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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谁说的?”他逸出温煦的微笑,伸指为她抹去脸上泪痕。

男子的指腹略微冰凉,却像是比她高烧还热的热流,一下子就触动了她脆弱不堪的心,忍不住泪水又扑簌簌掉落。

“你的手好冷。”

“不是我手冷,是你还在发热,可千万别热傻了。”

“我是傻,我没有好走路的鞋子,一打滑就溜下了山崖;我有伞,却不知要准备油布雨衣,遇上露水雨水只能连人带包袱全部湿透;我没力气,没刀没剑没功夫,见了雪豹只能跑……”

他静静听她的泣诉,拭泪的手缓缓滑下,轻握她受伤的掌心。

“有时候,我会想起我爹。他傻,真的很傻,跟宝香堂进香料又如何?何必苦苦坚持,落得家里都穷了?可他就是不用宝香堂给的劣料,更不愿蒙着良心赚乡亲的辛苦钱。我跟爹一样傻啊,明知自己会被打败,还是坚持这股傻劲,去做想做的、该做的事……”

“这股傻劲,是好的。”

“我是看了很多书,也知道该准备些什么东西,本想先来云顶关这里瞧瞧问问,了解什么不齐备;我还可以花好几年的时间准备,慢慢存钱,再找人帮忙,但一看到宝塔山,就觉得好像可以马上走到波罗国,我耐不住,等不下去了,我好想立刻出发,可我、可我……”

“有些事,急不得。”

“大和尚他告诉我,他在山里迷路绕来绕去,遇上豺狼,他逃不掉,索­性­学佛祖以身喂鹰,袒了衣服要给狼吃,狼群一只只嗅了他,倒是不吃,跑掉了。大和尚说,他­肉­很丑,狼讨厌,我问­肉­是怎么丑法,后来想想,原来是他在山里没洗澡,身体臭了……呵!”

泪眸里绽出一抹苦涩的笑容,他依然凝视她,全心倾听。

“大和尚有慧根,有修行,佛祖大大的保佑他,这才能平安走过山路;我什么都不会,就算没生病没受伤,也只会带给大家麻烦,我、我、我的心太大了……”

“就因为有你这么大的心愿,从此打通断了百年的香路。”

“我做不到。”

“是的,你无法亲自做到。”

虽是摆在眼前的事实,但让他说了出来,她一颗心还是紧绞了起来,失望的泪水也不断掉落。

唉!穆匀珑心里一叹。他何尝愿意让她难过?但该说的,还是得让她明白,总比大队人马背着她“偷偷”走掉还好吧。

他倾身为她拭去不断滚落的泪水,再轻轻以掌心捧住她的脸蛋。

“相思,你该知道,你没有体力爬过高山,也无法和雪豹搏斗,但你有一个聪明的脑袋,让天下人知道该去打一条香路:你不必亲自去走,我们要让更有本事的人去走。”

“你就是不走了?”

“是的,我不走。”

“那你当初为什么说要陪我一起走?你做不到的事,为什么要给承诺?害我……”她泫然欲泣,害她期待了又期待,最后竟是一场空。

“怪我年轻气盛,急着想帮你完成心愿,说了空话。”他自责道。

青檀镇的小山头上,他热血沸腾,以为自己就要伴她而行;在郁家桌边,他也是真心真意,誓愿护她走过这条艰难的路途。

然而在回京途中,他命孟敬前往准备时,他冷静下来了。

他可以擘画天下大计,但万万不可能亲自执行。国不可一日无主,他出来一趟,即便有匀琥代为辅政,还是不免耽搁政务;更何况除了香路,国事千丝万缕,又岂能样样亲力亲为?

君无戏言。他向来谨言慎行,不轻易允下承诺,谁知初生的儿女情怀熊熊燃起,让他打一开始便冲昏头了。

他可不愿当昏君,更不愿当个令她伤心难过的男人。

他露出苦笑,仍是轻柔地执了她的手。

“相思,对不起,原谅我。”

她抿紧­唇­办,没有回话,湿润的长睫毛轻轻眨动着。

“我想让你知道,其实我……”他咽下了说出真实身分的冲动。她还病着,他不想吓了她。“唉,那天走得太快,原以为我们还有更多时间好好谈心。我想告诉你的是,我家里有许多事,等着我去忙,所以我让更有体力、更有胆识的孟敬领队前往;他手下的人也各有专长,有人会赶马,有人会打猎,有人会攀爬危险的山路,有人会记下一路所见所闻,当然了,还有人识得香料,会为你带回波罗国最好的老山檀香。”

“为我?”她摇了头,哽咽问道:“你会不会开了香路,然后当起山大王,过路要收买路钱?”

“不会。”他露出笑容,笃定地道。

“我怎知你是不是又诳我?”

“相思,我绝不诳你。这是一条百姓商旅都可以走的路,将来朝廷还有边境驻军来回巡逻,路断了立刻就修,确保每一个行路人的安全。”

“你又不是朝廷,说了就算?”

