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贵满堂,老太太端坐如佛。
大太太疯癫不知真假,语出惊人。
“老不死的,你可知道十年前那小畜生的惊马祸事是怎么来的?”
“是我。”大太太仰身大笑,花枝乱颤,“是我联合了外人设计的那一场,可惜的是没摔死了他。”
此话一出,满堂皆惊,顷刻间,空气凝滞,死寂似得安静,落针可闻。
姜姨娘惊诧,少顷,痛心疾首,看着大太太的目光首次有了深刻的恨意。
老太太脸上的笑僵在脸上,眼神呆滞了片刻。
大太太看的心头畅快,转悠了一圈,一把将躲在人后的杜元春抓了出来,摔在地上,抓着她的发髻,抬起她的脸,劈了的血红指甲在她脸上划了一道又一道,杜元春屏息不敢动,双股发颤,“知道她在里头扮演了怎样的角色吗?”
“春娘?”二太太惊呼,快嘴的道:“那会儿春娘还没嫁过来呢,大嫂果然是在说疯话。”亏得她早一步打发了仆婢。
“这贱妇和她表哥通,奸,这事你们都不知道吧。”
一语惊起千层浪,多少媳妇都微张大了嘴,窃窃私语。
“大太太疯了,你们不要相信她。”杜元春忙道。
“贱人!”大太太一巴掌扇的杜元春嘴角裂开出血。
“我儿子死了,哪里还容你们过逍遥日子,你们都该为我的儿子陪葬,陪葬!”大太太又是一声长笑。
青阳侯忍无可忍,抬步上前就要抓她。
“你们谁都别动,让她说。”老太太垂下脸皮,语调淡淡,“就算是死,也该让我做个明白鬼。”
凤移花拨开众位兄弟,面无表情的走了进来,“老太太需要休养,都散了。”
“是……”二太太刚要附和,老太太就扬起了声量,“花儿!”面如死灰,乃是一副行将就木之态。
众人惶恐,皆僵在原地不敢动。
“你们谁也不许走,我的话可还没说完呢。”
“姑母,求你给我一条生路。”杜元春软□段,哀求。她才还不容易得到的爱啊,顿时泪如泉涌。
“生路?我给你生路,谁给我生路,谁又给我的凌儿生路。哈哈,方才说到哪儿了,哦,说到这贱妇偷人的事儿了,你们怎么不问问她,她偷了几年的人,你们都不知道吧,我知道,她没嫁人前就是个破烂货了。”大太太放开杜元春,任她捂脸羞于见人,看着凤移花道:“破烂货和她表哥,就是威国公府的世子爷,我的外甥,爱的是难分难舍,可这破烂货到了年纪就得说亲吧,我娘倒是疼她,千方百计给她搭上了我的庶长子,可破烂货的情人不乐意啊,就算破烂货成了亲他还是想染指,那怎么办,那就得让破烂货的夫君乖乖听话,被戴了绿帽子还得觉得破烂货是个有真情的,瞧,一场惊马,孽畜成了瘸子破烂货还是义无返顾的嫁了过来,多么有情有义的女人啊,真是贤良淑德啊,是女人们的典范啊,可事实上呢,哈哈,事实上呢?”大太太拍掌大笑,转着圈的笑给所有人看。
“事实上是,这孽畜被人耍了好多年都不自知,被这破烂货耍的团团转。哈哈,我都看在眼里,爽在心里,好啊好啊,这样可比弄死他解气多了。”
“还有你。”大太太一指二太太,又从二太太脸上滑下来指向她的庶子庶女们,“你就是个窝囊废!自以为多豁达啊,想的多开啊,亲眼看着自己的夫君一个一个往自己的屋里拉女人你一声不敢吭,庶子,庶女一个个往外蹦,你赔了嫁妆又赔家财,弄的自己穷了腰包,满心里就想算计老太太的体己,你还讽刺我妒忌,我还要嘲笑你可怜呢。哈哈……”
她疯了,戳破了所有窗户纸,让所有人都没了脸。
“噗……”一口浓血喷了出来,老太太一指大太太,“杀——”话未说完,人轰然倒塌。
“老太太!”
