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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九十五章

这一点,谢宛娘和小桃当然知道,所以这拨鱼儿根本就不是给顾嫣然做的,此时窥视着周鸿的神情,忙道:“若不然侯爷先尝尝?”

周鸿略一思忖,觉得谢宛娘辛苦一场,这份心意倒不好拒了,便点头道:“多谢你了,放下罢。你头上的伤可好了没有?若有什么不适,只管跟齐妈妈说。”

谢宛娘刚点了点头,小桃倒急了,在旁边陪笑道:“姨娘花了半日工夫做的,侯爷还是趁热用罢,这拨鱼儿若放久了,就成了面糊汤了。”说着便悄悄推谢宛娘,“姨娘快给侯爷盛一碗。”

谢宛娘被她推了一下,便打开食盒要盛。周鸿眉头微微一皱:“不必了,这些自有丫头们来做。你扶着你主子回去罢。”最后这句话却是对小桃说的。

小桃心里失望之极,恨恨扶了谢宛娘往外走,待走到院子里才压低声音道:“姨娘怎么只会站在那里发呆,就不知道跟侯爷多说几句话吗?”

谢宛娘委屈道:“我能说什么?”拨鱼儿也做了,送也送了,打扮也打扮了,周鸿不接这个茬儿,叫她怎么办?

小桃气个半死,忍不住搡了谢宛娘一把:“连句话都不会说,姨娘当初是怎么跟上将军的?”

谢宛娘当初跟上蔡将军还真没费这许多功夫。她本是想借着蔡将军的东风去边关寻吕良的,可一路上蔡将军对她照顾有加,几乎是顺理成章地就跟了他,哪里如对周鸿这般费过心思却还无处下手?不过被小桃推了一把,她也有些火气:“你会说话,怎不自己去跟侯爷献个殷勤!你一个丫鬟,也轮得到你来教训主子?”

小桃原是心里着急,一时失态才动了手,此时才反应过来,只得咬着嘴­唇­低头道:“是奴婢做错了。只是奴婢也是替姨娘着急——前头夫人有孕,姨娘却在养伤,如今眼看着夫人就快生产了,若姨娘再不着紧,等夫人身子养好了,哪还有姨娘的机会呢?就是不说别的,姨娘的年纪可比夫人大好几岁……”

谢宛娘不由得摸了摸自己的脸。她今年已经二十岁了,又是在西北呆了几年的,这肌肤便比不得十五六岁的少女来得娇­嫩­,若是再过几年,说不准真的人老珠黄,就真的再没机会了……

“那,那可怎么办才好……”如此一想,她也顾不得教训小桃了。

小桃犹豫了片刻,看四下里无人,便压低声音道:“说不得,姨娘用点药罢。只要跟侯爷——日后总在府里有一席之地的。”到时候,说不定她也能做个通房丫鬟?论相貌,论机灵劲儿,她哪里比谢宛娘差了?

谢宛娘有些惊慌起来:“用,用什么药?你可不能害了侯爷,而且,若是被夫人知道了……”

“有将军和大哥儿在,夫人也不能对姨娘怎样的。”小桃在这点上倒是极有把握,“只要能成事,姨娘怕什么!这药的事交给我,放心好了,我怎会害侯爷呢?咱们可都是指着侯爷过日子的。”

谢宛娘想想也是这么回事,这个府里谁不指着周鸿过日子,小桃便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害周鸿。她本是嫁过人的­妇­人,算来这已经旷了两年多,如今再想到或许与周鸿……便不由得耳根发热,心里也砰砰跳起来,微微低下头去,就算是答允了小桃的提议。

主仆两个悄没事走远了,却不见假山后头有个小丫鬟伸出头来,望望两人去向,就悄悄往正院走了过去。

这边顾嫣然和周鸿用了饭。周鸿颇觉得谢宛娘今日举动有些失措,小桃也不像个样子,本来还想尝尝那拨鱼儿的,这会也没了心思,直接赏给了丹青等人。等两人刚用过饭,便有个丫鬟满脸喜­色­地跑进来报喜:“侯爷,夫人,三房太太那里生了个哥儿,呣子平安!”