“我说了就算。”

“为什么你说了算?”她头痛起来了。

“相思,相信我。”他一再揉抚她的指头,柔声道:“或许,你不能亲自上路,你会遗憾;而我能做的,就是尽量抹消你的遗憾。你想想,原本你打算五年、十年才能走出来的香路,若能缩短为几个月,年底巴州城就有来自波罗国的各式香料,这不是很好吗?”

“可能吗?”

“当然可能。我相信孟敬,你也该相信大耳会带大家走到波罗国。不过,他有这个本事迷路达两个月之久,我还是要孟敬多带几个罗盘,免得走错方向。”

“呵……”她轻笑出声。

他的谆谆劝说,她听在心里;知他财大势大,能募集人马粮草走过大山是最好的了;她也自知没有能耐,从头到尾不过出了主意而已,若硬要上路,还会带给孟大哥负担。

可心头怎地沉沉的?就如他所说的,还真有挥之不去的遗憾啊。

就像看到鲜美的果子结在树头,她却是怎么跳、怎么爬、怎么拿竿子捅也摘不到,需得等到一个高大的男人伸长了手为她摘下,这才如愿。

唉,她真是不济事啊!

月亮躲到西边山头后面了,原本明亮的房间转为幽暗。说了这么一会儿的话,她也觉得累了。

“巾子又该换了。”他拿起她额头的巾子。

“对不起,田公子,我不该跟你发脾气。”

“你有发脾气吗?”他微笑。

望着他的背影,她怔仲了。除了家人,还有谁这么纵容她?

既然她无法亲自摘下果子,那给他摘取又何妨?因为,他一定知道她所喜爱的口味和­色­泽,然后摘了满满一篮子她所喜欢的果子给她。

她闭上眼,不让眼眶里头酸酸热热的泪水掉下。

冰凉的巾子覆了上来,稍微舒解了她烫热不适的感觉;也许是方才哭过了;心思也松懈了,这会儿她眼皮有如千斤重,想睁也睁不开了。

朦朦胧胧里,欲睡不睡,属于他的灵犀香幽幽地钻入她的鼻际。

那香,极淡,极清,微冷,­干­­干­净净的,像是从一望无际的蓝天吹下了一股清凉舒爽的风,将那香氛送入了她的脾髓里。

梦境恬静,芳香融进了她的血流,化做了她的体气,呼息之间,灵犀清香萦绕周身,一如他在身边呵护……

也不知睡了多久,她睡得极好、极深;心满意足地醒转过来。

睁了眼,月亮早已不见:天­色­灰暗,她分辨不出时刻,望向了桌子,那儿却换了打盹的掌柜大娘。

她略感失望,却也欣慰他还知道去休息;待转回视线,就看到放在枕畔的灵犀香匣子。

匣盖并没有完全打开,只露出一指缝隙,她深深一吸,果然不是梦,她又能闻到香味了,那里头就是源源不绝、给了她一场好眠的灵犀清香。

虽然仍感晕沉,但她心想,既已恢复嗅觉,身体也不再发热,病应该是好了,正欲起身倒水,却还是不支地摔回床上。

“哎唷!”掌柜大娘被她惊醒,忙过来扶她。“别急着起身,有事叫我啊。”

“我还好……现在什么时刻了?”

“天快亮了。田大爷说你半夜很晚才睡,要你多睡会儿。”

“喔。”原来她没有睡太久,她又问:“田公子也去睡了?”

“我说年轻人啊,身体壮得像牛一样。他看了你一整夜,眼睛都不眨一下,这会儿跨上马,跑上山去送行啦。”

“我要去。”

“你还病歪歪的,这怎生去呀?”掌柜大娘想将她按回床上。“要让你的田公子见了,他会心疼死的。”

她摇头。既然无法亲自上路,总该前往送行,祝福他们一路顺风。

“大娘,拜托你,借你家的小毛驴,我可以的。”她心急地恳求。

“这……”掌柜大娘好生为难,但一见到她焦急的神­色­,心肠就软了。“我家男人说,你早也香路,晚也香路,一个姑娘家跑到云顶关就为了香路,哎,也是该去瞧瞧的,你等等啊,我这就去叫我家男人。”

天光乍亮,天穆国西方边境的吊桥边,五十名军士整队妥当,士气高昂,兴奋激动之情溢于言表。

原以为是一个吃力不讨好的探路任务,死在路上也没人关心,没想到孟大人待他们情同手足,纪律严明又处处关照,看着日渐充足的各项远行物资装备,兄弟们都安下了心;还有呢,原来那个一箭­射­穿雪豹的年轻人竟然就是当今皇上!今天出发之日,皇上亲自来为他们送行,这等莫大的荣耀是他们在边关待上一百年也等不着的啊。

“各位,待你们打通了香路,史册上必定记载这辉煌的第一页。”

金龙旗帜迎风飞扬,穆匀珑站在高台上,神情威严,语气剀切高昂,视线转过一个又一个殷切热忱的脸孔。

虽是一身石青棉袍,却掩不了他天生的君王气度;四野静悄,天地为之屏息,浑厚语声也显得格外坚定有力。

“朕要各位珍重自己,路上小心,我天穆王朝的守护天神必定庇佑各位克服万难,平安往返。朕要见到你们年底回到这里,与你们的父母妻儿团聚过新年!”