“老太太!”
“……”
所有儿孙一拥而上,衣香鬓影,杂乱茭织,哭声四起,彻底乱了。
大太太畅快的大笑,发乱如狗窝,好不自得。
谁也没看见,姜姨娘也吐了血,满目缭乱,当所有人都去抢救老太太之际,她脸上浮现狞笑,片刻消失。
先前是大太太抓着她的发髻将她拖拽,而今换成了她,抓的又急又狠,大太太的一块头皮都掀出了血。
大太太就跟不知道疼似得,还是笑,一路笑到折桂堂。
没有人来阻止,谁都知道凌二爷一死,这侯府迟早是大爷的,而大爷的生母迟早是“皇太后”一样的人物。
更何况,老太太那边人仰马翻,全府都乱了,谁还管两个主子之间的打架。
打吧,打吧,正好他们看热闹。
法不责众,就算主子们腾出手来开始处理这两个主子的事儿了,还能把她们都一竿子打死吗。
姜姨娘不是大太太,多年修佛,神志清醒,即便今夜被冲击着了,可她还有理智可言。
她把大太太关了起来,亲自锁了门,第一次用上“准皇太后”似得的威严命令所有人都不得靠近。
不靠近便不靠近,疯了的大太太难伺候的紧,谁也不想上赶着找罪受。
又是在春景阁院外,荷塘畔的水榭里,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姜姨娘已重新梳起了一个繁复精美的灵蛇髻,也换了一身华丽飘逸的裙衫,摇身一变,狼狈不再,相由心生,她整个人虽还是那样大的年纪,却犹如少女一般美丽。
娇娘出来了,可现在她顾不上任何礼仪,心情之糟,无人可以感受。
姜姨娘也没有心去在乎,她背对着娇娘,开口温煦,柔若春风,不像是在跟娇娘说话,更像是回忆,自言自语,好像这些话憋在她心里已经很久很久了,现在她只是需要一个听众,“我出生在长安附近的一个山村里,我爹读过几本书,是村里的教书先生,我娘是普通的村里人,我的父母之间感情很好,男耕女织,举案齐眉,村里人都羡慕我娘嫁对了人,我也羡慕我娘,在我很小的时候我就跟我娘说,我也要嫁一个像爹一样温柔体贴的好男儿,和娘一样,过平淡温馨的日子,在院子里,墙根下,种一丛花,在后院拾掇一块菜园子,炕头上生几个娃,一日一日,一月一月,一年一年,携手共度每一个黄昏日落。我从没想过,噩梦会降临到我的家里,我娘病了,肺痨,我爹倾尽所有挽救不回也病了,和娘得了一样的病,我失去了娘,不能再失去爹,我不想成为一个没人疼的孤女。”
于是,自卖自身,巧遇了善心的老太太,花重金给她爹治病终究没有救回,而她成了侯府里的一个妾。
娇娘在心里面无表情的接下后面的故事。
她哭过了,所有的情绪已给了她儿子,此时,恕她无能,任什么悲惨的故事也让她没有任何情绪波动。
姜姨娘瞧见了她哭红的眼睛,笑了笑,招呼娇娘道:“来,咱们娘俩坐下说会儿话。”
娇娘叹了口气,此时她并不知在春晖堂发生的事儿,自被凤移花气回春景阁之后,她便命人锁了院门,“闭关锁国”,逃避也好,等待也好,一时半会儿死也不愿见那可恶的男人。
“花儿惹你伤心了对不对?”到底是她儿子,没人比她更了解自己儿子的脾性。
“嗯。”娇娘也不隐瞒,虽不至于向婆婆告状,可她也不会强颜欢笑说没有。
“我就知道。”姜姨娘笑着叹了口气,“这孩子有两点不好,重孝,重情,有时候还会犯浑。可他的心是好的,你要等着他,他会给你一个交代。”
“这次,我不会原谅他,不管为了什么。”娇娘看了一眼浅笑的姜姨娘,低了声音,“至少不会那么轻易。”
姜姨娘收了笑,又站了起来,踱步背对娇娘,望着被黑夜覆盖了的满池荷花道:“你应该也有感觉,这一次花儿遭逢了大难。”
“是。可……”
