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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如有意,慕娉婷

西陵公子想告辞,可又舍不得这些医书,只得坐了下来,继续阅读。

连着几日,阿珩都在潜心研读少昊收集的书籍,少昊从不来打扰他,他甚至感觉不到少昊就住在同一座院子中。只有偶尔传来的酒香让他明白那个人就在不远处,

这一日,他正在看书,又闻到酒香,不过这酒香是雌滇酒,他终于按耐不住,拉开了门,却看不到人影,

正在纳闷,从屋顶上传来声音,“书看完了吗?”

阿珩回身,仰头,看到少昊侧身斜躺在屋顶上,一手支头,一手抱这个酒葫芦,身后恰好一轮明月,溶溶清辉下,他宛若月中醉仙。

“快乐,你喝的是什么酒?”

“雌滇酒,要不要尝一下?”少昊把酒葫芦抛给西陵公子。

阿珩浅浅喝了一口,装作不胜酒力,有仍会给少昊,“怎么酒还分雌雄?”

少昊微笑着望着天空,似乎想起了什么,“这是一个同样喜欢饮酒的朋友告诉我的,酒的确还分雌雄。”

阿珩呼吸一滞,坐在院子里的石桌上,装作很好奇的问:“什么样的人能让名满天下的少昊视作酒中朋友?”

少昊喝着酒,­唇­畔含着笑,一直不说话,过了一会才说:“她挺有趣的。”少昊说着望向西面,“不知道她现在又在哪个地方喝喝酒,听人讲故事。”

阿珩默不作声,少昊摇着酒葫芦问:“要不要再尝尝?”

阿珩笑,“好啊!”

少昊把酒葫芦扔了过来。

两人一个坐在石桌上,一个躺在屋顶上,一边喝酒,一边说着闲话。

阿珩知道少昊所图其实和宴龙一样,他先是故意破坏了宴龙的计划,之后又步步为营,让西陵公子无法拒绝他的好意,可同样的事情,少昊做来却自然而然,透着真诚。阿珩突然想,如果他真的只是西陵公子,只怕早已经对少昊心悦诚服,能够甘愿供他驱使。

两人聊到半夜,阿珩怕露陷,不敢再喝,装作醉了,踉踉跄跄的走回了屋子休息。

清晨时分,阿珩正在洗漱,突然看见无数蚕涌进屋中,蚕儿排成两个大字“速回。”

阿珩手中的毛巾掉到地上,脸­色­发白。

等心神恢复镇定后,他走出屋子,发现少昊站在院子中,目送一直传递消息的玄鸟远去,少昊的面­色­透着异样的沉重。

什么样的事情才能同时惊动轩辕和高辛?阿珩确定了自己的猜测,心情越发沉重起来。

少昊说道:“我本想公子在高辛四处走一走,可现在加重有急事发生,找我回去,只能先走一步,抱歉!公子想去什么地方,我派属下护送。”

阿珩说:“不必了,因为有些私事要处理,我也正想和你辞行。”

少昊笑着点头,“那你保重,我很期待与公子的来日重逢。”

阿珩几分无奈的笑了笑,“一定会重逢。”

少昊不再逗留,行­色­匆匆的驾驭玄鸟而去。

阿珩等他走了,也立即招呼阿獙和烈阳,匆匆赶往轩辕山。能同时惊动母亲和俊帝,召唤他们回家,目前只有可能是炎帝病危的消息。看来高辛和轩辕在刺探他国消息的实力上旗鼓相当。

阿珩望向神农山的方向,蚩尤可还好?

阿珩还在半空,就看见青阳站在朝云殿前。

她跳下阿獙的背,走到青阳面前,恭敬的行礼,“大哥。”

青阳只点点头,走在了前面,阿珩默默地随在他身后。

走进正殿,阿珩居然看见了几百年没有在朝云殿出现过的父亲。

父亲和母亲面对面坐在案前饮茶。

父亲一身王袍,气度雍容,正雄姿勃发,母亲却一头白发,风霜满面,以年老­色­衰。若不着调她们的身份,没有人敢相信他们是夫妻。

青阳行礼后,站在了一边,阿珩跪下磕头,“父王,母后,珩儿回来了。”

黄帝笑着说:“坐到父王身边来,老是在外面野,从来不说来看看我。”

阿珩坐在父亲身边,亲自动手服侍着父母用茶。

阿珩抱住父亲的胳膊,一半撒娇,一半探寻的问,“父王,你这怎么来了?最近不忙吗?”

黄帝笑道:“再忙也得为你终身大事­操­心啊!”

阿珩心中咯噔一下,询问的看向母亲,嫘祖说:“你父王想选个日子尽快为你和少昊完婚。”

阿珩眼前发黑,定了定神,才轻声央求,“父王,我还不想嫁!”

黄帝正在喝茶,手势一点没缓,好似没有听到阿珩的话。

青阳半低着头,一边倒茶,一边淡淡的问:“你不想嫁,还是不想嫁少昊?”

阿珩看着哥哥一种冷漠的面容,心头生了寒意,说道:“我只是想再多玩几年,为什么要急匆匆的让我出嫁?”

青阳说;“如果是平时,你想玩,那就让你死,也没什么大不了,可如今的情势容不得你任­性­。”

“如今是什么形势了?”

“天下只知道炎帝在闭关炼药,我们却得到消息说炎帝得了重病,神农族只怕要换首领了。”

阿珩紧紧的掐着自己的手,虽然已经猜到了炎帝的病情只怕恶化了,可真亲耳听到还是觉得难以接受。

青阳说:“因为我们的属国和神农的属国接壤,轩辕族和神农族这几千年来大小矛盾一直不断,他们早已经对我们不满,新即位的炎帝迟早会征讨我们。神农族地处中原,土地肥沃,物产丰饶,人口众多,国力远远胜过我们。更何况,我们跟这些上古神族比,毕竟根基尚浅,如果神农和高辛联盟,轩辕也许就会面临亡族之祸,所以你越早和少昊完婚,对我们越好。”

阿珩瞪着青阳,“你不停的说轩辕族、神农族,那我呢?”

青阳面无表情,冷冰冰的说:“你是轩辕族的王姬,这是你必须承担的责任。”

阿珩祈求黄帝:“父王,您一向最疼我,我真的还不想嫁,您再让我再多陪您和母后几年。”

黄帝肃容说:“不是父王不想留你,我和俊帝已经通过消息,明日后少昊就会亲自来西安元定下婚期,别的事情都随你,可婚事必须遵从父命。”

阿珩猛的将几案上的酒杯果盘都掀翻在地,冲出大殿,“要嫁你们自己去嫁,反正我不嫁。”

黄帝对嫘祖没好气的说:“看看你把她纵容成什么样子!眼里还有我这个父王吗?如果这次她再敢私逃下山,我一定严惩!”说完,黄帝一甩衣袖,怒儿起身。在侍卫的保护下,一行人浩浩荡荡的离开朝云殿。

庭院中种满了高大的凤凰树,花开得正好,风过处,一阵呕一阵的花瓣落下,整个庭院都笼罩在迷蒙的红雨中,景­色­异样绚丽。

阿珩仰头看着天空,觉得喘气艰难。

嫘祖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为什么不想嫁给少昊?我虽然没见过少昊,但青阳和昌意都对他推崇有加,想必不会差。难道你已经心有所属?”

阿珩迟疑着,刚想开口,“我。。。。。。”青阳站在母亲身后,盯着他,眼神冰冷,隐带杀气,阿珩眼前浮现出当日大哥挥剑刺入蚩尤心口的一幕,心中一寒,把已经到嘴边的话都吞了回去。

“我。。。。。。我谁都不喜欢,我就是还想在自由自在几年,不想出嫁。”

嫘祖柔声说:“女子总是要出嫁成婚的,你是轩辕的王姬,很多事情在你一出生就已经注定,别害怕,也许真等你出嫁了,你会后悔没有早早出嫁,过两日,少昊就回来,娘会设法让你们单独相处几日,也许你就会明白娘说的话。”

阿珩点点头,轻声应道:“嗯。”眼睛却是看着大哥。

夜­色­低垂,阿珩身体疲惫,却没有一丝睡意。

他站在窗前,看着凤凰花的绯红花瓣一片又一片得从面前飘过,现在正是九黎族山中桃花盛开的日子,明日就是桃花节,蚩尤会在桃花树下等她,不见她不会离开。

阿珩心中又是甜蜜,又是苦涩,取下驻颜花,在指间把玩着。

等到大家都睡熟了,他蹑手蹑脚的溜出宫殿去找阿獙和烈阳。

阿獙和烈阳听到她的足音,立即醒了。阿珩朝他们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偷偷地坐到阿獙的背上,小小声说:“去九黎。”

阿獙和烈阳缺维生素的飞起来,刚藏入云霄,正与全力加速,阿珩看到青阳站在五彩崇明岛上,冷冷的看着她。

“你想去哪里?”

阿珩不回答,只说:“我的事情,你管不着,让开!”驱策阿獙向前,想强行离开。

青阳负手而立,动都没动,阿獙就已经困在了她的灵力中,怎么飞都飞不动。

阿珩摘下髻上的驻颜,驻颜花迅速长大,无穷无尽的桃花瓣变成利刃,飞向青阳。青阳这才抬起一只手,随手一挥,桃花瓣被他的灵力全部挤压到一起,像搓麻花一样,变成了一根桃红­色­的绳子,缠向阿珩。

阿珩一边让阿獙左躲右闪,一边挥着驻颜,想打开绳子,绳子却和长蛇一样灵活地飞舞着,不但避开了她的攻击,而且困住了她。

烈阳为了救阿珩,喷出一连串的火焰珠,吸引了青阳的注意力,阿獙则偷偷用嘴去咬着绳子。

看到阿珩身上的绳子马上就要松开,青阳不耐烦的斥骂烈阳:“畜生,还不赶紧让开!”

烈焰猛的喷出一阵三张高的巨焰,将青阳困在了火焰中,青阳很是诧异,竟然是凤凰玄女!这只鸟儿居然懂得藏拙示弱,令人轻敌。

他的坐骑崇明鸟虽然是大荒第一猛禽,能都虎豹,可看到凤凰玄火,听到凤凰鸣叫,飞禽对凤凰天生的畏惧令他不敢正面对抗烈阳,动作迟缓了下来。

阿珩趁着这个机会,挣脱绳子,翻身坐到阿獙背上,向着远处飞去,“烈阳,快走!”

可­性­情刚烈的烈阳因为刚才青阳骂了他,没有听到阿珩的话逃跑,反倒不知死活的继续向青阳进攻。

青阳起了杀心,如果不杀了这只怪鸟,坐骑崇明鸟总是胆战心惊,即使有他的逼迫也不敢全力去追阿珩。青阳强逼崇明鸟飞向烈阳,从熊熊燃烧的凤凰玄火中从容而过,手掌变得雪般白,击像烈阳。

阿珩回头见,魂飞魄散,都来不及招呼阿獙,直接奋力扑回去,一个瞬间,她的灵力堪堪卷开了烈阳,可自己身在半空中,躲不开青阳的掌力,被打了个正着。

他的身体急剧下坠,青阳脸­色­发白,直接跳下崇明鸟的脊背,保住了阿珩。

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间,阿獙此时才飞回来,在下方搂住了青阳和阿珩兄妹俩。

烈阳看到阿珩为他受了一掌,愤怒的叫着,发疯的撞向青阳,整个身体都开始燃烧,变成了一团青­色­的火焰。

青阳一手抱着阿珩,一手抬起,想杀死惹祸的烈阳。

“大哥!”阿珩拽住青阳的手,话没说完,一口血全喷到了青阳胸上。

青阳收回手,只用天蚕丝幻出一张大网,将烈阳捆住了个结结实实。天蚕丝本来不经凤凰玄火,可这几股天蚕丝化自嫘祖为青阳所织的衣袍,又有青阳的灵力护持,烈阳怎么烧都烧不断。

青阳探看妹妹的伤势,伤势不算严重,幸亏他自用了四成灵力,阿珩身上的衣衫又是嫘祖所织,化解了三成灵力。

阿珩温顺的靠在哥哥怀里,好似因为伤已经放弃了逃跑,可当青阳想替她疗伤时,他却突然反扣住青阳的命门,用驻颜花的桃花瘴毒封住他的灵气运行,把青阳定住。

她嘻嘻笑着跳回阿獙背上,回头对青阳说:“大哥,你就现在这里吹一会风赏一会星星吧,这桃花瘴毒虽然厉害,可你是轩辕青阳,肯定能解开桃花瘴的毒。”

青阳盯着他说:“你也知道我是轩辕青阳,全大荒没有一个神或妖能这么轻易伤到我,你能这么轻易,只不过因为你是我妹妹,我对你没有任何提防!你为了别的男人伤我,他可值得你这么做?”

阿珩心下愧疚,说道:“大哥,我不想伤你,我只是真的不想嫁给少昊。”

青阳说:“你以为你能逃掉?别忘记父王说过的话,如果发现你头下山,必定严惩!”

阿珩咬了咬牙,驱策阿獙向九黎的方向飞去,“大哥,对不起。”她对蚩尤有许诺,不管怎么样,她都要去见他。

第二日傍晚,阿珩到了九黎族的山寨。

九黎山中的桃花开得如火如荼,漫山遍野的一团一团的绯红,云蒸雾蔚的绚烂。

阿珩已经驾轻就熟,直接循着歌声,走进桃花深处。

山谷中,没有祭台,没有祭祀的物品,只有一股股的堆堆燃烧的篝火。少男、少女们围着篝火唱歌跳舞,他们的服饰很简陋,他们的歌声很粗俗,可他们歌声很嘹亮,舞蹈很欢快,笑声很动人,

火光映照下,他们的脸庞都散发着健康愉快的红光。

高山上种养不用灰

情哥哥儿探花不用媒

不要猪羊不要酒舍

唱着山歌迎妹儿回

。。。。。。

篝火前地歌声嘹亮动听,阿珩却完全听不进去。她站在往年和蚩尤相会的桃花树下,焦急的等着。

从小到大,从没有一刻他像现在这般无助。小时候,找哦个觉得父亲很疼她,不管他要什么,都会给他,母亲很坚强,不管什么事情,都能保护她。可如今,她才明白父亲什么都给他只是因为他要的东西从来没有危及到父亲的利益,而母亲更没有他以为的强大。

嫁仍是那个嫁,但突然之间好像一切都变了,她有惶恐,还有害怕,可只要想到蚩尤,总会觉得隐秘的心安,就好似心中藏着一个隐秘的力量源泉。其实,他并不需要蚩尤做什么,她只想在他肩膀上靠一会,听他说一声“一切有我呢”,知道有个人愿意在她累和害怕时让她依靠,他就已经可以充满勇气的往前走。

山歌一首又一首的唱着,蚩尤还没有来。

阿珩翘首期盼,频频张望,心中有无数话想立即告诉蚩尤。他不想嫁给少昊,他这几年很努力的学医,就是想要有朝一日有资格对父王说“不”,他今天真的对父王说“不”了。

山歌声渐渐消失了,少女们都已经找到了喜欢的情哥哥,可蚩尤却仍然没有来。

阿珩刚开始还能装作平静,后来已经焦急万分,仰着头一直盯着天空,指望能突然看到蚩尤驾驭着大鹏从天而降。

篝火的火光越来越小,天­色­越来越黑,欢聚的人群渐渐散了,蚩尤还是没来。

阿珩仰望着天空,眼中有了伤心,却仍在不停的替蚩尤想着理由,也许他又是被耽搁了,也许他已经在路上。。。。。。他一定会来,

她一边想着各种各样的理由,一边渴望着,下一瞬,蚩尤就会突然出现。

等待中,时间过得分外慢,慢的变成了一种煎熬。可煎熬中,时间仍然一点一点在流逝。

夜越来越深,篝火已经全部熄灭,山谷中变得死一般寂静。

阿珩固执的望着神农山的方向,总是希冀着下一刻蚩尤就会出现,一身红衣穿云破雾而来,脸上挂着满不在乎的笑,在看到他的一瞬,会突然变成欢愉的大笑,迫不及待的跳下大鹏。

那么一切的苦苦等待都没有什么,他顶多心里是实际欢喜,表面却假装生气的不理他,让他来陪着小心赔礼道歉。

等到后来,阿珩心中充满悲伤愤怒,恨蚩尤不遵守承诺,却暗暗对老田许诺,让蚩尤来吧!只要他来了,他就原谅他的迟到。

可是,他一直没有出现!

东边的天空慢慢透出一丝鱼肚白,天要亮了,阿珩竟然已经在桃花树下站了一夜。一夜并不长,如果在幸福的睡梦中,只是一睁眼,一闭眼,可如果是一夜痛苦的等待,却好似有千万年那么长,足以令沧海化作桑田,让希望变作绝望,把一颗包含柔情的心变得伤痕累累。

阿珩不相信蚩尤会食言。天并没有亮,蚩尤肯定会来!是他许诺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见不散,而现在正是她最需要他的时候!

阿珩头上肩上全是桃花瓣,在明亮的晨曦中,脸­色­一样潮红,碧桃话更红,她无力的抱着桃树,才能支持着自己仍站着,指头在桃花树下不停的划着,蚩尤、蚩尤、蚩尤。。。。。。深深浅浅的划痕,犹如他现在的心。

青阳徐徐而来,一身蓝衣随风漂浮,透着对事情看破的冷漠,“值得吗?你不顾反抗父王,打伤大哥,冒险来见他,可他呢?”

青阳站在阿珩面前,替阿珩拂去头上肩上的落花,“也许有急事耽搁了,可是他对你的承诺呢?难道他对你的承诺只能在没事的时候才能遵守,一旦有事发生你就被推后?神的生命漫长,一生中多的是急事,你若只能排在急事之后,这样的承诺你要来有何用?”

青阳牵起阿珩的手,“跟我回家吧!”

阿珩用力甩开他的手,仍很固执的看向东边的天空,他说了不见不散!

青阳无可奈何的摇摇头,倒是也没生气,反倒斜倚在桃花树上,陪着阿珩一块等。

太阳从半个圈变成了整个圈,光线明亮的散尽 桃花林。阿珩的眼光被光线刺得睁不开,青阳说:“你还要等多久?和我回家吧,他不回来了!”

阿珩眼中含泪,却就是不肯和青阳离开,我们约好了不见不散!他知道我在等他,一定会赶来!

可心里却有一个声音在附和着青阳,他不回来了,他不回来了。。。。。。

声音在她耳边像雷鸣一般回响着,越响越大,阿珩只觉得眼前金星闪烁,身子晃了晃,昏厥过去。

轻言赶忙抱起阿珩,这才发现他起先的一掌,阿珩虽然只中了一成功力,可毕竟是他的一成功力,阿珩没有调息就着急赶路,又站立通宵,悲伤下伤势已经侵入了心脉。

青阳又是怜又是气,抱起阿珩,跃上崇明鸟,匆匆赶回轩辕山。

刚接近轩辕山,看到离朱带领侍卫拦在路上。离朱是轩辕的开国功臣,青阳也不敢轻慢,立即崇明鸟停住。

离朱行礼,恭敬的说:“陛下命我把王姬拘押,带到上垣宫听候发落。”

青阳客气的说:“小妹有伤在身,请大人允许我陪他一块去。”

离朱看看昏迷不醒的阿珩:“劳烦殿下了。”

在侍卫的押送下,青阳带着阿珩进入上垣宫觐见黄帝。黄帝命医士先把王姬救醒。

阿珩醒转,看到自己身在金殿内,父王高高在上的坐着。她一声不吭的跪倒阶下。

黄帝问:“你可知道错了?”

阿珩倔强的看着黄帝,不说话。黄帝又问:“你愿意嫁给少昊吗?”

“不愿意!父王若想把我捆着送进高辛王宫,请随意!”阿珩的声音虽虚弱,可在死一般寂静的金殿内分外清晰。

青阳立即跪倒磕头,“父王,小妹一时间还没有想清楚,我再劝劝她,她一定会。。。。。。”

黄帝做了个手势,示意他噤声。黄帝看着阿珩,“这么多年,我随着你母后让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疏于管教,以致你忘记了王族有王族的规矩。”他对离朱吩咐,“把王姬关入离火阵,他什么时候想明白了,再来禀告我。”

青阳神­色­大变,阿珩是木灵体质,关入离火阵,那种苦楚相当于用烈火炙烤木头,他重重磕头,不停的乞求,“父王,小妹神力低微,受不了那种苦楚,还请父王开恩。”

阿珩扬长而去,青阳仍跪在阶下为他求情,黄帝冷声说道:“轩辕与高辛联姻事关重大,你若一时冲动想帮阿珩,我连你一起饶不了。”

“象周,你去朝云。。。。。。”黄帝正要下令,有帝师之称的知末走山前,行礼说道:“请陛下派去朝云峰,臣会劝解王后娘娘不让她去救王姬。”

黄帝盯了知末一瞬,“我本打算让象周去,既然你主动请命,那你就去吧。”

知末领命后,转身而去,视线与青阳一错而过,隐有劝诫,青阳心中一凛,冷静下来,对黄帝磕头,恭声说:“儿臣明白了,小妹是该受点教训。”

黄帝挥挥手,让青阳告退。

青阳除了上垣宫,屏退是从,面无表情,独自走着。大街上阳光灿烂,人来人往,热闹无比,青阳却越来越偏僻,子走到一个破旧的小巷去。小巷内,有洗衣铺,屠夫铺,污水血水流淌在路上,还有一个小小的酒馆,转给贩夫走卒们出售烈酒。因为是白天,没有任何生意,青阳走进去,坐在角落了,“老板,一斤酒。”

“好嘞!”老板一边答应,一边把酒放到青阳面前。

青阳默默地喝着酒,从白天喝到黑夜,酩酊大醉,歪倒在脏旧的案上沉睡。

老板也不去管青阳,自­干­自己的事。他还是个六七岁的孩童时,第一次看到青阳,等他三十多岁时,再次看到青阳,他惊骇的瞪着青阳,大叫“妖怪”,被爹狠狠打了一巴掌,爹说爷爷的老祖宗卖酒时,这个男人就这个样子,不知道是神是妖,反正不是个坏人,每次来都只是喝酒,分文不少的付钱。

第二日傍晚时分,一个白衣男子走进酒馆,把一个酒壶递给老板,“灌一斤酒。”

“好嘞!”老板手脚麻利的把酒灌好。

白衣男子接过酒壶,走到青阳身旁,一手放在青阳肩头,一手拿着酒壶仰头连灌了几口。

青阳抬头,没有惯常的冷漠,神情竟然有几分迷茫,“你来了?”

少昊问:“阿珩能在离火阵内支撑多久?”

“你什么都知道了?”

“你的那个丫头四处都找不到你,一见我就急得竹筒倒豆子一样全说了,我就猜你肯定又来这里喝酒了。”

“阿珩心脉有病,平时她最娇气,从不肯好好练功,我真不知道他怎么能坚持到现在。”

少昊心叹,当年你可是被黄帝酷刑折磨了半年都没求饶,阿珩的倔强倒是和青阳一摸一样。他想了想说:“黄帝面前急不得,你先设法悄悄带我进阵一趟,把阿珩护住,我们再慢慢想办法救他。”

两人向外行去,少昊走到门口,突然回头对老板扬扬酒壶,含笑道:“你的酒酿的比你嫁那位最早卖酒的老祖宗好,人却没有你老祖宗老实,不该听我是外地口音就给我少打了一两,缺一罚十。”

老板看到面前酒瓮里的酒莫名其妙的就哗啦啦的消失不见,惊骇的半遮着嘴,等回神抬头时,店铺外早已经空荡。

身在离火阵中,就好似整个天地除了火再无其他。

一团团火焰犹如流星一般飞来飞去,然是美丽,却炙烤毁灭着阵内的一切。因为阿珩是木灵体质,被火炙烤的痛楚比一般神更加强了百倍。

阿珩一直紧咬牙关,几次痛的昏厥过去,几次又被阵法唤醒,痛苦无休无止,无边无际。

到后来,痛苦越来越强烈,就好似有无数火在她体内游走,阿珩忍受不住,痛的全身抽搐,在阵法内滚来滚去。

离朱虽然是黄帝心腹大臣,可也是看着阿珩张大,心中不忍,劝道:“王姬,你和陛下认个错,避嫌一向疼你,肯定会立即放了你。”

阿珩身体痛的痉挛,却一声不吭。

到后来,他已经连打滚的力气都没有,奄奄一息的趴在地上,可因为离火阵是给神施行的阵,能让身体上的痛楚丝毫不减,仍旧钻心蚀骨的折磨着她。

不知道过了多久,阿珩觉得好似漫长的天地都已经毁灭,身体突然变得无比清亮,就好似久旱的树林遇到了大雨,一切的痛苦都消失了。她缓缓睁开眼睛。看到阵法内,水火交接,流光溢彩。少昊长身玉立。纤尘不染,在他身周有无数的水灵在快乐的游弋,漫天火光被隔绝在水灵之外。

少昊凝视着阿珩,神­色­复杂,半抱起阿珩,把清水喂给她喝,低声问:“嫁给我难道比烈火焚身更痛苦?”

阿珩张了张嘴,嗓子已经被烧得根本说不出话来,只能摇摇头。

少昊把贴身的归墟水玉放到他口中,在她耳边低声说:“偷偷含着它,装着你很痛。”

少昊放下阿珩,出了离火阵。随着他的离去,火灵又铺天盖地的席卷而来,可阿珩五脏六腑内清亮一片,只肌肤有一点灼痛,和起先的痛楚比起来,完全可以忽略。

少昊奉俊帝的旨意来拜见黄帝商议婚期,黄帝在上垣宫内设宴款待远道而来的少昊。

少昊谦逊有礼,学识渊博,再无聊的琐事被他引经据典的娓娓道来都妙趣横生。

大殿内如沐春风,笑声不断。

黄帝垂问俊帝对婚期的安排。少昊回道:“高辛已经准备好了一切。父王的意思是越快越好。”

朝臣们纷纷恭贺,黄帝满意的笑着点头。少昊略带几分不好意思的说道;“婚期正式定下后,按照高辛礼节,大婚前我与王姬不能再见面。我这次来带了一些小玩意给王姬、想、想。。。。。。明天亲手送给王姬,还请陛下准许。”

众人都理解的大笑起来,亲手送礼物是假,小儿女们想见面是真。黄帝含笑道:“当然可以。”

黄帝定了一眼身边的心腹,对青阳吩咐:“去告诉珩儿一声,让她今日早些休息,明日好好装扮一下,不要失礼。”

“儿臣明白了。”青阳领命后,退出大殿。

青阳赶到离火阵时,黄帝的心腹已经传令离朱解除阵法。看到阿珩满身伤痕,奄奄一息的样子,青阳不敢让母亲见到,把阿珩先带回自己府邸。

青阳修的是水灵,又有少昊的万年归墟水玉帮助,阿珩的外伤好得很快。

青阳心痛的看着阿珩,“伤成了这样,还是不愿意嫁给少昊?”

阿珩倔强的抿着­唇­,一声不发。

青阳突然暴怒,“是不是神农的蚩尤?你信不信你我去杀了那个九黎的小子?”

阿珩瞪着他,透出不怕一切的坚持。

青阳泄了气,他们四兄妹,秉­性­各异,倔强却一摸一样,必须另想他法。

青阳沉默着,似乎在思索该从何说起,很久后问道:“父王最宠爱的女人是谁?”

阿珩声音嘶哑,想都没想的说:“三妃彤鱼氏。”则会是轩辕族所有神皆知的事情。

“你觉得母亲的­性­子可讨父王的欢心?”

“当然不!”阿珩莫名其妙,不知道青阳讲这些的意思。母亲的­性­子刚强坚硬。又不肯维持姣好的面容,自从阿珩记事起,父王就从未在朝云殿留宿。

“五百多年前,彤鱼氏曾想搬进朝云殿。”

阿珩想了一想,才理解这句话背后的意思,满脸震惊的抬起头:“你的意思是。。。。。。她想父王废后?”

青阳面无表情的点点头。

“我怎么从来不知道?”

“这些事情,昌意不肯让你知道,也求我不要告诉你。他和母亲是一样的心思,只想护着你,让你过的无忧无虑,可你迟早要长大,很多事情根本避让不开。”

阿珩呆呆的看着青阳,心中翻来覆去都是废后的事情。

青阳冷笑着问:“阿珩,你难道真以为我们嫁父慈子孝。手足有爱吗?”

阿珩说不出话来,她也察觉到了哥哥间的明争暗斗,可也许大哥太强悍,她从不觉得需要担心。

青阳问:“你可知道为什么彤鱼氏不再和父王念叨她更喜欢朝云殿的风景了?”

“因为大哥?”

青阳对着一丝冷笑摇摇头,“因为我,他只会更想住进朝云殿,这养她的儿子才能成为嫡子,才能更名正言顺的和我争夺王位。”

“那是因为……”阿珩实在再想不出原因。

“因为你。”

“因为我?”阿珩难以置信,那个时候她还是懵懂幼儿,能帮什么忙?

“因为你和少昊定亲了,而少昊很有可能成为俊帝,父王有很多儿子,可自由你一个女儿,高辛注重门第出身,为了让你更顺利的登上高辛的后位,父王不会剥夺你尊贵的身份。”

阿珩满脸惊骇。

青阳说:“阿珩,母亲已经用全部力量给了你无忧无虑、无拘无束的五百年,你知道这在王族总有多么宝贵?母亲现在是什么样子,你都看到了,你体谅过他为我们所付出的吗?你真就忍心让母亲被那些妃子羞辱?”

