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20世纪80年代末
那天杜国君挟着那只沉甸甸的档案袋上路时,仍心有余悸。临来时海黑头一副高深莫测、胸有成竹的模样。他当然不清楚海黑头已经用自造的“重磅炸弹”把她的内心炸得七零八落,成废墟一片。海黑头为他打气道:“这次你放心去送,我保证她不会为难你……”他半信半疑地盯着海黑头,惴惴不安地说:“要真如您老兄所言,回头我们弟兄俩上景阳岗一醉方休。”海黑头乐得一拍大腿说:“光一醉方休吗?不与东北虎较量一番?”杜国君笑道:“你老兄不行,东北虎会把你一口吃下去,连一点儿骨头渣儿都不剩。”黑头更乐道:“那才是神仙的死法儿,叫快乐回老家。”两人就相视而笑,开怀大笑,无牵无挂地笑。
果然如海黑头所料,当他把那只档案袋放在她的办公桌上时,她的第一个动作是用对讲机通知外面走廊里的秘书:“不要让任何人打扰我!”放下对讲机后,她盯一眼档案袋说:“多少?”
“十万。”
她做了一个简单的笑,笑纹很浅,笑意很淡,毫无感情Se彩,使人感觉不出是惬意的笑?冷冷的笑?和善的笑?嘲讽的笑?是天真无邪?还是莫测高深?他顿时被此笑推进十里茫茫的云雾之中。
她问:“这是你钓鱼钓的?还是打鸟打的?”
他不由大吃一惊,这是现行官场中尚不太流行的黑话:钓鱼,是说接受主动上门的贿赂,取自姜子牙钓鱼——愿者上钩之意。打鸟,是说受贿者赤膊上阵索贿。后者如火中取栗,容易东窗事发,相对来说前者就安全得多。如今的受贿者通常的心态是想打狼又不想被狼咬伤。他笑笑说:“当然是钓鱼钓的……”
她保持着那个简单的笑:“俗话说浑水多生鱼。你们莲池朗朗水清,不是说水至清则无鱼吗?”
他简直要视她为官场“才女”了,她的意思是那些发达乡镇多民营、集体企业,谓之“浑水”,干部们才能浑水摸“鱼”。而莲池是贫困乡镇,几乎没有企业,朗朗清水何来这么多鱼?他原以为她这顶乌纱帽没准也是靠脱裤子脱来的,不过尔尔,何谈才学文章?万没想到她竟如此老辣。是她自身老辣?还是背后有人精心打造的结果?抑或兼而有之?在她这一路黑话面前,他张口结舌,无言以对。
她收敛了那个简单的笑,说:“你在郭富贵的手下当了这么长时间的镇党委书记,该懂规矩的,不明不白的……”她省略了下边的“钱”字,她似乎对这个字特别敏感,也特别忌讳。她把那只沉甸甸的档案袋朝他跟前推了推,说:“我这可不是为难你,莫怪我不给你面子哟。”
他有点儿慌了,忙说:“金书记,我佩服您。我也明白您的意思,您这叫取之有道,我可以向您保证,这东西绝对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