姜姨娘挥了挥手制止了娇娘要说的话,“我来也不是要听他对你的安排,我来是要告诉你,如若可以,你要继续成为他心中的挚爱,真心也好,假装也罢。在我生下他时,我就知道他未来的处境并不好,所以我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告诉他,一个男人一生会遇见三个女人,在这三个女人里有一个将会成为陪伴他一生的妻子。第一个,我没有来得及阻止,是大太太安排给他的通房丫头,毒汁抹在唇上日日害他,后来被他自己发觉,亲手处死,第二个是杜元春,可这个女人竟耍了他,而我倒了今日才知道真相,难为他忍了那么久,而第三个是你,你也将是他心中最后一个女人。”
“为何要是三个女人?”娇娘糊涂了,“您怎么那么肯定。”难道会算命吗,知道他儿子命中只有三朵桃花。
“再一再二不再三啊。”姜姨娘竟俏皮的转身对她一笑,刹那芳华,娇娘只觉好美。
“很儿戏是不是,小时候偏偏小孩还说得过去,长大了就骗不住了是不是,可这执念早已被我种了下去,即便他知道是我在骗他,也已改不了了。三个女人就是三个希望,总有一个希望能支撑我儿子走到最后。只要心中有爱,他就不会变成一个丧失本性的困兽,就不会有机会钻入别人的圈套成为别人的阶下囚,狼狈如尘。我的儿子芝兰玉树,天人之姿,我怎会让他成为一根被弃的草芥,任人践踏!”
姜姨娘傲然的抬着下巴。
此时此刻,娇娘知道,姜姨娘也在暗中和大太太斗,斗的是儿子,所不同的是,姜姨娘依旧以儿子为重,只要儿子想要的,她都会答应,而不像大太太,在争斗中早已潜移默化的把儿子排在了斗争之后,逼的自己儿子走上了死路。
作者有话要说:第二更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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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说了些话,她便走了,娇娘总觉得哪里不对,可一时又说不上来,想了想就觉得问题该是出在衣裙和发髻上,素日姜姨娘可不会穿这般鲜艳的色泽,也不会梳那么华丽的髻,而今日她的打扮却很是出挑,堪称惊艳。
“姨奶奶,外头风凉,回屋吧。”姜妈妈不知何时站到了娇娘身后,给娇娘披上了一件白色的披风。
“回吧。”娇娘轻声道,都走进院子,关了院门了,可心里还是觉得不踏实,只得道:“你出迎春院去外面稍稍打听一下,看看姜姨娘是否发生了什么事,或者大爷发生了什么事。”
“是,老奴这就去。”姜妈妈行了个礼,复让守门婆子开了门,径自出去。
折桂堂外面站了十多个奴婢,个个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而院门紧闭,院内静悄悄的,一个闲杂之人也无。
正堂屋门从里面反锁,灯火通明,窗户纸上映出两道纤细的身影,一个高一个矮,每一个却都比真人大了一倍不止。
屋内,佛像下香案上,三支香燃烧成了灰烬,最后三丝烟气飞升在空,便彻底熄灭了,檀香味儿渐渐转淡。
东边窗下,紫檀木雕花长塌前,大太太坐着,姜姨娘站着,大太太披头散发,一张脸因没傅粉而暴露了其上所有的黑斑点和皱纹,而姜姨娘却是精致完美,一张脸白如玉,无懈可击。
此时无声,谁也没先开口,姜姨娘不急,她的耐心向来比她好,而大太太,她性子最是急躁。
明斗、暗斗,掐指算来,她们竟也在一个屋檐下活过了半辈子,扪心自问,她这一生最了解的人,不是自己的儿子,不是侯爷,竟是大太太。
“你想做什么,打扮的如此妖艳跑来向我炫耀?”大太太冷笑,嚣张的态度没有因此刻她自己狼狈的模样而有丝毫的轻减。
“在那些贱人眼中,我现在的模样一定很苍老,而你的模样一定很美丽吧,她们是睁眼瞎子,看不清你这个虚伪的女人,可我还不了解你吗,你只比我小六七岁罢了,洗去你脸上那层粉皮,你和我是一样的,我现在有多难看,你就有多难看。贱人,你依仗的不过是比我会画脸罢了,也只有像侯爷那种对女人兴趣缺缺的会被你骗!”