阿珩咬着­唇­不说话,青阳又说:“从小到大,昌意什么都护着你,你想没有想过你的所作所为会对他造成伤害?如果你解除了和少昊的婚约,母亲很有可能要搬出朝云殿,昌意只怕也会被父亲贬谪,到时候所有的明枪暗箭都会冒出来,以昌意的­性­子,应付的过来吗?”

阿珩泫然欲泣,她以为拒绝婚事只是她一人的事情,父亲会惩罚她,她并不害怕,可没想到她的婚事竟然和母亲、哥哥和­性­命息息相关。

“你若为一个男人就要舍弃母亲和昌意,我也拦不住你!但你真以为抛弃了母亲和兄长就能得到你想要的一切吗?”

阿珩只是天真,并不愚笨,心中已经明白一切,眼泪潸然泪下,青阳却不肯罢休,步步紧逼,似乎想灭掉她心总所有的残余希望,“你忤逆父王,破坏了轩辕和高辛的联盟,父王也许不会杀你,但肯定想要蚩尤的命!还有,高辛是上古神族,礼仪是所有神族中最森严的,即使少昊宽宏大量不和你计较,高辛的王室却容不下蚩尤带给他们的耻辱,必定会派兵暗杀蚩尤!据我所知,祝融和蚩尤仇怨很深,他会不会落井下石也要蚩尤的命?阿珩,你想看着蚩尤陷入三大神族的追杀中吗?到时候,天下虽大,何处是你们的容身之地?”

阿珩脸­色­苍白,如同身体被抽取了固脱,整个身子向下瘫软。青阳击碎的不仅仅是她少女的烂漫梦想,还有母亲和昌意几百年来为她构建的一切美好。

青阳说:“知末伯伯守在朝云峰,你被惩罚的事情母亲还一无所知,你想要母亲知道吗?”

阿珩泪如雨下,却坚决的摇摇头。

“那好,我们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你好好休息一夜,明日清晨,我们回朝云殿,你亲口告诉母亲和父王,愿意嫁给少昊。”

阿珩伏在枕上,双目紧闭,一言不发,只泪珠涌个不停。

深夜,蚩尤正要驾驭坐骑大鹏前往九黎,赶赴和阿珩的桃花之约,他想赶在跳花节前感到九黎,为阿珩准备一个小小的惊喜。

突然之间,小月顶上腾起一刀赤红­色­的光芒。

蚩尤的脸­色­在刹那间剧变,他犹豫了一下遥遥的看了眼九黎的方向,命大鹏返回神农山。

他刚从大鹏背上跃下,云桑就快步迎上来,面­色­煞白,“父王已经完全昏迷,榆罔现在守在父王身边,在榆罔正式即位前必须封锁所有的消息,否则轩辕和高辛得了消息,突然发兵,外乱就会引发内乱,变得不可收拾。我已用父王的名义传召祝融、共工、后土觐见,他们还不知道情况,待会他们来后,就立即派重兵把守,不允许他们离开神农山,你要一切谨慎小心。”

云桑呕对身边的侍卫统领刑天吩咐:“启动阵法,神农山的二十八峰全部戒严,从现在开始,只许进不许出。不允许任何消息向外传递,想强行离开者当即斩杀!”

当代效忠炎帝的神农山­精­锐们齐声应“是”,几千年才启动一次的封山阵法也再次启动。封山阵是历代炎帝的心血所设,除非有炎帝的心头­精­血护身,否则就是一直苍蝇都休想离开神农山。

蚩尤一边大步流星的走向大殿,一边又回头眺望了一眼九黎的方向,只觉得心中烦躁悲伤,却辨不清究竟是在焦虑小月殿中的炎帝,还是牵挂九黎山中的阿珩。

榆罔、云桑、沐槿在炎帝榻前守了一夜,天快亮了,炎帝突然醒转。

榆罔和云桑都大喜,炎帝说不出话来,只是用眼神四处看看,云桑还没明白,榆罔忙叫:“蚩尤,快进来,父王要见你。”

守在外面的祝融,共工他们都盯向蚩尤,表情各异。蚩尤匆匆进来,炎帝微微一笑,容颜枯槁,全是被痛苦折磨的憔悴。

蚩尤忽的就想起了几百年前,一个背着箩筐,头戴斗笠的瘦老头走到沼泽中,揉着肚子,笑着说:“哎呀,你怎么能让猴子给你摘果子吃?给我一个吃吧!”

几百年来就是这个笑得温和老实,实际J诈狡猾的老头子教导他说话,教导他识字读书,啰啰嗦嗦的和他讲人世礼节,绞尽脑汁的想磨去他的暴戾。

蚩尤鼻子一酸,跪在炎帝榻前,说道:“师父,我一定会遵守诺言!”

炎帝舒了口气,眼中尽是宽慰,他看向沐槿,沐槿用力磕头,“若不是父王收养了我。我也许早死,养育之恩无法报答,我知道父王最挂念的是神农百姓,我虽是个女儿,可也会尽我全力,替父王守护神农百姓。”

炎帝­唇­嗫嚅了几下,没有发出一丝声音,看向枕头畔。

云桑看枕头旁守着一个木头盒子,忙打开,里面有两只雕刻的木鸟,她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但看父亲的神­色­知道父亲想要它们,她就把两只木鸟拿出,放在了父亲手里。

炎帝凝视了他们一会,又看向云桑,嘴­唇­嗫嚅了一下,还是没有突出声音,云桑这次却立即就明白了,她把一盆一直摆在卧房内的蓝­色­山茶花抱在怀里,哽咽着说:“我会、会把他们种植在你和母亲。。。。。的坟头,您放心去吧!”

炎帝凝视着山茶花,眼睛里的光华在淡去,­唇­边的笑意却越来越浓,最后,他的眼睛变成了灰白­色­,­唇­边的笑意凝固。

沐槿趴在炎帝的榻前,呜呜咽咽的哭泣,刚开始还极力的压制着声音,却渐渐的再难抑制,声音越哭越大。

云散直挺挺的跪着,不哭不动,半晌后,突然向后栽倒,昏死过去。

祝融他们听到哭泣,都冲了进来,看到炎帝已去,一个个悲从心起,跪在地上哭起来。

炎帝掌中的两只木鸟在炎帝断气的一瞬变活了,腾空而起,绕着炎帝的身子盘旋一周,飞出了窗口。

两只赤鸟从神农山小月顶飞出,闯过了封山阵法,一只飞往轩辕山朝云峰,一只飞往玉山。

第二日清晨。

王母在装台前梳妆完毕,却迟迟未站起,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出神,容颜还是二八少女,和当年一摸一样。

她的脑中不知不觉的就想起了熟悉的曲调,在悠扬的音乐声总,她好似看到,夕阳西下,山花烂漫,自己正在翩翩起舞。

一瞬后,她突然惊觉,这曲调并不仅仅在他的脑海里,而是正从殿外传进来。

王母跳了起来,妆盒、镜子、凳子倒了一地,她却什么都不顾上,发疯一样往外跑,冲出大殿,看到一只赤­色­的傀儡鸟正停在桃树枝头婉转鸣唱。

曲调熟悉,咏唱的却是无尽的抱歉和诀别。

王母呆若木偶,脸­色­惨白,眼泪不受控制的一颗又一颗的从眼角尽出,又沿着脸颊缓缓坠落。

听着听着,她开始随着鸟儿的歌声跳舞,边跳边哭,边跳边笑,他等了千年,终于等来;这首曲子!却从没有想到等来的是诀别!

一曲完毕,傀儡鸟碎裂成了粉末。

王母却依旧轻声哼唱着歌谣,认真的跳着舞,就好似跳着那只千年前未跳完的舞,就好似要昂他看懂千年前她未来得及说的话。

千年等待,以为总还有一次机会,只要一次机会,可这支舞终究……终究还是未能跳完。

所有的宫女都不知所措,震惊的看着又笑又唱,又哭又跳的王母。

在王母翩翩飞舞的裙裾中,天空突然飘下了几片冰凉晶莹的雪白。

宫女们伸手去接,不敢相信这是雪花,这里可是万年如春的圣地玉山!

一片又一片的雪花连绵不绝的落下,雪越下越大,玉山的千顷桃花纷纷凋零。

王母慢慢的跳着舞,容颜一点点在苍老,宫女惊恐地叫:“王母,您,您的脸!”王母婉转而笑,皱纹从嘴角丝丝缕缕的延伸出去,渐渐爬满了整张脸。

雪越下越大,整个玉山都被大学覆盖,变成了白­色­。

青山不老,却为君白头。

正午时分,是朝云殿日光最好的时候,嫘祖也喜欢着俄时候坐在窗下纺纱。

当他无意中抬头,看到一只赤鸟飞过蓝天,翩翩落进桑林,脸­色­骤然间就惨白,扔下纺锤,快步走出朝云殿。

赤鸟站在桑树枝头,为她婉转鸣唱。

嫘祖听了一会,笑了!

三千年前,她离开的那天,他们在碧草茵茵的山坡上唱的就是这首歌。

那天的夕阳十分美丽,石年的曲子吹奏的是那么悦儿动听,阿湄的舞姿也是那么妩媚动人,可是她的歌却唱得十分敷衍,因为他正心神恍惚的想着那个轩辕山下英俊倜傥的少年。

她突然下决心要去找那个少年,所以,石年没有吹完那一首曲子,阿湄也没有跳完那支舞。

她从不知道,吹走完一首曲子要两千年。

如果当年的他知道,不管生命在怎么漫长,不管再有多少日落,这个世间都永不会再有那么一次美丽的日落温柔的照拂着他们三个人,也许,她不会那么急躁冲动的往前跑,他会更珍惜一点,纵然不得不离别,他也会在夕阳中,认真的唱完那首歌。

赤鸟一曲完毕,碎裂成了粉末,宣告着制作他的炎帝已经永远的消失在这个世界。

“对不起!”

嫘祖强压着悲伤冲到了眼睛,化作泪珠,随着三千年的愧疚滚滚而落。

可是,再对不起,又有什么用呢?生命中永不会再有一次美丽的夕阳,温暖地映照着他们三个了。

七日后,神农国宣布七世炎帝仙逝。消息立即传遍天下,五湖四海,八荒六合,举世哀拗。王子榆罔继位,成为八世炎帝,同时宣布了前代炎帝遗诏,任命蚩尤为督国大将军,执掌神农国所兵马。

十日后,高辛族和轩辕族同时宣布择定了婚日,高辛少昊将在今日迎娶轩辕妭,两大神族的正式联盟令整个大荒都开始期待一场千年不见的盛大婚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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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情转是多情累

五月初五,是高辛的五月节,大吉之日,宜婚嫁。高辛少昊是和轩辕妭的成婚大典也就在这日举行。

轩辕百姓看才华,重英雄,高辛少昊是天下第一的出众男儿,是每个少女梦寐以求的完美夫君,他们唯一的王姬能够嫁给少昊,他们很高兴。高辛百姓看门第,重血统,轩辕妭是皇帝正妃嫘祖所出,轩辕黄帝的血统是差了点,可嫘祖出自西陵名门,血统尊贵,族中还曾出过一代炎后,轩辕妭足以匹配他们的大王子。

两国风俗不同,但毫无疑问,都很喜欢这场联姻。高辛少昊和轩辕妭的婚事变成了每家每户的喜事。自从出了轩辕山,轩辕族的送亲队伍所到之处,都是欢庆祝福的百姓。

昌意敲了敲凤辇,高兴地对车内的轩辕妭说:“看到了吗?到处都是载歌载舞的人!”

轩辕妭端坐在车内,细声说:“嗯,听到了。”

昌意说:“前面就是湘水,少昊的迎亲队伍就在河对岸,按照礼仪,我只能送你到岸边,不如我们在这里休息一会?”

“好。”

昌意靠着车壁,轻声说:“明明应该高兴,可我一边高兴又一边难过,都恨不得永远不要到湘水。”

轩辕妭也把头靠在车壁上,就好似靠着哥哥,“少昊是大哥的好朋友,他一定会待我很好,你不必挂虑,再说了,我只是嫁到高辛,你又不是不能来看我。”

昌意笑了,“嗯,我也是这么想的,而且我的封地若水距离高辛又很近。”

轩辕妭问:“你什么时候迎娶未来的嫂嫂过门?”

“就这几年吧,正好也算个借口能请你回家,和我们团聚一下。”

“四哥,你以后常去看看母亲。”

“会的,我会照顾好母亲,你不要挂虑家中。”

负责礼仪时辰的礼官来催,“殿下,再不启程就要错过吉时,高辛的迎亲队伍已经到岸边。”

昌意轻叹口气,吩咐启程。

不一会,就到了湘水岸边。

两边的送亲、迎亲队伍看到彼此,鼓乐声奏得越发卖力,再加上两岸百姓的欢叫声,天地间一片喜气洋洋。

在昌意的搀扶下,轩辕妭下了凤辇,她的衣着已是高辛的服饰,高辛以白­色­为尊,她一身素白长裙,袅袅婷婷,对岸的少昊锦衣玉冠,灌灌华华。两人隔江而望,一个青丝飞扬,清丽无双,一个衣炔飘拂,风姿卓越,令两岸观礼的百姓够心花怒放,真心赞美他们是天作佳偶,一对璧人。

嘈杂喧闹的喜乐停了,先是礼官祝祷,然后鸣钟、鼓磬。

当钟磬声悠扬地传出去后,高薪族上百名身着礼服的童男童女开始咏唱迎亲歌。

维鹊有巢,维鸠居之,之子于归,百两御之。

维鹊有巢,维鸠方之,之子于归,百两将之。

维鹊有巢,维鸠盈之,之子于归,白两成之。

在盛大的高辛礼乐声中,成千上百只美丽的玄鸟翩翩飞来,在湘水上搭桥,这是高辛族最隆重的迎亲礼节,上万年间,虽有无数高辛王族完婚,可只有俊帝的结发妻子享受过这样的礼仪。

两岸的百姓都没有见过这么奇诡美丽的场面,发出惊喜兴奋的欢呼声。

少昊踏上玄鸟桥,在鹊鸟的引领下,向轩辕妭行来,衣炔风翻,姿态端仪。

昌意笑着往后退了几步,对阿珩说:“小妹,去吧!你的夫婿就在前面等着你。”看到高辛的礼节,他终于可以放心让妹妹踏过这条河了。

在悦耳隆重的歌声中,随着鹊鸟的牵引,轩辕妭也踏上了玄鸟搭建的姻缘桥。

此时,日光和煦,清风徐徐,河岸两侧蒹葭苍苍,荻花瑟瑟,而河面上,碧波浩荡,空无一物,只一座横空搭建的玄鸟桥若一弯彩虹,穿破虚空,连起两岸。

少昊和轩辕妭按照礼仪教导,一步一步,不紧不慢地走着。

所有人都激动地凝望着他们,期待着他们在桥上相会,执手的一刻。

突然,一声穿云裂石的怒喝传来,“西陵珩!”

高辛族的迎亲歌有上百人在唱,却完全盖不住这云霄深处传来的悲愤叫声。轩辕妭充耳不闻,依旧朝少昊走去。

少昊瞟了眼云霄深处,也好似没听到一样,向着轩辕妭走去,却手指暗节灵印,风势突起,江面上云雾翻滚,水汽滚涌,两岸人的视线渐渐模糊,看不清江面。

少昊和轩辕妭走到桥中间时,江面上已经是云雾密布,少昊向轩辕妭伸出了手,轩辕妭刚想把自己的手交给少昊。

“西陵珩,你忘记了我们的约定吗?”云涛翻涌中,一个红衣如血的男子脚踏黑­色­大鹏,从天而降,眼中满是惊怒和悲愤。

轩辕妭定了定心神,才敢回头,眼睛一跳,好似被那袭鲜红给刺痛了眼,这是她亲手养蚕纺织的衣袍。

“你忘记你许的诺言了吗?年年与我相会于桃花树下,你真的愿意嫁给他吗?”

蚩尤飞到她身边,愤怒地质问。

阿珩居然淡淡一笑,说道:“听不懂你在说什么,请你立即离开。”

“阿珩,随我走!”蚩尤向轩辕妭伸出了手,神情倔强坚毅,眼中却藏着隐隐的哀求,“是你父兄逼迫你吗?”

轩辕妭凝视着蚩尤,心中说不清什么滋味,他竟然冒天下不韪,公然来抢亲,他此举相当于向整个天下挑衅,到时候即使榆罔想护他都没有办法。

“我与少昊自小就有婚约,嫁给他是理所当然,何来逼迫?”说着,她看向了少昊。少昊从始至终一直平静无波,就好似眼前的一切完全和他无关。

轩辕妭把手放在了少昊手里,少昊淡淡一笑,握住了。

蚩尤猛地出手,欲从少昊手里把轩辕妭带走,少昊一只手握住轩辕妭,另一只手架住了蚩尤的雷霆一击。

两人胳膊相抵,蚩尤怒气如火,少昊平静如水。

一个刹那,蚩尤就已经明白自己完全不是少昊的对手,这个已经成名千年的神族第一高手实力深不可测,可是他却不管不顾,连连出手,只想把阿珩从少昊手里抢回来。

少昊一边把蚩尤的招式化解掉,一边温和有礼说:“蚩尤大将军,只是高辛和轩辕两国的婚礼,请随侍女去观礼台观礼。”

蚩尤不说话,只疯狂地进攻,少昊虽然已经下结界封住了一切,两岸百姓完全看不到也听不到这里发生的一切,但时间一长百姓肯定会起疑。

不能再拖延,他轻声说:“得罪了!”一言刚闭,他的五指化为五条白­色­水龙,昂着龙头,仗张着大嘴,扑向崒尤。

惊天巨浪,蚩尤被五龙攻击,完全抵挡不住,被打下了鹏鸟的背,落入河中,鹏鸟哀鸣一声,急速下降去救主人。

少昊此时一手仍稳稳地握着轩辕妭的手,询问地看向她,轩辕妭点了点头,少昊带着她向前走去。

没走一会,蚩尤竟然又从水中跃起,驱策鹏鸟挡在他们面前,他已经受伤,浑身湿淋淋,狼狈不堪,可眉眼间依旧是毫不畏惧的桀骜不驯,压根不在乎自己不是少昊的对手,两岸还有高辛和轩辕的­精­锐军队,只要少昊一声令下,他就会被当众绞杀。

蚩尤双掌变成血红­色­,准备出手,这一次少昊也不敢轻敌,放开了轩辕妭,左手徐徐举起,轩辕妭心中惊怕,一个急步,挡在少昊身前,厉声斥骂崒尤,“就是那些不懂礼教的野人们抢亲也要先看看自己的分量,少昊身份尊贵,神力高强,仪容卓绝,你哪一点比得上他?难道我会弃珍珠选鱼目?请你自重,不要不自量力!”

蚩尤不敢相信地盯着阿珩,悲愤交加,伤怒攻心,胸膛剧烈地起伏着,“我不相信这是我认识的西陵珩说出来的话。”

“本来就是你一厢情愿地叫着西陵珩,我告诉你,自始至终只有轩辕妭。”

蚩尤的眸子刹那间变得暗淡无光,他点点头,不怒反笑,“原来是我瞎了眼,给错了心!”他边纵声悲笑,边脱衣服,把衣服扔向阿珩。

大鹏鸟载着他向远处飞去,很快连人带鸟就消失在云雾中,鲜红的衣袍飘飘荡荡地落下,掉在轩辕妭脚前。

维鹊有巢,维鸠居之,之子于归,百两御之——

随着风势。云雾渐渐散去,两岸的百姓又能看清楚江面。他们看到少昊已经站在轩辕妭身边,他们怀着喜悦激动,随着高辛的礼乐队一块高声唱诵着高辛的迎亲歌。

维鹊有巢,维鸠方之,之子于归,百两将之。

维鹊有巢,维鸠盈之,之子于归,百两成之。

在迎亲的歌声中,在两岸百姓的期待中,少昊和轩辕妭相视一眼,不约而同地伸出手,握住了彼此。

霎那间,两岸百姓发出震天动地的欢呼声,即使隔着云霄,依旧远远地传了出去。

那个坐在大鹏鸟上,正在运灵力疗伤的人听到喜悦的欢呼声,气息猛地一乱,一口鲜血涌到喉间,他却硬是一咬牙,又把鲜血咽了回去。

少昊看着脚前红袍,迟迟未行,轩辕妭却好似什么都没看见,一脚踏着袍子上,两人在玄鸟的牵引下继续走着。

一步一步,紧尊礼仪地走过了玄鸟桥,走到了高辛国的土地上。

成千只玄鸟上下飞舞,上万朵鲜花缤纷绽放,无数人欢呼雀跃。

之子于归,百两御之。

之子于归,百两将之。

之子于归,百两成之。

沿着鲜花铺满的道路,少昊牵着轩辕妭的手,走到了龙凤共翔的玉辇前,轩辕妭提起裙裾蹬车,头却不自禁地转回,看向对岸,那里是她出生长大的故国,有她血脉相连的亲人。

昌意似和她有心灵感应,立即高高举起了手,一边沿着江岸急走,一边朝她挥着手。

轩辕妭微微一笑,转回去,登上玉辇,坐在了少昊身旁,却在玉辇飞起时,忍不住望向了云霄深处。

他现在可好?

高辛少昊用最盛大的礼节迎娶了轩辕妭,俊帝也对这位刚进门的儿媳­妇­表达了无与伦比的宠爱,赐住五神山的第二大宫殿——承华殿,其他各种各样的赏赐更是难以细说。

整个高辛国都在为大王子欢庆,大王子妃所住的承华殿却鸦雀无声。原来的宫人不知道这位新主子的­性­子,谨小慎微,不敢多言。跟随轩辕妭来的侍女们都是黄帝亲手所挑,各个谨言慎行,自也不会随意出声,以至于偌大一座宫殿,侍从虽然多,可各个都和鬼影子一样,轻手轻脚,没有一丝杂音。

阿珩静坐在屋内,呆若泥人,脑内翻来覆去都是白天的一幕,当时只是紧张蚩尤的安危,生怕少昊真的动怒下杀手,恨不得立即赶走蚩尤,现在眼前却总是浮现着蚩尤激怒扔衣,决然而去的样子。

烈阳忽然从窗户飞入,在屋里乱抓一气,打碎器皿,打碎了夜明珠,屋子里骤然黑暗,侍女们又是忙驱鸟,又是忙着收拾东西。阿獙悄无声息地溜到阿珩身边,将一件脏污的红袍交给阿珩。

等侍女们重新拿来夜明珠,屋子里光华璀璨时,阿珩依旧端端正正地坐着。侍女们不敢责骂烈阳,还担心惊扰了大王子妃,频频告罪。烈阳停在树梢头,笑得鸟身乱颤。

过了一更,陪嫁的侍女半夏来问:“王子妃要先歇息吗?看样子殿下今夜赶不过来了。”

“再等等。”

轩辕妭相信少昊会来,她知道这里的一举一动很快会呈报到俊帝那里,少昊也知道黄帝清楚地知道他有否善待轩辕族的王姬。少昊不会犯这种令黄帝误会的错误。

二更时分,外面热闹起来,“殿下来了,殿下来了。”

正说着,少昊走了进来,满身酒气,脚步踉跄,人倒还有几分清醒,在喜婆的引导下,勉强和阿珩喝了三杯合欢酒。

侍女们服侍少昊宽衣后,陆续退了出去。

少昊醉眼朦胧地对阿珩行礼,“宴席上敬酒的兄弟太多,好不容易才脱身,让你久等了。”

阿珩低声说:“没有关系。”先上了塌,闭目静躺着。不一会,少昊也躺到她身旁,屋子里黑了下来。

阿珩全身僵硬,屏息静气,紧紧抓着衣服,心跳得好似要蹦出胸膛,少昊很快就醉睡过去,她等了半响,少昊都没有任何动静,她用手指试探地戳了戳少昊,少昊仍旧沉沉而睡,阿珩终于松了口气。

阿珩翻了个身,背对着少昊,心绪万千,今夜是躲过了,以后呢?

清晨时分,少昊轻声叫她,“阿珩,今儿要早起,按规矩要去给父王和母后行礼。”

阿珩一个激灵,紧张地坐起,少昊已经穿戴妥当,正坐在一旁,等候她起身。

阿珩红着脸,少昊也似知道她尴尬,随手拿起一卷书,低头翻看。几个侍女捧着妆盒,一边偷偷地看他们,一边偷偷地笑。在外人眼里还真是新婚燕尔的恩爱夫妻呢!

阿珩在侍女的服侍下,盛装打扮后,和少昊一起去给俊帝和俊后磕头请安。

昨天是国礼,隔着满殿的臣子,阿珩压根没看清楚俊帝,今天是家礼,阿珩才算真正看清楚了这位大荒三帝之一,也明白了王母说俊帝儒雅风流的意思。

虽然三帝齐名,可在大荒内,没有几个神能都见过三帝,不会不禁在心内暗暗比较着这三位帝王。

炎帝毫不在乎自己的外貌,阿珩见到他时,他葛服短褥,一双草鞋,两腿泥土,就是一个满脸皱纹,­干­瘦憔悴的老头,如果不知道他的身份,绝不会相信他就是令天下归心的炎帝神农氏。

黄帝并不注重容貌,只在乎帝王的庄重威严,大概觉得容貌既不能太苍老,显得没有力量,又不能太年轻,显得不够稳重,所以他看上去是个四十岁左右的男子,举手投足稳重威严,令人敬服,十分符合人们对威震天下的黄帝轩辕氏的想象。

俊帝则显然非常爱惜自己的仪容,相貌依旧维持在年轻的二十来岁,也不穿王袍,而是一身家常的衣衫,看似寻常,实则是罕见的玉蚕丝所织。俊帝的五官和少昊有七八分相像,可少昊是并具山水丰神,而俊帝只有水,没有山,眉眼温柔多情,有着浓浓的书卷味,乍一看,完全就是红尘中的翩翩公子。

阿珩进去时,俊帝正拿着一卷书册在看,边看边点头,食指在空中无意识地描摹着。侍女想通传,少昊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带着阿珩静立等侯。

阿珩不禁想起昌意,四哥也是这样,对歌赋字画的喜欢远远多过案牍文书。她好奇地偷偷看了眼俊帝看的东西,抿着嘴笑起来。

俊帝一抬眼,恰看到阿珩在抿嘴偷笑,他合拢书卷,问道:“你在笑什么?”

少昊心中一惊,俊后似笑非笑地静看着。

阿珩忙跪下,回道:“父王所看的书是我的一个朋友所写,看到父王如此欣赏,替他感到高兴,不禁就失礼了。”

俊帝大喜,“你真认识写这些歌赋的人?我派人去寻访过他,却一直没有消息。”

阿珩道:“他家里的人并不喜欢他专注于这些,他只是偷偷写着玩,可又长恨无知音,不甘寂寞地把文字偷偷流传出去。如今有知音欣赏,他已满足,并不想被人知道。”

俊帝点点头,似乎十分理解,也不再追问,“看他写的这些东西就明白他所求的是松间一弯月,而不是殿前金玉身,你起来吧!”

阿珩这次正式给俊帝、俊后行礼。

俊后又赏赐了无数东西,一旁的侍从高声奏报各件礼品。轩辕王室很简朴,阿珩又自小不在这些物什上面上心,并不知道东西好坏,可看周围侍女的神­色­,也知道自己荣幸至极了。不过,这位俊后出身高辛四步的常曦部,死二王子宴龙的生母,自嫁给俊帝后,接连生了六个儿子。她的妹妹和她同时入宫,位列妃嫔之首,养育了四个儿子,三个女儿,三个女儿都嫁给了白虎部,所以白虎部与宴龙、中容他们休戚与共。这对常曦氏姐妹在朝堂中势力极大,俊后越是微笑和蔼,阿珩越是不敢掉以轻心。

高辛氏上古神族,礼仪繁琐,阿珩和王后、王妃、王子、王子妃、王姬们全部见过礼后,又一一叙过家常,才能告辞离去。等走出大殿时,阿珩觉得自己都快笑僵了。

少昊和阿珩同乘云辇下山,他在车内问道:“你说的那个朋友可是昌意?”

阿珩吃了一惊,“嗯,是四哥。不过,请你保密,别告诉大哥,否则他又该责骂四哥了。”

少昊道:“其实,青阳——”阿珩看着她,他摇摇头,“没什么,我会保密。”

少昊因为有事要处理,把阿珩送到承华殿后,就匆匆离去。

阿珩刚换上家居便服,侍女半夏来禀告:“诺奈将军来给殿下送东西,因为东西金贵,殿下不在,他说一定要王子妃过目。”

阿珩忙说:“反正没什么事,那我就去看看。”

听到悉悉索索的脚步声,诺奈立即站起,看到阿珩,他微笑着行礼,笑容下却透着苦涩。

阿珩吩咐侍女们都站在屋外吩咐,因为门窗大开,屋内一切一目了然,所以倒也不算有违礼仪。

阿珩和诺奈寒暄一番后,暗用驻颜花布置了一个结界,有的话侍女们能听到,有的却不行。这是临行前,大哥研究了一番驻颜花后,特意教她的法术。

阿珩对诺泰道歉:“当日在玉山上,一时胡闹,假称西陵珩,没想到日后出了那么多事,实在对不住将军。”

“谁能想到堂堂轩辕王姬会如此戏弄我呢?我稀里糊涂上了当也不能算愚笨。”

诺奈没有恭敬地唯唯诺诺,带着几分怒气的自嘲反倒透出来释然和真挚。阿珩心中暗赞,难怪少昊和云桑都对此人青眼有加。“几年前,我曾拜托少昊给你带过一封信,后来你去看过云桑吗?”

