穹哥在仁城风光的时候,麦子还在穹乡,高粱的书却读完了。
我们穹乡,穷是穷,大多数孩子也都能上学。
倒不是因为那句流行于仁城的口号:再穷不能穷孩子。我们穹乡那些贫穷的爹妈送孩子去寨子山上学,是要孩子认字识数。不认字,当阿Q都不够格,只能当盖手印的杨白劳。我们穹乡人,看电影《白毛女》,看杨白劳卖喜儿,对“卖”感触倒不一定深,感触深的是盖手印。如果不是盖手印,是签字,很多人都不一定流眼泪。别的地方流行着一句经典俗话:卖了你还帮人数钱。流行到我们穹乡,变成了一句教育孩子的经典:卖了你都不会签名!
跟着就是下一句:卖了你都不会帮人数钱!
小学上到一年级二年级,会签名会数钱了。数钱是数给学校,签名是签在缴款人一栏。每次数钱再签名都是心痛的时刻,为了不心痛,很多孩子小学不毕业,就回家了。回家干活儿,想帮自己数钱,结果上缴税费提留,还是帮别人数钱,还是心痛。
总之,去寨子山读书的孩子不少,读完小学的不多。小学毕业读初中的孩子也有,初中读完的不多,初中毕业再读高中的就更少了。穹哥读小学的时候,同年级有三十人,升了初中的不到十人,升到高中的只有高粱一人。
高粱之前,升到高中的还有麦子的哥哥穹海。穹海人称海子,和穹大同班,他们三十五个同学,升到高中的也就海子一人。
说海子和高粱是凤毛麟角,一点不过分。
我们仁城人如果在电视里看见一群穹乡人住在下水道井盖里,觉得真不容易。其实在我们穹乡人看来,最容易的是吃苦,最不容易的是读书。尤其是读高中,那得多少次签名,多少次数钱哪!吃苦是肉痛,好忍;签名数钱是心痛,不好忍。
所以,能读到高中的海子和高粱,最让穹乡的大人孩子敬仰,不仅因为他有文化,能签很漂亮的名字,能数很多的钱。更因为他能忍受那无数次的签名数钱之痛。
海子能忍受签名之痛,是因为他有妹妹麦子。那一年,海子初中毕业,以很好的成绩考上县城高中。书费学费正较劲的时候,爹的病情加重,几乎卧床不起。海子就要扔了书包回家照顾爹和麦子。麦子刚上初一,还是个小幺妹,还是需要哥哥照顾的时候。但麦子却对海子说:“哥,你要休学,我就跳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