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慕林一夜没睡。他在想邵瑕,他遇见她时,她是痴傻的;他带她离开京城时,她独自咬牙忍泪;他带她进入军营,她不要命地日夜练操;他带她上阵杀敌时,她是血红着眼睛乱砍乱杀的。
自始至终,她对他的恨意,都没有变过,甚至她还想杀了他。尽管在战场上,他救了她一次又一次,她还是恨他。她恨他让顾子喻亲眼见证了她的死亡,更恨他的出现,打乱了她跟顾子喻的生活……
他也恨,如此当初不带她离开,便不会有今天进退两难的选择。
其实父亲说的没错,现在的邵瑕会是慕林娶妻最好的对象。
他喜欢什么样的女人?还真从来就没有考虑过。
除了姐姐,他真用了心思的,便是邵瑕。
慕林怔怔望着自己的手,仍想不明白为何会失态地拉了邵瑕的手。他说,我们的天下?
他的人生目标从来都只有一个,独霸天下。何时渴望有一个人能跟他一起分享?
“大帅,大事不好。”侍卫匆匆冲进慕林的营帐,神色慌张道:“楼将军他…他走了。”
“什么?”慕林错愕地缓不过神来。
“…楼将军留下一封信,带着大帅的马离开军营了。”
她…竟然当了逃兵?
慕林接过信展开一看,当即怒的一掌拍在桌案上。他苦心瞒了三年,可还是让她知道了顾子喻葬身火海之事。更可恨的是,她在信中提到,邵家军是他的,她从没有想过拥有。她退出的唯一条件是,请他善待每一位邵家军。
他根本就不需要她的退让,也能争取到自己想要的。
“此事不要对任何人提起。”神情严肃的慕林将信点燃丢进火盆中。
“是。”侍卫遵命。
“我要离开几天。在我回来之前,无论何人要见我,都说我染了风寒,不宜见客。”慕林换掉身上的盔甲,穿上便服。
侍卫急得满头大汗,“可是……”
“这是军令。”慕林面无表情地命令道。
“是!”军人的天职是服从命令。
慕林匆匆出了军营,骑上快马追出军营。依他对她的了解,她必然去了香宛的京都。
真是蠢钝如猪,她知不知道,天宝山早已被设下重重埋伏。她冒然前去,只怕会尸骨无存。死了倒好,若是没死,只怕会拿她来要挟他?
昨天的那番对话,她听到了?
没错,邵瑕确实听到了慕林跟慕铁星的对话,也确实去了京都天宝山。
她偷了慕林的宝马,马不停蹄地往京都赶。
冷风刮过,似刀子剜心,阵阵钝痛。
这世间,除了相公,再也没有人可以相信了。可是相公,三年前就没了。
她不相信慕林,却相信慕伯伯。可是到头来,他对她的好,只是为了帮儿子名正言顺地夺得天下。她从没有想过要跟慕林争,也一直坚信他会是邵家军最好的统帅人。
她的离开,害得相公家破人亡,到头来却是个可笑的局。
马不停蹄跑了三天三夜,邵瑕将马停在离京都不远的一个村落中,继而换上香宛国女子服饰潜悄然潜入京都境内。
探清路向后,邵瑕避开沿途哨站,沿小路往地形险峻的天宝山行去。
宝塔座落于半山腰,道路崎岖难行,邵瑕约花了二三个时辰才到达。
找了处隐蔽之所观察了好一会,邵瑕并没有发现有香宛军在宝塔外守护,反倒是塔前有几位和尚清清扫落叶。邵瑕从侧面绕近宝塔,趁和尚一个不注意施展轻功闪进塔内。
塔有十二层,邵瑕一层层仔细搜索,始终没有找到爹的骨骸。
邵瑕妥气地坐在地上,她费尽心思来到京都却是一无所获。
离开宝塔,邵瑕不死心地又往山顶寻去。不觉间天色已黑,她将山头摸了个遍,仍没有发现可疑之处。
她沿着另一条小道下山,却在快到山脚时,黑暗中隐约传来打斗声。
邵瑕施展轻功寻着声音而去,转过一个山坳口隐见远处有火光。仔细一看竟然是一队士兵身带兵器手持火把冲进山洞。
“快,将洞口围起来,别让人跑了。”
洞内的打斗声无间断传来,邵瑕竖起耳朵听着。
“嘭…”,洞内炸裂声响起。没过一会,数条尸体自洞内飞出,紧接着一道黑影自洞内快速冲了出来。埋伏在山洞外的士兵纷纷放箭。
一时间,箭雨密集的射向黑影。
黑影长鞭一出,鞭尾甩向利箭,同时身影腾空跃起。鞭子如灵蛇甩动,利箭不断被扫落,士兵抽刀攻向前。
“快,拦住他。他拿走了骨骸……”洞内先后冲出数十个士兵,齐齐攻向黑影。
邵瑕一震,抽出软剑跃身杀向洞外的士兵。原来,爹的骨骸真在天宝山。不是放在宝塔内,而是在一个隐蔽的山洞内。
如果黑影手上的真是爹的骨骸,那他又是谁?为何要抢骨骸?