“实不相瞒,当日看完信后,一时之间仍不能接受,其实我并不是心胸狭隘的人,可也许因为太在意了,反倒容不得欺骗。后来心平气和下来,想明白了一切都只是机缘巧合的错上加错,可当时我有婚约在身,也没什么面目去见她,见了她又能说什么?我只能坚持先退婚,殿下帮我左右周旋,恰好女方那边犯了点错,殿下就此逼迫常曦部解除了婚约。这事如今说来不过三言两语,可当时却僵持了三年多。解除婚约后,我高兴得以为终于可以光明磊落地见云桑,可是赶往神农山向炎帝请求见神农的大王姬,没想到——”

诺奈神­色­黯然,沉默了一会才又说:“神农的侍卫都很不友好,我想看见到她就好了,可她也神­色­冷然,连神农山都不允许我上,我去的路上还暗自兴奋地打算私下问问她,如果我向炎帝求婚,她可愿意。没想到她一脸漠然,在山下和我匆匆说下几句话,说要离开。我一脸热情都化作了寒冰,只能返回高辛。”

阿珩柔声问:“你现在明白云桑当时为什么那样了吗?”

诺奈点点头,“想来当时炎帝已经不行了,云桑神­色­冰冷,眼神却躲躲藏藏,只是因为不想我看出她心中的哀痛。不停地赶我走,只是不想我察觉出炎帝病重。”

诺泰眼中难掩伤心,“她也未免太小瞧我!连这点信任都不肯给我!”

阿珩说:“你错了,云桑姐姐不是不信任你,而是不想你为难。如果你知道了炎帝病危,这么重大的消息,事关天下局势,高辛安危,你是高辛的将领,是少昊的好友,你是该忠于高辛,忠于少昊,还是该保护云桑?”

诺奈愣住,迟迟不能作答。阿珩说,“与其你痛苦得难以抉择,不如云桑自己承担一切。这样你既为辜负她,也未辜负少昊。”

诺奈起身向阿珩行礼,“多谢王子妃一语点醒梦中人,在下告辞。”

“你去哪里?”

诺奈头也不回地说:“神农山。”

阿珩含笑凝视着诺奈匆匆远去,至少,有个温暖坚实的怀抱可以让云桑姐姐嚎啕痛哭,把所有的委屈和悲伤都发泄出来。转瞬间,想到自己,又不禁神­色­黯然。

晚上,赶在少昊回来之前,阿珩早早地睡了,想着以少昊的­性­子,绝不至于把她从睡梦里叫醒。果然,少昊回来时,看她已经安歇,轻手轻脚,没有打扰她丝毫。

清晨,阿珩起身时,少昊已经离去,临走时,还特意吩咐厨子做了轩辕的小吃给阿珩做早点。

连着半个多月,不是这个原因,就是那个原因,阿珩和少昊实质,没有真正圆房。

阿珩每日天一黑就提心吊胆,根本睡不好,人很快瘦下来。一日夜里,她为了躲避少昊,借水土不服,早早就上塌安歇。

从商议婚期到现在,已经一个来月没有休息好,竟然真的迷迷糊糊睡着了。少昊进屋时,看到半幅丝被都拖在地上,阿珩的一头青丝也半垂在塌下,他笑着摇摇头,轻轻拢起阿珩的头发,想替她改号被子,手刚挨到阿珩的肩膀,阿珩立即惊醒,顺手就从枕下抽出一把匕首刺向少昊。

寒光闪过,少昊手背一道血痕,鲜血滴滴答答留下。阿珩蜷缩在塌角,紧握着匕首,盯着少昊,因为苍白瘦削,两只眼睛又大又亮,显得弱不胜衣。

少昊一边用娟帕擦去血痕,一边说:“把匕首放下,我若真的用强,你的一把匕首能管什么用?”

“我也不是想用来伤你,我只是,只是——”阿珩说不下去,把匕首扔到少昊脚下。

再这么下去不是办法,少昊决定把话挑明了说,他坐到塌旁,“你和我都知道我们的婚姻意味着什么,很多事情不是你我能做主。不管我们的父王怎么想,只从我们自己的利益出发,你需要我的帮助,我也需要你的支持,我们谁都离不开谁。不管你之前怎么想,也不管你和别的男子有什么,可你现在已经嫁给我,我希望从今往后,你能做一个真正的大王子妃。”

“是王子妃,还是你的妻子?”

少昊一愣,“这有区别吗?”

阿珩说:“妻子就是一生一世的唯一,像炎帝对炎后一样,你能不管荣辱得失,生老病死、兴衰沉浮,都和我不离不弃,生死相依,永远信任我,爱护我吗?”

少昊怎么都没想到阿珩会如此质问,意外之外,竟然之余,竟然有心惊的感觉,几次三番张口,却一直无法承诺。高辛和轩辕现在是盟友,可将来呢?他和阿珩之间有两个国家的黎民百姓,两个家族的生死存亡,怎么可能没有猜忌和提防?

半响后,他问:“那王子妃是什么?”

“王子妃就像俊后,她和你父王休戚与共,彼此利用,彼此提防,他们只是利益的盟友,所以俊帝妃嫔众多,俊后不但不伤心,还会亲自甄选能歌善舞的美貌女子,讨俊帝欢心,因为俊后也没把他当成生死相依的丈夫,从来没有全心全意信任过他,爱过他,你说你需要我的支持,你需要的是哪种?帮你登上帝位吗?”

少昊盯着这个陌生的阿珩,似乎不久之前,满天星光下,她还只是个烂漫天真的女孩。“少昊,既然你需要的只是一个能帮主你登上帝位的王子妃,那么我们定个盟约吧,我们不做夫妻,做朋友。”

少昊定了定心神,“愿闻其详。”

“二王子宴龙谈吐风雅,才貌风流,网罗了众多能人志士,在朝中很得人心,还获得了其他众多兄弟的全力支持,他的母亲是俊后,执掌后宫,你的生母虽是俊帝的结发妻,可生你时候已经去世,你在后宫没有任何势力。你面临的局面是内有后宫层出不穷的­阴­谋,外有一群虎视眈眈的兄弟,你心里很明白,你的父王能信任你一时,却不可能信任你一世。为了自保,你只能常年游走在民间,寄情山水。几十年前,你想趁天下太平,未雨绸缪,整饬军队,为将来的天下动荡做准备,宴龙却频频阻挠,生怕你借机掌握军队,你本以为能取得俊帝的支持,没想到因为你在大荒内的声望太高,连你的父王也在忌惮你,你只能越发克制隐忍。宴龙他们却不肯罢休,竟然想通过和诺奈的联姻,控制偏向你的羲和部。你虽然暗中帮着诺奈把婚事推掉了,但俊帝因此对诺奈从十分欣赏变作了十分不满,你也算元气大伤。”

少昊问道:“这些事情青阳告诉你的吗?”

阿珩说:“谁告诉我的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的确能帮到你。我可以做一个完美的大王子妃,借助轩辕族的力量,让宴龙他们无法再和你争夺王位,你将来可以随意调用高辛的将士来守护这块美丽的土地,守护那些在这块土地上辛勤劳作的人们。”

少昊越来越惊讶,他并不诧异轩辕妭能看透他的无限风光下实际隐藏着的重重危机,可他十分诧异轩辕妭知道他的志向。他之前只把这个女孩看做青阳的小妹,一个天真烂漫,冲动倔强的少女,可现在他发现自己错了。

阿珩看少昊一直盯着她,以为他不同意,忽地变换了容貌,模仿着少昊的语气,“看天上的星要在地上,看地上的星当然要去天上!请问公子愿意和我一起守护这副人间天境图吗?”

“你是西陵公子?”少昊震惊地已经不知道说什么。

阿珩点点头,“正是在下,我说了我们一定会重逢。”

“炎帝仙逝后,大荒内传出谣言,说西陵公子是炎帝的关门弟子,神农本草经在你手中,你知不知道现在全天下有多少神和妖在找你?”

“我知道,因为这就是我放出去的谣言,云桑已经够苦了,我不想他们再去马蚤扰云桑,而且,那不是谣言,神农本草经就在我手里。”

少昊不能相信地感叹,“炎帝怎么会把神农本草经传给你?你可是轩辕黄帝的女儿!”可事实就在眼前,他又不得不相信。

“你现在愿意和我结盟吗?”

少昊谨慎地问:“既然是盟友,那就是互利,你的条件是什么?”

“第一,我们同塌但不——”阿珩咬­唇­看着少昊手掌上的伤痕。

少昊苦笑,他又不是急­色­之徒,立即说:“同意,第二呢?”

“有朝一日,你若成为俊帝,请不要封我为后。”

少昊盯着阿珩,“同意!”

“第三,你成为俊帝后,请以你帝王的无上权力赐我一次选择的自由,让我自己决定是去是留。”阿珩眼中隐有泪光,从出生起,她就注定了没有选择的自由,可她想为自己争得一次选择的自由。

少昊第一次有点真正理解了阿珩,因为有些东西他感同身受,他点点头,郑重地许诺,“我答应你!”

阿珩严肃地伸出手掌,“从今以后,我们只是为了各自利益而战的盟友,所以不管猜忌,还是提防利用都没有关系,只需要记住遵守诺言就可!”

少昊一瞬间下定了决心,“好!做盟友,不做夫妻!”

他与阿珩三击掌,定下了盟约。

阿珩如释重负,打了个哈欠,困得眼皮子都睁不开,“我终于可以好好睡一觉了。”倒头就睡,不一会竟然有轻微的鼾声传来。

窗外月­色­明亮,隔着纱窗流泻进来,照在地上如有玉霜。少昊侧身躺着,也许因为高辛的宫廷里都习惯绕着弯子说话,他已经太久没有如此直接地说过话,他了无睡意。脑海里反复回想着:“妻子就是一生一世的唯一,你能不管荣辱得失、生老病死、兴衰沉浮,都和我不离不弃、生死相依吗?”那么丈夫呢?丈夫也会是妻子一生一世的唯一,不管荣辱得失、生老病死、兴衰沉浮,妻子都会信他,爱他,对他不离不弃、生死相依。

少昊想着想着,哑然失笑。他需要的不是妻子,需要的是帝位,站在帝位旁边的女子也绝不会是妻子,因为那个地方太窄了,容不下两个并肩而立的人。

清晨,少昊把阿珩摇醒,“该起来了,知道我们的父王希望看到什么吗?”

阿珩发了会呆,揉着眼睛用力点点头。

两人在侍女的服侍下起身,阿珩笑坐到梳妆台前,梳理发髻。

少昊靠坐在一旁,一边翻着书,一边和她说着闲话。

等待侍女替阿珩梳妆打扮好,少昊亲手从院中剪了一朵海棠花,为阿珩簪到髻上。

阿珩带着几分羞涩,低声说:“你去处理公务吧。”

少昊点点头,握着阿珩的手,一直走到大门口,才依依不舍地离去。

一直暗中盯着他们的侍女,不管是轩辕族的,还是高辛族的都抿着嘴偷笑起来。

阿珩微笑地看着她们,心内却长长叹了口气。

半夏把茶盏放到她面前,看着她,欲言又止,阿珩知道她实际上是大哥的属下,也猜到她想说什么,当做没看见,自顾拿出书籍,开始翻看。

晚上,少昊早早就回来了,和阿珩一起用饭,饭后又一起在园中散步。阿珩随口说她喜欢花草,想要一个大大的花圃,最好能一年四季都有鲜花。少昊竟然立即叫来侍从,命他们立即去找府邸的图纸,送到诺奈府上,要诺奈重新设计,为王子妃建一个大花圃,让她推窗即见花,关窗亦闻香。

少昊向来简单随意,第一次如此奢华铺张,惹得王族中议论纷纷。

阿珩也未辜负少昊的心意和诺奈的设计,一双巧手把花圃侍弄得闻名遐迩,因为俊帝也喜欢这些陶冶­性­情的奇花异草,后宫妃嫔、高门大族纷纷仿俊帝,既是附庸风雅,也是讨得帝王欢心,知道大王子妃善于弄花弄草,纷纷前来求教,连和少昊不合的常曦部的夫人小姐也忍不住登门求见。

少昊和阿珩常常一周用过晚膳后,一个坐在案前的灯下批阅各地文书,另一个侧躺在榻上翻看医书。夕阳西下时,两人也会并肩坐在窗前,少昊抚琴,阿珩侧耳倾听。兴致来时,两人还会一起采集园子中的芙蓉花,酿造芙蓉花露,进献给俊后。

少昊喜酿酒,阿珩会品酒,往往别人喝不出的差异,阿珩都能一言道破,同样喜酒的八王子季厘在府邸举行宴会,故意刁难他们,把少昊历年来酿造的酒全搬出来,混在他从大荒各地收集来的美酒中让大王子妃品尝,没想到蒙着双眼的王子妃一一道破来历,这还不稀奇,更稀奇的是她把少昊酿造的每种酒的缺点也一一指了出来,向来从容镇定的少昊都难掩惊讶,季厘佩服得五体投地,众人也引为奇谈。

在高辛神族的眼中,少昊和轩辕妭堪称天造地设的佳偶,连宴龙都似羡似饥地说:“大哥别的倒是罢了,就是运气好,什么好事都被他撞上了,原本只是个王族的政治联姻,能不冷眼相忌就不错了,他却偏偏碰上了情投意合的。”

一次,殿内议事,时间晚了。俊帝刚命诸位臣子退下,少昊就急急往外走,俊帝叫他,他都没听到,等被侍卫唤回,他一脸惶恐。俊帝问道:“你在想什么?”

少昊低声回道:“前几天阿珩腌制了家乡小菜,今日开坛,早上出门时我让她等我回来后一起吃饭,没想到今日会这么玩,怕她饿过了。”

俊帝不以为忤,反而大笑,对着众位朝臣说:“你们看看,我这个儿子娶了妻后,才算有点烟火气了,以前一举一动哪里会犯错?”

满朝哄堂大笑,众人引为笑谈,至此哦,少昊爱妻的名声直接从朝上传到了民间,整个大荒都知道少昊与轩辕妭十分恩爱。

这些王族的闺房趣事传入神农,自然也被蚩尤一言不落地全听了进去,每一字、每一句都如利剑,剐得他心血淋淋。阿珩一心只想着如何骗过­精­明的黄帝,哪里会想到这些点点滴滴竟然会狠狠伤到蚩尤,越发加深了他们之间的误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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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风肃肃起边关

兔走鸟尽,寒来暑往,转眼已是秋末。

和往常一样,阿珩和少昊用过晚饭后,同在一个屋子中却各做各的事情。

阿珩正在翻看医书,一抬头发现少昊盯着她,把书卷合拢,“怎么了?要休息了吗?”

少昊说:“榆罔在集结大军,只怕近期内就会进攻轩辕,高辛的探子回报,榆罔想向轩辕讨回当年欺骗霸占去的土地。我想听听你的想法?”

“为什么要听我的想法?又不是我去领军作战!”

“我们两个在这盘风云际会的棋盘中还只是被利用的棋子,你若不甘心做棋子,就是努力,而你想让我尊重你,就必须有让我尊重的能力。”

阿珩立即坐直了身子,认真地想了想问道:“为什么榆罔为什么这么快就决定要对轩辕动兵?他才刚登基几个月,王座还未坐稳。”

少昊说道:“就是因为他王座不稳,才不得不出兵。”

阿珩很是诧异,忙虚心求教,“愿闻其详。”

“轩辕族立国后,因为土地贫瘠,一直在东扩,侵占了不少神农的土地。神农王族在中原腹地,轩辕侵犯不到他们的利益,可各个神农的诸候国主的损失很大,他们对轩辕族的积怨很深,在前代炎帝的德望压倒下,他们不敢打动战争,对榆罔却没有顾忌,肯定联合起来请求发兵。祝融、共工这些真正掌握兵权的大将也一定会煸风点火,推波助澜。若打赢了,他们可以赢得军心,更可以赢得各个诸候国主的支持,打输了就可以说榆罔昏庸无能。在百官的逼求下,榆罔此时王位不稳,­性­子是缺乏魄力,只能被朝堂官员左右。”

阿珩叹气,“人人都以为帝王可以为所欲为,却不知道帝王也是处处被牵制,可是……”

“可是什么?”

阿珩为了知道蚩尤的消息,只能一咬牙,装作很平淡地说:“可是榆罔身边有蚩尤辅助,蚩尤的­性­子却不会任凭摆布、被­操­纵。”

少昊面­色­如常,语气和刚才一样,“你说的对,但是现在还轮不到他做主。”

阿珩心下沮丧,是啊,蚩尤如今空有一个名号,其实什么都不是,根本不能左右朝堂的局势。

少昊说道:“现在的炎帝榆罔只有上代炎帝的仁厚,没有上代炎帝的智谋和决断,大荒内的普遍看法是炎帝封蚩尤作督国大将军是为了弥补榆罔­性­格上的缺点,我却觉得炎帝还有更深一层的用意。”

“更深的用意?”

“在几万年前,高辛国力远胜神农。神农的三世炎帝是一位非常有远见和魄力的帝王,他废除了同姓王封地,施行了异姓王封地,不管你是否是神农王室外,也不管你是神还是人,只要你为神农立了功勋,就可以封王,享受封地的赋税。因为三世炎帝的改革,神农英雄辈出,国力越来越强,彼此联姻,势力盘根错节,不免用人唯亲,贵族的子弟很容易就可以做将军当大官,出身贫害虫者却很难出头,贱民中往往藏着才华惊人者,却因为陈陋的制度不但得不到机会施展,还常常被轻薄的贵族少年欺凌,他们心中一定压抑着很很多力量,这些力量一旦被引爆,会非常可怕!”

听到这里,阿珩渐渐明白了少昊要讲什么,接着少昊的话道:“蚩尤出身贱民,对那些没有根基、却又才华的平民而言,蚩尤就是他们建功立业、出人头地的希望,他们会自然而然地团聚在蚩尤的周围,为蚩尤所用,神农国因为这些新鲜血液的注入,才会焕发再一次的生机,这才是炎帝真正的用意!”

少昊微笑着点头,也不知道在赞许阿珩一点就透,还是钦佩炎帝的惊人一招,“蚩尤­性­格狂放不羁,蔑视世俗规则,却得情重义,有勇有谋,正是这些人苦等的明主,迟早有一日,他们一定会为他效死命。剑之所指、千军齐发,到那时蚩尤才会成为真正的督国大将军。”

阿珩听的惊心动魄,又是欢喜,又是忧愁:“神家地处中原,土地肥活,物产丰饶,人口众多,如果再有一个明君,能物尽其用,人尺其才,根本没有外敌能撼动神农国。”

少昊面­色­凝重,“整个高辛的人口连神农的二分之一都不到,神农又地形多变,处处是易守难攻有关隘,高辛却是千里平原,只靠着江水的天然屏障防护,神农族渡江之日,就是高辛亡国之时。”

阿珩也心情沉重。轩辕虽然地形复杂,气候多变,能据守的关溢很多,可土地贫瘠,物资匮乏,即使父亲这些年一直励­精­图治,修河堤,开良田,仍没有办法和可以一个种两季作物的中原地区比。

少昊轻叹口气,“其实这些都是可以克服,高辛最大的危机在于千万年不变的体制,尊崇血统和门第,禁止不同门第之间的通婚,朝政被王族子弟和青龙、常曦、羲和、白虎四部牢牢把持,令多少神族、妖族、人族的有才华者心怀怨恨的流失?你父王的第一功臣知末就是高辛妖族,因为出身低贱,在高辛被人唾弃,却辅佐你父王,成就是轩辕的雄图霸业,被雀为帝师。”

阿珩和少昊想到两国未来的命运都心事重重。

阿珩问:“如果现在神农对轩辕正式宣战,高辛恐怕不会参战吧?”

少昊淡淡说:“不会!轩辕这几千年来窨积蓄了什么力量,我很想知道,现在也会力谏反对!”

阿珩苦笑:“何必这么坦白?”

少昊道:“该欺骗的时候我会毫不犹豫地欺骗,这件事情上没必要,反正你很快就会知道。”

阿珩突然明白了为什么大哥和少昊能是好友,他们俩都有一种近呼残酷的坦诚。她看了眼水漏,起身把书卷收好,“我们休息吧!”

阿珩突然说:“我明天想去见一下父王和母后,请他们允许我出宫。你能帮我求个情吗?”

“恐怕不容易。高辛氏上古神族,号称乐礼之族,民风何守,礼教森严,不要说王子妃,就是王后也不能随意外出。”

“父王给我三千蚕种陪嫁,我听说因为水土不对,已经死了一半。我想明白和父王请求出宫去堪察各地水土民情,选择适合高辛的蚕种。”

少昊想了想说:“父王­性­子儒雅,爱好舞乐书画,对儿女很温和和纵容,主要是王后那里难说,父王又不怎么理会后宫的事情。不过,高辛主要的衣料来源是麻,产量低,纺织困难,穿在身上还是舒服,这几千年来王室贵族所用的绸缎哀衣料都要从轩辕购买,是一笔很大的开销,我们以此请求,父亲肯定会支持你,王后倒是也不得不让步。”

“谢谢!”

黑暗中,他们两个都沉默着,过了一会,少昊轻声道:“谢谢你肯教导高辛百姓养蚕纺织。”

“别忘了我们是盟友,我如今是高辛的大王子妃,这是我应该做的。”

爱好翻了个身,背对着少昊,少昊也翻了个身,背对着阿珩。

在少昊的帮助下,阿珩从俊帝那里获准可以出入五神山,不过一定要在待女和待卫的陪同下。虽然和在轩辕时的自由不可同日而语,但她对这样的结果已经很满意。

日子就在看似平静中,匆匆流逝。

年末,炎帝榆罔派使者觐见黄帝,要求黄帝归还从神农族侵占的土地,黄帝拒绝了炎帝的要求。

炎帝在紫金顶对神农百官宣布,为收复被轩辕欺骗掠夺去的土地,向轩辕开战。

整个朝堂群情激昂,年轻的儿郎们渴望用自己的鲜血去洗刷祖先的耻辱,这个愿望在七世炎帝手里无法实现,却在年轻的八世炎帝手里得到了满足。

祝融受封征西将军,率领五百神族、三千妖族、五万人族,向轩辕讨还失去的土地。

第一战对整个国家的士气相当重要,可以说只许胜、不许败,阿珩以为父亲会派大哥青阳统领三军迎敌,不想统领轩辕军队的大将军是三哥轩辕挥。

轩辕挥是三彤鱼氏所出,阿珩和这个哥哥很少见面,完全不清楚他的能力。

她去询问少昊,“为什么父王没有派大哥?祝融号称火神,擅长控火,关键时刻肯定会布神阵,用火攻城,大哥的说雪术恰好可以克制祝融的火。”

少昊正在抚琴,听到少珩的问题,一边抚着琴,一边说:“如果神农此时进攻高辛,父王也不会派我迎敌。”

阿珩琢磨了一瞬,不愿意相信地说:“父王怎么会忌惮大哥?大哥可是他一手教导出来的!”

少昊淡淡道:“当儿子只是儿子时,黄帝作为父亲,自然会花费心血培养出最能­干­的儿子,可当儿子渐渐长大,变成臣子时,他作为帝王,也自然不能令一个臣子独大,黄帝只是做了每一种身份应该做的事情。”

阿珩很能接受俊帝少昊,却十分难以接受父王在忌惮大哥,看来什么事情都是与已无关时最冷静。

少昊似乎完全理解她的感受,自顾信手抚琴,没有理会怔怔发呆的阿珩。

好半响后,阿珩难受地说:“你和大哥可看真不愧是同命相怜的好朋友,外人把你们当绝代大英雄尊敬,自己家人却把你们当乱贼子来提防!”

少昊停住抚琴,想了想阿珩的话,笑起来,“其实,青阳比我更艰难。”他看了眼不解地阿珩,“你以后慢慢就会明白。”

祝融兵分两路,进攻轩辕的西边境,围住了潼耳关,轩辕挥一直谨记黄帝的嘱咐,固守城汇不出。

潼耳关易守难攻,只要轩辕挥死守城门不出,和祝融耗时间,祝融­性­子火爆,迟早犯错,等祝融犯错时,就是轩辕反攻时。

守城看着容易,可历朝历代,多进攻名将,却少守成型名将。守城打的是心理战,时间长了,远道而来的神农族固然着急,轩辕族也不好受。神农为了逼轩辕迎战,各种招数都用上。轩辕的士兵们都是血气方刚的男儿,面对神农的各种挑衅,恨不得冲出去和神农决一死战都好过做缩乌龟,轩辕挥却迟迟不肯迎战,他们渐渐有了怨气。

军中流言四起,说轩辕挥胆子太小,所以龟缩在城池里,如果换做大殿下青阳,肯定早就把祝融打得落花流水。

轩辕挥本就有些沉不住气,听到下属们议论,想起母亲对他的殷殷可是叮嘱,越发心乱。

临行时,母亲把他和九弟夷彭叫到一起。

“有些话,娘一直瞒着你们,现在你们都大了,也该告诉你们了。我和朝云峰上的那个女人,迟早有一天不是我死就是她死,若是青阳继承王位,我们呣子三个立即自尽是最好的选择。”

夷彭无奈地说:“娘,那些都是过去的事情了。现在大哥对我们很好。何必对过去的事情耿耿于怀?”

“很好?”母亲一巴掌扇到夷彭脸上,“我给你说了多少遍,让你提防他?你再糊里糊涂下去,迟早死在他手里!他的毒蛇信子都吐到你脸上了,你居然还把他当好哥哥?如果你肯帮你三哥一点,青阳的势力何至于这么大?”

母亲似乎对弟弟完全失望了,目光殷殷的看着他,“挥儿,这次出征一定要胜利!这是我们呣子熬了上千年才熬来的机会,只有生了,你才有机会让你父王重用你,一定要证明你的能力不输于青阳,一定要让父王明白你才是他最优秀的儿子。”

他不知道怎么答复母亲,只能跪下磕头,“儿子一定会尽全力。”

对母亲的许诺沉甸甸地压在心头,时时刻刻提醒着他。事关他们呣子三个生死,他必须胜利,必须!

两个急于立功的下属看出了轩辕挥心思浮动,劝他开城迎战,“祝融远道而来,又僵持了这么久,早就人困马乏,我们却是以逸待劳,现在又正是士气最旺时,如果趁夜奇袭,必定能建奇功。”

轩辕挥在听到“必定能建奇功”时,脑袋一热,下定了决心,他现在需要用丰功伟绩来证明自己了。

他如集了各族将领,商量深夜偷袭祝融,各路将领全都同意,主管粮草押运的应龙却一再反对,轩辕挥完全听不进去,斥责应龙,“你一个小小妖族,有什么资格在我们神族大将前大言不惭?”

屋子内,所有的神族都哄笑起来,应龙低下了头,不再说话。

深夜,轩辕亲自率领神族­精­锐去偷袭祝融军队,几万人族大军守在外围准备围围剿溃逃的军队。

一切都如他们何料,祝融大军几乎没有任何提防,被他们一打就开始溃散逃跑。

轩辕挥看到有五­色­火焰标志的主人旗逃向北边,嗜好里是一望无际的平原,祝融简直连防守的地方都没有。轩辕挥心下狂喜,突然想到如果能杀死祝融,中篇明日一早他的威名就会传遍整个大荒,想到轩辕青阳,想到父王,想到母亲……他兴奋下,忘记了最后有谨慎,召集所有的神族军队追杀祝融。

当他们追到平原时,突然之间,五­色­火焰分成了五朵火焰,环绕着飘开。轩辕挥冷笑,知道你擅长火攻,我自有准备。轩辕族的军队开始布调雨阵。

祝融笑坐在毕方鸟上摇头,每一个阵势除了借助神族灵力外,还要因地制宜,如今寒冬腊月,在这枯草连天的地方调雨?这明明是火阵的最佳地点。

神农族看似在慌乱地四处溃逃,实际都已到了各自的方位,祝融坐在阵眼,催动灵力,霎时间,整个草地都开始燃烧。

轩辕挥也命令众将士调雨,可他们的阵法因在了祝融的大阵中,此地的天灵地气又本适合火灵,不适合水灵,慢慢的,他们的雨越来越小,祝融的火却越来越大,两军相逢勇者胜!主将一慌,军心立散,士兵开始逃跑,整个阵法都散了。逃跑的士兵越来越多,可天上地下多有神农族的士兵把守,见一个杀一个。

轩辕挥发现自己陷入了大火包围中,驾驭坐骑想逃,祝融却用雷霆之火,将他从天空逼回道地上。

火光越来越盛,轩辕挥的坐骑惊怕,不再听从轩辕挥的命令,挣脱了轩辕挥的束缚逃跑了。

轩辕挥失去了坐骑,只能在火海里四处奔逃,用灵力隔绝着一波又一波的热浪,可这理神农族五百神兵联合布的火阵,又在火神祝融的全力­操­控下,轩辕挥的灵力根本阻挡不住。

他的灵力渐渐枯竟,身体被幽冥之火侵入,整个内腹都开始燃烧,身体从内而外发出红光,他惨叫着求饶。

祝融站在毕方鸟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一切,纵声大笑。

远处的应龙看到通天的火光时,已经明白大势不可挽回,立即命一队熟悉地形的妖族带领人族大军撤通。他和两千妖族士兵守在两座山峰前,靠着箭术掩护人族大军的撤通,又利用山谷中的河水,设置了小小地谁阵,阻挡着祝融的追杀。

一夜厮杀,天地变得焦黑一片,死伤惨重。

天明时分,潼耳关失守的消息传回轩辕城。

以轩辕挥为首的神族将士全军覆没,妖族死伤惨重,人族溃逃入深山中,可奇迹般的竟然没有一人死亡。

黄帝听到奏报,身子颤了颤,软坐在椅子上,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半响后,才声音暗哑的下令:“立即处死临阵逃脱的应龙,所有逃兵都贬为奴隶,充军中苦役。”

青阳知道黄帝因为丧子之痛,急怒攻心, 不敢力劝,进言道:“应龙死不足惜,不过他目睹了整场大战,有最可靠的情报,不妨先把他押送回来,问清楚祝融那边的乱情后再处死他。”

黄帝无力说话,只是挥了挥手,示意青阳全权处理。

青阳领命而出,对待待女朱萸吩咐:“你立即赶赴边境,跟随押解应龙的官员一起回来,仔细照顾应龙,不过一路上一定要尊重,千万不可怠慢。”

朱萸不解,“为何要如此?他不是快死了吗?”

