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暑假,漫长的两个月假期。北方终是不比南方的燥热难耐,早晚风凉,晚上开了窗,过堂风吹得人浑身舒服。子文洗过澡,坐在大窗台上,开着窗看天上的星星,虽然还是睡不着,但是心里却觉得宁静放松。摘掉手表,拿掉珠子,来来回回的用指头抚过那椭圆的疤,又抬高手臂,借着路灯和星光模糊不清的看,思绪飘的很快,追不上的感觉。
子文有时候强迫自己不去胡思乱想,因为一想到那些自己不想面对的东西,他就开始呼吸困难,胸口仿若压了千斤大石,不停急促换气却总还是感觉不到呼吸,那感觉就像下一秒就要在死亡中沉溺,浑身无力手脚发麻,总要长久才能平静下来,后来也慢慢体会出,自己越是急状况越是重,只要心境平复慢慢深呼吸,状况总会有好转,那种没事就在死亡面前跳舞的感觉其实并不太好,虽然自己曾经也和它亲密约会过,但是其实还是后悔了。
都说知子莫若母,子文的怪异自是被看的清楚的,那道掩饰的疤也早就被知晓,但是林妈妈却总是不知道儿子到底在烦闷什么,已至于到了轻生的地步,更是不敢轻易打探,怕反倒引起更激烈的反应。只是向院领导打了申请,说自己年纪大了,实在不适合呆在手术室那种要精神高度集中的地方,申请调入后勤,这样只需要上半天的班,她希望有更多的时间陪陪儿子,慢慢寻找时机。
那日午后,两个人坐在床上一起看电视,子文并不喜欢那种裹脚布一样绵长的情爱电视剧,但是陪妈妈看就总是有着万分耐心的。虽然小时候自己皮,妈妈打起自己来也从不手软,经常让邻居都看不下眼,但是子文并未对妈妈有半分的怨恨,他还记得那年自己把人家脑袋打的缝了十好几针的事情,他以为这次妈妈定是要打他个半死的,一直提心吊胆,但事实妈妈并为动手,只是安安静静的看了他半个小时,连跪都没让跪,就是那样安安静静的看他然后叹了口气。他记得妈妈对自己说:男孩子,打架很正常,但是什么事情都要有分寸,小时候打你是因为你不懂,只能让你记住什么事情是不能做的,现在你大了,什么事情都懂,就应该知道把握分寸,如果这次在严重点,那孩子就被你毁了,你一个砖头拍下去断的却是你们两个人的前途,这么沉重的包袱你就要背一辈子,压也压死你,人之所以要长大,就是因为他们要知道自己的责任,知道什么是担当,尤其你是个男孩子,更要有所作为有能力担当,如果你就希望自己一辈子都是个只能逞凶斗狠的人,我也不管你,反正是你的人生,你自己过的日子,就算我是你妈我也没那个权利强迫你,你自己好好想想,到底要怎么长大,要长成什么样的人。!,那时候他才明白,妈妈原来并不只是个凶老虎,还是个明理的人,只是自己一直不明理,妈妈才不和自己讲道理。
电视里的女人正在为爱跳楼,拉拉扯扯半真半假的吓唬男主人公,其实又不是真心要死,只不过是用一出闹剧来挽回脆若发丝的爱。明知道爱已逝却又难看的不想放手,真是倒胃口。子文又拿自己比了下,问自己那时候你是真的不想活了吗?
“子文啊 你说这女人傻不傻!”妈妈突然的发问
“只是当时没看开吧!”
“那你看开了吗”等了好久终还是要问的
子文突然的说不出话来,他明白妈妈为什么要这么问,一直以来虽然藏的并不好,但终究是费尽心力去藏的,结果却也还是一样,子文只觉得胸口一紧呼吸也慢慢急促起来。
“妈妈只是想知道你那道疤是怎么来的,我并不想等哪天看到的是你的尸体,可我连你为了什么死都不知道!”妈妈竟以眼眶红的泪水紧落
被这么一说,子文更是憋闷的难受,开始大口的换气劝自己冷静,思想却像是不受控制一般,呼吸也慢慢感觉不到,他只觉得眼前发黑,手脚都已经发麻,妈妈轻抚他的后背,让他按照口令调整呼吸,后来又按摩他的双手,一遍一遍的,子文才平复下来,呼吸正常。
“以前也有过这种情况吗?”妈妈一边按摩一边问
“大半年了!”子文不敢抬头
“你怎么都不和妈说呢”压抑的哭泣声,令子文更是难过
“妈!”子文却再也讲不出话,和妈妈面对面的对着哭。
“妈不问了,明天和妈去医院,看病要紧,等你想好了在和我说,妈不逼你了!”
子文握紧了妈妈的手,却还是不敢对妈妈讲。
晚上爸爸回家吃饭,问子文“你妈眼睛怎么那么红,惹你妈生气了?”
子文正僵在那不知道怎么回答,妈妈却自顾自的回答起来。
“不是 下午看电视被感动的,”
“这么大岁数了,看个电视还能哭的眼睛红,真是没出息!”爸爸不禁又调侃了一下。
第二天和妈妈一起去了医院,这地方子文极其熟悉,爸爸妈妈那时候都是三班倒,子文经常和妈妈一起值夜班,医院里的老大夫他都认识,大夫也都认识他,不过这几年不停的翻新折腾,以前只有一栋楼,现在前后新盖了三栋,门诊急诊也被独立了出来。那时候妈妈的手术室在二楼,为了来回推病床方便,医院里的楼梯都是一个斜坡的,往下冲的时候感觉特好,因为打小就在医院和大人堆里混,子文其实极其早熟,妈妈手术室的休息室窗户外的路,是去停尸间的必经之路,子文经常在半夜听到悲哭,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的不同哭声,每每听着妈妈他们毫不避讳的谈论着手术情况,听到那些什么开了也一样,上去估计就下不来,这样的话,也只是觉得人的脆弱。子文其实是极其喜欢妈妈带自己值夜班的,那时候还不流行给大夫送礼,却是每逢手术必请客吃饭的,所以他不仅喜欢有时候还是有些期待手术的,他并不明白人在生死之间的挣扎,他只知道会有顿好吃的。
看着妈妈带着自己楼上楼下的走,碰个熟人就说句话,和自己打招呼的时候,就装的懂事乖巧,嘴甜的叔叔阿姨一顿猛叫,听他们真心假意的夸奖,这就是大人和大人的交往。一切为了面子。
先是去查了心脏,心电图出来,医生说除了有点心动过速没什么大问题,只要注意调整作息,慢慢自动就会好,后来又被领着继续走,新盖的楼,子文已经完全陌生,直到走到了一处基本没什么人走动的科室,子文抬头看了看牌子,上面清楚的写着 ,精神(内),子文用力来回左右看了好几次才确认那的确不是。神经(内)。他有些迟疑不想往里继续走,妈妈却拉着他没半点迟疑的往里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