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居于确实之地!
我想坚定地做出这样的断语。话音刚落,底气也随之消失。
我时常羡慕超市里的储物柜,人们虽然不停地放取物品,终归空空如也。储物柜就其命定的储物功能而言,其内在的存储物不管是什么,不管有或是没有,它都居于确实之地。
自打3岁不再尿裤子时起,我就像一个会喘气的储物柜,各样的人不停地把各样的教育、教导、教训之类往我的脑袋里塞进拿出。我今年29岁,始终没有找到我命定的功能,尽管我也像超市的储物柜一样活着,却无法像储物柜那样居于确实之地。
第一次在被窝里自蔚,是初中毕业那年,我15岁。此后我曾就我的****这一客观存在进行了一番探究。在我身体所有的器官中,它无疑是个异类。它有自己独有的欲望,是个独立的活体。它强烈的表现欲、自由散漫的作风以及狂放不羁的态度,时常陷我于困窘狼狈之地。可我对它的了解愈加深入,就愈发对它产生钦佩之情:它始终坚守着它的爱憎——那块属于它的确实之地!
可惜,我不是我的****。
我发现,包括我的****在内,我所有的器官都可一一去除,最后我也没有找到除此之外我便不复存在的那个我——我只是一个概念,一个无确实之地可居的虚无。
我感觉自己就像在空中飘来荡去的肥皂泡。
这也不赖,一个有形无质的存在,恰恰适合当下这种生活。
于是,我生活着,或者说发现了生活,同时发现了我的嗅觉。
这并不是说以前我不知道我有所谓的嗅觉,而是说不经意间发现了它的非比寻常。我一直以为无不如此,大家生活在相同气味的世界里。当几次我抱怨办公室的气味恶劣,而别人却无动于衷时,我终于明白我与他们在嗅觉上的巨大差异。
周边的人更多的是用眼睛分辨事物,我更乐意使用鼻子。千差万别的气味分子,在我的大脑中,反射出如百货商场货架般色彩斑斓的影像。因此我获得了远比他人丰富的体验。虽然也曾呕吐不止,大病也不止一场。
我还学会了鉴赏异性。我的鼻子帮我挑选中意的女孩。我发现,每个女孩都有自己独一无二的体味,如指纹、脸庞、身段、志趣和智商一样迥然不同。
通过嗅觉,我结识了岚。
2006年10月25日,一个秋高气爽的星期三午后。汤姆·杰瑞刚从我家走。
他是我在这座城市唯一的朋友,住在楼下十七层。汤姆·杰瑞走后,我望着茶几上的空啤酒罐和蟹壳有些发困。
汤姆·杰瑞和我聊了两个小时女人。女人的话题和洗头房的女孩一样,总能解决男人相似的问题。
“女人嘛,就像这啤酒泡沫。啤酒喝下肚,泡沫也就没啦!”汤姆·杰瑞的黄眼珠不停地闪烁。
我这里从不缺少啤酒。汤姆·杰瑞每次来,都雇收废品的汉子搬来整箱的啤酒。
我一次也没下楼到他家喝过,他家的臭鞋袜和酒后呕吐物的味道令人窒息。
汉子50岁光景,穿着洗得发白的蓝色工作服,每天神态威严地站在小区门口收废品。每次我看着汉子神态庄重地从汤姆·杰瑞手里接过10元面值的钞票时,都想起露天小商品市场的收税员。
“昨天那个妞儿,又让我一下子搞定。”汤姆·杰瑞喝干罐中的啤酒,欠身从茶几上拿起一罐,重又舒适地躺回沙发,“嘎吱,嘎吱!席梦思弹簧怕是断了几根,可想象得出?”
“一定很黄很暴力。”我实话实说。
“哈,冰雪聪明!”他用食指啪地拉掉拉环,“也想早点收兵来着。死木头橛子似的,但总不能半途而废吧?”
“那是。”我说。
“细想起来,也挺没意思的,这种事儿。”
“怕是有20个了吧?女朋友。”
“再多也是那么回事,一上床,什么什么的都变味儿!”
“干脆不上床,岂不更好?”
“光欣赏酒瓶,不喝?”他问话的语气让我脸红。
“起码,搞脏内裤也得换一换吧?”我觑了眼他的裤裆。
“nb,什么事都瞒不过你老兄的鼻子!”
汤姆·杰瑞哈哈大笑站了起来,穿上大衣。
我的鼻子是正确的,汤姆·杰瑞果然没换内裤。
在楼门口,我像刚出窝的猫伸了个夸张的懒腰,同时打了个漫长无比的哈欠。
阳光的气味、草木的气味,还有口腔中淡淡的啤酒蟹肉的余味,都叫人感觉周围的世界无比亲切。
收废品的汉子还在,端坐在破烂堆中一只灰色帆布沙发上,神情俨然一位将军。
帆布沙发旁放着手提搪瓷饭盒,雀巢咖啡玻璃瓶里的茶水喝去三分之一。
我把空啤酒罐递过去。将军大人伸手接住,抖抖塑料袋数有几个。我说,算啦。
将军大人头也没抬,说,那不好吧。我笑笑说,就这么着吧。将军大人说了声嗯。
我转身走开的时候,将军大人向下弯的嘴角似乎有了向上翘起的趋势。
只想随便逛逛。我站在十字路口,默数8秒,心想第8秒时打我身边经过的人去哪个方向,我就去哪个方向。刚数到第4秒,忽然感到一股电磁般的冲击,一个精灵触动了我最为敏感的那根神经,开关“啪”的一声打开,身体的每一个细胞刹那间一起共振,一股强大的电流从周身涌过,眼前出现一道变幻的彩虹,从红到紫一闪而逝。
我嗅到了一个女孩独特而神奇的体味。
在我周围,正如现在从我身边匆匆而过的路人,女孩的体味不断地来去过往。
它们或让我愉悦,或让我兴奋,或让我疾首蹙眉,但绝无让我感到如此刺激者。
这是我苦寻多年的女孩体味。
不知不觉间,我过了十字路口,拐向甘心口大街。
寻味追源,它来自这条街的深外。我追寻着女孩的体味,先后进了一家大众菜馆、一家干洗店、一家烟酒专卖店。再往前走,我驻足在电器城大门旁。这是一座三层商厦,楼顶广告牌上彩旗飘扬,从楼顶垂下的厂家广告条幅,像把整座大楼套进了彩条布口袋。台阶下6只由绳索牵系的红色气球升在半空。贴于地面的排气扇呼呼地向外吹着风——我嗅到女孩的体味就来自这座商厦之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