青阳道:“祝融神呼高强,被尊为火神。应龙带领两千妖兵,就敢和祝融周旋,利用地势保全了人族将士,以至于妖族死伤惨重,可谓是仁智仁勇三全,是罕见的将才,父王现在急怒攻心,一时失察,等怒火平息后就会想到这点,肯定会重用他。”

正在说话,三妃彤鱼氏披头散发地从鸾辇上跳下,两只鞋子颜­色­都不一样,显然一听说消息,连梳洗都没顾上,就跑来求证。

她连跑连喊,“陛下,他们传假消息,他们传假消息……”看到青阳,她的眼睛立即直了,怒火熊熊燃烧,“你,肯定是你。是不是你的诡计?我早知道你肯定想害死他们,你要为云泽报仇,是你害死了挥儿……”她一边哭喊,一边扑上来打青阳,待女忙把她拖住。

朱萸的脸都白了,青阳却置若罔闻,恭敬地对彤鱼氏行了一礼,翩翩离去。

身后仍然是彤鱼氏凄厉的哭叫声,“挥儿不会有事,挥儿不会有事……”

这样的话语是多么熟悉

一千多年前,母亲脸上煞白地站在他面前,一遍又一遍喃喃说:“云泽不会有事,云泽不会有事……”

母亲绝望地抓着他的手,像是在哀求他,求他告诉她“云泽不会有事。”

他多么想告诉母亲“云泽没有事”,可是他什么都说不出来,只能沉默地跪在母亲面前,重重地磕头,用力地磕头。

母亲的身子如抽去了骨头般,软软地滑倒,瘫坐在地上。

他把云泽最后残留的一截头骨放在了母亲面前。

母亲捧起头骨,把头骨搂在怀里,不哭也不动,只是不停地用手抚摸着,嘴­唇­一翕一合,听仔细了,母亲竟然哼唱着摇篮曲,“小兔子跳,小马儿跑,娘的小宝不疼……”

他记得云泽幼时十分怕疼,不管是磕了还是碰了都要哇哇大哭,母亲总是抱着他,轻声哼唱着摇篮曲,可是那么怕疼的云泽却被活活烧死了。

轩辕族全军覆没,一个王子战死的消息传到高辛,整个高辛的朝堂都乱了。

有的官员主张派兵支援轩辕族,否则神农打败了轩辕的话,下一个进攻目标就是高辛;有的官员反对,说轩辕只是吃了一次败仗,高辛应该再观望观望;还有的官员建议应该给神农送去美女重礼,向神农示好,最后能和神农联姻。

阿珩正在城外教导­妇­女纺纱,听到这个消息,立即赶回五神山。

不敢去打扰百官朝会,只能在外面守候。

三身、季厘两个王子主张帮轩辕,共同抵御神农;宴龙、中容、黑齿等十几个王子主张不帮,各持已见,吵得不可开交。

俊帝让他们都安静,问少昊,“你怎么看?”

宴龙和中容都冷笑,少昊是轩辕的女婿,答案还用问?

少昊简单地答道:“儿臣的想法是按兵不动。”

俊帝道:“那就这样了,我也累了,散朝吧!”

看到少昊反对出兵,半夏拿眼偷瞅阿珩,阿珩没有任何反应,依旧是安静地站着僻静处。

少昊和季厘一起走出大殿,走着走着却停住了脚步,让季厘先离开。

他穿过重重廊柱,走到阿珩面前,主动牵起阿珩的手,“我们走走再回宫。”

半夏和待女们知趣地落在了后面。

少昊问:“你听到我说的话了?”

“嗯。”

“生气了吗?”

阿珩说:“本来我听到什么全军覆没,很害怕,一路跑了过来。可听到你说的话后反倒安心了。你肯定是认为轩辕并没有伤到元气,才如此笃定地不出兵,若轩辕真形势危急,你早急了。”

少昊轻声笑,笑声荡漾在风中,透着愉悦,“这仗只怕一时半会打不下去,高辛的确不必着急。”

少吴说到这里就不再说,看着阿珩,好似有意在考她。

阿珩不甘示弱,仔细想了一会后说道:“榆罔本身并不想打仗,派祝融出战只是无奈之举。祝融也不是真想打,只是为了争取军心和拉拢诸候,现在他已经打了一个漂亮的大胜仗,杀了轩辕族的一个王子,可谓功劳十分大,再打下去,就要深入轩辕腹地,将是苦战,祝融绝不想消耗自己的兵力,所以他肯定不会带兵深入,若有官员鼓动继续作战,祝融就会为了自己的利益站在榆罔一边。”

少昊点头,“不愧是青阳的妹妹,进步很快,要不了多久,你已经可以上战场领兵作战了。”

阿珩对少昊作揖,“那是因为我有名师,你每日里都和我谈论这些事情,只要不是块朽木,总该进步,不过……”

“不过什么?”

“我和三哥很少接触,几乎没什么印象,说实话,听到他死的消息,吃惊多于难过,可他是我父王最宠爱的女子生的孩子,我父王只怕现在很伤心,祝融不会再打轩辕,我父王却不见得会放过他。”

少昊说道:“我父王才情品貌都是顶尖,就是耳根子软,一点风吹草动就要提防我们这些儿子,可若我们哪一个真被杀了,他肯定立即发兵,不惜一切也要为我们报仇,但是你父王不同,他只会一时伤心,伤心过后又是一切以大局为重。

阿珩听到少昊的话,心里发寒。

少吴想起青阳,眼中隐有担忧,”阿珩,你知不知道你还有个哥哥?”

“知道一点,论排行应该是二哥,不过他死得早,所以大家都不提。”

“你知道他是怎么死的吗?”

“四哥和我说病死的,因为怕母亲伤心,我从来不敢问,说起来,我连这个哥哥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怎么突然问这个?”

“没什么,就是突然想起来。”

阿珩神­色­黯然,“说是神族寿命长,可我的九个哥哥,只剩七个了。我们总觉得自己命长,事事都不在乎,反正有的是时间,其实,很多东西的逝去就一刹那,漫长的生命只是让痛苦变得无限长。”

少昊瞟了他一眼,问道:“我酿造的雌雄酒都好了,要不要尝试一下双酒同喝的滋味?”

“好!”

族人全军覆没,一个哥哥阵亡,阿珩心里压抑的确只有大醉一场才能化解。

少昊对天空发出一声清啸,他的坐骑玄鸟落下,少昊牵着阿珩的手跃到玄鸟背上,后面跟着的待女待卫都急了,追着他们跑,“殿下,王子妃,你们去哪里?”

阿珩对少昊厌烦地皱了皱眉头,脸一转却是笑容满面,依在少昊怀里,对着他们娇声说:“我们夫妻要去做夫妻事,你们也要跟着来看吗?”

轩辕的待女们还好,高辛的待卫、待女全都惊骇地停住步子,不敢相信堂堂王子妃竟然口出滛乱之语。

阿珩冲少昊眨了眨眼睛,少昊摇头大笑,驾驭着玄鸟迅速飞走了。

一切都如少昊和阿珩的分析,榆罔在林大肆犒劳封赏了祝融之后,对乘胜追击的建议并不热衷,祝融又错口水土不服,出现腹泻,拒绝再深入轩辕腹地。

轩辕国内,黄帝封赏了妖族的应龙,赞许他为轩辕保存了珍贵的人族兵力。

面对黄帝的厚爱,应龙一遍遍叩谢。

等应龙和其他官员告退后,殿堂内只剩下黄帝和青阳时,黄帝对青阳道:“这次你做的很好,若不是你,我不但会错杀一个难得的大将,还会伤到妖族的心。没有粮草,没有兵器,甚至没有土地都可以想办法,但失去了的民心却没有办法挽回。你也要记住,这世上最珍贵的是民心,万万不可失去民心。”

青阳恭敬地说:“儿臣谨记父王的教诲。”

黄帝问:“祝融的事情,你怎么看?”

青阳道:“祝融杀了三弟,自然不能轻饶,我愿领军去讨伐他,必提他的头颅来见父王。”

黄帝摇头:“祝融不能杀!祝融的母亲、祖母都同身尊贵,在神农国中势力根深蒂固,如果我们杀了祝融,就等于逼这几大部落和我们死战。神农的人口是我们的三倍,我们再骁勇,也抵挡不了一个要和我们决一死战的神农国。”

青阳思索了一会,道:“儿臣愚钝,没明白父王的意思,还请父王明示。”

黄帝说:“我们最好的做法不是杀了祝融,而是让祝融归顺我们,把他的势力收归到我们旗下。”

“怎么可能?祝融是血脉纯正的神农族!”

黄帝眉毛一扬,视线锐利,质问道:“怎么不可能?当年神农的先祖不就是盘古的下属么?”

青阳忙道:“父王说得有道理。祝融贪欲重,自认为神力是神农族最高,不甘心屈居无能的榆罔之下,只要许以重利,他必动心。”

黄帝笑点点头,“不过他是头野狗,先要用锤头把它的锐气砸去,令他畏惧,再用肥美的兔子诱它入劝,慢慢把它驯化成家狗。”

“儿子明白了。”

“这件事情就交给你去办,我知道神农国内有你的探子,让他们说说话,让榆罔和所有官员都知道祝融迟早要反,等祝融意识到整个朝堂都认为他要反对,那他不反也得反了。”

青阳跪下磕头,“是。”黄帝既是在安排任务,也是在告诉他,你做什么我都知道。

黄帝低头翻看文书,“你下去吧。”

青阳站了起来,“三弟刚过世,昌意的婚事是否要推后?”

黄帝想了想,道:“不用了,又不是长辈过世,没什么孕­妇­丧的规矩,何况昌意的婚事是明年春天,还有一年多的时间,如期举行吧!;地;协如今正是用人之时,昌意娶了若水未来的女族长,将来召唤若水族上战场也会容易很多。”

黄帝不知道想起了什么,深思有些怔怔,一会后又说:“婚事虽然有你娘­操­办,但你娘这些年­精­神不济,你多帮着点,一定在盛大隆重,把四方的宾客都请到,让若水族明白,我们非常尊重他们。若水族骁勇善战,却心思单纯,我们越尊重他们,他们才会对我们越忠心。”

青阳年少时,黄帝还没有建立轩辕国,嫘祖也不是王后,没有什么母后的称谓,黄帝不知不觉中用了旧日称呼,殷殷叮嘱,青阳忽然间听到,几分心酸,低着头,真心实意一一答应。等黄帝全部吩咐完后,青阳告退。

朱萸跟在青阳身后一边走路,一边说:“应龙这混蛋太不像话了,今日我碰到他,给他打招呼,道贺他高升,他一脸冷冰冰,一点不领情,也不想想如果没有殿下,他早死了!”

青阳盯着朱萸一眼,讥讽道:“你跟在我身边已经一千多年了,修炼成丨人形也好几百年了,怎么还像块没心没肺的木头?”

朱萸满脸不服,不敢反驳,心里却嘟囔,我本来就是块没心没肺的木头啊!

青阳耐着­性­子解释,“我救他是因为他的品德和智谋,想给他一次施殿才华的机会,如果他过来亲近我们,反倒是辜负了我,也让我后悔救了他。”

“什么意思?”朱萸还是不懂。

青阳几乎无奈,一脸寒气地说:“他若和我走得太近,父王在用他时,势必会有顾虑,那不就是辜负了我救他的心意?”

“哦!原来这样啊,看来我错怪了他!我就说嘛,我们妖族可是最懂知恩图报的。”

青阳看着这块木头,无奈地摇摇头,边走边吩咐:“若水族崇拜若木,但若木离了若木就很难活,你想办法把若木在轩辕养活,等昌意迎娶蜀山昌仆时,我要若木花夹道而开。”

朱萸笑嘻嘻地说:“这事包在我的身上,我去找若木的老祖宗求求情,他欠我一点东西,让他的子孙们开一次花应该没问题。”

“知道了,昌意和阿珩都喜欢吃冰椹子,比冰窖里藏的好吃很多。”

青阳冷冷盯了朱萸一眼,朱萸吓得立即低头,心内直嘀咕,人家笨了要盯,人家聪明了也要盯,什么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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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十来个­妇­人围在一个火扁箩前,扁箩中有十几堆眼­色­各异的蚕种,阿珩一个个拿起了细讲。

“大荒没最常见的蚕种有桑蚕、柞蚕、蓖麻蚕、木薯蚕、马桑蚕、樟蚕、栗蚕、樗蚕、乌桕蚕、柳蚕、琥珀蚕……大部分顾名思义就可以明白这些蚕主要吃什么。不同的蚕种用途各有不同,比如蓖麻蚕不能缫丝,去能做绢纺,而这个金黄铯的蚕种是琥珀蚕,以楠木叶为食,丝质坚韧带琥珀光泽,只是产量低,用来制作上等衣料……”

­妇­人们拿着蚕种一边仔细辨认,一边低声讨论。

阿珩走到一旁的竹席上盘腿坐下,筛选着村人们收集来的野蚕种,因为耗神耗力,天气又热,不一会已经是一额头的汗。她随意擦了下额头的汗,正想找水喝,一碗水递到了眼前。

她以为是哪个­妇­人,随手取过水碗,一口气喝光,笑道:“谢谢。”侧身递回水碗,却看见是少昊。

他半蹲在一旁,好奇地看着她筛选蚕种,而院子里的人不知何时早已走空了。

“你什么时候开的?怎么不叫我一声?”阿珩十分意外。

“今日朝中没什么事,我去外面的村子里走了走,听说家家户户都可以免费来领蚕种,正好顺路,就来看看你,看到你正在给村­妇­授课,听着很有意思,我就站在外面一边听了一堂课,真没想到小小的蚕种都有这么多学问。”

阿珩一笑,低头继续­干­活。

少昊问:“你哪里来的那么多钱?”

“你忘记父王和王后赏赐的东西了?一些特殊标志的王族用品,我命半夏都收好了,别的东西扔在库房里也是落灰,不如拿出来雇人收集野蚕,培育蚕种。”

“难怪十里八村的人都在称赞父王,原来是这么回事。”

“我用的是父王赏赐的东西,当然是父王的恩泽了。”

少昊低声说:“谢谢你。”

阿珩看少昊神­色­消沉,似乎刚发生过不愉快的事情,他不想说,阿珩也不方便主动问,指指面前的蚕种,“帮我筛选蚕种,你用灵力探视,如果蚕卵健康强壮就留下,如果不好,就不能养,只能放回野外。”

少昊盘膝坐到阿珩身旁,开始­干­活。他灵力高强,蚕种从他手里经过,自动分出了两拨,做起来丝毫不费力,阿珩索­性­偷懒停了下来,一边纳凉,一边只看着他挑选。

少昊问:“昌意的婚期定在明年春天,青阳已经派了使者来,向父王请求明年接你回轩辕,参加昌意的婚礼。”

阿珩大喜,“父王怎么说?”

“父王答应了,命我陪你一块过去,拜见岳父岳母。”

阿珩想到四哥的婚事,想到可以回家,心情十分愉悦,眯着眼睛看着树顶灿烂的太阳。

他么俩不说话了,外面乡村里的声音开始分明。耕牛犁地的声音,顽童追逐的声音……阿珩想起了九黎,马上就是九黎山中桃花盛开的日子了,米朵和金丹是不是已经儿女成群?是不是仍会在一个夕阳洒满江面的傍晚,高唱着山歌,倾诉着对彼此的情意?

少昊问:“在想什么?”

阿珩轻声说:“如果永远不要有战争,可以永远这么安宁就好了。”

少昊柔声说:“会的,一定会的。”

阿珩装作若无其事地问:“神农国最近怎么样了?”其实她是想知道蚩尤最近怎么样。自从嫁到高辛,身边不是被俊帝的探子包围,就是被黄帝派来的侍女包围,阿珩几乎与世隔绝,得不到任何外界的消息。

“很有意思。”

“嗯?”

“蚩尤用祝融去攻打潼耳关的时机建立了一支军队,刚开始只有几十人,还都是九黎族的男儿,蚩尤贴榜在整个神农征召勇士不论出身贵贱,门第高低,短短几月后就变成了五百人,祝融在潼耳关坐不住了,可榆罔命他守关,明里是在嘉奖他,维护他的战功,实际是阻止他回去阻碍蚩尤的事,祝融现在有苦说不出”

阿珩不禁笑道:“等于是吧祝融变相发配边疆了,这么­阴­的招数可不像是榆罔的主意,肯定是蚩尤的意思。”

少昊却面­色­凝重,心事重重,大半晌后,低声说:“刚才在大殿上我被父王训斥了。”

“为什么?”

“说起来十分复杂,一言难尽。”

“你可以慢慢说,我有很多时间。”

“神农和高辛作为上古神族,几万年下来,门第森严,为了维护本族的利益,甚至禁止不同门第的人通婚。前代炎帝想娶出身低微的炎后都十分苦难,后来假托炎后是赤水氏的旁支才勉强完婚,因为炎帝吃过这个苦,所以他在位期间,一直在努力打破门第限制,可几万年的积习,若真想改革必定是一条血腥之路,炎帝本­性­仁厚,没有那么大的狠心,所以他再努力,也只是改了一点表象,无法撼动根本。但蚩尤和他截然不同,蚩尤为了达成目的,会不惜血流遍野,神农在他手里一定会改头换面。轩辕就不同提了,本就和我们截然不同。”

“是的,轩辕和你们截然不同。”阿珩的语气中透着骄傲,“我发现高辛的仕女们品评一个男子时,不是谈论他的品德才华,而是先谈他的门第和血统,似乎只有出生在一个好的门第,拥有高贵的血统,才值得嫁,这些看似是闺阁闲话,却反映了很多问题。我们轩辕虽然也不可避免收到你们这些大神族的影响,可我的父王说过,神、人、妖只是上天给的种族不同,没有什么荒唐的高贵和低贱的区别,都平等。不管他是人是妖,他的尊卑贵贱只由他自己的所作所为决定。在轩辕,不管你是神族,人族,还是妖族,不管你生在大家族,还是出生寒微,只要你有才华,就会收到大家的尊敬。”

少昊说:“到现在为止,高辛依旧意识不到自己的弊端,还沉浸在上古神族的自满中,就连父王都没有察觉到神农正在发生的巨大变化,他们都只把蚩尤和祝融的争斗看成了简单的权力之争。我今日在朝堂上说蚩尤和祝融的争斗其实是两个阶层的争斗,试探­性­地提了一下改革,父王就很不高兴,说礼仪尊卑是立国之本,我却网坛改变。”

这些事情,阿珩也帮不上忙,只能宽解道:“慢慢来吧,有些事情不能­操­之过急。”

少昊叹了口气:“希望能让父王慢慢明白吧!如果高辛再这样墨守成规下去,迟早要亡国。有时候我真有点蚩尤,无所顾忌,可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阿珩凝望着远处,默不作声。

少昊筛选完蚕种,对阿珩行礼,“王子妃娘娘,我的活已经­干­完,我们可以回家了吗?”

阿珩笑道:“好。”

阿珩和少昊同乘玄鸟回去,阿珩想到四哥的婚事将近,盘算着应该给未来的嫂子准备个见面礼。

少昊见她一直不说话,问道:“在想什么?”

“我在想该给嫂嫂送个什么礼。”

“你可打听了她的喜好?”

“不知道,四哥那­性­子呀!问十句,他回答半句,我在他耳边唠叨了一天,只打听出嫂子是当地大姓濁山氏。”

“神农的九黎、轩辕的若水,都是民风质朴彪悍的地方,只敬骁勇的英雄,你这个嫂子可不仅仅是出自大姓濁山氏,她是若水未来的女族长。”

“啊?我四哥要娶若水的女族长?”阿珩眼睛瞪得老大,“我一直以为四哥会娶一个温柔柔丽的女子,没想到他竟然喜欢上了个女中豪杰!”

“你想送什么给女英雄?”少昊笑。

阿珩想了一瞬,眼睛一亮,歪着脑袋看着少昊,笑得贼兮兮,“自古英雄爱名器!最好的礼物就要麻烦名闻天下的打铁少昊了,只是不知道他肯不肯帮忙,听说他从不打造兵器。”

“他倒也不是不肯,不过……”

阿珩紧张地问:“不过什么?”

少昊仰头看天,装模作样地想了一会,“好像也没有什么不过,当年白拿了你的雌酒方,这个就算是回礼吧!只是时间有点紧,一年时间只能打造一把贴身的匕首。”

阿珩松了口气,激动地直摇少昊的胳膊,“谢谢,谢谢,谢谢……”比自己收了少昊的好处还高兴。

少昊笑,“你们兄妹可真像,都是恨不得把天下最好的东西搜罗给对方。”

阿珩到不否认,笑眯眯地点头,“四哥是世上最好的哥哥。”

“青阳呢?”

阿珩笑容一黯,低声道:“大哥和父王很像,都是以大局为重。”

少昊想说什么,却又只是苦笑了下,什么都没说。

夜晚,阿珩坐在榻上,膝上放着一件叠得整整齐齐的红­色­衣袍。她的手从衣袍上轻轻抚过,当日神农山上,蚩尤让她许诺年年四月初八,相会于桃花树下,她告诉蚩尤,只要你每年都穿着我的袍子,我就年年来见你。言下之意,已是暗许了一生,蚩尤听明白了她的话外之意,所以狂喜。

和少昊成婚以来,她身边一直有侍女监视,而蚩尤那边,估计也是危机重重,她根本不敢给蚩尤任何消息,否则万一被发现,不仅会牵连母亲和四哥,还有可能把蚩尤陷于绝境。

如今大概因为和少昊成婚日久,传回去的消息都很让黄帝满意,黄帝 对她渐渐放心,侍女们也习惯了她走来走去的忙碌,没有以前那么警惕。

明日要去人族的村寨看蚕,应该能找到机会让阿獙把衣袍偷偷带出高辛,送到蚩尤手里,蚩尤看到衣袍就该明白她想说的话。即使一再小心后,仍不幸被不怀好意者撞破,他们看到的也只是一件衣袍。

过了两日,阿珩向俊帝上书要去高辛的最北边传授养蚕,因为路途遥远,不能当日赶回五神山。

这段日子来,轩辕妭在民间的所行所为,俊帝一直看在眼里,百姓对他的赞誉也自然全部听到,比起深沉­精­明的少昊来,他更喜欢这个会养花弄草、会谈品书画的儿媳,所以很爽快地准了轩辕妭所求。

身边的高辛族侍卫和侍女已经跟着轩辕妭出出进进了无数个村落,从没有过任何纰漏,只看到王子妃真心为高辛百姓忙碌,警戒心自然而然也就降低了。

傍晚,阿珩做了一个傀儡代替自己,早早安歇了。她自己却和阿獙偷偷赶去了九黎,这边的村落距离神农国很近,月亮才上树梢头,他们就到了九黎。

山坡上的桃花开得缤纷絢丽,山谷中的篝火明亮耀眼。少年少女们簇拥在桃树下、篝火旁,唱着动人的情歌。

阿珩站在桃花树下,静静等候。

等到月过中天,蚩尤依旧没有来。

阿珩抱着阿獙,低声问:“阿獙,你真的把衣袍带给他了吗?”

“啊呜……”阿獙用力点点头,也着急地张望着。

阿珩摸摸他的头,安慰阿獙,“别着急,他会来的。”可实际上她的心里七上八下,比谁都着急。

阿珩,靠着阿獙,一边静听着山歌,一边等着蚩尤。

阿珩抱着阿獙,心中无限难过。高辛宫廷规矩森严,为了筹划这次见面,她大半年前就开始准备,借口向民­妇­传授养蚕,让俊帝同意她外出,又小心翼翼、恪守本分,换取了俊帝的相信,大半年的辛苦才换得一夜的自由,可蚩尤竟然再次失约。

她本来准备了满腹的话想告诉他,她的无奈,还有她的生气,生气于他去年的失约,生气于他竟然这么不相信她,可是所有的甜蜜打算全部落空,满腹的话无处倾吐。

烈阳突然兴奋地尖叫,阿獙也一边兴奋地叫,一边欢喜地跳来跳去。阿珩仰头望去,云霄中一抹红­色­的影子正在迅疾飘来。她破涕为笑,紧张又欢喜地擦去眼泪,整理着自己的发髻、衣衫,担心地问阿獙:“这样可以吗?乱不乱?”

大鹏鸟犹如流星,划破天空,直直下降,阿珩紧张地静静站着,阿獙兴奋地扑过去,想和以往一样扑到蚩尤身上,突然他停住了脚步,困惑地看着大鹏鸟。

大鹏鸟背上空无一人,他绕着桃花树盘旋了一圈,把叼着的红­色­衣袍丢下,竟然一振翅,又没入云霄,迅速远去。

“呜呜……”阿獙低声哀鸣,困惑地绕着袍子转来转去。

阿珩脸­色­发白,她许诺只要他年年穿着红袍,她就来年年见他,他特意把红袍送给他,他却让大鹏把红袍扔到桃花树下,表明他不会再穿。

阿珩摇摇晃晃地走过去,捡起衣袍,失魂落魄地抱着红袍,怔怔发呆。

桃花簌簌而落,渐渐的,阿珩的肩上、头上都是落花。

烈阳嘎嘎尖叫,阿珩回过神来,看到他和阿獙担忧的样子,阿珩悲喜交加,用力把红袍扔到地上,你不稀罕,我也不稀罕!

可是付出了的感情却不是想扔就能仍,她即使恨他怨他,他依旧在她心里。

她仰头看着一树繁花,你们年年岁岁花依旧,可会嘲笑我们这些善变的心?说着什么海誓山盟,转眼就抛到脑后。

阿珩一掌怒拍到树上,满树繁花犹如急雨一般哗哗而落,她的指头摸过树­干­,依旧能摸到去年写下的无数个“蚩尤”。他若看到这些岂能不明白她的心意,可他压根连来都不屑来!

阿珩拔下玉簪,在几百个蚩尤旁怒问,“既不守诺,何必许诺?”字未完,簪已断。阿珩坐到阿獙背上,什么话都不想说,只是拍了拍阿獙。

阿獙十分善解人意,沉默地赶回高辛。

此时,蚩尤站在一座距离九黎不远的陡峭悬崖上,身体与悬崖连成一线,似乎风一吹就会掉下去。他身上只穿着中衣,没有披外袍,显然是脱下不久。

在他脚下,是一个山涧,怪石嶙峋,草木葱茏,有一条溪水潺潺流淌,随着两侧山势的忽窄忽宽,溪水一处流得湍急,一处流得缓慢,最后汇聚成一方清潭。此时正是桃花盛开的季节山涧两边的崖壁上全是灼灼盛开的桃花,溶溶月­色­下,似烟霞,似彩锦美得如梦如幻,风过处,桃花簌簌而落,纷纷扬扬、飘飘荡荡,犹如雪落山谷。

蚩尤默默凝视着脚下的景致,良久都一动不动。

忽而,他如梦初醒,回头望向九黎,她来了吗?她真的在等他吗?她既然与少昊那么恩爱,又何苦再来赴什么桃花之约?

蚩尤挣扎犹豫了一会,扬声叫:“逍遥。”

大鹏落下,他飞跃到鹏鸟背上,急速飞往九黎。

桃花坡上月影寂寂,清风冷冷,桃花树下空无一人,只有一件扔在地上的血红衣袍,已被落花覆了厚厚一层,显然在地上时间已久,看来袍子自被逍遥扔下,就没有被动过。

蚩尤捡起衣袍,对着满树繁花冷笑,几次抬手想扔,却终是没扔。

一瞬后,仰天长啸,跃上大鹏,决然而去。

第二年的四月,当鲜红开遍山野时,阿珩和少昊前往轩辕,参加昌意的婚礼。

在她还没成婚之前,阿珩对轩辕族的感觉很淡,在她成婚之后,不管走到哪里,大家看到她时,首先看到的是轩辕族,有神族因为她的姓氏而蔑视她,也有妖族因为她的姓氏而尊敬她,她这才真正开始理解姓氏所代表的意义。

因为她的喜悦,阿獙和烈阳都分外高兴,阿獙边飞边鸣唱,它的叫声愉人心脾,连少昊的坐骑玄鸟都发出欢快的鸣叫。

少昊落后了几丈,默默地看着欢呼雀跃的阿珩。她自从嫁到高辛国,总是小心翼翼,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恪守高辛的礼仪,从没有像现在这样手舞足蹈地放肆。

阿獙越飞越快,一路冲到轩辕山,比他们预定的时间早到了半日。

阿珩本想给大家一个惊喜,没想到青阳似乎早感知他们的到来,已经在殿前相侯。倒是殿前扫地的侍女大吃一惊,立即往殿内奔跑,“王姬回来了!王姬回来了!”