“啪!”
冷不丁的,大太太被打偏了脸,她惊诧的瞪向姜姨娘。
“大太太一定觉得婢妾不敢打你吧,可我现在就打了。”
“贱人!”大太太猛的反应过来,嘴里一声暴喝,扬着尖长的十指指甲就扑了上来,形若母夜叉。
姜姨娘也不遑多让,虽是穿着广袖长裙,可动起手来一点也不受影响,论泼妇之厉害,名门世家出身的大太太岂能跟一个山野村姑相提并论。
“我打死你这只画皮鬼!”大太太脸上被划了五道血痕,自忖吃了亏,她登时就把骨子里的泼辣劲都施展了出来,扬手就抓破了姜姨娘的脖颈皮,扯乱了她精美的发髻,钗环四散,珠翠落地摔的四分五裂。
“你不是疯了吗,啊,这会儿说话怎这般有条有理。”拿出少女时和同村野丫头打架的那股子气势,姜姨娘一点亏没吃,扯头发,抓脸,撕衣裳,下手不留情。
“弄不死你们,我就一直疯,你去死,都去死吧,去给我儿子陪葬。”
她们像是宿世之敌,虽手上无刀,可只凭一双手就将对方的脸几乎抓烂了,血丝都塞满了对方的指甲缝。
激烈而残忍。
心中的毒都发在了指甲上,那血一样艳丽的利刃。
月上中天,鹰啸在侯府上空盘旋了一圈又一圈,可惜凤移花听不见。
老太太没气了,胳膊僵硬收不平,维持着喊“杀”的口型。
扁素虽是隐士名医,却也无法令老太太死而瞑目,尽了最后一丝力,叹息一声,慢慢退出了春晖堂。
老人家一死,哭声将起,青阳侯却厉声打断了。
秘不发丧。
又是秘不发丧。
鹰啸声从窗外传来,凤移花握紧拳头,跪在地上给老太太重重磕了三个头,每一下都敲在众人的心上,待他抬起额头时,那处已红肿了。
“花大哥。”康九爷不忍心,抬手欲扶。
凤移花推开他,起身就紧紧的抱了一下老太太,只在老太太耳边说了一句:大太太必死。
这一次,当他又盖住老人家的眼时便给闭上了,再按下她的胳膊时也轻而易举的做到了。
“这……”勇毅侯惊异,惊异的何止他呢。
可现在并不是追根究底的时候,如今形势紧迫,勇毅侯也不拐弯抹角了,直接对上青阳侯,兄弟冷脸对峙,“大哥,你想要拿从龙之功没人拦你,可我并不想要,这一屋子都是自家人,我便直说了,以我的估算,不出十日长安便会发生流血的大事,政权将会重新洗牌,一直以来我便保持中立,哪一派都不曾亲近,未免被当成池鱼殃及,最迟三天,我便会以扶灵归葬祖坟为由,带着我那一大家子回祖居,大哥恕罪,您的秘不发丧怕是不能成了。”
“不行!”青阳侯断然拒绝。
左右一见,屋里的娘们已散了个干净,只剩下成年的儿孙,当下便道:“你若发丧,我必得跟着回去,眼瞧着从龙之功即将到手,二弟你是傻了才想抽身吧,这样吧,我提携你如何,待功成之后,必在新皇面前引荐你以及我的侄儿们,如何?”
勇毅侯那边的男丁大部分心动了,纷纷喊父亲。
勇毅侯怒瞪他们一眼,强势压下。
“那大哥你便怪不得我了,怀志、怀德你们把……”他将要说把你们大伯捆起来带走,不想有人先一步有了动作。
青阳侯白眼一翻晕了过去,随即显露出不知何时站到他身后的凤移花。
“二叔可是真不想要那从龙之功?”
