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月,一个穷人之死,是很寻常的事。
那是一个火红的年代。那时候,和谐还不是硬道理。那时候,###总理还没有为村妇熊德民的丈夫讨薪。
那时候,我工作居住的仁城到处是热火朝天的建筑工地。在这些建筑工地上流血流汗的外乡民工,不下二三十万。从脚手架上掉下一个,不说是家常便饭,起码也不值一提。侥幸不死,没钱抢救,被一脚踢出医院,死在医院门口,也是司空见惯。
所以,我家乡穹乡的民工穹大在三楼上踏空那一瞬间,他就知道,自己凶多吉少。
穹大落地,被一根钢筋透胸穿过。他没感觉到肉疼,只感觉到心疼,脑子里反反复复只有一个念头:我死了,小屁孩儿咋活?
小屁孩儿叫穹小,是穹大的亲弟弟。叫他小屁孩儿,是因为枯瘦如柴,十五六岁了,还十二三岁模样,给人孤苦伶仃的感觉。后来,穹小江湖成名以后,我们穹乡人都不敢相信,都会把舌头吐出来说:就他?小麻杆一根,小屁孩儿一个,想要兴风作浪,不用上秤,不够分量嘛!
穹大和穹小,爹和妈都早死。爹出公摊劳务修穹山公路天门山一段时,悬崖点炮遭遇哑炮。村长催他去看。爹说:“哑炮不哑,等会儿嘛。”村长说:“等个!”爹胆小,怕村长胜过怕哑炮,咬牙上前查看。果然哑炮不哑,一声炮响,炸得爹粉身碎骨。
妈比爹烈性,为要抚恤,跪到乡政府门前哭丧,被派出所以骚扰滋事为由拘押三天,三天后,警方宣布其畏罪自杀,上吊身亡。
成为孤儿那一年,穹小也就七八岁,穹大也就十来岁。
那以后,穹大上山砍柴,下地干活,都把穹小锁家中的院墙里,让他和圈养的鸡狗在一起滚爬。有时带在身边,也用绳子拴在树下,像拴养的小羊。
后来穹大去寨子山读书,也把穹小带去学校,把他拴在大穹树下。大穹树上挂着一根胳膊长的铁轨,用榔头敲响了,就是学校上课下课的钟声。校长敲铁轨的时候,穹小总要用双手捂紧耳朵,那哆嗦的样子,让学生们好笑。
把小屁孩儿拴起来养,不是穹大的发明,我们穹山有这习惯。倒不是成心虐待未成年儿童,只是大人忙活,没空看管,怕一不小心,小屁孩儿就摔山沟里去了。我们穹山,地无三尺平,每年都有小屁孩儿摔死摔伤的消息,活下来,才是硬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