少昊下了玄鸟,打趣青阳:“几十年不见,青阳小弟风采依旧。”

青阳淡淡一笑,“这里是轩辕山,你是上门的女婿,应该换个称呼,称我一声大哥。”

少昊瞟了眼阿珩,笑道:“等你什么时候打赢我再说吧!”

青阳道:“择日不如撞日。”指着桑林内,做了邀请的姿势。

“好!”少昊没有拒绝,跟着青阳走进桑林。

朱萸记得边追边嚷,“两位公子,都打了上千年了,也不用每次一见面就要分胜负吧!”

朱萸敢怒不敢言,握着拳头,小小声地说:“我能听到,我能听到……”

青阳和少昊两个说着话,已经布好了禁制。青阳手掌变得雪白,身周结出一朵又一朵的冰牡丹,桑林内的气温急速降低。少昊微笑而立,衣袍无风自动,周身有水从地上涌出,溅起一朵朵水花,如一株株盛开的兰花。

朱萸无奈,向阿珩求助,“王姬,你快说句话。”

阿珩已经看到母亲和四哥,对朱萸吐吐舌头,表示爱莫能助,朝母亲跑去,一头扎进母亲怀里,“娘!”

嫘祖笑抱住她,阿珩靠在母亲怀里,上下打量昌意,“四哥的样子很像新郎官,恭喜四哥。”

昌意脸飞红,阿珩笑着刚想说话,嫘祖拍了一下她的背道:“今日是昌意的好日子,别欺负你哥哥。”

“娘偏心,四哥已经有了嫂嫂疼,娘也开始偏心!”阿珩撒娇。

昌意瞪她,“难道少昊就不疼你了?我们可都听闻了不少你们的事情。”

阿珩脸伏在母亲肩头,脸上没有丝毫笑意,声音却是带着笑的,“娘,娘,四哥欺负我,你快帮帮我!”

突然间,鹅毛般的大雪无声无息地飘落,昌意惊讶地抬头。

阿珩指指桑林内,“大哥和少昊在打架,希望他们不要伤得太重。”

嫘祖笑接了几片雪花,对身后的侍女吩咐:“这雪下得正好,过一会去采摘些冰椹子。”

朱萸小声嘀咕,“真不知道是为了想赢少昊,还是为了在好个理由光明正大地下场雪。”

少昊和青阳从桑林内走了出来,少昊脸­色­发白,青阳嘴角带着一点血痕,显然两个伤得都不轻。

朱萸着急地从怀里拿出丹药递给青阳,青阳摆了下手,冷冷地说:“你的续命丹药对我没什么用,自己留着吧!”

昌意道:“看样子还是少昊哥哥……少昊妹夫胜了!”昌意难得促狭一回,占了少昊的便宜,话没说完就大笑起来。

少昊笑了笑,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快走几步,在嫘祖面前跪下,行跪拜大礼,改称母后。

嫘祖受了他三拜后,示意昌意扶他起来。

昌意对少昊说:“我小时候第一次叫你少昊个哥哥时,就盼着你真是我的哥哥,没想到如今我们真是一家子了!”

少昊微笑如常,眼神却有些恍惚。

嫘祖一手牵着阿珩,一手牵着昌意,向殿内走去,青阳和少昊并肩而行,跟在他们身后。

阿珩和昌意还是老样子,边走边说,边说边笑,呱噪得不行。昌意斗嘴斗不过阿珩是,还要回头叫少昊,让少昊评理。

少昊只是笑,从不搭腔,微笑却慢慢地从嘴角散入了眼睛。高辛宫廷礼仪森严,他没有母亲,也没有同胞兄弟,在他的记忆中,他自小就要处处留意言行、时时堤防陷害,他从来没有做过母亲的儿子,也从来没有做过弟妹们的兄长,他以为王族就该是他们那个样子,这是他第一次体会到,原来兄弟姊妹可以谈笑无忌、和乐融融。

正午时分,侍者来报送亲队已经接近轩辕山,昌意立即紧张得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一边戴帽子穿衣跑,一边不停地问少昊,“你当日迎娶阿珩时说了什么?”不等少昊回答,他又说:“你们当时一切顺利,如果有什么意外,我该怎么办?”

阿珩和少昊对视一眼,少昊微笑着没有说话,阿珩笑道:“四哥,放心吧,你不会处理,嫂子也会处理!”

昌意瞪了阿珩一眼,朝天喃喃祝祷:“一切顺利,一切顺利!”可又迟迟不动,看着青阳,“大哥,你会陪我一起下去的吧?”表情可怜兮兮,就好似小时候,一有了什么麻烦事情,就去找大哥帮忙。

青阳实在受不了,直接把昌意推上了云辇,没好气地说:“你是去娶亲,不是去打架!我去­干­什么?快点去迎接新娘子。”

昌意犹抓着青阳的袖子,紧张地说:“大哥,你等等,我还想问你……”

“问什么问?我又没娶过亲!”青阳用力拽出袖子,一掌扫到驾车的鸾鸟背上,鸾鸟尖叫着往山下冲。

云辇上下颠簸,消失在云海间,昌意的尖叫声还不断传来,“大哥,大哥……”青阳不耐烦地皱眉。

阿珩笑得前仰后合,对少昊说:“在四哥眼中,大哥无所不能,无所不会,不管什么事都要找大哥。”

少昊微笑不语。他名义上有二十多个弟弟,可从没有一个弟弟把他看作大哥,他只是一块挡住他们通往王位路上的绊脚石。青阳看似不耐烦,可其实,他心里很高兴。他们两个都明白,在他们的位置上,他们不敢相信别人,更没有敢相信他们,能被一个人全心全意的信赖都是可遇不可求。

随着他们的车辇过处,从山顶到山脚,道路两侧的若木都结出了最盛大的花朵,每个花朵大如碗口,颜­色­赤红映照得整个天地都红光潋滟。

阿珩被满眼的红­色­照得失了神,在一片耀眼的赤红花海下,看到了一个更夺目的红­色­身影。

蚩尤身形伟岸,一身红衣如血,令高大的若木都黯然失­色­。他凝视着阿珩,神情冷漠疏远,眼神却赤热滚烫,丝丝缕缕都是痛苦的渴望。阿珩呆呆地看着他,心内有一波一波的牵痛。

车辇停下,青阳和少昊走到蚩尤面前,向蚩尤道谢,感谢他们远道而来参加婚礼。阿珩惊觉原来这不是幻象,蚩尤是真正地久站在若木树下。

阿珩没有想到会在这里碰到蚩尤,心神慌乱,视线压根不敢往蚩尤的方向看,也压根不敢走过去,只能装作被若木花吸引,仔细看着若木花。

青阳叫阿珩过去,阿珩知道躲不过,定了定神,才微笑着走到他们面前。

云桑在大家面前,不想显出与阿珩的亲厚,格外清淡地与阿珩寒暄了几句,完全是王族见王族的礼节。阿珩知道云桑心思重,如今也渐渐明白了王族和王族之间很复杂,就如大哥和少昊,在众人面前也是格外疏远,所以也是绷着一个客气虚伪的笑。

反倒陌生的后土看到阿珩,一改平时接人待物的含蓄温和,态度异常亲切,带着沐槿过来向阿珩行礼,口称“王子妃”,蚩尤却是做了个揖淡淡问道:“王姬近来可好?”

沐槿还以为蚩尤是不懂礼节的口误,小声提醒,“女子婚后,就要依照夫家称呼,应该叫王子妃。”

青阳和少昊都好似没听见,阿珩心里一震,有忧虑,可更有浓浓的喜悦,连对蚩尤的恨怨都消了一半,对蚩尤回道:“一切安好。”

蚩尤笑问:“不知道王姬和少昊恩爱欢好时,有没有偶尔想起过旧日情郎呢?”

大家皆悚然变­色­,正在这时,若水的送亲队伍到了,喜乐蓦然大声响奏,才把蚩尤这句话盖了过去。

两个侍女掀开车帘,一个朱红衣服的女子端坐在车内,女子面容清秀,眉目磊落,喜服收腰窄袖,犹如骑­射­时的装扮,衬得人英姿飒爽。

喜娘把昌意手里握着的红绸的末端放到新娘子手里,示意新娘子跟着昌意走。只要下了送亲车,随着昌意登上鸾车,就表示她成为了轩辕家的媳­妇­。

不想新娘子虽握住了红绸,却没有下车,反倒站在车椽上,高高在上地俯瞰着众人。大家被她气势所摄,都停止了交谈和说笑。

昌意因为紧张,还没有察觉,只是紧紧地捏着红绸,埋头走着,手中的红绸突然绷紧,他差点摔了一跤,昌意紧张地回头,才发现新娘子高高站在车上,一身红裙,艳光逼人。濁山昌仆朗声说:“我是若水族的濁山昌仆,今日要嫁的是轩辕族的轩辕昌意,谢谢各位远道来参加我们的婚礼,就请各位为我们做个见证。”

四方来宾全都看着濁山昌仆,猜不透她想­干­什么。

昌仆看住昌意,“我们若水儿女一生一世只择偶一次,我是真心真意一生一世跟随你,与你白头偕老,你可愿意一生一世只有我一个妻?”

这是要昌意当着天下的面发誓再不纳妃,青阳立即变­色­,想走上前说话,阿珩抓住他的胳膊,眼中有恳求,“大哥!”

青阳狠心甩脱了阿珩的手,走到昌仆面前刚要发话,回过神的昌意迅速开口,“我愿意!”没有丝毫犹豫,他似乎还怕众人没有听清,更大声地说:“我愿意!”

四周发出低低的惊呼声,青阳气得脸­色­发青,瞪着昌意,眼神却很是复杂。

昌仆又问道:“我将来会是若水的族长,我的族人会为了我死战到只剩最后一个人,我也会为了保护他们死战到只剩下最后一滴血,你若娶了我,就要和我一起守护若水的若木年年都开花,你愿意吗?”

昌意微笑着,非常平静地说:“我只知道从今而后我是你的夫君,我会用生命保护你。”

昌仆粲然而笑,因为幸福,所以美丽,容­色­比漫天璀璨的若木花更动人。她握紧了红绸,跳下车辇,飞跃到昌意面前,笑对她的族人宣布,“从今而后,昌仆与昌意祸福与共,生死相依。”

她身后的若水儿女发出震天动地的欢呼声。轩辕族这边却尴尬地沉默着,大家都看着青阳,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阿珩笑着欢呼,朱萸偷偷瞟了眼脸­色­铁青的青阳,用力鼓掌,一边鼓掌一边随着阿珩欢呼,轩辕族看到王姬如此,才没有顾忌地欢笑道贺起来。

若水的男儿吹起芦笙,女儿摇着若木花铃,一边歌唱,一边跳舞,又抬出大缸大缸的美酒,给所有宾客都倒了一大碗。大家被若水儿女赤诚的欢乐感染,原定的礼仪全乱了,只知道随着他们一起庆祝。

昌意牵着昌仆走到青阳和阿珩面前,介绍道:“这是我大哥,这是我小妹,这位是小妹夫少昊。”

昌仆刚才当着整个大荒来宾的面,英姿飒爽、言谈爽利,此时却面­色­含羞,紧张地给青阳见礼,似乎生怕青阳嫌弃她。

阿珩是真心对这个嫂子喜欢得不得了,迫不及待地拿出准备的礼物,双手捧给昌仆,“嫂子,这是我和少昊为你打造的一把匕首。”阿珩绘制的图样,少昊用寒山之铁、汤谷之水、太阳之火,整整花费了一年时间打造出这把贴身匕首。

“高辛少昊的兵器?”简直是所有武者梦寐以求的礼物,昌仆眼中满是惊讶欢喜,取过细看。把柄和剑鞘用扶桑木做成,雕刻着若木花的纹饰,她缓缓抽出匕首,剑身一泓秋水,光可鉴人。昌仆爱不释手,忙对阿珩和少昊道谢。

昌仆把手腕上带着的若木镯子褪下,戴到阿珩手腕上,“这是很普通的木头镯子,不过有我们若水儿女的承诺在上面,不管你什么时候有为难,我们若水儿女都会带着弓箭挡在你身前。”

阿珩姗姗行礼,“谢谢嫂子。”

昌意凝视着妻子,眼中有无尽的欢喜和幸福,昌仆脸红了,低着头谁都不敢看。

青阳看到这里,无声地叹了口气,对昌意无奈地说:“既然礼仪全乱了,你们就直接上山吧,父王和母后还在朝云殿等着你们磕头。”

朱萸忙去叫了玉辇过来。

阿珩把他们送到车边,直到他们的车舆消失在云霄里,她仍看着他们消失的方向发呆。

耳旁突然响起蚩尤的声音,“你可真懂得他们那般的感情?既然说新欢是珍珠,为什么有惦记着鱼目的旧爱,让阿獙把衣袍送来?”

阿珩心惊­肉­跳,先侧身移开几步,才能平静地回头,“听不懂大将军在说什么,我和少昊情投意合,美满幸福。”

蚩尤眼中又是恨又是无奈,“真不知道我看上你什么?你水­性­杨花、胆小懦弱、自私狠心,可我竟然还是忘不掉你。”

青阳和少昊都看着他们,阿珩脸­色­一沉,“也许以前我有什么举动让大将军误会了,现在我已经是高辛的王子妃,还请大将军自重。”厉声说完,她向少昊走去,站到了少昊身边,青阳这才把视线移开。

蚩尤纵声大笑,一边笑,一边端起酒碗,咕咚咕咚灌下。

阿珩心内一片荒凉,只知道保持着一个微笑的表情,茫然地凝视着前方。

若水少女提着酒坛过来敬酒,少昊取了一碗酒递给阿珩,“尝尝若水的若酒,味道很特别。”

阿珩微笑着喝下,满嘴的苦涩,“嗯,不错。”

后土端着两碗酒过来,阿珩以为他是要给少昊敬酒说事,特意会避开。不想后土追过来,把一碗酒递给她,笑而不语,一直凝视着她,阿珩心中尴尬,只能笑说:“多谢将军。”一仰头,把酒饮尽。

后土眼中难掩失望,“你不认识我了吗?”

阿珩愣住,后土这些年和持有齐名,是神农族最拔尖的后起之秀,她当然早就听说过他,可唯一一次见他就是阿珩和蚩尤上神农山找炎帝拿解药,后土恰后奉命把手神农山,当时阿珩用驻颜花变化了容貌,所以认真说起来,阿珩见过后土,后土却没见过阿珩。可构图眼中浓烈的失望让阿珩竟生了几丝感动,正想问他何出此言,有赤鸟飞落在后土肩头,将一枚小小的玉简吐在后土掌中,后土容­色­一肃,看着阿珩欲言又止,终只是行了个礼,匆匆离去。

阿珩愁思满腹,也懒得多想,寻了个安静的角落,把若酒像水一样灌下去。

云桑静静走来,却看朱萸守在阿珩身旁,含笑说了两句客套话,转身要离去,阿珩拉住他,“没事,朱萸是我大哥的侍女,绝对信得过。”又对朱萸半央求,半命令地说:“好姐姐,你帮我们看着点,我想和云桑单独说会话。”

青阳离开前,只是叮嘱朱萸盯着阿珩,不许阿珩和蚩尤单独相处,却没吩咐不许和云桑相处,所以朱萸应了声“好”,走到一边守着。

云桑坐到阿珩身边,细细看着阿珩,“听说拟合少昊十分恩爱美满?”

阿珩苦笑,仰头把一碗酒咕咚咕咚喝下。

云桑心中了然,轻轻叹了口气,“真羡慕昌仆啊!纵情任­性­地想爱就爱,不喜欢和其他女子分享丈夫,就当众让你哥哥立下誓言。你哥哥也是好样的,明知道你父王会生气,仍旧毫不犹豫地发誓。”

阿珩斜睨着她,“何必羡慕别人?炎帝榆罔是你的亲弟弟,可不会逼迫你做任何事情,你若愿意下嫁,诺奈也会毫不犹豫立誓,一生一世与你一个共白头。”

“你这个死丫头,说话越来越没遮拦!”云桑脸颊飞起红晕,娇羞中透着无言的甜蜜。

阿珩笑看着云桑,看来上次诺奈的神农山之行没有白跑,他们俩已经冰释前嫌,“拟合诺奈什么时候?”

“什么什么时候?”云桑故作听不懂。

“什么时候成婚啊!你是神农长王姬,下嫁给诺奈有点委屈,可这种事情如鱼饮水冷暖自知,压根不必管人家说什么,只要诺奈自己坚持,少昊肯定也会帮他。”

云桑点点头,“诺奈倒没那么小家子气的心思,他压根没拿我当王姬看,只等我同意,他就正式上紫金顶求婚。”

“那为什么……”

“榆罔是个好弟弟,事事为我考虑,正因为他是个好弟弟,我有岂能不为他打算?你也知道榆罔的­性­子,这个炎帝当得十分艰难,祝融他们都盯着榆罔,蚩尤如今羽翼未成,就我还能弹压住祝融几分,我若现在成婚,又是嫁给一个外族的将军,对榆罔很不利,所以我和诺奈说,等我两百年。两百年后,蚩尤必定能真正掌控神农军队,有他辅佐榆罔,那么我就可以放心出嫁了。”云桑笑着长舒口气,“我也就可以真正扔下长王姬的身份,从此做一个见识浅薄,心胸狭隘,沉迷于闲情琐事,只为夫婿做羹汤的小女子。”

阿珩喜悦地说:“恭喜姐姐!你为父亲,为妹妹,为弟弟筹划了这么多年,也应该为自己筹划一次了。”

云桑含笑问:“你呢?你从小就不羁倔强,我不相信你会心甘情愿听凭你父王安排。”

“我也有自己的打算。”阿珩倒满两碗酒,递给云桑一碗,“看到四哥今天有多快乐了吗,小时候,不管什么四哥都一直让着我、护着我,如今我应该让着他、护着他,让他太太平平地和真心喜欢的女子在一起。只要四哥、母亲过得安稳,不管我再委屈也是一种幸福。”

云桑摇头感叹,“阿珩,你可真是长大了!”可其实,云桑心里真希望阿珩能永远和以前一样。

“­干­!”阿珩与他碰碗,云桑本不喜喝酒,可今日的就不论如何也要陪着阿珩喝。

她们两个左一碗、右一碗,没多久云桑就喝得昏迷不醒,阿珩依旧自斟自饮,直到也喝得失去了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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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是无晴却有晴

轩辕山下依旧喜气洋洋,轩辕山上却情势突然紧张。少昊、青阳、蚩尤、后土先后收到了同样的消息。

河图洛书在虞渊出现。

传说中,河图洛书是盘古大帝绘制的地图,不仅记载了整个大荒的山川河流,还记载着每个地方的气候变化,如果拥有这张地图,不仅可以了解各地的地理,还可以利用气候变化布阵,是兵家必争之宝。

盘古大帝逝世后,河图洛书也消失不见,传闻盘古大帝把河图洛书藏在一颗玉卵中,交给一只金­鸡­看守,金­鸡­化作了一座山峰。几万年来,无数神族踏遍大荒山峰,寻访着河图洛书,却一无所获,可今日,有神族的探子看到了传说中的金­鸡­在虞渊附近出没。

不要说少昊、青阳、后土悚然动容,就是凡事带着点不在乎的蚩尤都准备亲自赶赴虞渊。

阿珩醒来时,发现自己在三妃彤鱼氏所居的指月殿,父王披着件玄­色­外袍,静坐在窗前,浮云中的月亮半隐半现,像一个玉钩一样钩在窗棱,就好似是月亮勾开了窗户。

父王望着月亮怔怔出神,好似想起了极久远的事情,依旧英俊的眉目中带着一点点迷惘的温柔。

阿珩从没见过这样的父王,不敢出大气地偷偷看着。

黄帝对月笑起来,眉目中的温柔却消失了,“酒醒了就过来。”

阿珩忙走过去,跪坐到黄帝膝旁,“父王怎么还没睡?”

黄帝笑看着阿珩,“少昊对你好吗?”

阿珩低下头,“很好!”

“我可一直在盼着抱外孙呢!”

阿珩哼哼着说:“女儿知道,不过这事也急不来。”

“你们都是血脉纯正的神族,少昊灵力高强,又和你如此恩爱,按理说……”黄帝皱了皱眉头,“难道别有隐情?趁着在家,在离开前,让医师查看一下身子。”

一股寒气从脚底腾起,吓得阿珩身子发软,一瞬后阿珩才反应过来父王是在怀疑少昊暗中耍了花招,并没有怀疑到她。

黄帝说:“哦,对了!刚才收到报奏,说河图洛书在虞渊出现了。你也知道你母亲的西陵一族虽未得天下,可地位和神农、高辛一样,都曾是盘古大帝麾下的重臣。你母亲曾和我说过,家族中口耳相传,河图洛书不仅仅是一份地图,还藏着一个堪比盘古劈开天地的大秘密,我想这才是神农和高辛如此劳师动众的原因,我虽不怎么信这种无稽之谈,不过决不能让河图洛书落到他们二族手中。”

“几万年间都不知道风传了多少次,谁知道这次是真是假?”

“不管真假,我们都必须得到,如果让神农族得到它,轩辕族的覆灭也就近在眼前了。青阳已经带着手下赶去虞渊,可高辛的少昊、宴龙、中容、神农的蚩尤、祝融、共工、后土都纷纷赶往虞渊,我不放心青阳,想让吕意去帮他一把。”

阿珩心内有一丝悲哀,如果真相让四哥去,为什么是把她留在指月殿,还用醒酒石令她想来?

“我去吧,今夜是四哥的新婚夜,是四哥的第一个新婚夜,也是最后一个。”

黄帝看着阿珩不说话,阿珩跪下道:“我灵力虽然比不上四哥,不过我和少昊是夫妻,何况这种事情只怕最后是斗智而非斗勇。”

黄帝点了点头,答应了阿珩的请求,“记住,如果我们得不到,宁可毁掉它,也决不能让其他神族得到。”

阿珩磕了个头,起身就要走。

“珩儿。”

阿珩回身,黄帝站起来,双手按在她肩上,“轩辕一族的安危都在你肩上。”

阿珩在父王的威严前,有些喘不过气来,只能用力点点头。

黄帝放开了她,她低着头匆匆出来,一抬头看到彤鱼氏站在不远处,两只眼睛像夜猫子一般,­阴­森森地瞪着她。

阿珩被唬了一跳,转而想到彤鱼氏失去了儿子,倒能理解几分,过去给她行礼,彤鱼氏不说话,只是咬牙切齿地盯着她,阿珩遍体生寒,忙告辞离去。

幽幽声音从身后传来,“你们别得意,我一定会让西陵嫘那个蛇蝎心肠的毒­妇­尝遍所有的痛苦!”

阿珩怒盈胸,霍然回头。

彤鱼氏指着她,笑嘻嘻地说:“你大哥害死了挥儿,他早就想烧死挥儿了,他恨挥儿烧死了云……”

夷彭冲过来,捂住母亲的嘴,对阿珩赔笑道:“母亲受刺激过度,常说些疯言疯语,你别往心里去。”

“九哥。”阿珩怒意褪了,亲热地笑着上前,夷彭却拉着母亲后退,眼中隐有戒备。

阿珩停住了步子,心中难受,她和夷彭只差几岁,又是一个师傅,小时朝夕相伴,亲密无间,感情深厚,可长达后,不知道为什么竟越来越疏远。

“九哥,我走了。”她勉强地笑了笑,快步离去。

出了指月殿,阿珩命阿獙飞向虞渊。

彤鱼氏的脸在她眼前飘来飘去,三哥真是大哥害死的吗?为什么?因为三哥威胁到了大哥继承王位?

阿珩心头忽然打了个激灵,父王常常宿在指月殿,难道没有听到彤鱼氏的“疯言疯语”?她并不想恶意地去揣度父王,可是父王先用四哥引她主动请缨,彤鱼氏又出现得这么巧,让她不禁会想,这是不是也是父王的一个警告?警告她如果取不到河图洛书,就会让母亲陷入危机?

阿珩只觉得寒意从心里一点点涔出,冷得她整个身子都在打寒战,她弯下身,紧紧地抱住了阿獙。

阿獙有所觉,回过头在她脸上温柔地蹭着,似乎在安慰着她。

虞渊是日落之地,位于大荒尽头。了无人烟的极西边,是上古时代的五大圣地之一,可大荒人压根不明白它为什么会和日出之地汤谷、幻水之眼归墟,玉领凝聚的玉山、两极合一的南北其并称为圣地。虞渊拥有吞噬一切的力量,没有任何生物能在虞渊存活,与其说是圣地,不如说是魔域,所以它也就真慢慢地被大荒人口叫做了魔域。

阿珩赶到虞渊时,正同挂中天,是一天中虞渊力量最弱的时候,虞渊上空的黑雾似乎淡了许多,可仍然没有一个神或者妖敢飞进那些翻涌的黑雾中。

­性­子暴烈冲动的烈阳不听阿珩叫唤,一头冲进黑雾,当它感觉到黑雾好似缠绕住了它的身体,把它往下拽,而下方根本什么都看不清楚,全是黑雾,越往下,越浓稠,浓稠得像黑­色­的油一样,烈阳有了几分畏惧,一个转身飞了回来,落到阿珩肩头。

隔着一条寸草不生的沟壑,阿珩向西眺望,一望无际的黑­色­大雾,像波涛一般翻滚,就好似一个没有边际的黑­色­大海,没有人知道它有多大,也没有人知道它有多深。

阿珩询问朱萸:“事情如何了?真是河图洛书吗?”

“殿下用灵力试探过,这次应该是真的。”朱萸指指虞渊最外缘的崖壁。此时,山崖一半隐在雾中,一半暴露在阳光下,半黑半金,透着诡异的美丽。

“据说金­鸡­钻进了山洞里,殿下已经进去一个多时辰了。”朱萸抬头看了一眼已经开始西斜的太阳,不安地说:“虞渊随着太阳的西斜,吞噬的力量会越来越强大,到后来连太阳都会被吸入虞渊,神力再强大也逃不走。”

阿珩把阿獙和烈阳托付给朱萸,“帮我照看他们,千万别让他们闯进虞渊。我去看一下大哥。”

朱萸说:“一切小心!记住,一定要赶在太阳到达虞渊前出来!”

阿珩把天蚕丝攀附到崖壁上,飞落入洞口。

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清,阿珩拿着一截迷谷①照亮,谨慎的走着。

走了一盏茶功夫,找到了青阳。青阳端坐在地上,脸­色­苍白,袍角有血痕,已是受了重伤。

他看到阿珩,勃然大怒,“你怎么来了?”

“你能来,我问什么不能来?”阿珩去查看他的伤势,“是音伤,宴龙伤的你?”

阿珩把一粒丹药递给大哥,“这药并不对症,不过能帮你调理一下内患。”

青阳问都没有问就吞下,“准确地说是宴龙和少昊一起伤得我,昨日清晨和少昊比试受了伤,今日让宴龙捡了个便宜。”

“发现河图洛书了吗?”

“只要抓到金­鸡­,把玉卵从它肚内取出就行,抓金­鸡­不难,难的是如何应付这一群想要河图洛书的神族高手。”

“他们在哪里?”

“少昊被后土缠住了,他身上也有伤,虽然后土的土灵克制他的水灵,若在平时,少昊根本不会怕,可虞渊恰好万灵皆空,只有土灵,少昊的灵力难以施展,和后土打了个旗鼓相当。祝融和共工遇上了宴龙,也打得不可开交。中容和蚩尤都去追金­鸡­了。我刚进山洞没多久,就中了宴龙的偷袭,索­性­退避一旁,让他们先打。”

青阳从预先布置的蚕丝上感知到了新的动静,脸­色­一凛,“蚩尤打伤了中容,捉到了金­鸡­……”整个山洞都好似有一道柔和的青光闪过,不用青阳说,阿珩也知道,“蚩尤取得了河图洛书。”

青阳立即站起来,“少昊突然消失在后土的土阵中,他肯定去追蚩尤了。”

阿珩拉住他,“大哥,我去。”

青阳看着她,阿珩说:“我们现在去追已经来不及,不如索­性­守着他们必回的路上,我在明,哥哥在暗。哥哥到洞口等我,以逸待劳,我去诱敌,到时候,我们一明一暗配合,总有机会拿到河图洛书。”

青阳也是行事果断的­性­子,点了点头,隐入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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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迷谷是《山海经·南山经》中的植物,能发光照明,防止迷路。《山海经》:“(招摇之山)有本焉,其状如谷而黑理,其华四照,其名曰迷谷,佩之不迷。”

阿珩掌中蕴满灵力,戒备地走着。

她开始真正领略到虞渊的恐怖,每走一步都在消耗灵力,而且随着太阳接近虞渊,这种消耗会越来越大。

一个土刃突然从地上升起,她刚躲开,四周的墙壁上又冒出无数土剑,阿珩削断了几根,可四周全是土,立即又冒出新的剑,源源不绝。

身后的洞壁犹如化作了一把弓,­射­出一串密如急雨的土剑,阿珩闪得筋疲力尽,前方又一把锋利的土剑刺向她,阿珩已经避无可避,不禁失声惊呼,眼睁睁地看着剑刺入自己的胸口。

隐身在土中的后土听到声音,猛然收刀,土剑在阿珩胸前堪堪停住,后土从土中现行,惊讶地叫:“妭姐姐?你怎么在这里?”