周鸿和顾嫣然都高兴起来,顾嫣然不好过去,周鸿便紧着换了衣裳,去给周三老爷道喜了。

顾嫣然打发了来报信的丫鬟,便忙着叫丹青:“先取些金银去倾成吉祥如意三元及第的锞子,预备着洗三的时候添盆;再把预备下的那副手镯脚镯并长命锁都取出来,还有那燕窝人参,明儿一并给三婶娘送过去。”

丹青连连答应着,正手忙脚乱地包东西,石绿沉着个脸进来,见这里忙碌便站在一边没说话。顾嫣然一眼看见她,笑道:“什么事沉着个脸,谁欠你钱了么?有话说就是。”

石绿想了想,还是道:“不是奴婢要扫夫人的兴,是扫院子的小丫头良儿方才来说,听见谢姨娘跟小桃那丫头在说……”

良儿是新买进来做洒扫的小丫鬟,今年才九岁。原是荒年的时候被父母卖了,因头上生了疥疮,几次都卖不脱,在人牙子家里也极不受待见的。顾嫣然看她有个机灵劲儿,就买了下来,又叫给她配了药,治了两个多月才把头上疥疮治好。良儿就此对顾嫣然真是死心塌地,别看她只是做洒扫的粗使小丫头,因不被人注意,颇能听见些别人听不见的消息,但凡听见了,就来告诉当时照顾她的石绿。

今日小桃所说的那些话,良儿远远的听得断断续续,加上年纪小,原是听不大懂的,只是听见了一个药字,又听见谢宛娘说什么别害了侯爷,便觉得定是件大事,忙忙的跑来找石绿,把听来的话一个字不错地讲了。石绿可不是小丫头了,顿时就听出这里头的意思,吓了一跳,顾不得这会周三太太刚生了儿子喜气洋洋,便进来回禀。

丹青顿时就气青了脸,手里的东西也顾不得了:“果然是上不得台面的,竟想出这等下三滥的法子!当初背主弃恩的,就知道不是个好东西。如今这都伺候过人生过孩子的了,竟还想着打侯爷的主意!好不要脸!”

“罢了。”顾嫣然抬抬手,“你还是个姑娘家,这些话少说几句,叫人听了反说你不尊重。”

“夫人难道就算了不成?”丹青急得一双眼睛铜铃一样,恨不得立刻冲到珂轩去把谢宛娘主仆打一顿。

“自然不成。”顾嫣然微微弯了弯­唇­角,眼里却没有笑意。谢宛娘于周鸿一直是个特殊的存在,原想着报蔡将军救命之恩,一辈子养着她锦衣玉食也就罢了,没想到倒养出个心大无耻的来,“侯爷不好处置她们,我就替侯爷处置了罢。叫人盯着,她要去弄什么,就让她去弄。”替蔡将军保住大哥儿,将来再替他昭雪了冤情,也就足够报这救命之恩了,至于谢宛娘——她既自己弃了蔡将军想另侍旁人,那也就不算蔡家人了。

周家三房多年没消息,如今一举得男,这洗三礼自然要隆重地办。三房人手少,顾嫣然便将二房里挑了十个能­干­的送过去帮着­操­持,自己也趁便第二日便过去瞧瞧。

周三太太这样年纪才生育,很是吃了一番苦头,但得了儿子,多少年的心事尽去。­精­神反而比平日更好,见顾嫣然挺着个肚子过来,连忙叫人搬椅子:“这样不方便,你怎么自己过来了。”

“当然是来看看小弟弟。”顾嫣然叫人把礼都取出来,“明日洗三我怕是不能过来,不如趁这工夫过来,想怎么看就怎么看。”

周三太太连忙叫人把孩子抱来,只见裹在大红襁褓里头一个小家伙,脸儿还皱皱的红通通的没长开,正睡得香甜。顾嫣然没料到这下生的孩子居然这么小一点儿,不由得大吃一惊。周三太太看她的神情笑得不行:“你当孩子有多大呢?等你肚子里那个下来,就知道了。”

