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一夜倾城

沈烨轩还是不肯说话。

裴荫忍不住道：“沈大哥，你还在顾忌那个一，一夜倾城呢，她可是耍弄了你！”

沈烨轩沉默良久，终于开口道：“战庄主，你是怎么丢的九­色­温玉？”

谁也没想到他居然会问出这么一句酸酸的话。战深锐的脸­色­变了变，马上恢复常态，淡淡道：“一夜倾城的美貌，任何人都无法拒绝。就连公子你，岂非也为她瞒着沈老爷子，接了这趟奇怪的镖么？你应该知道，长风镖局的规矩，绝不接来路不明的东西。”

沈烨轩脸上出了汗，强作镇定道：“柳荫玉壶这样的东西，只要有钱，也并不难买。”

战深锐大笑：“不错。可惜你被那女人迷惑，也不想想，她岂是需要别人运送东西的人！寒毒宫并非想要偷走这块玉，他们无非是想要毁了它而已！”

赵柏山突然道：“既然如此，战庄主何必要跟长风镖局为难？寒毒宫的目的既然是毁了它，这趟镖里就绝没有九­色­温玉。”他笑呵呵地看着战深锐，意味深长地道，“莫非战庄主是嫉妒？要借着沈公子的线索，再见一见那妖女么？”

战深锐居然一点也不生气，反而笑了：“在下的确渴望再亲芳泽。”

沈烨轩的表情突然变得冷若冰霜，眼中­射­出丝丝恨意，道：“你不是冲着这趟镖而来，倒是冲着我来的了？”

战深锐淡淡道：“我只是想看看，你和那妖女在玩儿什么花样，竟敢如此明目张胆地走镖。”

赵柏山掰着手指道：“这妖女偷了你的东西，又勾搭上沈公子替她运东西，还要装神弄鬼地扮作雪山派的人来劫东西，看来她的目的并不是九­色­温玉。而是……”

战深锐点头道：“而是要江湖中与九­色­山庄有交情的朋友，都来关注这件事情。而她，或者寒毒宫，便可以放心地去做自己的事情。”

赵柏山眼睛一亮，道：“所以你那九­色­温玉，可能还好好地装在柳荫玉壶里？”

战深锐微笑道：“你这人虽然粗鲁，倒也粗中有细。”

赵柏山瞪眼道：“粗鲁？”他看着裴荫，问道，“丫头，你觉得老哥我粗鲁么？”

裴荫扑哧一声笑了，不回答他的问题，只道：“不知道寒毒宫要做的，会是什么事情。”

战深锐道：“这就要问沈公子了。”同时眼睛瞧向了沈烨轩。

沈烨轩立时觉得一股无形的压力向自己袭来，就连自己那些手下，也用一种陌生的眼光打量着他。

赵松山见他如此，沉沉道：“沈公子，咱们兄弟敬重沈老爷子的为人，也敬重长风镖局的名声，你莫要为了那个妖女，将自己的身家前途都赔进去。这妖女不配，更不值。”

沈烨轩本来神­色­黯淡，此刻却突然喝道：“不许你这样说她！”

战深锐呵呵笑道：“原来沈公子如此多情。却不知那妖女对你是否也一样多情。”他走到扬州九鬼的尸身边，接着道，“她已毒死了这九个人，还杀死了你一名手下，你竟一点不为所动么？”

沈烨轩道：“我的手下不是她杀的。扬州九鬼也不是。”

战深锐道：“是么？”

沈烨轩道：“她从不随便杀人。”

战深锐道：“是么？”

沈烨轩欲言又止，正在这时，屋顶瓦片突然喀地响了一声，紧接着一个黄黄的东西啪的掉落。呛啷啷一阵连响，多半镖师的刀已出鞘。

然而掉在地上的，只不过是夏宣清和裴荫一进镇时看到的那只猫。

这猫一动不动地躺着，腹部有规律地起伏，原来是睡着了。可是，正在睡觉猫怎么会从屋顶跌下来而不醒呢？一名镖师刚刚踏出一步想要瞧个究竟，沈烨轩突然道：“不能去。”

裴荫不解道：“怎么了？”

