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甫,你太不争气了!”望了很久之后,曾国藩终于忍不住慢慢地吐出一句话。
“大哥,我对不起你,对不起迪庵和死去的兄弟们,我有罪,罪孽深重。我要重上战场,杀贼赎罪呀!”曾国华从心底里发出自己的呼喊。他深知自己的过失太大了,大哥的这句轻轻的责备,不足以惩罚,他倒是希望被狠狠地杖责一百棍。
“唉!”曾国藩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六弟的痛悔冲淡了他心中的怨怒,一股怜悯之情油然而生。眼下的处境,温甫自己是一点不明白呀!他能出现在大家面前吗?全军覆没,唯独自己的弟弟、负有直接责任的副统领生还,曾国藩怎么向世人交代?怎么向皇上交代?没有温甫的阵亡,哪来的“一门忠义”褒奖!温甫虽破坏了进军皖中的大计,却又为曾氏家族挣来了天家的旷代隆恩。带兵打仗的曾国藩,是多么需要这种抵御来自各方猜忌的荣耀身份啊!它的作用,要远远超过温甫再募的五千湘勇!如何处置这个意外生还的弟弟呢?既要不负圣恩,又要让他继续活在世界上,曾国藩的脑子在苦苦地盘算着。
见大哥久久不语,曾国葆劝六哥:“莫这样急,你现在身体很差,无法带兵,回家休息两三个月后再说。”
“不!”曾国华蓦地站起来,坚决地再次请缨,“大哥,你就答应我吧!”
曾国藩苦笑了一下,将桌上那页《母弟温甫哀词》文稿拿起,递给曾国华说:“温甫,可惜你早在一个多月前便死在三河了。”
曾国华接过哀词,看了一眼,一把扯碎,笑着说:“那是讹传,我不是好好地在这里吗?”
“不,你早死了。”曾国藩重复了一句。看着大哥那张变得严峻冷酷的脸孔,分明不是在说笑话,曾国华顿时心凉起来,冒出一股莫名的恐惧。
“大哥,你为何要说这话呢?我没有死,没有死呀!”曾国华凄惨地喊起来。
“不要喊!”曾国藩威严地止住,口气中明显地含着鄙夷,曾国华立时闭了嘴。
“哀词你可以撕掉,皇上的谕旨你能撕掉吗?”曾国藩从柜子里将内阁转抄的上谕找出来。曾国华一看,脸刷地白了。
“三河战败之后,迪庵的遗体很快找到,我等你等了二十多天,一直没有消息,派人查访也未找到,只能断定你已死。全军覆没,你身为迪庵的副手,也只有战死沙场,才能说得过去。我因此上奏皇上,说你已壮烈殉国。”曾国藩缓慢而沉重地说着。曾国华看得出,大哥在压抑着心中的巨大痛苦,听到最后一句话,他浑身起了鸡皮疙瘩。大哥继续说:“天恩格外褒奖,从优议恤,不仅追赠你为道员,还赏叔父从二品封典。我日前已申明,叔父大人早蒙赏从一品,请求加恩纪寿及岁引见,想必会蒙俯允。尤其是因你之殉国,皇上御笔亲书‘一门忠义’四字,我已命家里制匾悬挂黄金堂上。这是旷代殊荣,足使我曾氏门第大放光辉。你现在要生还回家,我将如何向皇上交代,我们曾氏一家如何向皇上交代?”
“请大哥再向皇上拜折,叙说我生还缘由,请收回一切赏赐,行吗?”曾国华试探着问。
“你说得好轻巧!”曾国藩瞟了六弟一眼,不悦地说,“欺君之罪,谁受得了?”
“这不是有意的。”曾国华分辩。
“纵然不是有意的,但天下人都知道你曾国华是杀身成仁的伟男子,皇上是优待功臣的仁义之君。现在又上折说你未死,岂不贻笑天下!此举将置皇上于何地?”稍停一下,曾国藩沉痛地说,“温甫,当‘一门忠义’的金匾从黄金堂取下时,你想想看,那会使我曾氏家族蒙受多大的耻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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