阿珩惊魂未定,实在难以想象眼前秀美谦和的后土刚才杀气凛凛,差点要了她的命。阿珩弯身行礼,“谢谢将军手下留情。”

后土忙把阿珩扶住,竟然又是失望,又是惶然地问:“要道谢也该是我谢姐姐,你还没记起我吗?”

阿珩拿出迷谷,借着迷谷的光亮,凝视着后土,细细思索。她只在幼时去过一次神农国,如果真见过后土,应该是那时候认识的,很多事情都忘记了,就记得把几个王孙贵胄给打得头破血流,大哥为了平息众怒,罚她举着一块很沉的戒石站了一晚上,可是为什么打架呢?哦,是因为他们欺负一个小男孩,那个小男孩虽是王族后裔,可母亲是低贱的妖族,所以一直被别的孩子欺负。那个小男孩有一双美丽温柔,睫毛长长的褐­色­眼睛,十分爱哭,被孩子们欺辱时,不反抗,不出声,只是缩在墙角,沉默的哭泣。她被罚站的晚上,他偷偷来看她,轻声问她“重吗?”她笑着摇头,他却哭得呜呜咽咽,好似自己被体罚,她刚开始还柔声劝慰,可越劝越哭,他像个女孩子一样泪如雨下,渐渐的她烦了,开始怒骂。小男孩被她骂得傻了眼,呆呆的等着她,连哭泣都忘记了。

阿珩看着后土的眼睛,“你,你……是那个爱哭的小男孩。”

闻名天下的英雄后土居然满面秀红,“是我,不过已经好几百年没哭过了。姐姐怒骂过我,男子汉流血不流泪,我一直牢记在心中!”

阿珩不好意思的笑起来,感慨地说:“你现在可是真正的男子汉了!”

后土依依不舍,可此处绝不是叙旧的地方,他说:“姐姐快点离开,你是木灵体质,虞渊却寸草不生,随着太阳西斜,你的灵气会被克制得越来越厉害,到最后连离开的力气都没有。”

阿珩笑着答应了,“我这就走,对了,你见过少昊吗?”

后土尴尬地说:“我们刚交过手,少昊不愧是少昊,这里只有土灵,他好像还受过伤,我都只能和他打个平手,不过……”

“不过什么?”

后土有点抱歉地说:“不过他后来心中着急,强行突破我布的土剑阵,受了点伤。姐姐若是来找他,就请尽快,他如今伤上加伤,也不适合在这里逗留。”

阿珩说:“谢谢。”

后土忙道:“姐姐,请不要对我这样客气。我说了,要说谢谢的是我。也许当年的事情在姐姐心中不值一提,可对那个孤苦无助、自卑懦弱的小男孩而言……”后土声音暗哑,眸光沉沉,一瞬后才平静地说:“因为姐姐,那个小男孩才能成为今日的后土。”

阿珩知道他字字发自肺腑,豪爽地说:“好!以后我就当你是自家弟弟,不再客气了。”

后土高兴地笑了。

阿珩惦记着蚩尤和少昊,怕他们因为河图洛书打起来,急忙要走,后土把一个黄土球给她,“这里除了土灵,万灵俱空,这是我炼制的一件小法宝,你握在手中,只要有土的地方就可以隐匿,与土融为一体,危急时刻抛出去,三丈之内的土灵都会随你调遣,不过不能持久。”

阿珩刚想开口说谢,又吐吐舌头,只笑着把土球接过。

后土再三叮嘱阿珩尽早离开虞渊后离去,阿珩依旧向着里面走去,随着时间推移,她开始觉得身上的压力越来越大,就好似她正在被一只巨大的手托着往下沉。

空气里飘来淡淡的血腥气,阿珩以为是蚩尤和少昊在打斗,匆匆往里面奔,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不知道究竟是谁受了伤。

顺着血腥味,找到了打斗的地方,没发现蚩尤,只看到少昊和宴龙。阿珩手握后土给她的法宝,屏息静气地贴在洞壁后,悄悄查看。

少昊盘膝坐在地上被一个蓝­色­的大水泡包着,宴龙手里抱着琴,绕着少昊转圈子,边走边弹,听不到声音,可他每拨一下琴弦,少昊身上的蓝­色­水泡就会骤然缩一下,好似一个痛苦挣扎的心脏。

不知道少昊哪里受伤了,只看到白袍上洒满的点点血痕。

宴龙嘴边的笑意渐浓,弹奏的气势越发挥洒自如。而包裹着少昊的水泡越变越小。

少昊说:“你太轻重不分!即使想杀我,也不应该乘我和蚩尤交手时偷袭我!让河图洛书落到蚩尤手里,你想过后果吗?”

宴龙笑着说:“别担心,我收拾了你,自然会去收拾他。河图洛书固然难拿,不过杀你的机会更难,我等了两千多年,才终于等到今天。祝融和共工那俩个白痴竟然以为凭他们就能拦住我,我不过是和他们虚耗时间,把真正厉害的后土和蚩尤留给你,借机消耗你的灵力,不过你也太没用了,号称什么神族第一高手,后土和蚩尤就能把你伤到这么重。”

少昊白袍上的血痕越来越多,蓝­色­的水泡越变越薄,越变越小。

宴龙一边笑着,一边啧啧摇头,欣赏着少昊的无力挣扎。自他出生,少昊就一直是他的敌人。从小到大,不管做什么都要被拿来和少昊比,不管他多么努力,做得多么好。只要比不过少昊就没有任何意义。自小到大,他也算天资超群,聪颖出众,样样拔尖,可他偏偏碰上的是少昊,他永远都在输,输得他不明白老天既然生了少昊,又何必再生他?难道只是为了用他来衬托少昊?

这是他第一次看到了胜利的希望,只要没有少昊,他就会成为宴龙,而不是那个事事不如少昊的高辛二王子。

宴龙用力地连弹了三下琴,水泡铿然破裂,少昊整个身子倒下去,耳朵里都涔出鲜血来。

宴龙大笑,走到少昊身边,少昊低声说:“别浪费灵力在我身上,我已经没有力气走出虞渊,赶快去夺回河图洛书。”

宴龙厌恶地狠狠踢了少昊几脚,“别一副高辛属于你一个的样子,好像只有你最忧国忧民,难道我就不关心高辛吗?从今天开始,我就是高辛的大王子。高辛的事情我会­操­心。”

他手掌蕴满灵力,正要用力劈下,结束少昊的生命。后土突然大笑着走出洞窟扭曲变形,土刃从地上涌出,四周烟尘滚滚,什么都看不清楚。

虞渊是土灵的天下,处相当于神力翻倍,宴龙却不擅长近身搏斗,心中一凛,全神贯注地闪避着土剑、土刃,一边扬声说道:“河图洛书在蚩尤手中。”

后土的声音不知道从哪里传来,含糊不清,“真的吗?”

宴龙冷笑,“我何必骗你?”

“那好,告辞!”

一会后,滚滚烟尘散去,地上空无一人,看来少昊趁乱逃走了,宴龙气恨,凝聚灵力就要去追杀,突然又迟疑起来,不知道刚才一幕后土看到了多少,父王虽然偏爱他,但如果让父王知道是他杀了少昊,绝对不会轻饶他。

虞渊的吞噬越来越强,不能再耽搁,以少昊的伤势,根本走不出虞渊,那么不如就让虞渊杀了他,日后即使后土说了什么,父王问起,可以理直气壮地回说少昊在后土和蚩尤的攻击下,不幸身受重伤,因为灵力不足,无法走出虞渊而亡,也算天衣无缝。

宴龙思量了一番后,匆匆向外掠去。等宴龙消失不见了,躲在不远处的阿珩和少昊才敢喘气。

“多谢你。”往日尘埃不染的少昊不但满身是血,头发脸上也仅是污渍,可他那从容气度丝毫没变。

“说来话长,反正这次要多谢后土。”阿珩背起少昊,“我们得快点出去,虞渊的力量越来越强了。”

她刚才自己一个过来时,已经有些费力,此时背着少昊,速度更慢。

走了好一会,依旧没有走出洞岤,下坠的力量却越来越大,阿珩的脚越来越沉,就好像脚要和地面粘到一起,再加上少昊的重量,阿珩每走一步,都要动用全部灵力。

少昊看她越走越慢,知道她已经没有了灵力,就是独自逃出去都很勉强。

“阿珩,放我下来,你自个趁着太阳还没到虞渊上方赶紧出去,与其两个都死,不如活一个。”

阿珩心里也在剧烈斗争,少昊讲的道理她也很明白。她一边艰难地走着,一边左右权衡,想到母亲河四哥,她停住了步子,她不能死!

少昊见微知著,挣扎要下去。

阿珩让少昊背靠着墙壁坐下,不敢看少昊的眼睛,低着头说:“对不起。”

少昊笑道:“没必要,如果换成是我,压根不会冒着被宴龙杀死的危险出手救人,去吧!”

阿珩一咬牙,运足灵力向外奔去。

黑暗中,她不管不顾地向前奔跑,却觉得是跑不尽的黑暗,少昊的笑容在她眼前挥之不去,只觉得自己每跑一步,少昊的笑容就越发清晰,相识以来的所有时光都变成了各种各样的笑容,浅浅的笑,愉悦的笑,朗声的大笑……她第一次意识到,不管什么时候,少昊永远都在笑。刚才他依旧在笑。

她猛地停住步子,咬了咬呀,转身向回奔去。

四周漆黑、安静,少昊已经闭目等死,突然听到了缓慢而沉重的脚步声,他却没有睁开眼睛。

一直等到脚步声停在了他身前,他才慢慢地睁开眼睛,凝视着阿珩,却一字未说。

阿珩一声不吭,用力地把他背起,因为虞渊的引力,少昊的身体已经重若千钧,她只能一步一步地往外挪。

少昊沉默着,双臂软软地搭在阿珩的肩头。

阿珩一边大喘气,一边用双手抓着洞窟上凸起的石头,用力往前挪。

洞窟内的温度越来越高,引力越来越大,阿珩几乎完全移不动步子,却仍咬着牙关,双手用力抓着凸起的石头,把自己往前拽,手被磨破了皮。

他们两以一种蜗牛般的速度往前蹭,每蹭一点,都以鲜血为代价。

少昊忽地用力地伸出手,双手攀住石头,也尽力地把他和阿珩的身体向前拉,墙壁上他们俩的血痕交汇相容。

又前进了十来丈,阿珩的脚再也抬不起来,她用力地踢脚,却怎么都从地上拔不起,就好似整只脚都长到了地上。

她用力提,用力提,再用力提……

身子左摇右晃里几下,带着背上的少昊一块摔倒地上。

阿珩挣扎着想爬起来,发现身体被重重地吸在地上,完全爬不起来,而少昊好似早就料到这个后果,压根没有动。

阿珩躺在少昊的胳膊上,嘿嘿地笑起来,“我可真傻!没救成你,反倒把自己搭进来了,你­干­嘛刚才不再劝劝我?表示一下你死志已定,不需要我多事?”

少昊闭着眼睛不说话,一瞬后才说:“因为我很怕死。”

刚才,阿珩跑掉后,他没有害怕,只是平静地感受着虞渊的力量一点点增加,一点点吞噬着自己,那种看着黑暗逐渐逼近的感觉,他早已经熟悉,因为从小到大,他每一天的日子都是如此。曾经以为父王最可以依靠,却忘记了父王是他唯一的父王,他却不是父王唯一的儿子;曾经以为最心疼自己的老嬷嬷,却几百年如一日地给他的食物投毒;曾经以为可以相信的妹妹,把他所说的话一字不漏地告诉俊后;曾经以为……一次又一次,他早已经习惯于平静地看着每一个亲人朋友毫不犹豫地把他抛弃,他觉得那样才是正常。

可是,听到阿珩奔跑回来的脚步声,他的平静碎裂了,心跳猛然加速,似乎在隐秘地渴望着什么。面对神农的十万大军,他都能谈笑自若,可那一瞬间,他竟然连睁开眼睛去确认的勇气都没有。

阿珩叹气,“我也怕死。”她想起了蚩尤,如果就这样死了,她太不甘心!

少昊沉默不语地凝视着黑暗,真奇怪,现在引力大得连坐都坐不起来,可他现在居然没有了被黑暗吞噬的感觉,也许怕的不是死亡,而是怕孤独地死去。虞渊的黑暗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被所有人遗弃的黑暗。

少昊突然说:“阿珩,如果……我只是说如果,如果有来世,我不再是高辛少昊,你也不再是轩缘妭,不管你是什么样子,我都会做一个对你不离不弃的丈夫。”

阿珩轻声笑着,“今生的羁绊就已经够多了,何必再把今生的羁绊带到来世?如果真有来世,我愿意­干­­干­净净的活一次。”

少昊也笑,“你说得很对。”

“阿珩,阿珩……”

焦急迫切的声音不知道从哪里传来,在黑黝黝的山洞中回响着。

阿珩和少昊竖着耳朵听了一瞬,阿珩人叫起来,“大哥,我在这里,我在这里!”

阿珩的声音发颤,喜悦地和少昊说:“大哥来找我!我大哥来找我了,我们得救了!我们都不会死!”

少昊凝视着阿珩,笑而不语。

因为被虞渊的力量­干­扰,青阳又有伤。用灵力查探不到阿珩,只能依循着阿珩的声音过来,等看到地上还躺着一个重伤的少昊,很是意外,一时间只是看着他们,神­色­凝重,好一会都没出声。

阿珩明白过来,大哥身上有重伤,虞渊的力量又太强大,他只能救一个走。

少昊淡淡一笑,“别婆婆妈妈了,就是可惜我们还未分出胜负。”

青阳抱起阿珩,少昊不再说话,只是微笑着闭上了眼睛。

青阳最后看了一眼少昊,大步流星地朝外奔去。阿珩抱着哥哥的脖子,眼睛瞪得大大,盯着后面,少昊白­色­的身影越变越小,就好似在被黑暗一点点吞噬。她把头埋在哥哥脖子上,泪从哥哥的肌肤上滑下。少昊看她的最后一眼还是在笑,似乎在告诉她,没有关系!可是他明明说了他怕死!

青阳面容冷漠,看似无动于衷,只是狂奔,可太阳岤突突直跳,手上也是请进鼓起。

“嘎嘎,嘎嘎。”

阿珩立即抬头,失声惊叫,“烈阳,阿獙!”

呜叫声中,烈阳飞扑过来,落在阿珩手上,阿獙随后而到,喜悦地看着阿珩,不停地呜呜叫。它们也不知道怎么了,一只羽毛残乱,一个毛发有损,好似和谁搏斗过。

青阳惊讶地看着这俩只畜生。畜生的感觉最为敏锐,常常比灵力高强的神族都灵敏,当太阳刚接近虞渊的时候,所有坐骑都退避躲让,逃离了虞渊,并不是它们对主人不忠,只是畜生的求生本能,可这两只畜生竟然为了寻找阿珩,克服了本能的畏惧。

阿珩看到阿獙,大笑起来,又哭又笑地指着后面,“快去,把少昊救出来,快去!”

阿獙纵身飞扑出去,青阳立即把阿珩放在地上,也朝回奔去。

阿珩躺在地上,紧紧地抱着烈阳,嘿嘿地傻笑。

烈阳不满意地扭着身子,一边扭一边啄阿珩,阿珩不但不躲,反而用力亲它,烈阳被亲的没了脾气,只能昂着脑袋痛苦的忍受。

一瞬后,阿獙驮着少昊奔了出来,青阳抱起阿珩,大家一言不发,都拼命往外冲。

冲出洞口的一瞬,太阳已到虞渊,虞渊上空黑雾弥补,什么都看不加你,浓稠得像黑­色­的糖胶。

“殿下!”朱萸喜悦地尖叫,她牢牢地抱着重明鸟,手上脸上都是伤痕,狼狈不堪地站在山崖边上,黑雾已经快要弥漫到她的脚边,她脸­色­煞白,身子摇摇欲坠,却寸步不动。

青阳一声轻啸,他的坐骑重明鸟哆哆嗦嗦的飞了过来,青阳跃上坐骑,立即朝着远离虞渊的方向飞行。

直等飞出虞渊,他们才狼狈不堪地停下,回头看,整个西方已经都黑雾弥漫,太阳正一寸寸地没入虞渊。

青阳怒问朱萸,“为什么要傻站在虞渊边等死?”有等死的勇气却不进来帮忙。

朱萸理直气壮地回道:“不是殿下要我在那里等你出来吗?我当然要一直等在那里了。”

青阳一愣,少昊趴在阿獙背上无声而笑。

朱萸对阿珩跪下请罪,“王姬,您要我看住阿獙和烈阳,可他们看到太阳靠近虞渊而你还没出来,就拼命往里冲,我怎么约束都没用,被它们给溜进去了。”

阿珩一愣,只能说:“没事,幸亏你没管住他们。”站在山崖边等死和在山洞里等死有什么区别呢?这个朱萸……果然是块木头。

大家这才明白朱萸身上的抓痕从何而来,阿獙和烈阳为什么又是掉毛又是掉羽。少昊笑得越发厉害,一边咳嗽,一边对青阳说:“你说这块木头究竟算是有心,还是没心?”

青阳蹙眉眺望着远处的山头,没留意他们说什么。

阿珩只是受了一些外伤,灵力并没有受损,此时离开了虞渊,很快就恢复了。

她蹲在水潭边,擦洗着脸上手上的脏泥和血痕。

阿獙尾随在她身后,也走到潭水边,少昊从它背上落下,扑通一声掉入水潭,幸亏阿珩眼明手快,抓住了他。

少昊微笑:“我修的是水灵,这次谢谢你了。”

阿珩反应过来,水潭正是他疗伤的地方。水是万物之源,修习水灵的神不管受多重的伤,只要有水,恢复的速度就会比别的伤者快很多。

阿珩一笑,放开了手,少昊缓缓沉入水底。

青阳走到阿珩身边,两只脚踩到水面上,水潭开始结冰。

青阳说:“我和少昊因为自己身上有伤,为了以防万一,在进入虞渊前,我们两合力在虞渊外布了一个阵,蚩尤现在被困在阵里,我们必须赶在少昊的伤势恢复前从蚩尤手里取回河图洛书。”

阿珩十分惊讶,“你们各自带手下赶来虞渊,都没有机会见面,怎么能合力布阵?”

青阳淡淡说,“等你和一个朋友认识了几千年,就会明白有些事情压根不用说出来。”

阿珩看着已经全部结冰的水潭,似笑似嘲地说:“他也会理解你现在阻止他疗伤的意图了。”

刚才消失不见的朱萸不知道从哪里又冒了出来,对青阳指指远处一个小水潭,那里是他们刚从虞渊逃出时,经过的第一个有水的地方。

青阳猛地一脚躲在结冰的湖面上,所有的冰碎裂开,青阳直沉而下。

阿珩正莫名其妙,青阳抓着一个木偶跃出,把木偶扔到阿珩脚下,跳上重明鸟背,向着朱萸指的水潭飞去。

阿珩捡起木偶,发现木偶雕刻得栩栩如生,完全就是一个小少昊,心脏部位点着少昊的心头­精­血,原来少昊刚一逃出虞渊就已经用傀儡术替换了自己,一路上和他们嬉笑怒骂的都只是一个傀儡。

阿珩想着刚才对她感激道谢的竟然是个傀儡,心中发寒。

朱萸看阿珩愣愣发呆,还以为她不明白自己如何能找到少昊,指了指地上的茱萸,“殿下在进入虞渊前吩咐我留意一切有水的地方,我特意在每个水潭边都偷种了朱萸,如果不是如此,只怕就被少昊糊弄过去了。”

阿珩驾驭阿獙赶到小水潭边时,整个水潭已经全部冻结成冰,青阳闭目盘膝坐在冰面上。

阿珩对他说:“对不起,大哥。”

青阳说道:“我在这里困住少昊,你带朱萸,还有……”青阳看了一眼阿獙和烈阳,不再把他们看作畜生,“他们,一起去拿河图洛书。不用急着出手,等宴龙和蚩尤两败俱伤时,再利用阵法盗取,但也不要太慢,这里的地势灵气有利于少昊,我不知道能困他多久。”

阿珩刚要走,青阳又说:“不要让宴龙死,他是最好的牵制少昊的棋子。”

阿珩道:“明白了。”

阿珩问道:“三哥是你杀的吗?”

青阳淡淡说:“是祝融杀死了他,你从哪里听来的风言风语?”

阿珩说:“我从父王那里听来的。父王没有明说,不过彤鱼氏能对着我嘟囔,大概父王也有了怀疑。”

青阳嘴角一勾,笑起来,“这些事情不用你理会,去拿河图洛书。”

“大哥,请不要因为你的野心陷母亲和四哥于险境,否则,我绝对不原谅你!”

阿珩说完,跳到阿獙背上,飞向了天空。

此生此夜不长好

阿珩按照大哥的指点,先作壁上观。

膏阳按照金木水火土的方位,布置了五面冰镜,只需站在镜前,整个法阵内的情形就能尽收眼底。

后土、祝融、中容都被困在了法阵内。后土谨慎小心,并不着急出去,不慌不忙地四处查探着;祝融­性­子暴躁,气急败坏地左冲右突,放火烧山,看似火海一片,实际他烧的都是幻境;中容驾驭着玄鸟不停的在飞,其实一直在原地兜圈子。

宴龙对阵法压根不在意,端坐在山头弹琴,神­色­镇定,姿态闲雅,琴声一时铿锵有力,如惊涛巨浪,一时缠绵凄切,如美人哭泣。

随着宴龙的琴声,谷底的石头一块又一块被打成粉碎,好几次都险险击中蚩尤,蚩尤上蹿下跳,左躲右闪,虽然依仗着野兽般的灵活身法堪堪躲开,却越来越狼狈,头上衣服上都是尘土。

烈阳看着蚩尤的残阳,十分幸灾乐祸,咧着嘴、挥动翅膀,嘎嘎大笑,阿獙看到蚩尤被人欺负,十分着急,一直用头拱阿珩,不明白阿珩为什么不去帮蚩尤。

朱萸看得咂舌,“难怪殿下这么留意蚩尤,宴龙已经成名千年,这个蚩尤不过五六百年的修行,却能在宴龙的手下坚持这么久。”朱萸通过脚下的青草,把灵识延伸出去,静静感受了一会,叹道:“不过好可惜啊,宴龙的杀气好重,蚩尤要死了!”

朱萸话音刚落,宴龙的琴声突然变得很柔和,像清风明月、小溪泉水一般,也不再有石头被音波震碎,整个山谷都被宁静祥和笼罩,蚩尤却神­色­凝重,立即盘膝坐到地上,运出全部灵力抵抗,四周长出藤蔓,将自己重重包裹住。

朱萸重重叹息了一声,居然对蚩尤生出了惋惜,“唉!这才是音袭之术中最恐怖的魅惑心音,可令千军万马崩溃于一瞬。”

所谓魅惑心音也就是利用声音的力量,­操­纵心中的感情,或者喜悦,或者悲伤,或者愤怒……不管种族,妖族、人族,只要有灵智,就不可能没有七情六欲、情绪波动,一旦被被宴龙抓住情绪的漏洞,再利用琴音攻击这个情绪弱点,被攻击者最后就崩溃在自己极端的情绪中。

蚩尤上一次就是利用了阿獙声音中的魅惑之音令神龙山的­精­锐不战而败,宴龙的功力胜过阿獙百倍,威力可想而知,蚩尤又爱恨激烈,情绪极端,更容易被­操­纵,所以在朱萸和宴龙眼中,蚩尤已经彻底死了。

在宴龙的琴音中,包裹着蚩尤的藤蔓从绿­色­慢慢变成了黄铯。随着藤蔓颜­色­的变化,整个山林的树叶也慢慢地变成了黄铯,就好似已经到 了秋末,万物即将凋零。

宴龙微微而笑,等所有树叶凋谢时,就是蚩尤灵力枯竭时,也就是蚩尤的死期!他又加重了指间的灵力。

就在此时,山林里突然响起了几声虎啸,令宴龙的琴音一乱。

宴龙稳了稳心神继续抚琴,山林里却开始越来越热闹。

虎啸、狼啸、猿啼、鬛吠、鸟鸣、虫唱……似乎各种各样的动物都苏醒了,随着宴龙的琴声一会这个叫,一会那个叫。一只野兽的叫声并不可怕,可是成百上千只野兽汇聚到一起的叫声非常可怕。

野兽和人不同,它们没有贪嗔爱恨痴,并不会被琴音左右情绪。如果只是狼嚎,宴龙也许可以利用琴音模仿虎啸,令狼退却,可这么多动物一起乱叫,宴龙没有办法让它们畏惧,反而自己琴音中的力量全部被打乱。

朱萸眉飞­色­舞,鼓掌喝彩,“好个蚩尤!竟然让他想出了这么一招去破解魅惑心音!你利用的是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我就给你一群没心没肺的野兽,看你怎么玩?”

阿珩­唇­边带着笑意,语气却是淡淡的,“他神力不如宴龙,也只能玩这些耍赖招术!”视线一扫,瞥到冰镜中的图像,“后土找到阵门了。”

后土堆起黄土要破阵法,朱萸立即拉着阿珩后退,她们面前的冰镜炸裂,少昊和膏阳的灵力变作了漫天雨雪,渐渐沥沥地落着。

同时间,蚩尤抓住宴龙声音中的一个漏洞,令整个山坡上的青草旋转而起,直击宴龙,一根根青草绷如发丝,硬如钢针,宴龙的音袭之术不擅长近身搏斗,抱着琴左躲右闪,琴音越发乱了,身上的衣服被割得千丝万缕。

蚩尤分开藤蔓跃出,纵声大笑,“王子尝试完了千草针,再尝尝万叶刃。”

山林间的黄叶从四面八方呼啸着向宴龙飞去,像无数条黄铯的蟒蛇扑向宴龙。宴龙瞳孔收缩,脸­色­苍白,狼狈不堪地跌倒地上,左滚右躲。

蚩尤站在大石上,也是浑身血迹,衣衫褴褛,却骄傲得意如一只开屏孔雀,讥笑道:“原来这就是神族中大名鼎鼎的音袭之术,号称‘不伤己一分,令千军万马崩溃一瞬’,原来不过是一个不敢正面迎敌的把戏。王子下次用音袭之术,记得要找一百个神将把你团团保护住,好让王子慢慢弹琴。”

宴龙贵为高辛的王子,从未受过这样的讥嘲,几乎被怄得吐血,一个闪神,手腕被叶子划过。

“啊——”凄厉的惨叫声中,鲜血飞溅,一只手掌和手中的琴都飞了出去。

蚩尤冷冷一笑,正要加强灵力,杀死宴龙,忽然透过漫天黄叶,看到一个青衣女子姗姗出现,她的肩头停着一只白­色­的琅鸟,身侧跟着一只黑­色­的大狐狸。

女子慢慢停住了步子,她身旁的大狐狸欢快地向蚩尤奔跑过来,眼见着就要跑入飞卷的黄叶刀刃中。

蚩尤收回了灵力,阿獙穿过徐徐落下的黄叶,冲到蚩尤身边,又是摇尾巴,又是抓蚩尤的衣袍,左扑右跳地欢叫着。

蚩尤蹲了下来,手在阿獙的背上来回揉着,眼睛却是揪着山坡上站立的阿珩,对阿獙说“她怎么来了?只怕也是冲着河图洛书来的吧!”

阿獙可不懂什么河图洛书,只知道又看到了他喜欢的蚩尤,高兴得不停扑腾。

此时阵法已去,幻象都消失,中容在空中看到重伤的宴龙,赶忙命玄鸟下落,“二哥,二哥……”

宴龙痛得整张脸都扭曲变形,中容一手搀扶起宴龙,一手捡起地上的断掌,立即跳回玄鸟背上,向东边逃去。

宴龙对蚩尤大叫:“今日之仇,他日必报!”

蚩尤毫不在乎的高声大笑。

阵法破后,祝融和后土立即藏身到山林中,袖手旁观着蚩尤和宴龙的打斗。祝融虽然讨厌蚩尤,可宴龙曾在蟠桃宴上当众打败过他,他更恨宴龙,看宴龙被蚩尤重伤,不禁笑道:“我早就说了宴龙的音袭之术中看不中用,如果当年不是我不小心被他抢了先机,怎么可能会败给他?”

