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卫兵说:“回家。”
马一武愣了。卫兵又说:“不打了就回家啰!”
马一武说广不打了吗?是吗?”
卫兵倒愣了:“你哥哥下的命令你不懂吗?”
马一武点头说:“哦,是投降吗?”
卫兵说:“是,可弟兄们都等不及了,趁早回家,只要不带枪,就不怕挨枪子。先回家再说。”
马一武还想问什么,可卫兵不再理他,疾走几步后开跑,像兔子一样快。马一武将目光延长,在纷乱的人群中寻找他的哥哥马一文。他看见哥哥背对着他,在冬天的阳光里对他的副手孙达华吩咐着什么。他想走过去,跟哥哥要个说明。
“叔叔!”
侄子马小文在身后叫他。马一武转过身。侄子马小文笑吟吟的,抱着画夹。宋逸琴站在一旁,拎着包袱。马一武蹲下抱起侄子,说:“跟我去见你爸爸。”
他抱着侄子转身,手往人群里一指。但是人群里却没有了马一文的影子。一队人从不远处的另一个山洞里走了出来,马一武自然能看出那是孙发团长和其他被关押的战友们,他们现在正被释放或即将获得自由。马一武高兴地抱最后一颗子弹着侄了向他们迎过去。但是这些被囚禁了十数天的解放军官兵们没有一个人对马一武报以热情,他们冷冷地对待他。有的人还想揍他,被孙发按住。
“看这些天他哥哥把他养得细皮嫩肉的,经得起揍么?”
孙发说,“把他揍扁了,还耗咱人民的药呢。”
“孙团长……”
马一武说,还想说什么,又止住,或许他明白现在还不是说什么的时候。孙发看了看马一武怀里的小孩,还摸了摸马小文的脸,说:这姓马的祖宗三代没有一个长得不像的,只是这小的大了别他妈的头上长角ρi股有尾,狐狸鬼怪的。”
“叔叔,什么是鬼怪呀?”
马一武等孙发他们走开以后,说:“就是和别人不一样。”
马小文说:“和别人不一样是好还是坏呀?”
“画画,和别人不一样就是好。”
马小文说:“那我长大了要和别人不一样。”
宋逸琴这时走到近前,她听到儿子的话,说:“小文从小就得和别人不一样。”
她从马一武怀里接过孩子,放在地上,“小文从现在起得自己走,懂吗?”
马小文点点头,像是懂了。冗长的人流落后地走着三个人,他们在坎坷的山路上边走边回头望。绵延起伏的山麓已像干涸的河床一般空虚和平静,但这三个人都希望并且相信山麓间还存在一个人,他们希望这个人跟在他们的后面。他们几乎是一步一回头,但这个人始终没有出现。撒谎的村庄一声干脆的枪响打破了山麓的寂静。一群白鸟从树林腾空乱飞,显示着枪响的出处,把三个人的心和目光揪去了那里。
“爸爸!”
马小文冲着鸟飞起的地方喊。宋逸琴、马一武噤若寒蝉。
“是爸爸打枪!”
马小文说。
“你爸爸……”
马一武不知该告诉侄子什么。
“爸爸在打谁呀?”
“打他自己。”
宋逸琴说。
“爸爸为什么要打自己?”
“因为你爸爸……”
马一武说,“他想告诉你他在什么地方。”
四十一年过去了。人到中年的旅美画家马小文脑海里依然回荡着童年听到的那声枪响。趁着回祖籍桂林举办画展的时机,他重返大明山,那个启蒙他绘画和最后听到枪响的地方,祭奠父亲马一文的亡灵。他找到父亲的坟墓,并且给父亲跪下,因为父亲是因为他而结束与共产党军队的战争的。他后来知道,共产党军队为了救活他这个匪首的儿子,奉献出了仅有的一支西林油!并且,他们本来是决定某日向大明山发起总攻的,或许就是他奄奄一息的当天,在此之前他们已经做了必胜的准备一大明山外集结着两个师的兵力,像打网一样已将国民党军队师残余圈在其中。但当共产党军队得知一个无辜的小孩需要救治的时候,他们暂停了进攻一父亲知道这一切,他的军队最终向共最后一颗子弹产党投降,因为共产党救活了他的儿子。那次差点要了他儿子性命的疾病成为他决定投降的关键因素。虽然他自己没有投降,把命输给了自己,但他的决定却挽救了更多人的生命和幸福。或许应该感谢那场风雨,是的,必须感谢。马小文又来到风雨前作画的地方,找到了那块巨石。从巨石上看那棵古树,它现在应该二百五十岁了。那场过了四十一年的风雨,它应该是最客观的证人。它看到了什么?马小文想像着风雨来临,然后跳下巨石,看着四周,蓦然发现有一个洞就在不到三十步远的地方!可为什么叔叔说没有地方躲雨呢?他是存心要让我淋出病来!
马小文想,他为什么要这么做?难道我淋出病来以后父亲就只能用关押的共产党人去换药么?叔叔在使用计谋迫使父亲放人和投降,而不惜以我为法宝。对,只能是这种解释,因为叔叔知道,父亲爱我。马小文想到这里,长存在心里几十年的悬疑终于破解。他跑到那个洞里,幻想着四十一年前如果他躲在这里,不被雨淋,也就不会有那场病,那么他的命运又会怎样呢?命若琴弦哪!马小文感叹道,并不禁感念起三十年前就成为他继父的叔叔马一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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