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日大雨,似没在街道上落下印迹。大块的青石板,重力挤压碰撞,干燥得与杨树沟仿若两幅天地。
街面行人济济,车马相临。楼阁高宇,帜烈飞扬。一声声叫卖吆喝,欢快撒脱。
占喜转头望去,目不暇接的商品一波换过一波。心里计量着,货郎挑担上的小物,年前没见过,应是新品。又道那方衣料铺子,堂前悬挂的样式,桃红与水青交接,夺目又清新,若穿在她身上,是否也能与旁人争彩。
想得入神了,赵寅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蓦然对上近在眼前的银饰铺子。复又撇头,瞧瞧她。
很好,他理解到了占喜内心深处的向往之色。
赵有才在前面赶车,他倏地出声喊停。
“爹,你去西市买瓦片,我同喜儿去书肆转转,帮虎儿买本诗集。”
骡车顿住,赵有才应道:“去吧,难道来次,好好逛逛。东西买好了,就在这处等我回头来接你们。”
“我们晓得了,爹你慢着赶车。”
赵有才眯眼轻哂,高高举起的短鞭,默默放下半尺。天生淡漠的性子,就是说着暖心的话,听来也生冷僵硬。
“看着欢喜的便买,家里银子够用。年纪轻轻,不着两身花俏的衣裳,莫不是要等老了再穿。”
占喜尴尬地掀掀唇角,低头瞄了眼身上的靛青外衫,这是拿了赵寅旧衣改的。平日里家里活计多,免不得要穿些深颜色的衣裳,挡挡身上的脏乱。
出门急,一时忘了换下来。赵有才不说,她到现在都未曾发现有任何不妥之处。目送骡车走远,占喜仍神情怔愣地站在原地。
神游天外间,她还没从赵有才的戏谑中回过神来。何时被赵寅带进银铺,手上又如何带上的那只二两重的素圈银镯,占喜一概不知。
“这是做什么。岁前不是刚添了只簪子,现又买镯子。你银钱多是不是。若放着咬口袋,都交于我来保管。再有银子,也禁不住大手大脚地挥霍。”
说罢,她寒色面,一把将镯子褪了下来,还给店家,夺门而出。
“我见你欢喜,才想着给你买。你不高兴?旁的女人见了首饰都走不动道,偏你这个不喜,那个不要。我手里有银子,你莫担心。”
为证明自己话中的真实性,他将胸口的钱袋拿出来,揭开给占喜瞧了两眼。而后,又抽紧棉绳,宝贝地放回原位。
好像比往常又多了,占喜眼前一片昏暗。
以往待此事,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日子安安稳稳地过下去便罢。看他买过两回东西,她心里不觉战战。赵寅向来求自已喜好,从不问价。旁人说多少,即分文不差奉上。经过上回,她手里银子所剩无几,加之占虎入学,更是将她老底掏了个空。
占喜每日想着法子挣钱,好几日夜半无眠。偏眼前这人,花钱如流水,怪道她心疼,要夺了他的管银权。
赵寅捂着心口微微鼓起处,惊惶失措地猛然摇头拒绝道:“不可……不可,银子我要留着买糕买糖块儿。爹给了我,就是我的,你不能抢去。”
身边有人围上前,看美妇人俊相公打情骂俏,听了两句,便按捺不住出声帮腔:“小娘子疼疼你相公,与了他几两银子买零嘴。”
话落,周遭蓦然响起揶揄哄笑。对他二人的言行,好一阵品头论足。
占喜的面庞,顿时犹如晚间天际烧透了的霞光,殷红欲滴。架不住旁人的目光,她拉着一脸委屈巴巴的赵寅,穿过人墙遁逃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