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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 华衣赋

颜­色­如草。

趁他还没有醒的时候,侧过头看着他的脸。其实颜如草睡着的时候,一点也不像是草。

像莲花。很­干­净很­干­净,甚至有些孤僻不得人喜欢的,残了瓣的莲花。就像是他的为人一样,就算是做着天大的好事,也不会表达出他的好意来,让人看到。

不得人喜欢。谁会喜欢无时无刻都在算计的人呢?

他说世人如草,他是看得透,也是看得清的。

而如果世人尽皆如草,那这个世上,也不过是一片荒草丛生之地罢了——为什么老天要在你的视线里,硬生生Сhā入了一个谷之华?

“劫数——”翻了个身,苦笑了。

颜如草还在昏睡。被子上的血迹,已经­干­涸了。

他说得不错。这血流着流着,等到时间差不多了,也就止住了,不流了。果然是不流了。

只不过大半个床榻,就连我的衣服上,也晕染开了淡漠的红。

叹口气,双手并用,将床单抽出。

颜如草动了动,半睁开了眼,笑容微起,却似乎还动不了,“早。”

“一股血腥味,你还睡得下去?”看他丝毫没有要动的意思,“你起来啦,去换件衣服。”

他笑了笑,看我抱着床单走出去,连忙道,“啊,柜子里还有新的——”

走过去打开一看。整整齐齐摆了少说也有二三十件床单,十几床被子,清一­色­的雪白。

低头看看自己手里的那条脏污了的,忍不住要笑。

“颜如草,其实你不做大夫也不会饿死,不如考虑开个染坊?你的血成­色­还不错——”

“染坊不好开的。”他倚在那里,有气无力地回了句。

抿­唇­一笑,“啊,听颜大夫的语气,似乎有些经验?”

“少年时候我开过一家,只是经营不善,连铺面带伙计盘给人家了,”他笑得有些无辜,“我那时年轻,很不服气,就跑去在对面开了家布庄,结果只撑了两年,连本都没捞回——”

真的假的......哭笑不得地拨了拨耳边的鬓发。“然后呢?”

“然后?然后我就老老实实地回来做我的大夫。”他叹了口气,“其实很后来我才知道生意会失败并不是因为我做生意没天分,而是因为我一味地孤立自己,以为有一家专财这回事——其实做生意是互为惠利,我用一家铺子和城里十几家同仇敌忾的铺子相斗,怎么斗得过?”

忍不住笑了,“现在学乖了?”

“是。”他食指于自己衣带间一勾,束起了衣衫,缓缓一笑,“做人不可以太嚣张。”

谈何容易?

把被褥稍事整理,起身道,“我出去一下。”

颜如草勾起了眉,慧黠抬眼,淡淡道,“嗯——”人刚坐起来了一点,这一回话,鼻音浓重,显然又困意上袭,整个人蜷在那里,半睡半醒,倒像只假寐的狐狸。他也是真的累了吧?这样的困倦,也许从没有让旁人看到过,也不是刻意隐藏,只是经年困乏,积聚了起来,自己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忽然爆发。一旦觉得倦了,那睡意就会肆无忌惮地袭来,硬要拖人入无底深眠。忽然很想看,看颜如草当年捧着亏空账簿时候的表情——可惜当时之他与我,相隔何止千里。

走到门口,停一停。含忧顿住,用从来没有的轻弱语气,对他说话。

“你不要娶谷之华了......不如——我嫁给你?”

半晌沉默。没有回头。颜如草一定是在笑了。

在衰草枯杨摧枯拉朽的时节,他躺在那里,这么意味不清地一笑,就像他院子里种着的那些珍贵却不易存活的药草一样,要挥霍余生。

接着清楚听到他优雅而略带疲惫的声音,“好——啊。”

果然像是他会说的话。

只有他会这么回答。

只有他会知道。

这不是玩笑。

好像是在他算计之中,又仿佛是意料之外的。

从我于楼上,舍了金世遗而握住他手的时候,他就该想到的。

我这样的人,他这样的人,这时候碰到一起,有些事情,无可避免。

迟早,要走到这么一步。

“我知道你会答应的,因为你还想要做谷之华心目中那个既小气,又不讲道理,恶劣得没办法相处的颜大夫——”

你不答应,我是会把我所见,原原本本告诉谷之华的,到时候,自负骄傲若你,要怎么忍受她的内疚和同情?