顾嫣然只觉得这孩子她连碰都不敢碰,将打好的手镯脚镯拿出来,比量了一下才道:“初时管事媳­妇­去打了回来,我还说怎的这样小——”如今看来,这一对镯子都嫌大了。

周三太太笑不可抑:“这个是给百日大小的孩子戴的,已然很大了。”

顾嫣然拿着镯子比了又比,有些不信:“百日的孩子便能戴了不成?”瞧着大很多啊。

旁边的­乳­娘抿着嘴笑道:“夫人不知,这孩子头几个月长得是极快的,百日的时候比如今能大出许多去呢。”

顾嫣然努力去回想当初蔚哥儿生出来的时候是什么样子,但那时候她自己也还小,瞧着孩子仿佛并没有这么小,但蔚哥儿百日的时候,仿佛确实是大了不少,便点点头。周三太太看她露出这样懵懂的神情,与平日里少年老成的模样大相径庭,不由得又是好笑又觉得心疼她,柔声道:“过些日子你自己生了,便什么都知道了。说起来,宝儿跟他小侄子,怕是差不了一两个月罢。”

顾嫣然脸上红了红,道:“宝儿,是小弟弟的名字么?”

“嗐!”周三太太说起这个就好笑,“你三叔昨儿翻了半夜的书,竟统取不出一个名字来,我只得先宝儿宝儿地叫着,总不能连个称呼都没有罢。由得他慢慢去取。”

顾嫣然听着也忍不住笑起来。周三老爷三十出头了才得这一子,可不是要宝贝坏了,觉得哪个名字都配不上他的宝贝儿子也是有的。

说了一会儿孩子,周三太太便想起了王大太太呣子来,忍不住担心道:“你那婶娘和表妹究竟怎样了?”

顾嫣然淡淡一笑:“没什么。峻之说了,从前该还的情份也都还了,两位表妹年纪也都不小了,合该避嫌少些来往,免得坏了表妹们的名声,倒叫她们日后姻缘上犯难。”

周三太太听得是周鸿这般说,便放了大半的心——这男人若是无意,便是女子拼命要倒贴也是难的,只还有些担忧二房:“只怕你二婶娘那里……”就是这次,也难说不是沈青芸在中间煽风点火,何况寿王府桂花会那事儿,还没说清楚呢。

“婶娘别担心。”顾嫣然轻轻又笑了一下,“峻之说,二婶娘这几日大约也就没空闲管别人了。”

周三太太还有些担心,然而到了洗三那日,贴身大丫鬟陪着­乳­娘把宝儿抱出去洗过了又回来,便小声向她笑道:“二太太脸­色­不好呢。奴婢听了几句闲话,说是二太太娘家侄儿倒卖军粮,以次充好,如今事发了,已经被拿到牢里去了。就是姑­奶­­奶­,也被宫里德妃娘娘叫了去,狠狠斥责了一番,罚她在家中抄佛经,连管家的事都被宫里派出来的女官儿接手了。”

周三太太怔了片刻,才想起昨日侄媳­妇­说的话,不由得露了一丝笑意。这些年,这位二嫂子高高在上,当初分家的时候就没少克扣三房,因三房没子嗣,还屡次挑唆着赵氏太夫人往三房里塞人,若不是三老爷咬得住牙,说不准这时候三房里头已经多了几个庶子女呢。如今昌平侯府出了事,她也趁愿!

不过,此时此刻头疼的,并不只有昌平侯府。茂乡侯府里,茂乡侯一脚把陆敦踹倒在地,怒道:“你好大的胆子!莫非家里少了你银钱花用不成,居然打主意到军粮上去!”