“那还有假。你这是何意?”他指着晕在他怀里的青阳侯。
“意思再明显不过,帮二叔一把,顺便提醒二叔一句,若走便早走,明天或者后天,走的越早越好,长安要乱了,这天下也要乱了。”
“花大哥,你知道什么,详细说出来也好啊。”康九爷道。
“是啊。”有人附和。
凤移花不语,喂了青阳侯一粒药丸,随即将其扔给凤乐康,转身抱起躺在床上的老太太,眼眶涨红,咬牙道:“烦劳二叔好生安葬祖母。”
亲娘已死,身躯僵硬,勇毅侯将尸抱在怀里,顿时落下泪来,这到底是生他养他的亲娘,怎会没有感情呢,只是此时不是悲伤的时候罢了。
“花大哥,你要去哪儿,不跟我们一起走吗?”凤乐康忙追问。
“我和你们不是同路人,今夜之后,再无凤移花。”
“嗨,你这是什么意思。”
“就是啊。”
撇□后愤愤不平的闹嚷,他带着金宝、银宝便直奔春景阁,可惜让他扑了个空,娇娘并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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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提着裙子在廊上奔跑,风拂过耳际,满脑海里皆是和姜姨娘最后的对话。
“你是他的生母,有你在不就是他最好的牵念吗,何必多此一举,弄什么三个女人的谎言。”
“你难道指望一个心死之人去言传身教他什么是爱吗?”
“什么?”
“我这心啊,早在很多年前就已死了,我现在活着仅仅是为了我的儿子。而现在……”
“现在怎么了?”
“而现在花儿有了你和容哥儿,他有了家,我便放心了,也终于解脱了。”
“解脱?”
“是啊,解脱,儿大不由娘哦,我现在在他心里的位置怕是排到第三了,好生嫉妒啊。”
“不、不,怎会,你可是大爷的生母,妻妾可随意换,母亲却只有一个。”
她扬唇一声笑,娇颜如花,语调欢快。
这姜姨娘真不是妖精变的吗,竟一点也不像有那么大一个儿子的母亲呢。
“我走了,你要记得答应过我的话。”
月在中天徘徊,圆如银盘,微风簌簌,廊上竹帘彩纱轻舞飘逸,黑夜里,幽幽荡荡,如孤魂如野鬼。
不不不,一定是她想多了。
娇娘忙把脑子里死气沉沉的场景甩掉,脚下片刻不停,往折桂堂奔去。
紧锁的屋内,两个老女人倒在地上,那脸啊,血肉模糊,比死猪头还要吓人。
剧烈的粗喘,脱力的蠕动,发乱入鸡窝的大太太举起重愈千斤的胳膊,张扬着爪子竟还要反击,姜姨娘不屑的一声哼,挥手打掉。
只看这两人最后剩下的力气大小便知谁赢谁输了。
“贱……人……”大太太骂人骂的口干舌燥,这会儿吐出俩个字儿都艰难。
“贱人口渴了要喝水,尊贵的大太太你要不要?”
“不……稀……罕。”大太太瞪着蹒跚爬起来,背对着她踉跄走至桌边的姜姨娘冷哼。
她不甘认输,也想站起来,可试了几试都以重重的摔在地面告终,惹来姜姨娘数声嗤笑。
她端了一个莲花形黑漆托盘,上面一只海棠红紫砂壶,两只同套的杯子,慢慢坐到大太太身边,倒了两杯水出来,一杯放到大太太嘴边,一只自己一口饮尽。
大太太舔了舔唇,咳了咳干哑的嗓子,终是没抵得过身体的需求,抬起头也喝了。
“还要不要?”姜姨娘挺着一张血痕道道的脸问,得到的自然是大太太一声哼。
“你瞧瞧你,就是这个脾气,得人的恩惠,也像是别人上赶着巴结你似得。”姜姨娘又倒了一杯给她放在嘴边,自己也又喝了一杯。
瞧着她急不可耐的喝干净了,她才眯起眼睛笑着咂了咂嘴,一派粗俗模样,真个是村姑,哪里是锦衣玉食养出来的娇姨娘呢。
“大太太吃着这茶味道如何,可觉着与平日吃的不同吗?”