邵瑕出手快若闪电,连连砍杀了五六个士兵。见黑影被人团团围住,反击的动作有些迟钝,想来是受了重伤,邵瑕顾不得其它,一剑穿透敌人胸膛,一掌将其打向对面冲来的数十位持刀士兵。
她冲向那道黑影,连挑两名士兵后稳稳抓住黑影的手,跃上树梢。
血腥涌来,黑影倒在邵瑕身上。熟悉的气息扑入鼻间,邵瑕愕然,直到利箭自耳边擦过,传来锐痛才恍然收回心神,揽住他的腰跃向另一树。
不知身后有多少敌人,邵瑕不敢有半分疏忽,趁着夜色往山下逃去。
“往左边。”隐忍的声音传来,他将手中的包袱递了过去,“如果我死了,你便是邵家军的主人。”
“我们必须一起走。”邵瑕知道他想独身引开敌人,不由固执地拒绝了。
是的,她恨他,曾无数次想过要杀死他。现在机会就在眼前,她却下不了手。
毕竟他是为了她而来的。她不想在这种时候卑鄙,更何况他是邵家军主帅的最适合人选,所以,即使再恨他,她也不会真杀了他。
“一起走会死的。”慕林忍痛笑道:“包袱内装的是我自洞内夺来的邵将军的骨骸。让你恨了三年,这次能一笔勾消吗?”
“我怎么知道这骨骸是真是假?”邵瑕伸手点了慕林的|茓位,直接扛在肩上往左边跑。
香宛军紧追在后,慕林的鲜血浸透邵瑕的肩膀。她右肩扛着慕林,左手紧抓住装有骨骸的包袱,慌不择路往山下跑。
天宝山的左山脚有条河,河中流水急湍。邵瑕跑到河边,数百的追兵紧跟而来,根本路可退。
若是被香宛军抓着,两人都得死,更惨的是二人说不定会被香宛军当成俘虏要求墨辰退兵,而好不容易抢到手的骨骸也会被抢回去。
是生是死,总得赌一回。
香宛军一步步逼近,弓箭对准邵瑕。
生死一线,邵瑕一个咬牙,跳进河中。
河水冰冷刺骨,急流冲来,卷没了人影。
水呛进嘴鼻,邵瑕死死抓住往不断往河底沉的慕林,无奈水流太急,根本就没有办法上岸,只能任由流水冲着向前。
双手动弹不动,邵瑕拼命划动双脚,可随着呛进嘴内的水越多,意识也越来越模糊。
死,也是件幸事,起码可以见着相公了。
邵瑕失去意识的那瞬间,顾子喻带暖意的笑容出现在眼前。
死后,她跟相公还能做对鬼鸳鸯吗?
其实,死也未必是件易事,尤其是对于命硬之人来说。
邵瑕跟慕林,都是命硬之人,没死,被冲上了河岸。
醒来已是翌日,邵瑕被冲得一身淤泥,幸好包袱仍抓在手中。挣扎着爬了起来,邵瑕提着灌铅的脚跌撞着走向不远处的慕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