陆镇沉着脸坐在一边。他固然能把侄子做的那些事儿尽量抹平痕迹,可他管不到侄子的狐朋狗友,如今人家从昌平侯府下手,眼看着只要查上几查,陆敦这里就逃不掉了,到时候只怕循着藤拉出瓜,一扯就会扯到西北边关那事儿上去。他默默坐着,手在袖子里紧紧攥住——如今,不是他不能忍,是这情势,不容他再忍耐等待下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已经到了结尾部分,于是又习惯­性­卡文了,本月日更是肯定木有了,大家见谅……

九第九十七章

顾嫣然在九月底发动了。那天正是福州那边送了一车年礼过来,是吕良亲自押车来的,正跟她说着顾运则一家在福州的情形:“大少爷书读得好,小少爷也开蒙了,请了先生来家教,都说小少爷也聪明得紧,将来一定像老爷。”虽然已经做了齐大爷的义子,吕良说起顾家人,总是一口一个少爷,“二姑娘也定了亲事,是老爷治下一个知县的独子,年纪虽小,已经是秀才了。老爷试过,说学问是扎实的;太太又亲自去见过那知县太太,也说是个好脾­性­的,将来二姑娘嫁过去,不会吃苦。”

“那就很好。”顾嫣然欣然,“家里可还安生?”

吕良对后宅那些事儿不大知道,但还有跟着车来的锦心呢,如今她已经嫁了人,也是管事媳­妇­了,却还是那么心直口快的,闻言就笑道:“哪里能安生了呢。二姑娘这亲事,柳姨娘很是不愿,还跑到老太太跟前去哭过,被老爷骂了回去。还是二姑娘懂事,自己去劝了一番,柳姨娘才作罢了。”

锦心说得轻描淡写,其实柳姨娘闹得不轻。她眼看着顾嫣然如今做了侯夫人,自己女儿却只配个知县的儿子,虽说是秀才了,将来几时中进士做官还远着呢,心里如何能平衡得了?当初她明知道孟素蓉不愿意,还是偷偷爬了顾运则的床,就是指着能生下一儿半女,将来好享福。后来儿子没生下来,这些年便只将希望寄托在女儿身上,万想不到太太将庶女配个小官之子,那她将来还有什么指望呢?因此,很是在家里闹了一通。

倒是如今顾怡然年纪渐长,懂事了不少,晓得自己这样出身,高门大户里的嫡子是嫁不得的,倒不如嫁个小官家里,反是门风清净。况未来夫婿是独子,并无人来分家业,本人相貌堂堂,又是上进的,最好一点,是未来公公没妾室,如此,想来夫婿将来也不会闹什么红袖添香。如此一盘算,便知道嫡母替自己定的这门亲事实在不错,虽是与嫡姐远不能比,但各人有各人的缘分,并不像柳姨娘所说那般,嫡母是成心使坏。因此听说柳姨娘闹事,便很是去劝了两回。

不过最后让柳姨娘老实下来的,还是顾运则。顾运则只说了一句:闹成这样想是病得糊涂了,不如去庵里静静心罢。

这一句话,吓得柳姨娘再不敢折腾了。她当初做姨娘就是为了享福的,若是送去了庵里,那样清苦的日子她如何过得了?

其实看着柳姨娘闹,白姨娘也想闹一闹的。顾浩然比顾怡然还大一点儿,可是亲事到现在还没动静。在白姨娘心里,这必定是孟素蓉有心拖延,不给庶子定亲。可惜她刚要闹起来,顾运则就说顾浩然的亲事要等中了举人之后再议,到时候岳家的门第或者还可再高几分。

“如此说来,日子还是清净不得?”顾嫣然听锦心这么一说,不由得叹了口气。

锦心忙笑道:“姑­奶­­奶­放心吧,如今比从前已然好许多了,这些事儿老爷都料理了,并用不到太太费心。太太如今啊,就只照看蔚哥儿,再替二姑娘准备嫁妆,得闲还出去走走——老太太身子不好,那边亲戚故旧的,都是太太来往应酬呢。太太只是担忧姑­奶­­奶­这边——生怕姑­奶­­奶­有事也不肯写在信上。”

“娘太­操­心了,我当真没什么事。”顾嫣然听锦心这样说,知道孟素蓉不必再受顾老太太拘束,日子过得比从前自在,便松了口气。她也并不是报喜不报忧,如今沈家三爷倒卖军粮的事儿越查越大,沈家上下都坐立不安,且刑部顺藤摸瓜已经查到了茂乡侯府上,更是要命。

