泱朝正元四十年,三月初四,泱武帝躺在龙榻上,身上裹了一件江南织造的黑色软丝袍子,敞开的领口里露出依旧结实宽厚的胸膛。他身上盖着丝被,静静地仰面躺着。他睁着眼睛,可是眼睛里没有生气。他彻底的老了。如今也只是一个濒死的老人。
老人突然坐了起来,又是一个三月,应该是桃花盛开的季节,可是这里没有桃花。整整三十一年了,她在那边好吗,他终于要去见她了,真好。
周围跪着他的儿子和臣子。侍从替老人披上袍子,老人挥手示意,跪着的人起身。静的叫人发疯,每个人怀着自己的心思等着垂死的帝王下最后的旨意。
老人抬头看了看眼前的四个儿子。
川城眼中流淌着悲伤,英俊白皙的脸上尚有未干的泪痕。不知他单薄的肩膀能否担得起这沉重的担子。
桃城,她去了三十一年,桃城今天三十一岁了,比太子小四岁,老人望着他,他的眼睛像一潭湖水,看不到底。
洛城大概是恨自己的吧,很久没有见到他了,以为他不会来,他还是来了。只有他最不像自己,这样的人原本不该生在帝王家。也只有这样,怕是才能平平安安一辈子。
修城,这个倔强的孩子,就因为与自己太过相似,于是给了他太多的爱,大概会害了他。他有帝王的霸气,有帝王的骄傲自负,却没有帝王最该有的宽仁。一个心胸狭隘的人是注定当不了皇帝的。恐怕修城是不明白的。
老人示意太子坐在自己身边。川城扶着武帝,能感到他的衰老。在川城的记忆里,父亲是高大强健的,只要有父亲在,他就拥有一切。
武帝拿过玉玺,塞进了川城的掌心:“太子川城仁孝,朕今日将皇位传于他,你们尽心辅佐。”
短暂的沉默后,站着的人有的重新跪了下来,只有齐王修城还笔直的站在那里,眼神带着不甘。
“跪下。”老人咆哮起来。
齐王心里突地跳了一下,看见了老人的眼睛。那双眼睛也正在看他。终于,他低下了头,跪了下去。
“出去。”
川城依旧扶着武帝坐着,过了许久,武帝开口:“善待你的臣民,善待你的兄弟。不到万不得已不要伤害他们。”
川城点头答是。老人斜斜地靠在他的肩膀上,慢慢地往下滑 “朕累了,你退下吧。”他突然觉得失去了父亲的支撑。
殿外的人等待着,川城茫然地站在人群中央,用力握手,手心里传来玉玺的温暖,这是他期待了很多年的东西,一直想知道握住它是什么样的感觉。可现在他觉得这一切根本就是梦。
泱武帝齐阳关死在正元四十年的三月。
对于这位统治东州四十年的君主,后世的评价并不出众。从贤德的父亲手中继承了浩瀚的东州后,齐阳关有着过出色的战功,他是泱朝第一位敢与北荒蛮族相抗的君主,并下嫁爱女长平公主与北荒太阳王和亲,得来和平。可他没能为东州人拓展疆域,也没能真正让贫苦人过上富裕平和的日子。他杀伐任性,诛杀发妻九族,让鲜血染红了夕阳中的淮河。总之,人们对他有着崇敬,却怀着畏惧。直到若干年后,泱明帝站在山巅去眺望他父亲的坟墓。他对每一个人说我的父亲是一位伟大的君主,他深爱这片土地。
0 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