“你什么意思?!”大太太蓦地瞪大了眼,恐惧尤甚,忙抠起自己的喉咙来。
可,已经来不及了。
“对,你想的不错,这茶水里我加了毒,分量足够毒死你和我。”姜姨娘扔了茶杯,满眼畅快。
“你疯了!”大太太尖叫。
“我没疯,疯的是你,你连自己疯了也忘了吗?”姜姨娘扯过大太太的两条胳膊,拖拽着她将她摔在了佛像面前,而她自己用尽了力气,缓缓的跪倒在蒲团上。
“贱……噗……!”血自她口中喷出,染了满嘴、满脸,她趴在地上蠕动,可怜可恨像一条恶心的蠕虫。
姜姨娘也好不到哪里去,只是吐血的方式很优雅,浓稠的一道血从她嘴角流出,除了染红了她的一口白牙,脸上身上都还干净,一如她此时的心境,平和安宁。
折桂堂门外,娇娘急着让人撞门,“咣啷啷”“咣啷啷”,她把寂静的夜吵醒了,弄的人心惶惶。
凤移花赶到时,折桂堂的院门将将撞开,一众仆婢一拥而入,娇娘正拍打屋门。
“娇娘,你在做什么?”
“大爷,你来了就好了,快把门撞开,姨娘怕是存了死志。”
“什么?!不可能!”
嘴上虽如此说,可心里却已开始惊惶,拉开娇娘,他气沉丹田,抬脚猛踹屋门,“咣啷”,门开,屋内檀香淡淡,入目所见狼藉不堪。
东厢无人,在西厢那一尊大金佛之下。
“娘!”瞧见躺在地上吐血不止的大太太,他慌了,脱口而出早想叫的称谓——娘。
“你来了。”姜姨娘Сhā好三只新香,转头对凤移花笑。
面色灰白,口中流血,模样让人一看便觉惊恐。
“娘。”凤移花抖了双臂,在姜姨娘支撑不过要摔倒之际忙一把将人接住,抱在怀里,颤着手为其擦拭。
“没事的,儿这便让人请扁素,他医术高明,定能救您。”
“不用了。”姜姨娘笑道。
娇娘不知此时她还能做什么,只落泪跪了下来,也喊了一声,“娘。”
“好,好。”她一手牵凤移花,一手牵娇娘,让他们交握住,点了点头道:“花儿,你也是有家的大人了,以后要好好的。”
“娘,为什么,我已安排妥当了……”那一双凤眸里含了泪,他却硬撑着死死不落,绷紧的身躯,手背上青筋暴突。
“娘知道,可是花儿啊,你怎能那么自私呢,如今你已找到所爱,可娘却还没呢。”她抚了抚自己的脸,欢快的道:“别看你老娘已年老色衰了,可这心里还泛着春,色呢。”
“贱人,我不会放过你的。”大太太哼叫,声如蚊蚋,没人听,没人理,那些个仆婢早吓的跑没了影儿。
他们就像是老鼠,主家安稳有粮时,他们乖顺依附,主家乱时,他们趁火打劫,扛上一袋子粮远走他乡,再寻下家。
“花儿,你扶我起来,容我再给佛祖念一次经。”
“娘……”
“听话。”姜姨娘蓦地紧握住凤移花的手臂,垂头就吐了一大口血,此番,染脏了凤移花的玄色袖摆。
他害怕了,忙遵循她的意思,搀扶她跪在了蒲团上。
“贱人,我做鬼也不会放、放过你的……”一声话落,大太太睁眼而死,呈死不瞑目之状。
姜姨娘一脸灰白,看了看,笑了笑,道:“杜蔓啊,你到死也是不如我看得透,你要做鬼缠着生人,我却要转世投胎去了,下辈子,谁还认得谁呢。你恨我,我却不恨你了,我心里想的是,下辈子求一个有情郎,他只有我,我只有他,过平淡温馨的日子,有一座小院,墙根下,种一丛花,后院拾掇一块菜园子,炕头上生几个娃,一日一日,一月一月,一年一年……”
携手共度每一个黄昏日落。
她双手合十,闭目安详,念了一声:“阿弥陀佛。”
心无挂碍,断息散温,就此魂归地府,死得其所。
香烟袅袅,屋内静悄悄只闻听得泪水滴落的声音,娇娘抬头去看,便见他无声哭泣。
不声不响,却令人见之而悲。
“大爷。”她轻握他的手。
“我知道她的意思,不想连累我,也为我除去后患,嫡母始终是嫡母,庶子若杀嫡母,世人不容。”
凤移花淡淡擦去脸上泪痕,当衣袖拂过他的脸,再现人前时,他复坚毅冷酷。
半空中,鹰啸急促,凤移花看向娇娘,娇娘也看向他,又爱又恨道:“怎么,你现在想安排我了?!”