沈烨轩眼中布满­阴­霾：“这只猫，还有这个小镇，古怪得很。”

战深锐道：“我也觉得古怪……”一语未了，突然掠起，劈手将躲在后厨的掌柜揪了出来，“自我来了这里，就没见到一个乡民，你不觉的奇怪么？”

他这么一说，众人便都警惕起来，二十把亮晃晃的钢刀刷地指向了掌柜。掌柜登时吓得面如土­色­，站立不稳，嗫嚅着道：“小，小的……没注意。”

战深锐道：“在我之前，可有什么生人来过镇里？”

掌柜还没反应过来，结结巴巴地道：“您，您之前来的，就是这几位了。”他指了指沈烨轩等人。

战深锐道：“镇里的人都到哪里去了？”

掌柜这时神­色­有所缓和，又换上了一副生意人的假笑，道：“这位老爷，这不是快端午了，我们这儿家家都在包粽子。”他说的不错，整个镇子都飘着一股淡淡的粽叶混合着糯米的清香，每个人一进镇就能闻得到。

战深锐冷冷看着他，脸上一副不相信的表情，突然道：“你到外面去，把镖车打开，看看里面都有什么。”

掌柜还未迈步，沈烨轩突然挡在他面前，道：“战庄主，这镖车是长风镖局的。”言下之意，就是没有长风镖局的允许，任何人都不能打开。镖未交货便被开箱，是很丢人的事。

战深锐微愠道：“沈烨轩，就算是令尊在此，我要开箱，他也不会反对。”

沈烨轩并未答话，似在想着什么。

“你若要再见到我，就把柳荫玉壶押送到金陵去，交给会宾客栈的掌柜。只有他收了东西，我才能再见你。”这是她临走前的话，沈烨轩一字一句刻在脑海里。眼下他仔细回想着接镖、验镖、封箱的每一个细节，直到确信车内绝无九­色­温玉，才将一把钥匙扔给了掌柜。

掌柜快步走到檐下，似乎还瞥了那猫一眼。才来到镖车前，撕掉封条，掀开箱子，露出一个二尺长、一尺宽的红漆木盒，挂着一把小巧的铜锁。众人见掌柜没遇到什么危险，便都跟了出来，将镖车围住。沈烨轩道：“战庄主，你还要继续开么？”

战深锐的手似乎抖了一下，怔了一怔，道：“不必。”

“哦？”这令沈烨轩十分意外。

战深锐道：“这里面没有九­色­温玉。”

沈烨轩道：“你肯定？”

战深锐道：“肯定。沈公子，在下叨扰了，告辞。”说完，居然头也不回的走了，比他来的时候还要突然。众人面面相觑，怔怔的站在大太阳底下。赵柏山忍不住狠狠啐道：“古怪，我看你这家伙才最古怪！”

突然一个飘渺的声音传来：“他比你们聪明。”

这声音说近不近，说远不远，仿佛无数碎片从天而降，砸得人不知所措。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这是个女人的声音，清丽而冷酷。

沈烨轩沉声道：“护镖。”

中州二侠攥紧拳头，赵柏山道：“寒毒宫的正主儿终于露面了！”

裴荫抽出佩剑，对夏宣清低声道：“师兄，这个说话的人会不会就是那一夜倾城呢？”

夏宣清摇头：“不知道。”

“不是。”沈烨轩的耳朵绝对够灵敏，瞥了裴荫一眼，淡淡地道。裴荫红着脸赶紧低下头。沈烨轩岿然不动，缓缓道：“来的是寒毒宫中哪位？”

他说的非常慢，但那声音却浑厚无比，向四周慢慢散去。夏宣清等人不觉暗暗惊讶，想不到沈公子年纪轻轻，看起来羸弱，内力竟是一流。然而沈烨轩说完那九个字，脸­色­突然变得很苍白，很难看。

那女人的声音又响了起来，不过这次稍稍带了一丝笑意：“你知道战深锐比你聪明了吧？”

