鹰爷的行为激怒了恩公,以祖上的规矩,不得进祖坟。火头叔磕烂了脑门,跪破了膝盖也不济事,只得就河堤草草下葬。鹰爷成了恩公祠因冒犯恩公而受惩罚的头一个孤魂野鬼。
有关鹰爷身后的传说,更是众说纷纭,莫衷一是。
最主要的说辞是:起初鹰爷的坟包都垒不起来,头天添土再高,第二天即坍塌成坑。坟上蛇洞密布,大的像鸡蛋,小的如筷子扎,蛇们游迹其间,掏空即落,如蚁|茓溃堤。
之后,有成群的苍鹰在坟上空盘旋,轮番俯冲叨啄探露的蛇头。恨得蛇们纠集成偌大的方阵,成百上千条蛇狂蹿而起,团团簇簇高挺的蛇头,状如陡立一地密匝匝的绿穗高粱……蛇阵与鹰群血肉相搏,因众寡悬殊,鹰群招架不住,毛残羽败,仓皇飞离。
稍后,鹰群搬来大批援军,如一坨坨的黑云,从天际推压过来,愈近愈黑,愈近愈黑,少顷,即黑黢黢的蔽日遮天,气势汹汹如浊浪排空。鹰群不仅成规模之阵势,出击亦有条不紊,队形或聚或散,错落有致,十只一编,呈云朵状,一朵迅疾盖下来,拧了蛇头旋即升空。随即又一朵疾拍下来,掳了蛇头亦旋即升空,磁石吸铁屑般地稳、准、狠……如此,一朵接一朵的黑蘑菇云盖冲下来,再翻卷上去,为时不长,即彻底摧毁了蛇阵。
此后,鹰爷的坟就凸起了包,上面滋生了绿草与野花,还突飞猛长了一棵叶绿果红的樱桃树。红樱桃扎眼亮色,有景有致。就有沿堤而行的人住了脚,用心祈祷鹰爷的魂灵安息。诸如草木也通世路人情之说,不绝于耳。听得恩公河呜呜地翻起水浪花子,哀哀怨怨,如泣如诉。
当年,被三太郎一行押进莲花山教堂的也有火头叔。回村的当夜,火头叔心里麻糟糟的像塞了把谷叶。经过一次“漂葫芦”后,他就见不得月光下浮晃的树叶,总当自己在水里漂浮。那日,他被鹰爷的竹篙捣醒后,只听鹰爷大喝一声:“当心蛇群!”他猛一激灵睁开双眼,发现了将小软床镶成花边的蛇头。他惊恐万状,拱身欲起。四周的蛇头“噌”地聚起,笼子似的罩严了他。鹰爷一边提醒他搦好鳖蛋别丢手,一边把长长的竹篙探过来。蛇们最惧怕竹篙,见之则避,这就给他留下了空当。他照鹰爷的吩咐,用小褂包好鳖蛋,牢牢绑在篙头上。鹰爷遂挑起竹篙,纵身跳下窗台。蛇群见状,当即放弃了对火头叔的“漂葫芦”,掉头汹涌而出,追击鹰爷,他这才有惊无险,浑身大汗淋淋,恍如梦境。从此,他常在梦境里被“漂”得稀里哗啦,惊惊咋咋至今。
是夜,火头叔在床上干翻身,就是难以成眠。夜越深,他的心越沉,脑子眼儿里也涌出一团乱丝,撕扯不清,糟糟的乱。他预感到会出什么事,心里也就颠颠簸簸的,难受极了。果不其然,凌晨时分,窗外响起了鹰啼,这啼声不同寻常,声声抽泣,声声凄厉,啼得他的心沉痛之极,且化解不开。他恍惚间动了灵机,这鹰啼莫非预示着什么?于是,他恍惚起身下床,顺着啼声,梦游般踉跄着登上恩公河堤。这当儿,他的神志被一摊血折射起的月光晃醒,旁边是蹲雕似的鹰爷。他直了嗓子惨叫:“爹……”
面河而跪的鹰爷微启鹰眼,乜斜着薄雾漫裹里的恩公祠和流碎了漫天星月的恩公河说:“孩子,你得赶紧离开恩公祠,投奔真八路军去。”火头叔忙问:“爹,你糊涂了吧,你不就是真八路吗?”鹰爷已明显力不能支,气若游丝地说:“你爹是糊涂啊,白长了一双鹰眼,竟识物不清,认人不准……”鹰爷的话音刚落至此,双目竟乍然一合,如同关上两扇重重的门。火头叔悲怆之极,千呼万唤,也终未再喊醒鹰爷。
火头叔瞪圆了眼满身察看,发现鹰爷额头上有三朵血染的梅花。细瞅了,脸颊、脖颈、肩膀、脊背……处处都有梅花印痕,紫殷殷的遍布全身。
火头叔给鹰爷净身时,一记一记地清查,这血染的梅花共八十一朵。在以后的日子里,时常有梅花绽放在他眼前,黑红浸亮,朵朵连成片,遂汪成血泊,越汪越深,将他的神志淹没。即使当上八路军团长后,仍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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