你是不想的吧?所以,你一定会答应的。这才转过身,微动嘴角,施施然地笑了。

颜如草仍旧半坐着,停了一点似笑非笑在眉宇间,实际上却没有笑。“或许这世上有人比你更懂得如何抓准时机胁迫别人,”他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但是之后还能这么心安理得面不改­色­的,我打赌只有你一个。”

心安理得?用眼­色­苦笑。哪有这么容易?毕竟,在我问的时候,在你答的时候,我甚至连回头——都不敢。连正面面对都不敢,何来的心安理得?

他的眸­色­好像有一点点地淡,淡得越来越透明。在看我,还是窗外?

要入秋了。从这里的窗户看出去,却是围植于小楼的桃花。那该是为谷之华移栽过来的吧?可惜,开不足几天,秋风一起,什么都不会剩下。那花最后有一种惨烈的红,妖艳的,闪耀的,映到他苍白得分明的脸上,和淡若清水的眼里,有一种不相称的矛盾。

走过去,拉起他的手,放在我左手经脉上。右手却搭住了他的手。

他没有低头,颊边落下的乱发,使得他看起来,有平时没有的年轻寂寞。

对方的脉象,都掌握在自己手里。那么无所遁形。

“昨天在小楼下,你不是——已经摸过我的脉象了吗?”淡淡地,用指尖,扣紧了他的手,“我能活多久?能比你久吗?你又可以——活多久?你应该比我清楚才对。”

心知肚明,何谓时日无多。

而且看颜如草的脸­色­,可能我的大限,比我自己所预料的,要早得多。

我素来不喜欢累己累人。

颜如草,也决不喜欢。

他淡淡一笑,那笑就凝结在嘴角,若有若无,“你没放下。”

“没有什么应该放下,”两个人微弱的脉搏,渐渐都有些浮躁,“为什么要放下?我要嫁给你不代表什么的,只不过想要一个能光明正大离开的理由而已——颜如草,如果你只是要听这一句,那我就说给你听——”

他低头看我。“我爱他——”

颜如草的指尖,开始发颤,脸­色­的苍白,泛着病态的嫣红。对自己决绝的,又何止他一个。

这日正午,走到后面院子树下,三四步的时候,停下。

那个人站在那里,头发束了起来,显得脸有些消瘦。

我走过去,他抬头看见了,显得有些惊讶,想要说话,却没开口。

过去和他并肩站着。他侧过头来长时间地看我,好像在笑,又好像在叹息。

气氛平静得连我自己都不敢相信。

“啊,你看,这花——”伸手抓了一把落花,劲力不足,又从手指间散开。尴尬地看了看他。

他笑了,伸手替我掸去了满身的落花。

“你明天不要走吧。”

他正收手,抬起头,询问地望着我。

“我想请你——来喝我的喜酒——”

“喜酒......”他喃喃吐出了这两个字,宽大的袍子随风势起落,收合。

“喜酒。”

“和颜如草?”

“嗯。”

他问我答。好像在说一件,和我们都无关的事。

过后,片刻的沉默。

双手交握到­唇­边,轻轻呼了一口气。就要入秋,天气没有到冷寒入骨的时候,但是有一种沁凉。人从心脉到脾脏都是冷的。“多年故人,恭喜都不说一句。金世遗,你真小气。”

他洒然一笑,解下了披风。还在错愕间,那件厚重的披风被他就势一抖,安然,静默地落到我的肩上。他低下头,双手搭在结扣上,微一收拢。整个人就沉默在他的气息里。那件披风显然有些过大了,彻头彻尾被埋了进去,有些好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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