军士们红了眼眶,初升的朝阳照在他们的皇帝身上,光芒万丈,有如天神亲自降临祝福,看得他们又是满腔热血激昂。

“孟敬!”

“臣在。”

“朕命你为天穆国西行特使,领此金龙印牌执行朕之旨意,率商队往赴波罗国,向国王递交诏书,结为友好,并建立起两国的边关贸易和通路,这个任务,朕托付你了。”

“微臣愿肝脑涂地,为我圣上完成使命。”孟敬跪下磕头。

“天­色­已亮,各位准备出发了。”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孟敬再度拜伏。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军士亦齐齐跪落,以最雄壮有力的呼喊来表达他们的赤忱。

呼声震动山野,聚在林中的鹰群拍翅而趄,飞向又高又远的蓝天。

“哇吓!怎么喊起万岁,是皇帝来了吗?”

掌柜大叔牵着小毛驴,诧异地停下脚步,侧耳倾听。

郁相思坐在小毛驴上,身上包裹着一条毛毯,也是抬起头,望向丛林深处的山路尽头。

“喊一喊,比较有士气吧?”掌柜不解地挠了颈子。“可喊这么大声,会引起雪崩的……嘿,我忘了,雪早就融了。”

“掌柜大叔,他们快出发了。”

“好好,快走。”掌柜忙又牵起小毛驴。

郁相思抓住缰绳,努力坐稳身子,不让还头晕的自己掉下来。

清晨的山头,凉爽,湿润,安静,小毛驴踩过沾满露水的落叶枯枝,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一束束晨光从树顶间隙流泻下来,登时照亮了­阴­暗的林子,裹着毛毯的她也觉得暖和些、­精­神些了。

这条毛毯是掌柜大娘随手从床上抓来的,她原只是裹着挡风,但裹着裹着,便感觉毛料细致轻软,围拢着身子十分贴身舒服;待天光蒙蒙亮,她看清楚了玄红底­色­的织金龙形图纹,这才认出是他曾在她家拿出来过的随身毛毯。

她心底暖洋洋的。应是他怕被子不够暖,拿来给她盖着的吧。

随着晨光而行,她来到了吊桥边,一眼就看到他站在桥头。

金光灿然,他就像个天人似地,威武英挺,器宇轩昂,跟着一个个准备过桥的兄弟道别,或拍肩,或握臂,像是尽可能地将他的送行心意传达给每个兄弟;而每个让他碰着了的兄弟皆是神情激动,还有人要跪下来,全让他给扶住了。

出发的西行队伍已然走到尽头,接着要踏上吊桥的是大耳。

“大和尚……”她声音沙哑,拚命喊了出来。

“大耳!大耳!你要走了?”掌柜牵着小毛驴往前跑,含着两泡眼泪道:“鹅会想你的。”

“想鹅,路通了,你来波罗果玩。”大耳总是笑ⅿⅿ的。

穆匀珑见了她,却是笑不出来,而是露出不以为然的责备神­色­。

“你的毯子很保暖。”她抢先说话,努力勾起­唇­角。

“唉。”也是了解她的个­性­了,他只能轻叹一声,上前抱她下地。

“好姑娘,鹅回家了,后悔油漆。”大耳走到她面前,朝她合十。

“大和尚,后会有期。”她依依不舍地道。

“你们的果王大大的好,送鹅礼物回家。”大耳双掌挂着一串洁白的香花,意味深长地望向穆匀珑。“鹅也献礼物给好姑娘。”

他说完,便将这串原先要献给皇帝的香花项练挂上郁相思的脖子,再朝她合十谢礼。

“啊!”浓郁的香气扑鼻而来,郁相思受宠若惊,忙举起裹了一团布条的手掌,勉强碰在一起,算是合十还礼。

“果王好,姑娘好,天穆果好,波罗果好。”大耳笑ⅿⅿ地道。

“我家种的弥桃果也很好。”掌柜大叔忍不住加了一句。

孟敬瞧了皇上。大耳耳朵不大,嘴巴倒是满大的,他知道皇上还瞒着身分,立刻开口道:“郁姑娘,请你保重身子,我们要出发了。”

“孟大哥,也请你保重。”

郁相思眼眶湿润,目送最后离开的大耳和孟敬走过吊桥,进入对面山头的森林里。

在森林的后面,有大山,有险路,还有她指日可实现的梦想……

直到马蹄声消失,一群拖拽着长长尾巴的山鹊飞过树梢头,她才发现自己一直倚靠着一堵结实的胸膛,让她得以安稳站立着。

“田公子……”她想抬眼看他,却发现声音好虚弱。

穆匀珑拿起她让香花项练圈着的辫子,重新垂放在她背后,再整了整她身上的毛毯,柔声问道:“累了?”

“嗯。”她好像完成了一件大事,整个人都放松了。

她就让他抱着,坐上了马匹,在一路有如摇篮般的晃动里,她卧在他的怀抱,安然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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