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忙问,她和这个金钏儿不过是几个照面的交情,但怎么说这都是一条人
命,哪能说没就没了呢?而湘云从小就和金钏儿认识的,还想着去了袭人这里就
去金钏儿那处给她送戒指,一听这个消息,差点站都站不稳,伸手拉了黛玉,双
目圆睁的看着言醉,希望她突然笑笑的说只是一个笑话,吓她们两个的。而袭人,
知道金钏儿的事,所以立刻联想到了自己,脸色一下变了,手护紧了自己的小腹。
“是,就是太太屋里那个。前儿被太太撵了出去,在家不知流了多少眼泪,
可昨天突然就找不到了。刚才打水的人在那东南角上井里打水,见一个尸首,赶
紧就让人捞上来了,谁知就是金钏儿,早肿胀的不成|人样。她家里人前边还不理
睬她,这会儿白发人送黑发人,哭成不知道什么样子了,还求着救救他们姑娘,
旁边的丫鬟也全都红了眼。”
“金钏儿姐姐……”湘云哇的一下哭出声来,一转身抱住了黛玉,头埋在她
肩上呜呜的哭起来,手里的戒指握的死紧。黛玉也很不好受,一个时常还在眼前
走动的人一下就没了,一条鲜活的生命,开得正是灿烂的花儿……
袭人面如纸白,一下坐在椅子上:太太连金钏儿都不放过,她,会放过我么?
……不,我有孩子,我有她的亲孙子……宝玉!宝玉,看来未必靠得住。……对
了,还有薛姑娘,薛姑娘未来是要做宝二奶奶的,我去求她,她人那么好,只要
我和她说,绝不会威胁到她,一定会协助她……薛姑娘一定会帮我的!我还可以
把这个孩子交给她抚养,还是尽心的伺候她,薛姑娘一定能容得下我。
等湘云终于缓了过来,黛玉伸手拉起她,“相识一场,总是缘分,我们去看
看她吧。好歹送她最后一程,让她好走,也算是全了一片姐妹情谊。”
“林姐姐……”湘云想说什么,哽咽着说不出口,只是含着眼泪重重的点头,
一手还是紧紧握着戒指,一只手拉着黛玉,微微的颤抖。
金钏儿的棺椁她们自然是看不见的,只是看到了她的孪生妹妹玉钏儿,免不
了又哭了一场,一个大小姐为丫鬟哭的梨花带雨的,也是真心实意才能这样,黛
玉不敢大哭,只是背过身去抹了抹眼泪,也是一双红红的眼睛。
回去潇湘馆的路上,湘云一直呆呆的看着手帕里这最后一枚的戒指,黛玉看
了良久,忽然说道:“这戒指,既然是给金钏儿的,便就给了她吧,留着,徒惹
人伤心。”
“怎么给她?她都已经……”
“沁芳闸那处,畸角上我有一个花冢。平日,我把落花扫了,装在绢袋里,
拿土埋上,让花儿不至于落入被污物糟蹋的命运。金钏儿虽是走了,也是清清白
白的过来清清白白的离开,我们把戒指埋在那里,岂不干净?”
湘云点点头,两人便往潇湘馆去拿花锄头和花篓。正要拿绢袋时,湘云看到
了一张写着字的手帕,拿起来看,是黛玉的字迹,“花谢花飞花满天,红消香断
有谁怜?……”顺着读下来,字字血泪,更有金钏儿的情况放着,再联系自身的
情况,读到后边,连湘云这样豪爽的姑娘都不禁被这诗句的气氛感染,险些要滴
下泪来。“林姐姐,你何故作这样悲凉的诗句?”