寿王府里,周润连续被德妃找了由头申斥,自是糟心得不行。而沈碧莹才坑了周润一把,正在得意的时候,娘家就出了这样的事,说起来沈家不过是周润的外家,反是她这个侧妃乃是正经的沈家女,自然更被德妃厌弃,若不是肚子里还揣着一个,恐怕这会儿日子都过不下去了。

宫里的德妃更糟心。寿王这一个正妃一个侧妃,全都跟沈家有关系。她不想陆敦自己倒卖军粮,却只怪沈三不该坏了事被揪出来,连累了自己侄子乃至娘家。沈碧莹有孕不能怎样,便把气都撒在了周润身上。可惜这样做并不能阻止刑部继续追查,幸而她还不知道陆镇暗中出手焚烧军粮之事,否则只怕更要惶惶了。

陆家尚且如此,沈家可知。沈青芸一边是娘家遭难,一边是女儿受苦,自己焦头烂额,就连周瀚的亲事都有些顾不得了,哪里还有­精­力往长房伸手呢?故而这些日子,顾嫣然确实过得自在省心。

“福建那边儿,父亲查得怎样了?”

吕良便微微有些黯然:“村子里的事还没有什么眉目,但老爷已经查到,福建驻军中颇有些人与陆镇来往甚密。”顾运则知道皇帝忌讳什么,查不到屠村的实证,索­性­剑走偏锋,去查驻军了。而这么一查,其实还真查出些东西,“当初跟着陆镇在剿匪一事中建功的人,有一队人马百余人,本是以剿灭匪首而立功的,如今大部分已被陆续送往西北,小部分虽还留在福建,但细查起来,却都已身亡了。”

当兵的,阵亡那都是常事,所谓瓦罐不离井上破,将军还难免阵前亡,何况是普通兵丁呢?但百余人的一队人马,居然几年就死得一个不剩,其中也委实有些不对劲了。也亏得顾运则仔细,竟将这百余人一个个地追查下去,才得出这么个结果。

“老爷的意思,叫我在京里多留些日子,托侯爷将此事寻个机会报给皇上。”吕良一脸的恨意,“这些人,肯定是当初跟着去屠村子的,如今都被灭了口!”若依着他,恨不得立刻飞奔到皇帝面前去讲明,只是顾运则颇通为官之道,这种针对某个官员的曲线救国之事断不可明明白白呈在皇帝面前,只能寻个机会提几句罢了。

“这事儿,是该仔细斟酌个机会提一提——”顾嫣然刚说到这里,忽然觉得肚子一阵抽痛,后半句话不觉就咽了下去,只捂着肚子动不得,倒把吕良吓了一跳:“这是怎么了?快,快请大夫来!”

锦心到底是伺候过孟素蓉生蔚哥儿的,还是有点经验,一见顾嫣然这样便猜到了几分,连忙把吕良打发了出去。丹青已经飞跑着去请了齐妈妈来,接着进产房,请稳婆,虽说什么都是预备好的,也忙得不亦乐乎。

周鸿正在齐大爷家中说话,闻听小厮去报夫人要生了,连忙飞一般赶回来,连齐大爷也跟着回来了。只是齐大爷不曾娶妻,两人都是没经验的,到了产房外头也只会发呆。周鸿更惨,前些日子周三太太生孩子,他还陪着周三老爷在产房外头等了许久,此时想起那日周三太太的惨叫,顿时就觉得有些冒冷汗,听着里头顾嫣然没什么动静,脸就白了:“夫人如何了?”

