都因此丧命,如果有解药的话,所有都不会发生。”
“不、不!”暗离退了几步,脸色一下苍白,他抬头看着憔悴的慕雪陡然发狂,一拳一拳沉闷的砸在墙上,他喉中蓦得发出一声嘶哑的低吼。
暗离的嘶喊声中,慕雪和沈夜相视无语。
那往事潮水般来了又去,将一切眷恋都冻结,将所有悲欢统统湮灭。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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