后土皱着眉头,眼中隐有担忧,“我们先杀了轩辕挥,得罪了轩辕族,如今又重伤宴龙,和高辛族结怨,再这样下去,神农族会越来越孤立。”

祝融训斥道:“­妇­人之仁,对付敌人的最好方法就是杀一个少一个!宴龙靠的是琴音,失去了一只手的宴龙有什么好怕的?我们现在应该考虑的是如何把河图洛书从蚩尤手里弄过来。”

后土不说话,祝融盯了他一眼,说道:“你别忘记,蚩尤本是一其贪婪嗜血的野兽,如果他参透了河图洛书,你想想后果。你以为他会让榆罔那个笨蛋继续当炎帝?”

后土恭顺的低下头,将眼中的情绪掩去。

祝融看到一个青衣女子走向蚩尤,因为阿珩有驻颜花,容颜早已变幻,他并不认识。

祝融问道:“那个女子是谁?”

后土隐隐猜到是谁,却不愿说出,只道:“大概是蚩尤的朋友吧!”

“朋友?不就是蚩尤的女人嘛!”祝融连连冷笑,“上次火烧轵邑的琅鸟就是这只鸟吧?难怪炎帝不许我伤它,原来又是蚩尤!”

后土淡淡说:“天下的琅鸟有几万只,你多心了。”

“哼!”祝融一挥袖,狠狠的盯了蚩尤一眼,“咱们走着瞧!”跳上毕方鸟,自去了。

后土轻叹一声,身影也消失在了山林间。

阿珩走到蚩尤身前,蚩尤讥嘲地问:“不知道你是轩辕族的王姬,还是高辛族的王子妃?”

阿珩一笑,反问道:“王姬如何,王子妃又如何?”

蚩尤指指头顶,“河图洛书存在逍遥腹内,如果是轩辕族的王姬,我和她有点交情,可以给她几天时间,让她偷取河图洛书,如果是高辛族的王子妃,对不起,我并不认识她,只能立即命令逍遥把河图洛书送给榆罔。”

逍遥就是蚩尤的坐骑大鹏。烈阳看到一只黑­色­的鹏鸟竟然敢在它头顶盘旋,它冲着鹏鸟叫,鹏鸟却毫不理会,烈阳第一次碰到不听它号令的鸟,大怒下就要飞出去教训对方。

阿珩忙说:“烈阳,它不是普通的鹏鸟,它是北冥中的鲲变化的鹏,既不向水族之王龙称臣,也不向飞禽之王凤凰称臣。”北冥鲲是大荒内最神奇的异兽,生于北冥,死葬南冥,本是鱼身,叫鲲,可刚一孵化就可以变化鸟形,变作的鸟叫鹏,速度极快,据说成年的鹏每扇动一次翅膀,就可以扶摇直上九万里①。

这只鸟还不是成鸟,但扇一下翅膀,几千里也许已经有了,蚩尤把河图洛书交给它的确再稳妥不过,世间没有任何神和妖能追上它。

阿珩对蚩尤说:“我是轩辕族的王姬轩辕妭。”

蚩尤盯着阿珩,“即使你救过我的命,我也只能给你三天时间,三天之后我就会把河图洛书交给榆罔。”

“好!”

蚩尤清啸,鹏鸟直落而下,停在蚩尤身旁。

他跳上大鹏的背,把手递给阿珩,“想要河图洛书就跟我走。”

阿珩看阿獙和烈阳,他们两个怎么办?蚩尤说:“他们的速度赶不上逍遥,只能晚一点到。”

阿珩握住蚩尤的手,跳到了大鹏背上。

大鹏一振翅膀,就已经进入云霄,因为速度太快,阿珩身子向后跌去,跌入了蚩尤怀里,蚩尤趁势用胳膊圈住了她,阿珩想拽开他的手,蚩尤的身体左晃右闪,搂得越发紧,挨她耳畔低声说:“逍遥的速度太快,我现在的灵力也只是勉强控制,你想我们两个都跌下去吗?倒也不错,至少生不同衾死同岤。”

蚩尤的身形猛地一斜,差点掉下去,阿珩尖叫了一声,再不敢乱动。

因为速度快,什么都看不清楚,只看到白茫茫一片,云就像海涛一般一浪又一浪冲卷过来,割得脸都好像要裂开。

蚩尤哈哈大笑,逍遥也是个疯子,听到蚩尤的笑声,越发来劲,速度越发快起来,一会突然猛冲而下,眼看着就要摔死,结果它猛一个提升,和山尖一擦而过,在一个瞬间又扶摇直上。阿珩刚松了一口气,它又猛地翻转一下,阿珩吓得紧紧抓住蚩尤。

最初的惊怕过后,竟然慢慢地有了别的滋味。

九天浩荡,云霄辽阔,这个世间好似除了他们,再没有其他,没有任何东西能快过他们,也没有任何东西能束缚住他们,整个天地都任凭他们肆意遨游。

蚩尤在阿珩耳畔大声问:“感觉如何?”

阿珩没有说话,只是紧绷的身体慢慢放松,不知不觉靠在了蚩尤怀里,连灵力都散去,把生死完全交给了蚩尤。至少这一瞬,她可以完全依靠他,所有的负担和束缚都可以暂时抛弃。

蚩尤感觉到阿珩身上灵力散尽,诧异了一下,就顾不上再想,只是紧抱住她,和她一块在九天之外忽高忽低,肆意遨游。

不知道飞翔了多久,逍遥又是一个急落,阿珩觉得就像是要摔死一般急急坠落,被压迫得喘气都困难,坠落的过程急速而又漫长,就在她觉得没有尽头时,一切突然静止,若没有蚩尤灵力,她的身子都差点飞出去。

蚩尤轻声说:“我们到家了。”

阿珩一愣,缓缓睁开眼睛,放眼望去,桃花开满山坡,云蒸霞蔚,缤纷绚烂,绯红的桃花掩映中,有点点绿竹楼隐约可见。

原来一会的功夫,他们就已经到了九黎。

蚩尤伸出手,逍遥把一颗­鸡­蛋大小的玉卵吐到他的手里,连招呼都没打一声,又腾空而上,消失在夜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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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庄子 逍遥游》:“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其名为鹏。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是鸟也,海运则将徙于南冥。”

蚩尤对阿珩晃了晃手中的玉卵,收到怀里,“这就是你想要的河图洛书。”说完,他提步向寨子里行去。

阿珩咬了咬­唇­,快步跟了上去。

阿珩和蚩尤走进蚩尤寨时,天­色­仍黑,四周万籁俱静,蚩尤躺到祭台中央,仰头望着天空。

阿珩坐了下来,“这三天你想做什么?”

蚩尤食指放在­唇­上,示意她别吵,默默望了一会天空。竟然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阿珩只能静静地坐着,同样的夜­色­,可在九黎却多了几分安详,几分轻松,不一会,她的眼皮子越来越沉。这几日她先是赶着来参加四哥婚礼,又赶着去虞渊,夺河图洛书,一直­精­神紧绷,没有好好休息,此时一放松,困意上来,靠着石壁就睡着了。

巫师们清晨起来,正要打扫祭台,看到祭台上竟然有人。一个衣衫褴褛的红袍男子身体呈大字形仰躺在祭台中央。虽然在沉沉而睡,可连睡相都透着一股子张狂,在他身旁不远处,一个青衫少女缩靠着石壁,­唇­角带着一点笑意,也正睡得香甜。

大巫师忙去叫巫王。巫王拄着拐杖过来看了一眼,笑眯眯地对大家挥手,让大家都安静地离开。

这一觉睡得十分香甜,等睁开眼睛时,阿珩发现自己身上搭着条兽皮毯子,而蚩尤已经不知去向,她猛地跳了起来,“蚩尤!”

蚩尤的声音懒洋洋地传来:“­干­什么?”

阿珩探头去看,发现蚩尤和巫王正坐在桃花树下晒太阳。他下身穿了一条只到小腿的黑­色­宽角裤,上身打着赤膊,肌肤被晒成了健康的棕褐­色­。

阿珩一边走下祭台,一边看了看太阳,竟然已经偏西,不禁皱眉,暗暗埋怨自己睡得太久。

蚩尤展了个懒腰,拿腔拿调地说:“哎呀,都已经快过了一天,连河图洛书藏在哪里都不知道!”

阿珩看不得他这个样子,一脚踹到他的竹椅上,把他踹翻在地,踹完了才想起蚩尤就是九黎人的神,这样的动作落在巫王眼里简直是亵渎九黎,这老大可是神族都敬让三分的毒王,忙又对巫王讨好地笑。

巫王呵呵地笑着,佝偻着腰站起,对趴在地上的蚩尤说:“今儿晚上是桃花节,你们既然凑巧来了,可别忘记去看看热闹。”

阿珩看巫王走了,坐到他坐过的摇椅上,一边摇着,一边盯着蚩尤琢磨,他把河图洛书藏到了哪里?

蚩尤腾身跃回摇椅上,看阿珩一直盯着他。他眼中冷光内蕴,似笑非笑地道:“你若想知道,就过来摸一摸,摸遍我的全身不就知道?”

“呸!”阿珩脸有些烫,瞪了他一眼,撇过了头。

阳光隔着桃花荫晒下,温暖却不灼烫,让身子懒洋洋的舒服,好似骨头都要融化了。

祭台一侧是连绵起伏的火山,另一侧是笔直的悬崖,此时悬崖上开满各­色­野花,灿若五­色­锦缎,一道白练般的瀑布从崖上落下,飞舞在石头上,激荡起一团又一团的水雾。日光映照下,弥漫的雾气中有半道七彩霓虹,斜跨在洁白的祭台上空。

瀑布的水流入深潭后,沿着白­色­鹅卵石砌成的水道,绕着祭台蜿蜒而过,水面上点点落花,时不时有鱼儿追着花蕊跃出睡眠,一个摆尾,啪一声又落回溪水,飞溅起点点银光。

阿珩看得出神,不知不觉中忘记了河图洛书,发梢肩头落满了桃花瓣都不自知。

蚩尤侧头看着她,眼中冷厉渐渐淡了,透出了温柔。

他们俩就这么一个痴看着山野景致的变幻,一个凝视着另一个,凝固成了一副幽静安宁的山居图。

直到日头落山,倦鸟归林,一群山鸟从他们头顶掠过,阿珩才想起了此行的目的。

她的眼神一沉,抿了抿­唇­角,透出坚韧,蚩尤的眼神冷了下来,赶在她转头前转过了头。

阿珩侧头时,看到蚩尤含着一抹冷笑,眺望着远处山坡上的桃林。

巫王派人来叫他们吃饭,蚩尤站起来,径自走了,“我晚上要去过桃花节,你如果还记得自己承诺过什么,可以来看看。”

阿珩坐在摇椅上没有动,只是看着头顶上的桃花。

前年的今日,是她最需要蚩尤时,她不惜暗算大哥,逃出朝云峰在桃花树下等了蚩尤一个晚上,蚩尤却失约未到。如果那天他到了,如今他们会在哪里?

去年的今日,她苦苦筹谋一年,对俊帝借口要教导­妇­人养蚕,溜到九黎,等了蚩尤半夜,可是,桃花树下,她等来的是一袭绝情的红袍。

今年的今日,她不知道自己是否还有勇气相信桃花树下、不见不散的诺言。

和往年一样,没有祭台,没有巫师,更没有祭祀的物品,只有一堆堆熊熊燃烧的篝火和满山满坡盛开的鲜花,无数的男男女女在篝火旁、鲜花中唱歌跳舞。

传说几万年前,在特定的日子,各族的男男女女可以相见私会,自定嫁娶,可慢慢地这个习俗就消失了,九黎族却仍保留着上古风俗,男欢女爱既不需要父母之命,也不需要婚礼做证,只需要男儿欢喜女儿爱。哥哥妹妹只要对了意,那么就可以立即结成对。

背时哥哥不是人

把我哄进劓芭林

扯起一个扫堂腿

不管地下平不平

少女娇俏地申述着对往日情事的不满,众人哄堂大笑,嘲笑地看着女子的情哥哥。男子急得抓耳挠腮,拼命想歌词,好唱回去。

阿珩听到歌词,羞归羞,可又觉得好笑,忍不住和大家一块笑。她拎着一龙竹筒的酒嘎,一边听着对歌,一边慢慢嚼着。

山歌声一来一回,有的妹妹已经刁难够了情哥哥,收下了情哥哥相赠的桃花,别在鬓边。大荒人用桃花形容男女之情估计也就是来自这个古老的习俗。

阿珩摘下头上的驻颜花,一朵娇艳欲滴的桃花,是整个山谷中最美的一朵桃花。她忽地想,会不会当年蚩尤相赠驻颜花并不是因为它是神器?在他眼中,它只是一朵美丽的桃花。

阿珩柔肠百转,默默凝视着驻颜花。

突然,山谷中响起了难以描述的歌声,把所有的歌声都压了下去,那歌声洪亮不羁,粗犷豪放,像是猛虎下山,澎湃着最野­性­的力量,可又深情真挚,悲伤缠绵,像是山涧松涛,温柔的召唤着远去的女萝归来。

哦也罗依哟

请将我的眼剜去

让我血溅你衣

似枝头桃花

只要能令你眼中有我

哦也罗依哟

请将我的心掏去

让我血漫荒野

似山上桃花

只要能令你心中有我……

所有人都停住了歌舞,四处找寻着歌唱的人。

蚩尤一边唱着山歌,一边一步步走了过来,九黎族的少女们只觉从未见过这么出众的儿郎,他的身板比那悬崖上的青杠树更挺拔,他的眼睛比那高空的苍鹰更锐利,他的气势比九黎最高的山更威严,他的歌声却比九黎最深的水更深情。

哦也罗依哟

请将我的心掏去

让我血漫荒野

似山上桃花

只要能令你心中有我……

蚩尤一袭鲜艳的红袍,从人群中穿过,站在了阿珩的面前。他的身上的红袍是阿珩为他所织。阿珩的怨恼淡了,心底透出一点甜意,看来他后来还是赶到了桃花树下,终究没舍得把衣袍扔掉。

蚩尤的声音渐渐低沉,反反复复吟唱着:“哦也罗依哟,请将我的眼剜去,让我血溅你衣,似枝头桃花,只要能令你眼中有我。哦也罗依哟,请将我的心掏去,让我血漫荒野,似山上桃花,只要能令你心中有我……”

他的眼睛中全是求而不得的相思苦,无处宣泄,无处倾诉,只能化作歌声,反复吟唱。

蚩尤取过阿珩手中的驻颜花,变作一个桃花环,双手举起,如捧王冠一般捧到阿珩面前,“这不是王冠,如果你想要的是王冠,我会为你打下一座王冠,绝不会比少昊给你的差。”

阿珩眼中有了泪意,米朵拽阿珩的袖子,低声说:“收下,收下。”

阿珩却站了起来,低着头绕过蚩尤,走向前方。

蚩尤眼中灼烫炽热的光芒一点点暗淡,刚想把花环扔掉,突然听到背后传来轻轻的歌声。

山中有颗树哟

树边有枝藤哟

藤儿弯弯缠着树

藤缠树来树缠藤哟

蚩尤不太敢相信的回头,看到阿珩站在篝火旁,脸­色­鲜红,声音小得几乎听不到,可她的的确确按照九黎族的风俗,在用山歌当众表达对蚩尤的情意。

日日夜夜两相伴哟

朝朝暮暮两相缠哟

藤生树死缠到死

藤死树生死也缠哟

风风雨雨两相伴哟

生生死死两相缠哟

藤生树死缠到死

藤死树生死也缠哟

蚩尤看着阿珩,神情复杂。

八年前,他们许下了桃花之约,约定年年桃花盛开时,树下相逢。每次相逢时,他都或求或哄或骗的让她给他唱情歌,她却总是害羞的拒绝,笑嗔他太狡诈,因为按照九黎赤­祼­热烈的风俗,男子唱情歌是求欢,女子如果用歌声回应,就表明她愿意和他欢好。

她从没有对他唱过情歌,今年,她竟然当众向他唱了情歌。

金丹推蚩尤,“我说小兄弟,你怎么光傻站着啊?”

蚩尤这才好似反应过来,快步走到阿珩面前,要把花环戴到阿珩头上,阿珩侧头避开,“我不需要王冠,我只要一朵代表你心意的桃花。”

蚩尤把像王冠一样的花环变回了驻颜花Сhā到了阿珩鬓边。

大家不认识蚩尤,却知道这个羞涩的女子就是救治了无数九黎人的巫女西陵珩,看到敬爱的巫女找到了意中人,都喜悦的欢呼。

蚩尤牵着阿珩的手,仍不确信的轻声问:“阿珩,你真愿意?”

阿珩用力握住了他的手。

几个跟着巫师学习的少年一直盯着蚩尤打量,一边悄声嘀咕,一边你推我我推着你,终于有一个胆子大的对蚩尤喝问:“嗨!你这人胆子倒大,竟敢向我们的西陵巫女求欢,你是谁?你可知道这是九黎族的桃花节?外人想参加必须要巫王同意。”

蚩尤心情愉快,笑道:“我叫蚩尤,五百多年前就生活在九黎山中,九黎的桃花节当然能参加。”

男男女女都惊骇的呆住,问话的少年激动得跪下,众人也跟着陆陆续续的跪倒,朝蚩尤磕头。

蚩尤摇摇头,对阿珩说:“一点明就没意思了,咱们走吧!”

蚩尤牵着阿珩的手,看着步速缓慢,等众人抬起头时,却已经看不见他们的身影。

溪水潺潺,微风习习。静谧的天空,缀满无数颗星辰,一闪一闪,犹如情人的眼眸。

阿珩坐在桃花林间的竹楼上,遥望着天空的星辰。

蚩尤提着几桶酒噶从屋里走出,递给阿珩一只竹筒,阿珩随手接过,连喝了半桶,已经有了七分醉意。

蚩尤坐到她身侧,揽住她的腰,从她手里拿过竹筒,喝了一口酒,低头来喂阿珩。

阿珩笑着躲了几下,没有躲开,只能任由他火热的­唇­落在她­唇­上,接受他口中渡来的美酒。蚩尤的动作很青涩笨拙,和他平日的狡诈老练形成了鲜明的反差,可唯其青涩笨拙,才显出最炽热的真挚。

多年的梦想终于成真,蚩尤只听到心咚咚直跳,却不知道究竟是自己的心跳,还是阿珩的心跳。

一会儿,欲望澎湃,他体内的野兽呼啸着要冲出来,恨不得立即就和阿珩欢爱。一会儿,双眸清醒,他盯着阿珩,心内有个声音似乎在烦恼、在生气。随着心情变换,他一会热烈地亲吻着阿珩,一会又迟疑不前。阿珩主动抱住他,轻轻地吻着他,将他的欲望燃烧得越来越旺。

蚩尤身子滚烫,“阿珩,阿珩,阿珩……”他喃喃低语,“你真愿意吗?”

阿珩没有回答,而是握住他的手,抽开了自己腰间的裙带,罗衫轻分,眼前春­色­旖旎,蚩尤体内的野兽咆哮着冲了出阿里,阿珩的身体软倒在他身下。

蚩尤一边狂风暴雨般地吻着阿珩,一边将她的裙襦全部撕下。阿珩柔声低叫,“蚩尤、蚩尤、蚩尤……”她的声音犹如驯兽师的鞭子,蚩尤心中柔情涌动,竟然生怕自己伤到了她,动作渐渐温柔。

阿珩头上的驻颜花,在他们无意释放的灵力交催下,飘出了无数桃花瓣,漫天都开始下起桃花雨。

月光下,凤尾竹间,楼台之上,桃花雨簌簌而下。他们俩交颈而卧,四肢相拥,婉转缠绵。

蚩尤很温柔,就像三月的春风,慢慢地吹拂着阿珩的身体,让她的身体为他像花一般绽放,可等她接纳他后,他越来越像咆哮的火海,狂风暴雨般地席卷着阿珩,总在阿珩以为要平静时,又起了一波更高的浪。阿珩的意识被一个又一个更高的浪头席卷,一个欢愉的浪花刚刚在身体内炸开,又一个欢愉的浪花袭来,她惊诧于自己的身体竟然能产生这么多的欢愉。

随着一个个浪花,意识越飞越高,就好似飞到了云霄之上,轰然炸裂,阿珩忍不住尖叫,整个身体因为极致的欢乐而颤抖不停。

蚩尤拥着阿珩,辗转反侧地吻着她,“快乐吗?”

阿珩全身无力,说不出话来,只是幸福地笑。

歌声从山涧隐隐约约地传来。

“哥是山上青杠林,妹是坡上百角藤。不怕情郎站得高,抓住脚杆就上身,几时把你缠累了,小妹才得松绳绳……”

蚩尤头贴着阿珩的脸,捻着一缕她的发丝在手指间绕来绕去,听到歌声,不禁轻声而笑,他往日的笑总是带着几分锐利傲慢,此时却低沉沉的,全是G情释放后的慵懒无力。

阿珩脸­色­绯红,“你笑什么?”

“你在羞什么我就在笑什么。”蚩尤的五指缠到了阿珩的五指上,一字字慢慢说:“藤生树死缠到死,藤死树生死也缠!”

阿珩紧握住他的手,“其实,我和少昊并不是外面传闻的那样,我与他的恩爱只是做给我父王俊帝看,他已经答应了我,有朝一日会允许我选择离开……”

“嘘!”蚩尤听到少昊的名字,心中烦闷,一种好似公兽们想要拼死决斗来捍卫交配专属权的狂躁冲动,他指头放在阿珩的­唇­上,示意她别说了,“这三天只属于你和我,不要提起别的事情。明年的桃花节,我在桃花树下等你,如果你来了,我们再好好商讨以后如何。”

阿珩笑着点点头。

蚩尤吻住了她,桃花雨又开始簌簌而下。

天明时分,阿珩醒转来时,蚩尤已经不在她身边,想到昨日夜里的样子,她猛地拉起被子捂住了自己的头,却又忍不住偷偷地笑。原来这就是男欢女爱,竟然销魂蚀骨的快乐。

正在一时羞,一时喜,听到竹楼外传来阵阵笑声,她忙穿上衣服,走到竹台上,阿獙和烈阳不知道何时来了,正在瀑布下的水潭里和蚩尤嬉戏。

阿獙又是爪子,又是翅膀,和蚩尤对打,闹得水花四溅,烈阳在空中飞来飞去,边飞边不停的吐火球,怒烧蚩尤,可蚩尤身手迅捷,烈阳的火球要么打到了水里,要么打到了阿獙,烧得阿獙总是啊呜一声沉进水里,露着一只毛绒绒的大尾巴在水面上摇来摇去。

阿珩坐在竹台上,一边梳妆,一边笑看着他们。

蚩尤抬头对着她叫:“下来吃饭,吃过饭我们进山。前天我们和逍遥先走了,这两个小家伙还生气了,我答应了带他们去山里玩,这才跟我和好。”

蚩尤的做饭手艺十分好,尤其是­肉­,烤的喷香,吃得阿獙对着蚩尤不停摇尾巴。

他们俩用完早饭,带着阿獙和烈阳进了山。

阿獙刚开始还缠着阿珩,后来看到五彩斑斓的大蝴蝶,立即抛下阿珩,追着蝴蝶满山乱跑。烈阳早晨得了蚩尤的指点,对凤凰内丹的­操­纵越发灵活,正食髓知味,对着湖面猛练喷火,蚩尤和阿珩恰好可以偷得一段安静。

蚩尤躺在草地上,双手交放在头下,嘴里含着根青草,惬意地望着蓝天,阿珩坐在他身边,望着在草丛间撒欢的阿獙。

“阿珩!”

“嗯?”

“真的是藤生树死缠到死,藤死树生死也缠吗?”

阿珩看向蚩尤,没有说话,只点了点头,她的眼睛,清澄­干­净,没有一丝杂念,就如九黎山中最美的湖水。

蚩尤拿出河图洛书,“这个东西你打算怎么办?”

阿珩侧头想了一会道:“父王志在必得,我必须要和他交差。不过你若是把河图洛书给了我,只怕祝融他们肯定不信,反倒以为是你独吞了。”

“我才不在乎他们怎么想。”

阿珩说道:“但你不得不顾虑你的兄弟怎么想,我听说你如今有了不少好兄弟。”

蚩尤眉间有飞扬的笑意,“他们都是真正的勇士。”

阿珩说:“我们把玉卵一分两半,谁都得到了河图洛书,谁也都没有得到,这样我可以和父王交差,你也和神农有个交待。”

“好!”蚩尤把烈阳叫来,“到检查你凤凰玄火是否运用自如的时候了。你把火控制到比蚕丝更细,慢慢地把这个玉卵切割成两半。”

烈阳很自负地冲蚩尤叫了一声,果真喷出的火比蚕丝更细,温度却越发高。

滋滋声中,上古至宝河图洛书被一分两半。蚩尤把一半交给阿珩,另一半藏进靴子上的暗袋里,“这个靴子看似简单,却是巫王的­精­心设计,如果不知道玄机,就会打开藏毒的机关。”

阿珩好笑地看着,“你花样可真多!”

“小时跟着野兽一块长大,需要学会的第一个本领就是藏食物,如果藏不好,即使辛苦猎到了食物也会被更大个的野兽抢去,消耗了体力却吃不到食物,很有可能就没有机会捕到下一个猎物,最后自己变成了其他野兽的食物。”蚩尤盯着阿珩,很认真地说,“想成为活下来的野兽,不能仅仅依靠蛮力,狡诈、机警、多疑、凶残缺一不可。”

阿珩想想自己幼时的幸福,再想想蚩尤,只觉心疼,握住了蚩尤的手,“从今往后,我们并肩而战,当你需要休憩时,我会守护你的食物。”

蚩尤凝视着阿珩,一边笑着,一边慢慢地握紧了她的手,身子渐渐的倾了过来,刚要吻到阿珩,阿獙突然扑到他们中间,贴着阿珩的身子打了个滚,把身上的脏东西全滚到阿珩的身上,又肚皮朝天躺着,展展爪子,示意阿珩给他抓痒痒。

蚩尤一巴掌拍到阿獙头上,阿獙歪着脑袋困惑的看着蚩尤,不明白蚩尤为什么生气打他,一双狐狸眼睛眨巴眨巴的,很是可怜。

烈阳嘎嘎大笑,笑得从树梢上掉了下来,仍在草丛里前倾后倒地大笑,一边笑,一边用两只翅膀不停的往一起对,朝阿獙做亲亲的姿势。

唔?

阿獙的脑袋慢慢的从左歪变成了右歪,可仍旧不明白烈阳的意思。

阿珩恼羞成怒,对蚩尤说:“帮我教训一下这只臭鸟。”

烈阳立即跑,还不忘冲阿珩和蚩尤喷了团火,一丛青草追在他身后,他在空中左逃右逃,越跳越远,几根白羽被割了下来,青草依旧追着他不放。

阿獙看得有趣,飞上天空,去追草叶子。

阿珩叹气,“总算清净了!”

蚩尤也说:“总算清净了,我们可以……”他的两个大拇指对了对,朝阿珩眨了眨眼睛。

“你怎么也跟着臭鸟学?懒得理你。”阿珩一边嗔骂,一边跳起来向山坡上跑去。

蚩尤笑着去追她,一追一逃间,他们的距离渐渐接近,蚩尤猛地一扑,抱住了阿珩,低头去吻她。

阿獙在高空看到他们,以为他们在做什么,顾不上再追草叶子,欢鸣着飞扑过来,四只爪子齐齐抱住了蚩尤,带着蚩尤和阿珩摔倒,在草地上跌成一团。

烈阳不甘示弱,也冲了回来。

一时间,湛蓝的天空下,又是鸟叫,又是兽鸣,还有阿珩的笑声,蚩尤的喃喃咒骂声。

天长地久何时尽

清晨时分,阿珩在蚩尤怀里醒来。

阿珩轻声说:“大哥还在虞渊附近等我,我得回去了。”

蚩尤道:“竟然已经三天。”时间过得可真快。

阿珩抱紧蚩尤,心中满是不舍。

两人相拥了半晌,逍遥从高空俯冲而下,从窗口一掠而过,又直冲云霄而上,似在催促他们上路。

蚩尤亲了阿珩额头一下,起身穿衣。

分别就在眼前,阿珩觉得有些事情还是要和蚩尤说清楚:“我嫁给少昊只是为了………”

蚩尤一边穿衣服一边说:“我不在乎你有没有嫁过人,我和你之间的问题不是少昊。”他回身看着阿珩,“一切都取决于你,我要的是你的这里!”他的手掌贴在阿珩的心口,“你愿意给我一颗真心吗?”

阿珩用力点点头。

蚩尤一笑,目光炯炯盯着阿珩的眼睛“只要你愿意真心对我,那就行了,世间所有的困难都会退却!”

是啊!只要他们合心,即使前路荆棘遍布,也一定能披荆斩棘,走出一条路来。阿珩只觉胸中涌起激荡,迟早有一天,她和蚩尤可以年年日日都像这三天一般。

阿珩依依不舍地辞别了蚩尤,赶去找青阳。

虽然阿獙全力飞行,可等阿珩赶到虞渊时,也已是半夜。

远远就看到火光冲天,阿珩不解,忙命阿獙再飞快点。等飞近了一点,远远看到祝融、共工、后土在合力催动火阵,被困在火阵中央的是青阳和昌意。他们兄妹三个修行的灵力不同,可因为他们自出生就夜夜被母亲用蚕茧包裹住挂在桑树上休憩,所以他们的灵力可以相通。此时昌意一只手掌搭在青阳肩头,就是把自己的全身灵力都和青阳相通了。

青阳的神­色­看不出端倪,像平常一般无喜无怒的冷漠,可即使在昌意的帮助下,他们周身结成的白­色­冰牡丹也只有拳头大小,显然他的伤势越发重了。

青阳一直是神农族最大的威胁,祝融好不容易撞到这个千古难逢的机会肯定想把青阳彻底解决了。

阿珩焦急难耐,可眼前是神农的三大高手,还是火阵,她的灵力本就低微,偏偏修炼的又是木灵,恰好被火克制。

该怎么办?

