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祖生前,因胤禩种种妄行,致皇考暮年愤懑,‘肌体清瘦,血气衰耗’,伊等毫无爱恋之心,仍‘固结党援,希图侥幸’,朕即位后,将胤禩优封亲王,任以总理事务,理应痛改前非,输其诚悃,乃不以事君、事兄为重,以胤禟、胤禵曾为伊出力,怀挟私心。诸凡事务,有意毁废,奏事并不亲到,敬且草率付之他人。”
胤禩微微眯了眼,看着窗外的郁郁苍树,却只见石黑苔青,冷冷森森,就连阳光碎片之下的绿树也是墨绿苍痕,透出几分黯淡。
不必阖眼便能记起那冰凉森沉的眉眼,即使耳后的那道刀痕亦是历历在目,他曾经仰着头看着他,也曾经握着拳咬着牙跪在地上求他,一丝一痕早已刻骨,如何能忘。
是他,爱新觉罗·胤禛,他的好四哥,呵呵,四哥……
天底下有哪位兄长如此对待弟弟的,一责再责,一贬再贬,一毁再毁,圈了他,除宗籍,改秽名,还下诏曰:凶恶之性,古今罕闻。他做错了什么?不过是势不如人,成王败寇,有何可论?
自从走上那条争王储的荆棘之路后,他便有了准备,不是黄袍加身就是死无葬身之地千刀万剐,若只是圈禁他,哪怕千刀万剐他也没这么恨,可为何要如此欺辱于他。
如此,怎能不恨?
被呕病所累,日日夜夜无法安稳,他原以为又在痛苦中昏迷过去,醒来依旧是那苍白的四角天空,不料竟移了个时空,来到二十多年后的乾隆朝,莫名其妙入了中宫嫡子永璂体内,取代他,活了下来。
惊愕之后,坦然,能活下来,比什么都好。
他来到这个时空已经一年多了,看着弘历那小子如何败坏江山,宠妾灭妻,肆意自大,任性狂为,奢靡烂色,由开始的气愤厌恶到慢慢的视而不见听而不闻,横竖弘历也对他不待见,正好合了他的意,本想着等得年纪到了,出宫建府,逍遥自在,真正做过闲王。
闲王总比贤王要好,当年的八贤王名誉满朝,换来的是什么?还不如跟弘昼学学当过闲王,爱怎么玩就怎么玩。
那些争权夺利的日子,真的很累。
可是没想到,竟会重遇胤禛,换个时空也能重遇,原本沉静清淡的心一下如同被什么勾了出来,就连痛也感觉不出来。事到如今,你还想着兄友弟恭么胤禛!爷不杀你,已经算好的了,看着满园翠绿胤禩淡淡笑了,别来惹爷,如今爷跟你没有任何关系!
而这个时候,养心殿内。
越倾看着胤禛仿佛失魂般挪了进来,默默坐下,手拿着奏折,半日没动,好奇且不解,他到底去哪里见什么人了?怎么会这样失措。
想了想,走过去,拍了拍胤禛的肩,“雍正爷,发生什么事?需要我帮忙吗?”因为太过匪夷所思所以胤禛的身份仅仅只有叶蓉越倾及高无庸知道而已,其余人一概不知,所以越倾觉得按胤禛现在的身份或许遇到什么麻烦也说不定——呃,虽然按照胤禛的能力来说应该没什么麻烦事,但总有个万一吧。
胤禛被他一拍才恍如回神,摇摇头,没有答言。重遇胤禩的喜悦被一盆冰水劈头而降,整个人整颗心都空洞得茫然,犹如做梦般的空无。他知道胤禩会恨他,毕竟当年他的所作所为让人恨也是理所当然,只是,知道与看见不是一码事。
他以为旧事已了,兄弟难得重逢,应该可以重新开始,这一世,他们之间再无争斗的缘由,那些曾经失落在岁月成长中权利争夺中的纯真感情,或许能重新再续,年华流转,权消势退,一切或许能重来。可是,过去的痕迹永远无法消除。
眉宇间落下深深的疲倦与苦涩,越倾看着他累到极点的模样,心里有些担忧,难道是昨天批阅奏折太过了?略微尴尬一下自责道,“对不起,要不你先回去休息吧。”
对不起?胤禛愣了愣,不明白越倾为什么会道歉,而且皇帝道歉——一时有种说不清的感觉,抬起头,就是越倾明澈莹亮的关怀双眼。停了一停,摇摇头,“爷无恙。”
“奏折拿反了。”越倾叹口气,指着胤禛手上的奏折,“如果真是累了就休息一下吧,休息是为了走更远的路,累坏了,可就划不来,别忘了,我以后还需要你帮忙批奏折呢,再忙也不急着一天半日的,而且,我不认为你现在这样子有心情做事,如果真出了问题,那倒麻烦了。”
精神不集中,做事肯定出错。这样的话,宁愿什么也不要做,总比胡乱来,事后收拾要好得多。
胤禛看着越倾,无语,越倾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但也知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私事,如果别人不说最好不要追问,况且他也不认为有权利追问胤禛其他事,两人不过是雇佣关系,甚至可以说胤禛是他上司——他就是一个傀儡皇帝——当然他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好,毕竟政事上他不如胤禛,乐得少出错。一国无小事,他生怕一个错误的决定误了多少事,甚至夺了多少条人命,因此当遇到胤禛的那刻,真的是松了口气。正因为如此,更担心胤禛的身体健康,要知道雍正帝可是活生生累死的,他不想历史重演啊。
越倾的实话说得非常直接,直接到胤禛无语且无法忽视,默默叹口气,看着殿门,熟悉的场景,有种物是人非的感觉,然后开口,“十二是胤禩。”
“嗯?十二是胤禩。”越倾下意识跟着说了一句,一时不明白什么意思,“啊,那然后呢?”
胤禛瞪着越倾无辜的脸片刻,从案桌拿了一张白纸,提笔,端正写下:爱新觉罗·胤禩
越倾瞪大了眼,惊讶,“八王爷?他怎么会变成十二阿哥的?”
“爷不清楚……大概,跟爷的情况一样吧。”沉吟了片刻胤禛开口,他来此时间才一个多月,并没留意宫内外关于阿哥们的事,更没碰过面,虽然他是在坤宁宫当值。否则早就认出人了,不过也有可能八弟刚刚才来吧——无论如何,能重遇,是件幸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