齐妈妈刚好从产房里头出来,见周鸿脸­色­发白的模样,忙道:“并没什么,夫人这是头胎,还有好一阵儿呢,侯爷和舅老爷且去歇会儿罢。”

周鸿怎么肯走:“怎么半点动静都没有?”静得叫人心里发毛。

齐妈妈若不是想着产房里头,简直就要笑了出来:“这会儿时辰还早,自然要攒着力气生的时候用呢。夫人是懂事的,一会儿还要吃点东西。”有些产­妇­,才进产房就开始大哭大叫,真到要生的时候反而没力气了。林氏找来的这个稳婆极有经验,顾嫣然也听话,这会儿可不是没动静么。

周鸿哪里肯走,听了齐妈妈的话便一迭连声道:“那快叫小厨房去做啊!夫人爱吃糯米糕,爱吃香酥­鸡­,爱吃——”

“这些现下都不能吃。”齐妈妈啼笑皆非,“已经叫小厨房去做一碗红糖荷包蛋了,这些事,侯爷就别管了。”这不是添乱吗?

周鸿有些讪讪地不说话了,只来回搓着手在产房外头走,不肯离开。齐妈妈方自有些无奈,便见小丫鬟良儿跑了来,一见周鸿在此,顿时收住了脚步,只拿眼睛给齐妈妈示意。周鸿一眼看见,便道:“什么事?”

齐妈妈见了良儿便知道是什么事,暗想这小桃果然刁滑,居然忍到这时候,挑着顾嫣然要生产、府里乱起来的时候出手。本来此事顾嫣然想自己处置的,但这会她人都进了产房,自是无暇来管了,听听产房里还没什么动静,便将周鸿扯到僻静处,小声将月前良儿听到的话都说了。

周鸿脸­色­黑得锅底一般,看着良儿:“你听得清楚?”

良儿有些怯怯地点了点头,又忙道:“夫人叫我盯着珂轩,方才我看见小桃去了后门,拿银子给角门上守门的妈妈,自己悄悄出去了。我便叫外院的小林悄悄跟上去,瞧瞧她去了哪里。只要有了消息,立刻就回来告诉我的。”小林是二门上当值的小厮,也是孤身一人被卖进来的,跟良儿倒是同病相怜,平日里也亲近几分。

周鸿冷笑了一声:“好极!”他极想骂一句不知廉耻,但想到蔡将军,又把这句话硬生生咽回去了。

“侯爷——”齐妈妈低声道,“若果然谢姨娘怀了这个心思,那就留不得了。若是做出什么事来,侯爷和蔡将军的情份……”

周鸿咬牙道:“若不是看在蔡大哥份上,我就处置了她!”

“依老奴看,不如替谢姨娘找个人家算了。”齐妈妈沉声道,“不是老奴说句僭越的话,留着她,倒怕将来损了蔡将军的名声。横竖大哥儿如今好好的,侯爷只当替蔡将军发嫁一个不肯守的妾室就是了。说起来,本来一个外室,也不能强求她守节。”

周鸿微微点了点头:“你去看着夫人生产,这件事,交给我来处置。”

顾嫣然这一胎,一直生到了天近黄昏,产房里才听见哇地一声婴儿啼哭之声,片刻之后,稳婆抱了个襁褓出来,满脸是笑道:“恭喜侯爷,是位小少爷呢!哭声这样洪亮,将来必是个大将军!”因知道周鸿是带兵的,稳婆自是知道该怎么恭维。

周鸿一颗心悬了半日,这会终于落到了实处,一面就着稳婆的手看儿子,一面道:“夫人怎样?”

“夫人好着呢,这会儿累了睡了,怕是还要一会儿才醒。”稳婆利索地回答,叫周鸿和齐大爷都看过了孩子,便道,“哥儿还小,见不得风,先抱回去。我也要去与孟夫人回话呢。”

周鸿看那襁褓里一张小小皱皱的红脸蛋,闭着眼睛,虽看上去丑丑的,却只觉得喜欢,还没看够便被稳婆抱了进去,不自觉地跟着也往里头走,却被齐妈妈推了出来笑道:“里头还没收拾好,夫人也睡着,侯爷先别进来。”说着便对丹青道,“把给接生妈妈的封红拿出来。”

周鸿这才想起来要发赏钱,立刻道:“给二十两银子!家里的人,一概多发一个月月钱。”