“你这女人的脸皮真不是一般的厚,我的所作所为还不够说明我的决定吗,你,我已不要了。”
那神情,那语气,气的娇娘牙痒的想咬死他。
“你……”什么话也由不得她说,眼前闪过手影,脖颈一痛,眼前一黑,她便昏的不省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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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山谷中缭绕着袅袅白雾,碧水潺潺从青石上流落,哗啦啦,飞溅白花。
枝头上,山雀鹦鹉扑凌着翅膀相对鸣叫,用它们自己的语言打着人们不懂的呼哨。
山坡上,火红的杜鹃花开遍,期间穿梭往来着几只鹿,几只野兔,倏忽一箭射来,正在吃草的肥硕兔子便成了猎者的盘中餐。
“接着。”金宝捡起兔子扔给身后的朝云,复前行瞄准那头麋鹿。
朝云忙道:“金宝哥别打了吧,今日的肉足够了。”
金宝情绪不佳,嗯了一声收起弓箭,又往前走了一会儿在山坡顶上的大石头上坐了下来,眼睛望向东方,只见红日缓升不知不觉就将满山的雾气吹散了。
朝云知道他为何不开心,更知道银宝哥也很不开心,谁让他们都被大爷扔下了呢。
山坡下,清澈的溪水里,银宝正卷着裤脚,拿着鱼叉叉鱼,目光炯炯,静若石雕,当水下有大鱼从他眼前游过,说时迟,那时快,猛一发力,“噗通”一声,尖尖的木便刺破了鱼肚皮。
溪水之畔,青草地上铺了一张锦毯,上面正坐着容哥儿,水灵灵的眼睛下挂着晶莹的泪珠,方才该是哭过的,此时却被英勇叉鱼的银宝吸引了,水花迸在他的小脸上,他嘿嘿一声,又嘿嘿一声,于是便开心的笑了,一时忘了找娘。
银宝转过头来一笑,踏着水上岸,哄着道:“小少爷莫哭,一会儿奴煮鱼汤给你喝可好?”
“鱼……”容哥儿小手指一指,半是疑惑半是高兴的道。
“对,这是鱼。”银宝摸了摸小家伙的头,目光后移看向了矗立在树林之中的木屋,心里想着,这会儿药效该过了,姨奶奶,不,夫人也该醒了,待夫人醒来,不知会闹成什么样儿。
其实他心里有隐隐的期待,闹吧,闹吧,闹的他们一起去找大爷,同生共死,也好过现在苦苦煎熬。
一日一夜已过,此时也不知大爷究竟怎么样了。
便在此时,他听着有人喊他,正是青儿、旺儿的声音,昨儿个他派他们出去打探消息来着。
木屋外,落霞刷锅洗米正在准备做饭,木屋内娇娘幽幽转醒,顿觉四肢无力,嘴里还有苦涩的味道。
脑中有片刻的空白,不过一会儿便清晰起来。
嘴苦,那是她被那混蛋喂了药,而无力,该是她睡的太久的缘故。
她转着眼珠扫视了一圈环境,竹床、木屋、屋外熟悉的说话声,娇娘苦笑,果然,他又一次的安排好了她的后路,真是用心良苦,可谁又稀罕呢。
你,我已不要了。
这话Сhā在她的心里,每想一次便痛一次,也许其他的都是假象,可这句话她知道,是出自他的真心,他是真的不要她了。
他是爱她的,这毋庸置疑,可不要她也是事实,他甚至连容哥儿也不要了。
他究竟要做什么,竟狠得下心赶走身边所有的人,众叛亲离真就那么好玩吗。
落霞推开门,见娇娘醒来忙道:“夫人,您可算是醒了。”
“落霞,你扶我起来坐着,我到底睡了多久。”娇娘揉着太阳|茓道。
“一天一夜。”落霞把靠枕放在她身后道。
“那么我们现在这是在何处?”透过窗户她竟看见了青翠的山峰,潺潺的溪水,还有漫山的野花以及正坐在溪水边玩水的容哥儿和银宝。
落霞闭紧嘴巴没吱声,过了半响儿才垂着头瓮声瓮气道:“大爷不让说。”
“好啊,你倒是听他的话,你果真是他的丫头。”明显的嘲弄,落霞如何听不出,可大爷下了死令,三年之内不准夫人出谷,更遑论告知她这是哪里了。
娇娘也不生气,事实上此时她心里很平静,便问道:“跟来的都有谁,其他人呢?”