沈烨轩掌心泌出了汗，冷冷道：“他不是聪明，而是不仁不义。他一出这酒馆的门，就准备将东西拿走，却发现提不起真气来，知道来了劲敌，便先一步走掉。哼，九­色­山庄庄主，不过如此！”众人听他这么一说，都暗暗运气，果然觉得筋酥骨软，已经有几个镖师跌坐在地上，而那个掌柜，早就翻倒在地，呼呼大睡起来。

女人咯咯笑道：“不错。你们都中了本门媚香。这种*的味道可以随意更改，现下既近端午，我便将它混合了一点粽子的味道，一进镇就可以闻到，所以你们全然不防。镇上的人都中了这种毒，在家里睡大觉呢！”

沈烨轩眉尖一挑：“如此说来，这掌柜也是你们的人？”

女人道：“那倒不是。只不过，媚香与酒香混合，就会失效。你们若一直待在酒店里吃饭喝酒，倒也无事。”话音未落，对面屋顶突然飞出一条长鞭，向红漆木盒卷去。

众人眼睁睁的看着木盒飞起，却束手无策。不想沈烨轩突然伸手抓住鞭子，整个人随鞭子掠过屋脊，如泥牛入海，没了声息。人们一阵惊呼，还没有瘫倒的镖师大喊一声，咬牙追了过去。

赵柏山叫道：“沈家的人还真他妈忠心！”话未说完，便和赵松山一同窜了出去，又回头看了夏宣清一眼，“带两坛酒来！”夏宣清和裴荫对望一眼，一人抄起一坛酒跟了上去。

酒馆里顿时冷清下来。五个动弹不得的镖师刚想挪一挪位置，便见倒在地上的酒馆掌柜突然站了起来。他手指一弹，一片淡金­色­的粉末便弥漫了整个屋子。

“扬州九鬼，你们还想装死到什么时候？还不给我滚起来！”掌柜说完，地上“死”了许久的扬州九鬼，就像还魂一样慢慢醒了过来。五个镖师几乎惊掉下巴，连大气也不敢喘。

红衣少年挣扎着坐起来，一双眼睛瞪着掌柜，沉声道：“朋友是哪条道上的？为何要救我们？你若不说清楚，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别人救了他，他却反倒怪别人多事，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然而掌柜却一点也不在意，反而笑了：“凭你们九个现在的样子，还能将脸翻到哪里去？”

红衣少年心头一凛，暗中运力，果然发觉使不出一丝力道。方才那阵淡金­色­的粉末虽然解了酒中的*，却又令他们中了另一种毒。他虽已骇得脊背发凉，却依旧面不改­色­地道：“既然阁下肯出手相救，便说明我们兄弟还有可供你老兄利用之处。明人不说暗话，阁下究竟想怎么样，直说吧！”

掌柜颔首道：“扬州九鬼的鬼老大不愧是黑道上摸爬滚打多年的人。跟你这种人说话，可以省下不少口舌。”他声音一顿，又道，“我想知道，叶青青为何要杀你们。”

九人听了这话，身子齐齐一震。红衣少年沉吟道：“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何要问这件事？”

掌柜道：“不为什么，只不过好奇。凭叶青青的快剑，她本不必让你们逃亡七天的。”

红衣少年道：“不错，她的确快剑无敌，的确可以在七天前便杀了我们。”他说这话时，眼中不觉掠过一丝恐惧的神­色­。

掌柜道：“那她为何让你们多活七天？”

红衣少年没说话，却有一人悲声道：“那只不过因为，她要给别人知道她正在做这件事的时间，让我们的仇家都追随着她，让自己成为万众瞩目的人！”

掌柜点点头：“说得通。江湖中想出名想疯了的人，都有不少奇奇怪怪的法子。”

那人恨恨道：“卑鄙！”

掌柜淡淡道：“那只不过因为你们都是出了名的恶人，无论谁用什么手段杀了你们，都是英雄。你们再气也没法子。”他话锋一转，道，“我想问的不是这个。”

红衣少年盯着他：“你还是想知道那件事？”

“不错。”

红衣少年道：“我若不说呢？”

“你不说，就会后悔。”