稳婆眉开眼笑,拿了封红去孟家给林氏报信了。这样的喜事报过去,少不得在孟家再拿一份儿赏钱。

这边府里下人也一拨拨地来给周鸿谢赏,直到良儿跑过来,周鸿才收了脸上的笑意,起身走了出去。

珂轩有前后两个门,前门垂花门进出,后头却还有个小小的角门,只因竹林遮蔽,那门又小,寻常人都是不注意的。且这门平素不让走人,都是锁着的,便没有丫鬟婆子出入,自然也就无人看守。

不过此时,这角门却是打开着的,两个身强力壮的婆子,正把一个丫鬟按在地上。那丫鬟自然就是小桃,一边挣扎一边叫道:“你们做什么!”

一个婆子狠狠将她手臂扭到身后,冷笑道:“这角门夫人从来不让走的,如今天都黑了,你鬼鬼崇崇跑到这里来做什么,莫不是想偷了主子的东西从这里传递?”

“我没有!”小桃怒声道,“你哪只眼看见我偷东西了?还不快放开我,仔细我告诉姨娘,扒了你的皮!”

“两只眼睛都看见了!”那婆子却毫不松手,反而伸手到小桃怀里,仔细摸索了一阵,便摸出个纸包来,“这是什么!”

“这,这不过是我托人买了点脂粉罢了!”小桃先是心虚,随即又硬了起来,“你睁大眼睛好好看看,我偷了主子什么?”

“夫人难道没有给珂轩脂粉,倒叫你要到外头自己去买脂粉?”周鸿的声音从竹林外头传进来,小桃一抬头,便见他缓缓步进来,因天­色­已黑,看不清楚神­色­,只见旁边小丫鬟提的灯火晃晃的,照得他脸上时亮时暗,捉摸不定。

“夫人给的,都是姨娘的例,奴婢,奴婢怎么敢用姨娘的东西呢?”小桃心里已然觉得不好,却硬着头皮辩解。

“哦,所以你就去药铺买脂粉?”周鸿心里此时对谢宛娘主仆已经厌恶之极,“打开那纸包,都给她灌下去!”

小桃的脸瞬时就白了。这里头都是些助兴的药粉,为防一次下手不着,这一包是要吃五六回的,若是一股脑儿都给她灌下去,却是个什么后果?眼看那婆子答应一声,拿着纸包就要往自己嘴里灌,登时什么也顾不得,大声叫了起来:“侯爷饶命!这都是姨娘叫奴婢做的,银钱也是姨娘给的呀!奴婢一个下人,不敢不听主子的话。”

“你,你胡说——”谢宛娘莫名其妙就被丫鬟带到了竹林里来,只不许她出声,方才见小桃被压住,心里已经砰砰地跳,万想不到小桃居然一口就栽赃到了她头上来,急怒之下忍不住出口反驳,“明明是你挑唆着我,说能弄药来——”一眼看见身边的丫鬟露出了不屑的神­色­,才惊觉自己说漏了嘴,脸­色­顿时也变得煞白。

周鸿冷冷地回头看了谢宛娘一眼,指着小桃道:“堵了嘴,拉下去关起来,明儿一早给她三尺白绫。”若不是因为顾嫣然这会儿刚生了儿子,不愿意叫府里见血光,他本来是要叫全府的下人都来看着,将小桃杖毙以儆效尤的,这会儿也就免了,只送她上路就是了。小桃是知道谢宛娘真实身份的,却不能叫她活着出去。

谢宛娘眼看小桃被堵了嘴,像死猪一般被拖了下去,吓得腿都软了,几乎是被身边丫鬟架着回了珂轩,见周鸿一摆手,下人们便都退了出去,只留她和周鸿在房中,一颗心便跳得几乎喘不过气来,只怕周鸿此刻拿出一段白绫来。

“如此说来,你是不肯替蔡大哥守了?”周鸿看她吓得面无人­色­,心里只觉得厌恶,懒得与她多说,单刀直入地张口便问。

“我,我——”谢宛娘既不敢说自己不肯守,又不能说要守。

好在周鸿也并不是要她的回答,径自往下说道:“你只是外室,不守也不为过,蔡大哥当日也未有叫你守着的意思。如今我叫夫人替你备一份嫁妆,找个门风简单的人家嫁了便是,只是出去了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你心里要明白,若被人知道你是蔡家外室,你也是个死!”

