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太保当中,穹光年纪最小,个子也最小,是地地道道的小兄弟。
穹光爹死得早,穹光妈年纪轻轻就守寡,做人做事都小心谨慎。打小就扯着穹光耳朵灌她的三字经:少说话,多点头,勤干活。所以,穹光从小就习惯了不声不响,别人也就习惯了对他视而不见。除了被拴在相邻两棵树上的另一个小屁孩儿穹小,整个穹乡,没人晓得这个小屁孩儿天资聪慧,更不晓得他在不声不响中,脑袋瓜已经转了一圈又一圈。
习惯了不声不响,看天下人天下事,就有些恍惚。看高粱看十三太保,甚至看穹光自己,都像看外人。他跟着大家挥汗如雨干活,他跟着高粱追劳监队吉普车ρi股的灰尘,他和十三太保围堵刘胖家门,他的心思,却像脱离了身体,飘浮在空中,忧伤地看着另外一个叫穹光的穹乡少年混迹在十三太保中,在尘世中忙忙碌碌。
习惯了不声不响,也就习惯了不慌不忙。高粱和其他兄弟,对穹光关怀备至。吃饭他先端碗,干活儿他最后上。天塌下来,大家顶着。只要还有一个人活,就轮不到他死。所以,高粱和十三太保那些人生最大的难题,都无关穹光痛痒。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穹光既是当局者,又是旁观者,所以,他比十三太保都清醒。高粱他们,虽然关心这个小兄弟,却想不起问小兄弟成天想啥,也就不知道小兄弟成天想啥,更不会知道这个小兄弟想得比他们都透彻。
在劳监队门口,看着高粱跟着大盖帽进门去,上百的民工兄弟都激动得怦怦心跳。穹光也心跳,但穹光同时还问自己:“就这么到手了,天下还会有欠薪的事?仁城还用得着穹工会的讨薪团?”高粱空手出来,大家都伤心愤怒,穹光却在心底喘了口气,心说:“我说嘛!”
十三太保把脑袋想出血,也想不明白一件事:劳监队能够把罚款拿到手,却不能把工钱拿到手;刘胖那王八蛋,宁愿给劳监队罚款,也不给民工工钱!
想来想去,想出满腔悲愤:狗日的仁城,你他妈成心把人往黑道上逼嘛!
唯一例外的是穹光。劳监队要能够讨要工钱,就没人拖欠工钱了。没人拖欠工钱,劳监队就没地方罚款了。至于包工头刘胖,摆明了要告诉满怀希望的所有民工,跟十三太保没用,学高粱没用,找政府也没用!
自以为想明白了,也不悲愤。城里人,乡下人,都是人,城里人过好日子,乡下人过穷日子,就说明这个城市不讲理。既然不讲理,啥###缺德事干不出来?满腔悲愤,那是幼稚。现在,穹光经常发现,包括高粱在内,他这些太保哥哥们,其实比他这个小兄弟幼稚。
于是,就在大家悲愤的时候,穹光已经在替高粱想,以后咋办。
还能咋办?莫看仁城满眼是大街小巷,十三太保眼前,只有三条路走:一是卷铺盖回穹山;二是投穹哥,入穹工会;三是揭竿而起,另立山头。
卷铺盖回穹山,没脸见家乡父老,此路不通。投穹哥入穹工会,高粱吞不下这口气,此路更不通。在穹光看来,唯有揭竿而起另立山头,才是上策。果然,高粱领着满腔愤怒的兄弟们直奔刘胖家。见高粱轻车熟路,穹光才知道高粱早就暗中踩道,早就藏有揭竿而起之心。
当十三太保堵在刘胖家门外,群情激昂,眼看就要撞门的时候,穹光却在想那刘胖。猜他怕不怕死,猜他是要钱还是要命,猜他会不会打电话报警,会不会向穹哥求救。那时候,穹光就知道,只要他们撞门,刘胖就一定会掏钱。穹光更知道,高粱一定不会撞门。因为撞门进去,就成暴力讨薪,十三太保就成穹工会讨薪团了,高粱就成穹哥了!
果然,在最后关头,高粱突然反身,把大家拦在刘胖家门外。
高粱说:“我就不信,这天下的路,就被我们走绝了!”
就在十三太保垂头丧气撤离刘胖家的时候,穹光慢慢走在最后。走着走着,调转身,回到刘胖家门口,隔着窗户问了刘胖一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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