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月3日晚上,岚来我家把门上贴的年画由狗换成猪。距除夕还有整整14天。
她把撕得粉身碎骨的狗丢进垃圾桶,恭恭敬敬地贴上喜气洋洋的猪。
“我爸要见你。”她说。
“要是相女婿,我好怕!”我开玩笑说。
“不用怕,那人你认识。”
“我认识,谁呀?”
“就是小区门口收废品的那个老头子!”
“噢——原来是将军大人!”
岚笑着在我腰眼上狠捶了四五拳。
“什么将军大人?”岚止住笑,“他这辈子只当过几年车间主任,工厂还是街道集体性质的。”
“干吗去收废品?”
“下岗了!后来摆过地摊,拉过三轮,给人家看过库房。摆地摊让城管打掉三颗牙,拉三轮掉进污水井摔断了腿,给人家看库房又无缘无故失了火。咳!反正是灾祸不断!我妈熬不下去了,俩人不吵不闹离了婚。”
“哪年呀,离婚的事?”
“我读大四那年。”
“后来呢?”
“后来就到你们小区收废品去了,人总得活下去嘛!”
“你妈怎么样,跟你可有来往?”
“她的情况鬼才知道,大概早就忘了还有我这个女儿。”
“真的,不是我说,你爸真不像收废品的,让人望而生畏!”
“可他说你是个好人。”
“他说我是个好人?”
“是啊!他说你厚道、仁义、有同情心。他说你的那位朋友不咋样,装大款,一副小人相。他说他不明白,你挺好的一个人,干吗跟那种货色混在一起?”
“得,汤姆·杰瑞要是听见这番话,黄眼珠定会气成红眼珠!”
“所以,我爸要见你,说要正式谈一谈。”
“谈什么,能否透露一二?”
“跟你签协议!”
“协议?”
“就是要跟你签合同!要你保证跟我在一起是基于婚姻的目的。别小看我爸,自打库房着火事件之后,他经常看法律方面的书。”
“什么意思呢!首先,‘在一起’含义就不明确。还有,‘婚姻的目的’又是能‘保证’的吗?那个‘基于’就更是自欺欺人。这样的合同签了又有什么用呢?”
“树袋熊,你要想清楚,不是我要跟你签合同。我跟你,喜欢了就在一起,想睡就睡了,厌了烦了没意思了就分手,根本用不着签那种劳什子!现在是我爸要跟你签。你站在他的角度想一想,他能容许自己的女儿没名没分地在你这里过夜,已经开了天恩了!”
“这不是骗他吗?”
“为了我,也为了他,你就骗他一回吧!”
2月4日早晨8点整,我走进了青羊河南岸老城区的10号院。
一个半小时后,将军大人像对待亲儿子似的把我送出来。当然,为了谢绝那顿本应意义非凡的午饭,让我着实费了不少口舌。
雨雪霏霏,岚送我去鱼门桥公共汽车站。我撑着伞,岚挽着我的胳膊。
“是不是有孙悟空头上套金箍的感觉?”岚问。
“只是骗你爸这样一个人,心里怪不是滋味的。”我说。
“是把柄攥在将军大人手里,心里不是滋味吧?”
“有一点。不过……”
“瞧!”她手一扬,像魔法师一样掏出了她父亲的那份《结婚保证书》。
她把将军大人戴着老花镜一笔一画拟写的法律文件,在我眼前晃晃,像个搞恶作剧的小顽童。
她肯定是趁将军大人送我的机会,从她父亲口袋里偷出来的。
“不用害怕!”说着,她把那张无辜的纸撕成了碎片,笑着喊了声什么,扬手向上一撒。碎纸片像一群翩翩起舞的蝴蝶,在雨丝雪帘中纷纷飞向路旁的绿篱。得,死乞白赖把人拉来,在那么尴尬的气氛中签了那么荒唐的东西,她一扬手便化作了蝴蝶之舞。
接下来,她不停地说不停地笑,说的和笑的都有点古怪。忽然,她停止了说笑,脸上出现了少有的严肃,紧紧挽着我的臂肘,与我默默而行。我也找不出话题,就这样一直走到鱼门桥。她低头寻思着什么,忽地抬头,眼睛亮亮的,央求道:“树袋熊,陪我去超市买个发卡吧,求你!”
我没答应,我还要去找汤姆·杰瑞喝啤酒。
10点05分,在马路中央,她躺在了切诺基吉普车的车轮下。
她死了!我亲手把她的二又四分之一簸箕骨灰,葬在了花溪公墓沉甸甸的青石板下!
已经过去24天了。在这匪夷所思的24天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死去的岚,换了个女孩的肉身,又回到了我的身边。现在,她躺在我的床上,就像被人催眠了似的长睡不醒。我想象不出,这个是岚又不是岚的女孩完全清醒后,会是怎样的情形。
我从餐桌旁搬来椅子,坐在床边。
女孩的脸红扑扑的,额上布满细密的汗珠。我用毛巾替她擦干。我拿起那支鹤骨古笛,又细细端详了一回。窗外天色转白;窗台上,酢浆草的小红花,朝着长睡不醒的女孩微微摇动;床头柜上的唐老鸭闹钟,滴答滴答刻板地度量着消逝的每一秒钟。
一阵困意袭来。我趴到床上,感觉身子向下沉,不停地向下沉,一直沉入马里亚纳海沟的最深处。安康鱼的眼睛像守夜的灯盏照亮了黑暗的海底,巨型乌贼和抹香鲸的身影云似的从头顶飘过,海水的咸味和硫黄味充满了我的鼻腔……
、
0 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