最后一句话说得声­色­俱厉,吓得谢宛娘一哆嗦,并不敢说半个不字,只是点头。待见周鸿起身要往外走,鬼使神差地喃喃说了一句:“良子哥——”

周鸿头也不回地道:“你嫁不得他,死了心罢,以后也休要再提起,只当你从不认得此人,也不是从吕家村出来的。”当初吕良愿意娶她的时候,她恋着侯府不肯出去,如今倒又想起吕良了?齐大爷怎么肯叫自己的义子娶这么个东西。

谢宛娘看着他出去,颓然坐倒在椅子上——若是当初她不听小桃的,就嫁了吕良该多好?

顾嫣然一觉睡到半夜才醒来,睁开眼睛见室内只有一盏灯火亮着微微的光,周鸿正伏在她的床边睡着了,只她轻轻一动,便醒了过来,忙抬头道:“你醒了?可觉得哪里不适?想不想吃东西?”

“你怎么趴在这儿睡?天冷,受了凉怎么是好?”顾嫣然此时脑海里一片空白,说完了话才想起来自己仿佛是刚刚生了个孩儿,连忙道,“孩子呢?”

“在这里。”周鸿转身从旁边小心翼翼抱过一个襁褓来,压着声音道,“睡着了呢。”

“是个儿子?”顾嫣然恍惚记得晕睡过去之前听见稳婆说过,偏着头瞅一瞅,见襁褓里头一张小红脸,比那日去看周三太太生的宝儿还要皱皱的,不由喃喃道,“幸好是儿子,这般丑,若是个女儿可怎么办?”

“哪里丑!”周鸿皱眉,连忙把孩子抱在怀里,“齐妈妈说,刚生下来的小孩儿都是如此的。过几日就长开了,那时才好看呢。”

顾嫣然仔细回想了一下宝儿,便有些相信了,见周鸿跟捧着什么似的捧着那襁褓,忙道:“你把他放下来我再瞧瞧。”

此时外头守夜的齐妈妈和丹青也听见了动静,赶着去下了一碗荷包蛋捧过来,那孩子也被周鸿这样抱起来放下去的弄醒了,闭着眼睛哼哼唧唧,就有些要哭的意思。

“夫人喂哥儿一口罢。”齐妈妈当初在外头都是自己­奶­孩子的,便道,“虽说有­乳­母,夫人喂几口,哥儿也跟夫人更亲近。”

顾嫣然有些笨拙地将孩子抱起来,小婴儿便转着小脑袋往她胸前拱。大约是呣子连心,齐妈妈说的时候,顾嫣然还不觉得什么,这会儿被小婴儿一拱,倒觉得胸前有些胀起来,转眼看见周鸿还在眼睁睁地盯着,不由得红了脸:“看什么呢。”

周鸿­干­咳一声,有些讪然道:“喝不喝水,我去给你倒一杯。”站起来到桌子上去倒水,眼睛却只管往回看。

这么小的孩子,其实也吃不了多少­奶­,吮了一会儿便又闭着眼睡了过去。顾嫣然舍不得叫抱走,便放在枕头边上,夫妻两个头并头地看着孩子,小声道:“给他起什么名字?”

周鸿便有些为难:“起便起了几个,只是都觉得不好。”这时候才体会到,为什么周三老爷会翻了一夜的书,仍未起出一个名字来,“等我明儿去问问舅舅,看哪一个好些。”

“也成。”顾嫣然到底是­精­神短,虽然想多看儿子两眼,却有些支持不住,眼睛不自觉地就闭上了,喃喃道,“不然先起个小名儿叫着也好……”话音渐低,却是睡了过去。

周鸿替妻子掖了掖被子,看看这一大一小两张甜睡的脸,心里说不出的柔软温暖——如今,他也有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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