“金宝银宝兄弟,青儿旺儿,朝云和奴婢,其他的人,大爷给了他们卖身契,都走了。姜妈妈一家也走了。”
娇娘怔了怔,片刻才道:“姜妈妈自来是个会看形势的,走了也好,也好。”大难临头各自飞,这是人之本性。夫妻尚且如此,何况仆人呢。
“落霞,我饿了,有吃的吗。”一天一夜没进食,她正饿的紧。那混蛋,他别想她会为了他的“伟大”而悲伤哭泣,抑郁难食。
“奴婢正煮粥,夫人等一等可行,对了,山里有野果,很甜,玉爷进山去摘了,这会儿也该回来了。”
“无暇也来了?也好,他若不在,我倒要担心他被万安公主所害,这一点上,大爷把我们兄妹保护的倒好。你扶我出去坐坐,我瞧见容哥儿正坐在溪水边玩呢,他可有哭闹吗?这一天一夜你们用什么喂的他。”
“只在今早上哭过一回,是银宝煮的鱼汤,小少爷很爱喝。”落霞言简意赅的道。
“和你们大爷一样,最爱吃鲜物。”
木屋离着溪畔不远,说着话便到了跟前。
“夫人。”银宝忙放下裤脚,带着青儿、旺儿两个给娇娘行礼。
“娘娘?”容哥儿赶紧转头,一眼瞧见娇娘,嘴巴一瘪便哭,张着两条肉呼呼的小手臂要抱抱。
娇娘也疼的什么似得,跪坐下便将小宝贝抱在了怀里,亲他的小脸、小额头、小耳朵。
容哥儿也回亲,湿漉漉的口水涂了娇娘满脸。
呣子相拥,亲昵非常。
听着他奶声奶气,又委委屈屈的喊娘娘,她整颗心都化了,将这小肉团软软的抱在怀里,拍着他的小背,轻轻的哄,慢慢的摇,把躬身行礼的银宝三个扔在一边不管不问。
银宝抬眼偷觑,便见娇娘正神游一般,两眼怔怔瞅着溪水,也不知她在想什么。
她在想什么?
她在想究竟是什么时候爱上他的,是从哪里开始的。
像追溯沉淀在岁月之中的那些零星记忆,往前再往前,她看见一个熟悉到陌生的女子剪下一缕青丝交给了姜妈妈,从那一刻起,她就不再是纯粹的自己,扒开血粼粼的内心便可知,她屈服了,屈服于现实,从那一场职务竞争,她昏死时便已屈服了。
来到这个世上,披上了别人的皮囊,她就更大胆了,撇开前世加诸在她身上的束缚,递上青丝,流于世俗,半颗心已接受了是外室的事实,
外室呵,放在前世世人的眼中,她就是小三、就是情妇。
因披上了另外一层皮,她照镜子一笑便觉诡异,眼睛成了一扇窗,透过这扇窗,她冷眼看自己,看自己作,奔着那一个罂粟一样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