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手户部郎中楼大人带来的则是一只青铜壶,外形像一朵倒置的荷花苞,即使远看也知道工艺精湛,不少人发出了赞叹之声,楼郎中也感觉面上有光,头不自觉抬高了些。
何姓鉴定师分别打量了两件古玩,然后两手做请:“下面由两位鉴定师陈述。”
韩如诩在人群中摸着下巴,在他看来一只普通的白瓷缶怎么也不像是珍宝,倒是那只青铜壶,哪怕不是古物论做工也足以开高价了。那家伙会怎样说呢?
胡姓鉴定师首先将青铜壶托起,对在场的众人介绍道:“各位请看,这只壶由青铜一次铸成,没有留下丝毫焊接缝隙,片片花瓣大小几乎相等,微微绽放,壶底又呈莲蓬状,有九颗莲子状凸起,粒粒饱满,故而名为‘九子莲心’。”
青铜壶翻倒过来俨然一朵青莲,惟妙惟肖,瓶身的花瓣微微张开,好象随时会绽放一般。在场的除了杭寻身旁的几位,也不乏对古玩有所研究的达官贵人,不少人都面有羡色。
“如诸位所见,此缶外观并无出彩之处,但细摸之下就会发现它整个缶身厚度完全相等。同一高度缶身等厚并不难做到,但是上下也均匀者却不多见,这样的作品即使是最厉害的瓷工一辈子可能也就能出一两件,其间耗费的时间与体力以及在烧制过程中的损坏难以计量,即使是本朝之物,也足以称绝。”卫檀衣并未受到众人赞美青铜壶的影响,依旧面带微笑。
几位受邀的鉴定师都过来仔细摸过白瓷缶,似乎找不到反驳的话语,又都坐了回去。众人被这番沉默勾起了好奇心,都盯着白瓷缶议论纷纷。
胡姓鉴定师瞥了自己的对手一眼,又道:“九子莲心铸造于雍康顺帝年间,距今约有三百年,而且据闻铸造者乃是雍初著名青铜铸师第五代传人吕文修一生最得意之作,无论从年代上看还是铸造者的地位上看,都是一件难得的珍宝。”
听他这么一说,大家又把视线都转了过来。
卫檀衣沉吟片刻,道:“此缶底部刻有东窑字样,我断定不是伪造,原因稍后会提到,诸位都对古玩有所了解,想必知道东窑作为雍代官窑一向是盛产彩陶,白瓷可谓少之又少,史料记载东窑仅有过两批白瓷,一批是雍太祖德茗六年尚未获得官窑之名时出炉的,另一批则是与月兰国和亲之时作为陪嫁送了一批。后者早已湮灭在北方大漠中,因此我大胆猜测这一只白瓷缶烧制于德茗六年,距今523年。”
准确的时间和产地无疑也为古玩增光添彩,而且东窑彩陶红极一时,白瓷量少越发显得珍贵。朱穹本捏了一把汗,这时候又将心放回了肚子里。
“东窑白瓷虽然名贵,常人看来却与普通白瓷无异,正如同玉石埋千年若不经雕琢便永远是顽石,没有精美的外观,路边随便一块石头也能胜过各位大人府上的珍奇。”胡姓鉴定师无话可说,只得挑对方的毛病。
这回卫檀衣没有急着答话,倒像是犹豫起来,捧着白瓷缶反复看了又看,眉头皱起又舒平。楼郎中满以为己方获胜,顿时轻松起来:“卫公子还是不要再为难自己了,没有的就是没有,这也并不丢人。”
何姓鉴定师又问了一遍卫檀衣可还有话要说,却被卫檀衣抬手打断。
现场一片安静,众人都等着看好戏——不论是年少扬名的卫檀衣低头,或者白瓷缶大放光彩,都是令人激动而期待的。
韩如诩在一旁喝着茶,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帮了不该帮的人,这下没面子了吧?”
“杭大人,”卫檀衣虽是对着杭寻说话,眼睛却始终盯着缶底,“可否将您正在喝的茶借给在下一用?”
杭寻有些意外,这茶才刚添满送到自己手中。不过毕竟充满好奇,也就叫家仆将茶杯送了过去。卫檀衣接过茶杯二话不说就将茶汁倒入缶中。
“卫公子你这是干什么呢!”朱穹平时并不把玩瓷器,看见卫檀衣将滚茶倒进去,顿时心疼得跺脚。
卫檀衣对他视若不见:“何前辈请看。”
何姓鉴定师先是一怔,犹豫一分还是凑了过去,却在看到缶底的时候“啊”一声惊叫出来。
“何老先生瞧见了什么?”杭寻兴奋地站了起来。
何姓鉴定师尚在惊叹,卫檀衣已转身解释:“大人,此缶乃是东窑著名的洛神缶。”
***
所谓洛神缶,就是在缶中倒入滚水,底部就能隐约浮现出美丽的洛神画像的一对白瓷缶。
了解到这个奥秘之后,韩如诩在喝茶的时候总忍不住想从杯底里看出个什么。
“你在杯子里找美人吗?”卫檀衣刚喂完鹦鹉,难得一见地用掸子打扫着多宝格。
“你当我是傻瓜么?”
话虽这么说,韩如诩还是瞟了几眼杯底,明知道除了茶末没有别的东西。
几天前的寿宴上,杭尚书当众献上了那只洛神缶,宣平帝龙颜大悦,重赏了他。连带地,献上洛神缶的朱主事也被提拔成了礼部郎中。韩如诩对这个变动非常在意,因为朱穹作为燕王党,提拔他对太子非常不利——尽管那个人没有什么真才实学。
“你是怎么看出来那个其貌不扬的坛子是洛神缶的?”店里只有鹦鹉扇翅膀的声音,韩如诩感觉静得过头,干脆自己找话说。
卫檀衣忽然停下手上的掸子,面对着多宝格一言不发。韩如诩奇怪地敲敲案板:“听到我说话没有?”
“要说看出来,盒子打开的时候就知道了,只是我一直在犹豫要不要说。”
卫檀衣好像叹了口气,把掸子挂回了原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