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出那样幼稚的指控,夏雨农没脸去找萧雪森说道歉,就这样龟了十二年。
***
说来奇怪,萧雪森怎么想也想不起来自己到底活了多少岁,也完全不记得自己变成吸血鬼以前的所有事情。
所有的吸血鬼应该都有当人类的经验吧,萧雪森却没有。打从有记忆之始,他就是个昼伏夜出的吸血鬼。
也许是因为太过远古,所以遗忘了?
反正他本来就有点健忘,有时候他连上个礼拜做了什么事情都回想不起来。
活得太久,经历太多,遗忘的也多。
不过有些事情仿佛是刚刚发生的那样,历久弥新,每次回想起来就像在眼前播放高画质的影片,
影像、色泽、音效、对白,无不清晰鲜明。
好比说第一次见到夏雨农的那段回忆。
那是他搬到那个老旧小区的第二天。
老旧小区里头的建筑多半是一排一排的低矮房舍,一户紧连着一户,屋龄很老,从外观看起来像是鬼屋。墙壁很薄,连隔壁人家在讲谁家的八卦都能听得一清二楚。但是这里的房租便宜,还附家具,没什么存款也懒得添购家具的萧雪森,没多做考虑就租下了其中一户。
那天晚上大约七点他和平常一样,蹲厕所,看报纸。
他的食量并不大,和其它几天甚至天天要吸人血的吸血鬼不同,他曾经试过一整年都不去觅食肚子也不会感觉到饥饿,所以蹲厕所对他来说根本不是为了排泄,只是一种习惯。
因为活得太无聊没什么事情能打发时间而养成的一种习惯。
他甚至还记得那天报纸头条在讨论吸血鬼能不能拥有身分证的相关议题。
当他仔细看完报纸头版上的每则新闻以及长条,翻开第二版正要看,「碰」的一声厕所的门突然被撞开,然后又「碰」的一声被用力关上。
一个看起来营养不良的小男孩背靠着门站在那喘得快要断气,身上穿着泛黄的米色吊嘎,破旧短裤下一双腿瘦得像两根细细的鼓棒,上面布满了被蚊子跳蚤叮咬的红豆。而那两根细鼓棒抖得很厉害,萧雪森有点担心它会这么抖抖抖就抖断掉。
苍白的脸蛋上那双大眼睛里头装满了恐惧,像是门外有什么妖魔鬼怪在追他那样。
「大哥哥……能不能,借我,躲一下……」小男孩用很可怜的声音哀求着。
「……」你都进来了我还能怎样?
萧雪森想不透的是,这莫名奇妙的小鬼是怎么进来他家的?好在他正好翻开了报纸要看第二版,该挡的都挡了。坏在他只能坐在马桶上和小鬼大眼瞪小眼,没机会站起来穿裤子。
「吸血鬼好可怕……」
「喔。」从小鬼身上那香甜的味道,萧雪森也猜到他八成是被吸血鬼追。
「哥哥你是新搬来的吗?我是住在隔壁的夏○●,我怎么都没看到你搬来?哥哥你是做什么的?」小鼓棒的抖势渐缓,气也慢慢顺了,小鬼开始多话了起来。
「我是吸血鬼,白天不出门。」
萧雪森真的不是故意想要吓他的,只是看到那两根小鼓棒又抖起来的时候,虽然当时的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但心中觉得这小鬼真的好好笑。
「你……你……那你要吃我吗……」
「不想。」
小鬼的表情先是警戒恐惧,后来看萧雪森坐在马桶上半天也没动静,才逐渐松懈了下来。
「大哥哥,你便秘吗……」
「我没有。」
「你坐很久了。」
「……」那你还不快滚?
「哥哥,既然你也是吸血鬼,可不可以帮我跟外面的那个吸血鬼求情,请他不要吃我?你们是一国的吧?同一国的应该比较好沟通吧?」
「……行。」只要能让他离开这该死的马桶,有啥事不行?
「……你还没便完吗?那么硬吗?」等了半天,见萧雪森还是不动,小男孩有点急了。
「你就不能转过去一下吗?」
「喔……我不介意。」
「我介意。」
「好吧,那我把眼睛捂起来,以免你从背后偷袭我。」
「……」老子要攻击你还需要偷袭?萧雪森发现他跟这小鬼严重沟通不良。
冲了里头什么也没有的马桶,穿起裤子洗洗手,萧雪森拉开挡在厕所门口捂着眼睛的小鬼,出去和外头那个「同一国的」沟通沟通。
「他走了。」
「哥哥你好棒~好棒好棒好棒~」小鬼高举双手,转圈欢呼。
「你也可以滚了。」萧雪森指着那个他从搬进来以后一直以为是橱柜,结果直到刚才发现是一扇通到隔壁那户的门。
「喔……」小鬼乖乖听话,走没几步,突然想到什么,又转身走回来。
「给你,谢谢你。」小鬼从短裤的口袋掏出一条又小又烂的香蕉递给萧雪森。那是他方才去菜市场果菜摊捡回来的,虽然又小又烂,但对连饭都快没得吃的小男孩来说,这条宝贵的香蕉是他仅有的也是他唯一能用来当谢礼的东西。
「我不爱吃香蕉。」
「可是你便秘啊……」
「……」妈的,不是都说我没有了吗……
萧雪森看着那小鬼关怀的眼神,最后还是接过那条香蕉。
「哥哥,我下次碰到吸血鬼,还可以来找你吗?」
「随便你。」
「你好好喔。」小鬼拉着他的手,眼睛水汪汪,用敬爱的表情仰望着他。
小鬼的小手软软滑滑的,握起来很暖很舒服。
夏雨农的那双手一直到现在还是暖暖滑滑软软的,握起来很舒服。而那两只鼓棒般的鸟仔脚所幸有进化成一双修长*。
神游出了回忆,回入了现实,就感觉一只暖暖滑滑的手在脸上*来*去,一双长腿在他腿间蹭来蹭去。
「夏雨农!」
「在!」
「你干嘛?」
「……我叫你很多声你都没反应。」
「然后?」
「我见机不可失……」
「然后?」
「然后……」被萧雪森那双深蓝色的眼睛瞪得有点发毛,夏雨农连忙跳下沙发。
「我去作饭,奴婢告退。」做了个三八的万福动作,小碎步退回厨房。
萧雪森大哥哥,凶起来是很可怕的。
萧雪森用筷子翻搅着盘子中那团糊糊的东西。
他真的不明白,白菜是白色和绿色构成的,丝瓜也是白色跟绿色的吧,那白菜加丝瓜是如何制造出蓝色带点褐色的料理?