“你不知,前些日子我做了一个梦,梦见我是林家的独女,母亲早逝,六岁
就被送到了贾府,独自一个人,没权没势,身边也没个知心的帮衬的丫鬟,也没
有亲人,后边,父亲也……醒来时眼泪湿了枕巾,竟不像是做梦,反而我现在的
生活倒像是梦,有弟弟,有母亲,家人都很平安,与梦中相比,一个天一个地…
…一时感触,便作了这首诗,倒惹得妹妹伤心起来,却是我的不是了。”
“林姐姐是想太多了,若现在是假的,那我不也是假的了?那我们的姐妹之
情不就是假的了?这话要给林弟弟听到,不知道要怎么伤心呢,以后可千万不能
那么想了。”
两姐妹又说了些话,两人拿着花锄、花篓、花帚一起去了花冢。夏至,鲜花
开得正好,时有微风吹过,带下一朵两朵的落花,姐妹二人便捡了来,放在花篓
里,一边拿着花锄在一片绿意盎然的空地上挖了小小一个坑,罩上手帕,放上戒
指,拿落花覆盖在上头,用土掩埋了。
“金钏儿姐姐,你且好走……这肮脏污浊的地方,再不要来了。”
这时候,金钏儿的双生妹妹玉钏儿和湘云黛玉说过话,便比原先计划的晚了
一些去王夫人的屋子收拾一下金钏儿的旧物。谁知就在路过王夫人的主屋的时候,
听到里头有人说到金钏儿的名字,玉钏儿想了想,小心翼翼的将耳朵贴到墙上,
仔细听起来,里头,王夫人似乎在和一个年轻姑娘说话,这个声音是?
“姨娘是慈善人,固然这么想。据我看来,她并不是赌气投井。多半是她下
去住着,或是在井跟前憨玩,失了脚掉下去的。她在上头拘束惯了,这一出去,
自然要到各处去顽顽逛逛,岂有这样大气的理!纵然这样大气,也不过是个糊涂
人,也不为可惜。”
“话虽如此说,到底我心不安。”
“姨娘也不必念念于兹,十分过不去,不过多赏她几两银子发送她,也就尽
了主仆之情了……”
玉钏儿就在外面,听了个仔仔细细,后头王夫人又说要拿新衣裳,恰巧只有
林姑娘生日做的几件……玉钏儿想笑,王夫人的外甥女儿林姑娘花朝节生日谁不
知道?说的这些话给谁听?少不得还要这宝姑娘做做好人……她跌跌撞撞的跑出
了王夫人的屋子,扑在一块假山石上,强忍了很久的情绪一下爆发,捂着脸嚎啕
大哭起来。
姐姐,这就是你说的宝姑娘啊,姐姐,这就是你最喜欢的大度又贤良的宝姑
娘啊……姐姐,你遭了冤屈,别人都只在暗中哭一场尽尽姐妹情,拿着一条干干
净净的命换了他家的清白,死了还要被人说想去井下住着,闷了失足掉下去的…
…姐姐,你是真糊涂啊,人死了,还要留一个污名在世上,一条命,不过是几两
银子,你的名誉,在宝姑娘的眼里,又能值多少?姐姐,你死了,不值,真的太
不值了……
一会儿,宝钗取了衣服回来,王夫人便叫来金钏儿的家人,拿了几件簪环当
面赏赐,又吩咐请几众僧人念经超度。金钏儿母亲磕头谢了出去,玉钏儿跟在身
边,垂着头,眼底冰冷的一片。
宝玉如今刚从贾雨村那里回来,听见金钏儿投井自杀了,心中早又五内摧伤,
后又被王夫人数落教训,也无可回说。他心中茫然不知何所往,背着手,低头一
面感叹,一面慢慢的走着,刚转过屏门,一下和人撞了个满怀。
“站住!”只听得这一声喝,宝玉唬了一跳,抬头一看,不是别人,正是他
父亲。本就心怀有愧,宝玉不觉倒抽了一口气,垂手在一旁站了。
贾政看着儿子这痴痴傻傻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忍不住训斥了几声,然而
宝玉还想着金钏儿自杀的事,只是怔怔的站着,贾政更加生气,原本一分的怒又
添加了三分,正欲呵斥,忽有回事人来回说忠顺王府有人来见贾政。
贾府与忠顺王府素日无来往,贾政虽然疑惑,还是命人快请,走进来时,却
是忠顺王府长史官,忙接进来坐了献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