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说是一场秋雨一场寒，昨日下了一场雨，冷了一晚，今日却放晴了。外头的阳光甚好，隔了几日的阴天，射出的阳光似乎也热烈些许，缕缕暖暖的阳光洒进花园里，一草一树仿佛都生动了起来。这几天，萧楠洛并没来看过她，她也乐得清净，晚上的时候，听动静，知道他晚上是回来过夜的。
梓园极大，前面朝着湖，湖水泛着金光，像铺了一层金子，风吹过来，也不觉得冷。寒木这几天似乎成了门神。此时的冷小菁坐在落雨阁的亭子下面，亭子不大，看样子年代久远，壁柱上已有剥落的朱红，琉璃红瓦，金檐弯翘，冬笋形的冰柱晶莹剔透，正淅淅沥沥地滴着水。亭中央摆着一张贵妃榻，她躺在上面，拣了一本书拿在手里，百无聊赖地看着。
或许是园子里的用人照顾得周到，旁边花丛一簇围裙水仙开得极好，白色的花朵，朴素雅致，喇叭的形状，朝着东边门口的方向。冷小菁眯着眼，看过去，注视几秒，似有一股深意，微微一笑。
寒木一直站着，穿着西装，站着的地方一片阴寒，冷得他牙齿直打战。忽然见到冷小菁招手对身边站着的护士说了几句，那穿着白衣的护士便向这边走来。大门处的两棵合抱樟树伞盖如幢，微风一动，一滴冰水落在掌心，寒木一惊，心中倏地一凉。
阳光微微刺眼，寒木走近，微鞠了腰，道：“冷小姐有事请吩咐，但是千万不要想着出这个园子，老板知道未免又要动气。”虽然话语不善，但是冷小菁听得出来，他是存了好心。
二十出头的男孩，容貌周正，本是青春激扬的时候，或是跟久了萧楠洛，言谈举止间多了一份与他年纪不符的成熟稳重。左晨晨偶尔看见过一回，丢下一句话：“颇有老气横秋之态，可怜那个小脸蛋了。”寒木的眼睛看似锐利，实则憨实。
冷小菁浅浅一笑，合上手中的书，放在石桌上，抬眼问道：“寒木，你跟着他几年了？”
她避重就轻，对他刚才的话只字不提，不能不说这个一直以软弱性子示人的女子是极其狡猾的。他微微一怔，随即答道：“快六年了。”
“一直都没有想过离开？”
寒木思忖，道：“说实话，真是没有想过。我从小和母亲一起生活，三年前她病故，老板给了一笔殓葬费。现在我一个人，跟着老板习惯了。”他说得极为平和，那神情有些孩子气。
看来真是这样，锦上添花无人记，雪中送炭情意真。他背负着萧楠洛的恩情，自然一片忠心。冷小菁不禁想到那次回老宅的时候，他出手护着，她才没有从楼梯上摔下。
二者相比，孰重孰轻？可是她必须赌一赌。
石桌上铺着大红的桌布，杯中的茶水已经凉了。“茶凉了。”她道。
护士走近拿过杯子，笑着说道：“我进去换一杯。”
直到白色的制服消失在枯黄的葡萄架尽头，冷小菁才抬头看了对面的寒木一眼，眼泪倏地涌了出来，几秒之后，连眼睫毛都是湿湿的。她一只手伤着，还惨兮兮地打着绷带，手边没有纸巾，她用另一只手去擦，竟有十分凄楚之态。
萧楠洛一直讨厌女人哭，其实他只讨厌冷小菁哭，因为这个女人滑落脸庞的泪水，源源不断，永无干涸，当真是水做的女人。泪水多了总是胡乱地擦一下，眼珠直直地盯着他，凄凄楚楚，其实每一个男人看了心中都会产生一种异样的怜悯。
寒木愣了几秒，不知所措道：“冷……小姐……您怎么哭了……您别这样，有些事情您好好地和老板说，放低身段好好求他，哄上几句……老板或许会答应您的……哎……别哭啊！”在寒木看来，这个女子一直纤柔乖巧，老板内心对她是在乎的，只是……
寒木到底年纪轻，不知道怎么安慰，十分苦恼。冷小菁哽咽着道：“你帮帮我……我是一定要出这个园子的……我父亲的事情刚刚有了线索……我得去查。你知道的，他一把年纪了还被人扣了那么大的罪名……走的时候……求你了……这件事只有你能帮我……”她忽然抓住他的袖子，咬着自己的手指不断战抖。
寒木的心骤然一缩，他心下不忍。可是老板对他恩重如山，他怎么能违背老板的意思？
冷小菁却知道这是她唯一的机会了，她虽是赌一赌，但也是存了胆子，若是成不了，她怕也是没有别的办法了。
眼泪未干，断断续续地落下来，她似乎用了最后一丝勇气，看着他：“只有你可以帮我……我只需要半天……”
那一刻，寒木不知道怎么想的，或许是因为那天的阳光明媚温暖，或许是因为对面女子的眼泪，又或许……最后，寒木竟然鬼使神差地答应了她。
华清在国内停留的时间只有一个星期，画展结束后，她便回英国。都说人老了，容易怀旧，可她重回故地，却是孑然一身。回忆这东西并不适合她，有些过往仿佛是一道疤，见一次，伤一次。
经纪人打来电话，是个英国人，却说得一口地道的汉语。“恭喜你，比我们预想的还要成功。”
华清笑笑：“谢谢。”
“什么时候回英国？”
她顿了顿答道：“看看能不能缓一天，我要等一个人。”经纪人尊重她的意思，两人聊了几句便结束对话。她拉开窗帘，望了望窗外，笑笑，她不急，她知道小菁那个丫头今天一定会来找她。
“师傅，麻烦您能不能开快点？”
“小姐，这条路这个时段堵车，我也没办法。”司机回道，看了一眼后视镜，瞧见姑娘苦着的脸，又说道，“别急，过了前面的桥就快了。”
她看了一眼手表，把头侧向外面。天空仿佛蒙了一层被子，乌云压下来，气温骤低，多半是要下雪了。趁着用人放假，方管家每周一要参加物管会议，寒木答应让她出来两个小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