她正在凝神思索,朱萸驾驭着重明鸟落下,阿恒忙问:“大哥和四哥怎么会被祝融困住?”

“你跟着蚩尤走后不久,四殿下就气急败坏地赶来了,听到你去找蚩尤拿河图洛书,和大殿下吵起来,骂他利用你,然后四殿下怒气冲冲地跑去找你。后来,祝融发现了受伤的大殿下,就传叫共工和后土,想要趁机杀死大殿下,大殿下明明可以趁三大高手没有到齐,阵法未完成时逃走,但是少昊还在冰下疗伤,他若走了,祝融说不定就会发现重伤的少昊,以祝融的­性­子,肯定会……”朱萸手在脖子上一比划,做了一个割头的动作,“大殿下不肯走,把水潭解冻后,寸步不移的守在水潭前,就被祝融他们设阵给困住了。四殿下走到半路,发觉火灵异动,他怕大殿下出事又跑了回来,就和大殿下一块变成这样。”

朱萸看着远处的火焰,愁眉苦脸地叹气,“真是不明白,大殿下一会忌惮得好像要少昊立即死,一会又不顾生死地要救少昊,难道就是因为我没有心所以不明白吗?

阿珩没功夫理会朱萸的困惑,拿出蚩尤给她的一半河图洛书,塞到朱萸手里,低声叮嘱着她。

朱萸驾驭着重明鸟飞过去,举起手中的半块河图洛书,问道:“大殿下,我已经拿到了河图洛书,现在怎么办?”所有人都抬头看向朱萸。

青阳恼怒地喝到:“逃!”

朱萸立即逃走。

祝融既舍不得这个,又舍不得那个,看看共工,又看看后土,对共工说:“追!一定要拿回来,整个神农族的兴亡都在你手中!”

共工立即去追朱萸。

阿珩咬了咬­唇­,诱走了一个,还剩两个!

她姗姗走了出去,后土看见她,脸­色­一变,眼睛都不敢和她对视,祝融却大笑起来,“今天可真是个大吉的日子,老天嫌死两个还不够。蚩尤,这个女人就交给你了。”

阿珩惊讶地回头,她身后站的正是蚩尤。

阿珩眼中暗藏喜悦,心定了下来,蚩尤眼中却是一片­阴­沉冰冷,阿珩觉得哪里不对,又顾不上多想。

眼见着最后几朵冰牡丹也要熔化,阿珩扬手织起一张冰蚕网,刚要把网撒出去,她的手足都被藤条捆住。

阿珩不敢相信地回头,的的确确是蚩尤捆住了她。

火阵中,冰牡丹全部溶化,火势汹涌,直扑青阳,青阳的手掌变得焦黑,身体歪歪扭扭地软倒下去,昌意想要救哥哥,可自己也已经力尽,挥出去的灵力在祝融和后土的联力下一点作用也没有。火光渐渐将他们吞没。

阿珩看到哥哥被烈火吞没,眼睛都红了,挣扎着想冲出去,却怎么都挣不脱藤蔓,她对着蚩尤嘶声大喊:“蚩尤,那是我哥哥!”

蚩尤盯着她,“我告诉过你,我是丛林里存活下来的野兽,狡诈、多疑、机警、凶残缺一不可。”

阿珩急得要哭出来,“你说过不管我要什么,都会帮我拿了来,我要我哥哥。”

蚩尤招了下手,逍遥聪半空把一个被藤条捆得结结实实的人扔下来,是朱萸。

蚩尤从朱萸身上搜出半个玉卵,质问阿珩:“这是什么?”

“我的半个河图洛书。”

“那这个呢?”蚩尤又从朱萸身上搜出半个玉卵。

阿珩一脸震惊,张着嘴回答不出来。

“你不好意思回答吗?我来告诉你!就在你和我在榻上翻云覆雨时,你的婢女来偷玉卵,我任由她偷去,只是想知道你究竟打算把戏演到什么地步。”

阿珩明白了一切,看向火中的大哥,原来她真是被大哥利用了。可是--那是她的大哥。

蚩尤两手只举着半个玉卵,伤、痛、怒、恨交杂。

“轩辕王姬,你为了它连自己的身体都可以出卖?你真以为我很在乎这个东西吗?我若想要天下,即使没有河图洛书也照样打得下来。我一再问你,一再提醒你,你却……”

蚩尤咬牙切齿,悲愤地大笑起来,“不管你是贪图权势,还是爱慕虚荣都罢,我所求是少,只要你能真心对我。轩辕王姬啊轩辕王姬,我连自己的心都能给你,河图洛书算什么?你若直接开口问我要,我完全可以直接给你!为什么要编着一套又一套的谎言来骗我?”

阿珩眼眶中全是泪水,“我没有!”

“你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女人?和少昊的缠绵恩爱天下皆知,人人都以为你对少昊一往情深,你却转身就能和我彻夜欢好,假惺惺地告诉我你和少昊是虚情假意,那我呢?你和我又算什么?是不是见了少昊时,你又说和我是虚与委蛇?”

“不,不……不是。”

蚩尤拎着阿珩的胳膊,逼在她脸前问:“你在我身下假装娇喘呻吟的时候,是不是一直在想你的婢女有没有顺利偷到河图洛书?”

阿珩泪若泉涌,拼命摇头。

蚩尤盯着她,一字字地问:“为什么以前的跳花节,你从不答应我的求欢,这次却立即就答应了?你老实告诉我,你真的没有任何目的吗?”

“没有!”阿珩刚脱口而出,却又迟疑了。她固然是因为喜欢蚩尤,可似乎也有一点是因为父王说要宫廷医师检查她的身体,她怕露出什么端倪,所以才毫不迟疑地和蚩尤…但是,那也是她本来就想和蚩尤在一起。

蚩尤狡猾如狐,何尝看不出阿珩严重的狐疑,心中的疑惑被落实,他心头悲伤难抑,怒气冲天,猛地扔开了阿珩,好似连碰她都再难以忍受。

几百年,他宁可自己受伤,都不肯接近她,怕伤到她,那么小心翼翼地试探和接近,看似是狡诈,实际只是因为知道自己的心在她面前毫无抵抗力,可最终一腔的真挚全被辜负。

阿珩看到蚩尤的神情,心如刀绞,眼泪簌簌而下,对蚩尤说:“我现在说什么你都不会再相信我,只求你一件事情,不要让我哥哥死。”

蚩尤冷声说:“你忘记了吗?野兽除了狡诈多疑,还很凶残!人报我一滴热血,我酬他一腔热血,人伤我一箭,我还他十箭!”

蚩尤负手而立,一脸冷酷,无动于衷地看着祝融要把青阳和昌意活活烧死。

阿珩一边哭泣,一边哀求:“蚩尤,蚩尤…”

蚩尤面无表情,充耳不闻。

蚩尤设置了结界,后土听不到蚩尤和阿珩在说什么,可看到阿珩被藤条捆着,挣扎得披头散发,满面泪痕,他不禁心下愧疚,紧咬着­唇­。

阿珩不停的哀求蚩尤,蚩尤却一直面­色­冷酷,阿珩渐渐心死,不再哀求蚩尤,只是遥望哥哥,泪如雨下,一双眼睛映照出熊熊火光,她的整颗心也好似在火中,被一点点烧死,人越变越空。

蚩尤看到阿珩悲痛欲绝的神情,明明报复了她的欺骗,可是心里却没有一丝痛快,甚至更加烦躁愤怒,他手一招,把阿珩卷到了身前,“你不是很会说花言巧语吗?现在怎么不说了?难道连你对哥哥们的感情也是假的?”

阿珩看着他,神情凄然,一字字慢慢地说:“蚩尤,如果今日你我易地而处,我会信你!难道几十年的相识比不过三日的误会吗?”说完这句,她不再看蚩尤,只是盯着火阵,好似要牢牢记住今日一幕。

第一次,她明白人生至痛不是自己死,而是眼睁睁地看着亲人死去,自己却无能为力。

共工没有抓到朱萸,沮丧地无功而返,却发现朱萸已经被抓住,没来得及问缘由,祝融就命他加入阵法。有了共工的灵力,火越烧越旺,吞没了青阳和昌意的身体。

阿珩面­色­煞白,紧咬着牙,双目空睁,不再有一滴泪水,­唇­角却涔处血丝来。

蚩尤叫她,摇她,她都一动不动,只是木然地看着熊熊大火。

一个瞬间,蚩尤突然意识到,如果这场大火再烧下去,他所认识的那个阿珩也会彻底死去。

蚩尤心中挣扎,几乎犹豫,虽然怒气未去,心恨阿珩,却终是舍不得阿珩死,他扬起了手,准备发力灭火。

后土也在一番犹豫挣扎后,打算偷偷撤去灵力。

突然,一条巨大的水龙从水潭下呼啸而出,席卷过整个火阵。

水与火相遇激战,发出噼噼啪啪的巨大声音,水龙渐渐变小,火光也越来越小。

当水龙消失时,少昊抱着阿珩,矫若游龙般的落在火阵中,所有的火都被他挡住。

阿珩顾不上谢谢少昊,忙去探看哥哥。

昌意趴在青阳身上,手臂张开,把青阳的头护在他怀中。阿珩用了点力气才把已经昏迷的昌意拖开,昌意的背部被严重烧伤,青阳却奇迹般地毫发未损,只是灵力枯竭的昏迷。

祝融、后土、共工看见这一幕,都是心内暗惊,王族内竟然有这样的手足之情!

少昊一边用水挡住火,一边微笑着扫视过众人,“好热闹,居然神农族的四位高手都在。”

水是火的克星,少昊灵力又高过他太多,祝融心虚了,强笑道:“没想到少昊一直躲在水底窥伺,真是令人诧异。”

少昊笑说:“自家兄弟不争气,让我受了点伤,三天前我就在水底疗伤了,说起来是你们闯进了我的地方,可不是我有意窥伺。”

他大大方方的承认了自己受伤,又点明了已经疗伤三天,祝融反倒越发忌惮,可又不愿放弃眼前难得的机会。盘算着如果他们四个能齐心合力,根本不用怕少昊,但是蚩尤张狂傲慢,压根不听他号令,后土看似谦顾,实际很­阴­险,压根不可靠,只靠一个傻子共工肯定不行。

万一他被少昊伤了,蚩尤和后土反过来收拾他呢?

祝融左右权衡了一瞬,收起了灵力,对少昊说:“看在你的面子上,我就饶轩辕青阳一命。”

“多谢。”少昊笑着道谢,他这次的伤非常重,青阳又一直在阻扰他疗伤,其实他现在根本不是祝融的对手。

少昊笑对众人抱拳为礼:“那我们就告辞了,诸位后会有期。”

少昊救醒了青阳,朱萸扶着青阳坐到重明鸟背上,阿珩抱着昌意坐到阿獙背上,少昊站在玄鸟背上,众人正要离开。

“且慢!”

蚩尤一边走过来,一边抛玩着手中的河图洛书,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禁随着玉卵一上一下。

“青阳、少昊,我用这个和你们交换一样东西。”

青阳和少昊异口同声地问:“交换什么?”

祝融和共工异口同声地反对:“不行!”

后土一声不出,只暗暗地运满了灵力。

蚩尤笑指指阿珩:“她!”

祝融再难按捺,破口大骂:“你个疯子,别以为河图洛书是你一个拿到的,要是没有我们,你以为你能拿到?”蚩尤压根不理他,只是看着青阳和少昊:“我想请王子妃去神农小住几日,不知二位意下如何?”

青阳和少昊都不说话。

阿珩心中寒意嗖嗖,身子轻打着寒战,蚩尤的微笑下是残忍,他压根不是想要她,他只不过是想让她亲眼看到自己在哥哥和丈夫的眼中还不如一件东西,而最可悲的就是--她的确不如!

蚩尤把玉卵一分为二,给少昊和青阳看:“整个天下的山川河流地势天气都尽在其中,如果你们俩都同意,就各得一半玉卵,如果你们只一个同意,我就把整个玉卵都交给他一个。”

蚩尤的心思可以说十分狡诈额度,几句话就把青阳和少昊逼到了敌对方。青阳和少昊明知道蚩尤的诡计,却不得不中计,他们看相彼此,眼中隐有忌惮,视线一对,又立即移开。

蚩尤就像是猫在戏弄着已经在他爪下的老鼠,细细欣赏着青阳和少昊的表情。

阿珩冲蚩尤说:“够了,我跟你走!”

她把昌意抱到青阳面前,对青阳说:“如果拿不到河图洛书,回去没有办法和父王交代,我就随蚩尤去神农走一趟。”

阿珩一直微笑着,就好似青阳根本不会用妹妹去做交换,这完全是她自己的决定。少昊十分理解阿珩此时的微笑,好像只要坚持的微笑,就不会难过。

阿珩走向了蚩尤,少昊突然叫:“阿珩!”

阿珩停住了步子,疑问地回头。

暗夜里,阿珩的一双眼睛亮如星子,少昊想起来高辛的河流里飘着的点点星光--那些他要去守护的星光。

已经在舌尖的话被用力吞了下去,满嘴的无奈和苦涩,笑容却越发轻柔,“路上保重,几日后我派侍卫去接你。”

阿珩也笑了,笑容中她回转了头,脚步越来越快,走到了蚩尤身边。

蚩尤左右手同扬,两半玉卵各自落在了青阳和少昊手里。

青阳瞟了眼少昊,命朱萸驾驭者重明鸟飞向了东北方。

少昊估量了一下自己的伤势,驭着玄鸟飞向了东南。

祝融恨得磨牙的声音都清晰可闻,不敢去追少昊,跳上毕方鸟就要去追青阳。

阿珩立即驾驭阿獙挡在了祝融面前,一边用驻颜花在空中架起一堵厚厚的桃花墙,一边对蚩尤扬声说:“别忘记你的许诺。”

阿珩不提许诺还好,她一提,蚩尤就想到她这几日虚假的甜言蜜语,曾经有多快乐,现在就有多愤怒,他冰冷地说:“我当然没有忘记自己的许诺,我许诺的是用你交换,没有许诺交换完后祝融不可以再去夺回来。”

阿珩的伤心失望全变成了悲痛绝望,这个男人是她克服重重困难,小心翼翼地把一颗心交付的人,是她不惜和命运抗争,努力要在一起的人,是她以为无论是死、无论荣辱、无论祸福,都会信她、爱她、护她,和她不离不弃的人。

“你真就这么恨我?难道你除了野兽的多疑和凶残外,就没有一点人的信任和仁慈了吗?”就在前一日,他还在对她反复吟哦着海一般的深情,可转眼间一切都没有了。

先是青阳和少昊的遗弃,再是蚩尤的背弃,阿珩一瞬间心灰意冷,不管不顾的扑向祝融,阻止他去追击重伤的哥哥们。

祝融在阿珩的左前方,当他发现蚩尤因为阿珩心思烦乱,举动失常时,就开始另有打算。他借助大火的掩盖,悄悄弹了弹手指,几点为不可见的小小冥火无声无息地飞向阿珩。火光耀眼,阿珩的身体又恰好挡住了冥火,蚩尤看不到冥火,只看到阿珩全身飞出无数冰蚕丝,盖住了祝融的地火。

阿珩凌空跃起,似乎想要攻击祝融。蚩尤知道阿珩根本不是祝融的对手,站在原地动都没有动,只空中长出几条绿­色­的藤条,捆住了阿珩,阻止她进攻祝融。

后土在阿珩右前方,突然间惊骇得看到祝融竟然使用了能焚化万物的幽冥之火,已经近到阿珩前。阿珩虽然发现得晚,可也还来得及闪避,因为冥火的威力虽然恐怖,但有一个致命的缺陷就是速度慢,当阿珩凌空跃起想避开冥火时,后土刚松了口气,却更惊骇地见到阿珩被蚩尤的藤条捆住,无法躲避,乍一看,就好像蚩尤和祝融配合着想要阿珩的命。

后土急急出手,在阿珩身前迅速凝聚起一个土盾,却终究是晚了一步,大部分的冥火都被挡住,只有一点冥火穿过土盾,飞进了阿珩的肩头。只有一点,可那是火,星星之光就足以燎原,何况祝融­精­炼了上千年的冥火。

蚩尤一直遥远站在后面,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可看到后土突然间惊恐地释放出全部灵力,竖起土盾牌,保护阿珩,而祝融一脸得意,他心想,糟了,肯定有什么不对,立即解开藤条。

阿珩的整个肩膀变得火红,她捂着肩膀,惨笑着回头看了蚩尤一眼。

那一眼,有锥心彻骨的冰寒,万念俱灰的绝望。

蚩尤心裂胆寒,所有因为阿珩欺骗而生的失望、愤怒、悲伤,都不重要了,急急的飞奔过来。

阿珩驾驭着阿獙左冲右撞,想飞出祝融的火圈围困,烈阳喷出凤凰玄火攻击着祝融。刹那间,又是祝融的地火,又是烈阳的凤凰玄火,两火交战,火星四溅,天地一片通红。

可其实,祝融的目的并不是阿珩,他早已料到蚩尤会因为阿珩受伤心神震动,趁着四周一片混乱,明里攻击阿珩,牵引住蚩尤的注意,暗中却放出了幽冥之火,去偷袭蚩尤。只要杀死蚩尤,他通向王位的路就彻底没有阻碍了,河图洛书日后可以慢慢设法取回来。

持有全速向前冲,冥火在漫天火光的掩饰下,悄无声息地飞向蚩尤。

冥火的速度慢,可蚩尤的速度却快若闪电。

一个起落间就已经接近了冥火,祝融激动地全身都在发抖,这个杀不死的蚩尤终于要死了!

后土看出了端倪,心中一犹豫,就没有出手阻止,只袖手旁观。

阿珩的一颗心冷到冰点,脑海里反倒一片空白的清明,清晰地看着那点点冥火藏在无数地火的火星中偷偷袭向蚩尤。

她根本没有考虑,就纵身一跃,飞挡在蚩尤身前,数点冥火飞入她的五脏六腑。

一向自制的后土失声尖叫,幽冥之火不仅会烧光整个­肉­体,还会烧灭灵识,一点已经难以阻挡,何况那么多?他一念之间的自私竟然要害死对他恩情深重的妭姐姐。

蚩尤不明白后土在惊叫什么,等看到阿珩的背脊透出点点红光,才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祝融一击不中,知道已经再没有机会,对共工招呼了一声,立即驾驭着坐骑去追赶青阳。

蚩尤顾不上祝融,和后土一前一后追在阿珩身后,蚩尤叫:“阿珩,快点停住。”

后土也不停的叫:“妭姐姐,妭姐姐,你停下,让我用灵力帮你先压住冥火,我们再立即去高辛的归墟。”

阿珩被烧得晕晕乎乎,脑中胸中都激荡着悲伤,听而不闻,只知道让阿獙拼命飞,用力的飞,此生此世,她不想再见到蚩尤。

持有卷起了大风,想抓回阿珩。

阿珩催动全部灵力,用驻颜花筑起一道桃花屏障,与蚩尤的风对抗。冥火没了灵力压制,从肩膀和胸部迅速向全身蔓延,阿珩的整个身体都透出红光来。

蚩尤满面恐惧,不敢再抓阿珩,求她:“阿珩,不要再动用灵力了,一点也不要动!”

蚩尤和后土不敢步步紧逼,只能跟在阿珩身后。阿珩感觉到五脏六腑之间都好像沸腾了,锥心蚀骨的疼痛熊熊燃烧着,她站在阿獙背上摇摇欲坠。

蚩尤给后土打了个眼­色­。

持有说道:“阿珩,你骗就骗吧,我不生气了,我不在乎,就是虚情假意我也要!”

他不提此事还好,他一提阿珩只觉悲愤交加,回身把驻颜花扔回蚩尤,凄声说:“自从相逢,你一追再追,口口声声,宁肯血溅衣衫,只要我眼里有你,宁肯血漫荒野,只要我心中有你。我眼里有了你,心中有了你,可你眼里、心中可曾真正有过我?我告诉你,从今而后,你我恩断情绝,我会彻底忘记你,若我眼里还有你的影,我便剜去我的眼,若我心中还有你的人,我便毁掉我的心!”

后土抓住阿珩说话,注意力分散的机会,立即出手。

阿珩突然发现自己的身体一动不能动,整个身体被黏土紧紧包着,变成了一个陶俑。阿獙也被土灵束缚住,悬浮在半空,不能动弹。

蚩尤让逍遥去接阿珩,却突然发现他们一逃两追间,不知不觉中已经飞到日落之地。阿珩的下方不是虚空,而是吞噬一切的虞渊,即使以鲲鹏的大胆也不敢飞进虞渊。

阿珩感受到冥火烧到了她的心脏,即使被封在陶俑中,也痛苦的全身颤抖。

蚩尤心急如焚,让逍遥尽量飞得距离虞渊近一点,想用藤条把阿珩拉回来。

隔着虞渊上空的黑­色­雾气,蚩尤与阿珩眼神相融,他看到了阿珩眼中的决绝骨裂,忽然间遍身寒气。

三日前,阿珩对他唱着山歌,接过他的驻颜花时,是一心一意,可她伤透了心,扔还他驻颜花时,也是一心一意。

身体里的冥火烧着阿珩的五脏六腑,炙心蚀骨,好似要让她为自己的轻浮,轻信付出最痛苦的代价,可是这么多年的温柔缠绵和蚀骨销魂的快乐--她不后悔!

当她在小月顶上,许诺桃花树下不见不散,约定了今生时,就决定了不管日后发生什么,都不后悔!

她不后悔爱过蚩尤,她只是决定,从今日起,要彻底忘记他!

“阿珩,我一定能救你。”蚩尤的蔓藤就要裹住阿珩。

她最后深深看了他一眼,闭上了眼睛,猛地一用力,整个身体直直地从阿獙背上掉下,蚩尤的蔓藤落空。

“阿--珩--”

蚩尤撕心裂肺地凄声惨叫,不管不顾地从逍遥背上跃过去,想拉住阿珩。

两人像流星一般,一前一后,迅疾坠落。

终于

他用藤条拉住了阿珩,可虞渊上空浓稠的黑雾已经缠绕住了阿珩的头,拉扯着阿珩向下陷去。

蚩尤用尽全部灵力抓着阿珩,藤条断一根,他就拼尽灵力再生一根,可他的灵力根本难以和虞渊对抗,自己也被逮着坠向虞渊。逍遥的双爪抓着蚩尤,身形突然涨大,扇动双翅,拼命向上飞,卷得整个天空都刮起了飓风。

逍遥一次振翅,能扶摇直上几千里,可此时,它拼尽全部力量也拉不起蚩尤,阿珩的身体被吞没到腰部,蚩尤也被一点点拉着接近了虞渊,连带着逍遥也坠了下去。

逍遥一边本能地对生充满渴望,一边也无法舍弃似父似友的蚩尤,只能昂起了脖子,对着天空发出哀鸣,无奈地任由死亡一寸寸迫近。

烈阳不顾逍遥扇起的飓风,强行冲了过去,用嘴叼着逍遥头顶的羽毛,拼命把逍遥往上拉,太过用力,它的嘴巴连着逍遥的头都开始流血。

被定在高空的阿獙也想冲过去帮忙,可是它叫不出,也动不了,两只眼睛开始掉泪,随着阿珩的身体被虞渊一点点吞噬,它的泪水越流越多。

后土一直用足灵力帮阿珩封锁幽冥之火,可是当阿珩被虞渊吞噬过腰部时,他突然发现已经感受不到一点阿珩的气息,土灵封锁的陶俑内已经生机全逝,阿珩已经被冥火烧死!

那个在他最无助时,保护过他,鼓励过他的妭姐姐死了!那个让他变成了今日后土的妭姐姐死了!那个他曾无数次暗暗发誓等他成为大英雄,一定会报答的妭姐姐死了!

后土失魂落魄,呆若木­鸡­。

黑雾就要卷到蚩尤,后土突然惊醒,撤去了附在阿珩身上的灵力,对蚩尤大喝:“放手!妭姐姐已经死了!”

蚩尤身子巨颤了一下,不但没有松手,反而恶狠狠地咬破舌尖,用心头血滋养着藤蔓,更用力地把阿珩往上拉,可他的灵力根本无法和整个虞渊的力量对抗,他越用力,自己就越往下坠。

后土悲声大叫:“她死了,她已经死了,你抓着她也没用了。”

“你抓着她也不可能再救活她,只会害死自己!”

“蚩尤,你疯了吗?你知不知道你抓着的是个死人?”

“妭姐姐既然救了你,你就不能现在死!”

蚩尤一言不发,似乎什么都听不到,只是用力抓着阿珩,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阿珩,眸中是疯狂的绝望和沉重的悲伤。

无论后土如何叫,如何劝,蚩尤就是不承认阿珩已经被烧死,固执的抓着阿珩,坚决不肯松手,后土意识到,蚩尤不可能让阿珩从他手中坠入永恒的黑暗。

第一次,他对被他们叫做禽兽的蚩尤有了不同的认识。

眼见着蚩尤也要没入虞渊,后土猛然凝聚全身灵力,挥出一道土柱,击打在蚩尤后脑勺上。

蚩尤昏厥的瞬间,藤条断裂,逍遥终于拉起了蚩尤,立即向着高空逃去。烈阳满嘴鲜血,惊喜地刚要叫,却发现只有蚩尤被拉起,黑漆漆的虞渊上已经看不见阿珩。

烈阳悲鸣着,一头冲进虞渊,转瞬间,一点白­色­就被黑暗彻底吞噬。后土连阻止都来不及。

后土本想解开阿獙的束缚,看到烈阳这样,立即不敢再动,只能慢慢收力,把阿獙拉了过来。

阿獙盯着虞渊,喉咙里啊啊地嘶喊着,它的阿珩,它的烈阳……它也想冲下去,可是它一动不能动,只能绝望地一直哭,一直哭,泪水慢慢变成了血水,红­色­的血水一大颗又一大颗渗出,把束缚着它的黄土全部染成了血红­色­。

后土站在半空,默默地望着黑雾翻涌的虞渊,神情宁静,却一直不肯离去,前尘往事都在心头翻涌。

那时,他还是个胆小懦弱的孩子,因为母亲是低贱的妖族,他总是被其他孩子欺凌羞辱,他太自卑,太懦弱,不敢反抗,只知道默默哭泣,从来没有人理会他,连师父都嫌弃他笨手笨脚,一动不动就呵斥他,只有那个温柔爱笑的青衣姐姐会替他擦眼泪,会为了他去打架,会说:“谁打了你,你就打回来,你可是个男子汉”会暴怒地叫“妖族怎么了?我见过无数大英雄都是妖族,别把自己的胆小没用推到母亲身上。”

他还没有来得及告诉她,无数个遍体伤痛的冰冷黑夜,他就是靠着一遍遍回忆着她的话,一遍遍告诉自己,一定会成为令人尊敬的大英雄,才能第二日挺起胸膛,走进充满着鄙夷目光的学堂。

很久后,后土眼中忽的滚下了一串泪珠,随着眼泪他开始抽泣,慢慢地哭声越来越大,伤心地连站都站不稳,蹲在化蛇背上放声痛哭,像很多很多年前一样地嚎啕哭着。

只是,再没有一个青衣姐姐走过来,抱住他,温柔地擦去他的泪水。

因为虞渊的可怕,没有任何生物敢接近这里,整个天空安静到死寂,只有后土的哭声响彻如天空。

逍遥在高空轻轻扇动着翅膀,俯瞰着后土和阿獙,爪子上抓着昏迷的蚩尤。

纵横天地,为己独尊的鲲鹏第一次懂得了失去之苦,隐隐约约中意识到有些束缚是心甘情愿的牵绊,有些痛苦是甘之若饴的幸福。就如它可以一扇翅就飞过九天,一摆尾就游遍四海,却冲不破蚩尤的一声呼唤。

而如今蚩尤亲手把阿珩逼死,失去了他心甘情愿的束缚,甘之如饴的痛苦。

蚩尤醒来时,会怎么样?

东边的天空渐渐亮了,虞渊的黑雾开始变淡,又是新的一天,可是,一切都不一样了。

化蛇:《山海经》中记载的蛇,能飞翔、能招水,“人面豺身,有翼,蛇行,声音如叱呼,招大水。”

­精­彩预告:

阿珩死了……几百年后,日出之地汤谷,惊现一颗魔珠,可以吞噬轩辕族的灵力。

这颗魔珠,竟是阿珩的化身。

蚩尤进入灭魔阵,经历死、生、幻、灭四境,终于救出阿珩。

面对化魔后冷漠无情的阿珩,蚩尤心如刀绞。他强行带她回到九黎、博父国,让她看看他们曾经生活过的地方……

他能否唤醒阿珩记忆深处的爱?国仇家恨之前,他们能否兑现爱的诺言?

这里有最浩大的恩怨,也有最纠结的爱恨。

桐华回归古言力作,《曾许诺》终结篇《殇》,2011年4月震撼上市,­精­彩不容错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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