困惑归困惑,他还是很捧场地吃了。
「找什么?」看夏雨农低头在桌子下的杂物堆翻来翻去,萧雪森问道。
「电蚊拍。」
一只不知道从哪里飞进来的绿头大苍蝇在桌面的餐点上飞来飞去,东沾食一点西沾食一点很是恼人。
「不用了吧……」萧雪森筷子指着飞到一半突然坠落在桌面上一动也不动的苍蝇。
「怎么突然暴毙了?」
「……」好厉害的料理……萧雪森又看了看盘子里头蓝色的一团糊,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比较不伤人,只好低头默默地继续吃着那盘糊。
幸好夏雨农也没什么自觉,抽了卫生纸包掉苍蝇尸体,继续吃他的好厉害的料理。
「这在演什么?」
电视画面播放着没有字幕的影片,男女主角正在用一种听起来像是敲锅盖声音的语言深情交谈。
「文艺片。」
「演什么?」
「你自己不会看?」
「靠,我要是听得懂还要你干嘛?」
夏雨农精通两种语言,母语跟肢体语言。至于萧雪森,可能是因为活得太久见识多,夏雨农怀疑他连蟑螂语言都能翻译。
「一个男的,一个女的,*。」
「是『相爱』吧……」
「都一样啦。」
「……后来?」
「男的去开飞机,坠机,变成野人,女的在家等不到人,嫁人。野人后来回来了,可是女人已经嫁人了,还有小孩。两个人哭来哭去,最后男的决定放弃,他说最深的爱是放弃。」
「放屁。」夏雨农不以为然地摇摇头。
有爱有执念,有爱有执著,可以放弃的感情那才不叫*。
「放屁加一票。」萧雪森吞下最后一口蓝色糊,抓了钥匙站起身:「我去买烟。」
「喔……」夏雨农猜,他家老爷其实是要去觅食。
萧雪森从没在他面前做出一个吸血鬼应该会有的举动,像是吸人血啊,甚至是露出尖尖的牙齿都没有过。
不过夏雨农也不想看。
一想到那么帅的萧雪森把唇贴在他之外的某某男人或某某女人颈子上的那个画面,夏雨农就有大便大不出来的郁结感。
「帮我买多多。」
「你几岁了还喝多多?」
「帮助消化不分年龄,你吸血鬼又不大便懂什么啊。」夏雨农口气不善地回着,继续低头吃着他的蓝色糊。
郁结,真郁结啊。
夏雨农的郁结是多余的,其实萧雪森真的只是想去买包烟……
吸血鬼族长和其下的五个大长老,只要没有失血,原则上无出就无入,没有失血就不需要补*。比摩托车还要方便,摩托车一段时间还要换机油。
不过除了萧雪森之外,其它的大长老原则上还是有吸食人血的习惯,为了杀戮的*,为了满足口欲,为了兴趣,为了耍恐怖……反正理由很多,随他们讲。
萧雪森向来就不爱和那些家伙打交道,所以几年前其中一个大长老被传说中拿着长刀子的道长干掉的消息震惊了全吸血界,萧雪森却不痛不痒,不但没参加他的告别式,连白包都没包。
每五十年定期招开的吸血鬼高峰会议,他也从没出席过,年终尾牙他也没去,连族长五百岁大寿他也没赏光。
他才鸟他是族长还是猪掌,萧雪森对吸血鬼族的交际向来不感兴趣,他只是个想当平平凡凡人……的吸血鬼……的大长老。
好吧,那也不是他愿意的,打从他有记忆的时候他就是个吸血鬼,打从他当吸血鬼的时候就是个大长老,缘由和经过他根本就不记得了。
话说,从前吸血鬼这一族并没有族长,只有六个大长老。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演变成非得在六个人之中选出一个领导者,推测可能跟权力斗争有关。
萧雪森因为没有登记参选,第一个弃权。
其它五个无不卯足了劲,嘴炮轰来轰去,粪便扒来扒去,政见讲得比唱得好听,戏演得比连续剧还要感人。
现在的族长在当时并不是呼声最高,也不是能力最强的那位。他在投票表决的前一个白天在密闭的大会堂发表政见,吸血晚报说是中间空档去上洗手间时遭到狙击,厕所屋顶被有心人士炸了一个洞,阳光从那射进来,在他的肚皮上射穿一个洞,据说伤重。
当晚他就当选了。
阳光从上头照下来受伤的不是头皮而是肚皮,除非他仰躺在地板上。至于伟大的德高望重的大长老没事干嘛躺在公共厕所的地板上?那是千古悬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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