红衣少年哈哈笑道：“老子方才已死过一次，就算今天逃了出去，也决计活不过明日。老子连死都不怕，还能怕什么！还能有什么可后悔！”他心知他们扬州九鬼的仇家遍布江南，不少人已跟着叶青青追了他们数日。如今他们脚筋被挑，逃已是逃不掉，反倒生出一股豪气来。

掌柜悠然道：“说得不错。我虽然看不见你的真面目，倒有几分喜欢你了。”

他的声音竟然变了，变成了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变得绵软香甜，就像一只多汁的水蜜桃，充满了让人咬一口的*味道。扬州九鬼和五个镖师全怔住了，万没想到这个毫不起眼的酒馆掌柜，居然是一个有着如此娇媚声音的女人。

掌柜柔柔地道：“鬼老大，我这么跟你讲话，你是不是愿意说了？”她的声音仿佛有股魔力，听得人心神荡漾。五个镖师的目光都已散漫起来，只顾呆呆地望着她。

红衣少年的喉结上下滚动，哑声道：“你，你是谁？”

掌柜慢慢走到他身边，步履既优雅，又诱人，哪里还有一点老头子的样子，分明是个*坯子。她咯咯笑道：“你猜我是谁？你若猜得出，我便陪你睡觉。”

红衣少年瞪着她，突然叹道：“我又不是聋子、瞎子，这样的用毒手段，这样的声音，江湖中除了一夜倾城，还能有谁。”

镖师的脸­色­立刻变了。他们没想到，眼前这语声柔媚入骨的女人，居然就是让江湖中的年轻人又爱又恨的一夜倾城，居然就是让他们的少爷迷恋不已的女人。虽然他们还看不到她的模样，却差一点溺死在她的声音里。

一夜倾城满意地笑了笑：“所以你该知道，你虽然已不怕死，我却有法子让你生不如死。”

红衣少年强撑着道：“你，你刚刚不是说，若我猜得出，你便陪我，陪我……”

一夜倾城温柔地道：“我是说了，那又怎样？”

红衣少年一怔，哼道：“不错，我怎么忘了，像你这样的女人，说什么都可以不算数。”

一夜倾城突然扬手打了他一巴掌，口中却笑道：“我这个人偏偏是说话算数的。跟过我的男人都知道，我不仅说话算数，而且从来不说假话。”

这次红衣少年是完全怔住了。他不明白自己究竟遇到了什么状况，难道说一连七日的逃亡和起死回生后，还能有如此艳遇么？他盯着一夜倾城的腰身，咽了口吐沫，道：“那你打算怎么兑现承诺？”

一夜倾城笑呵呵地道：“我打算将你们*了，然后招来一万只毒蝇、毒蛾、毒蚁、毒蛇，看你们的样子，勉强够它们吃上一顿了。”她的声音不再柔媚，变得彻骨奇寒。

红衣少年忍不住打了个冷战：“你，你这岂是兑现承诺，你……”他知道寒毒宫的人驱使毒物的本事，一夜倾城说得出，就一定做得到。镖师们也面露惧­色­。他们想不到，他们少爷那般温文尔雅的男人，竟会爱上如此蛇蝎心肠的女人。

一夜倾城抚着红衣少年的头，柔声道：“我当然会兑现，我会一直睡在你身边。等我睡醒了，还会顺手把你们埋了。你说我是不是个心地善良的人呢？”

红衣少年骇然道：“你，你竟然不怕么！”

这个女人居然要睡在一群毒物大快朵颐的活人堆旁边，这幅景象也实在太恐怖了些。

一夜倾城缓缓道：“我从小就和毒物一起睡。”忽又掩嘴笑道，“和我睡过的毒物，可比我见过的男人还多得多呢，你说我怕不怕？”一顿，又道，“你们也休想趁我睡了自杀，就算你们要死，我也可以救得活你们。”她又笑了一声，柔声道，“你相不相信，我从来没有杀过人？即使别人求我杀他，我都不忍下手。”

红衣少年心胆俱寒，大叫道：“我信，我说，我说！”

一夜倾城温柔地道：“这样子才对。你说了，我一定给你们自杀的机会。”

她要别人死，却说得像是恩赐一般，别人还只能感激不尽。这种手段若非亲见，恐怕那几个镖师打死都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