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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 扑朔迷离

十 扑朔迷离

寒毒宫弟子将凌曦神龙围了起来,数十把飞抓抓进它的鳞甲,它痛得拼命翻滚,铁帚般的尾巴砸死了许多人,山谷里回荡着它的低吼声,阳光也似被这奇诡血腥的场面震慑住,黯淡下来。星河派和雪山派的人趁机向大殿摸去。

练青虹忍痛高声道:“救神龙!”名花谷弟子先是一愣,继而潮水般冲出。她推开牧霏扶她的手,道:“你们两个去保护二师兄。”

牧霏道:“师姐,你的伤?”

练青虹勉强一笑,道:“我不要紧,去吧,现在最危险的是他。”

牧霏想到叶瀚扬还在这里,便和元峰离开。柳凝霜赶到练青虹身边,眼里满噙泪水,泣不成声地道:“谷主,我妹妹她,被神龙吞了。”

练青虹按住自己伤口,道:“二师兄有没有取到神龙血?”柳凝霜摇了摇头,练青虹眸子里的光彩黯淡了下来,“他毕竟没过了这一关”

柳凝霜垂着头不说话,就听钟雪霄的声音破空而来:“五妹,若你肯让你的人停手,说不定四师弟捉住神龙后会分一点血给二师兄。”话音未落,人已到眼前。

练青虹冷冷道:“醉翁之意不在酒。”

钟雪霄盯着练青虹胸前伤口,微笑道:“五妹,把地宫钥匙拿来。”一顿,又加上一句,“你现在不是我的对手。”

练青虹傲然道:“你不妨试试。”这五个字说完,她的七彩长裙突然翩然翕动,周身隐隐有风雷之气。

谁也想不到,这个看起来高贵和蔼的名花谷主,练的居然是如此刚猛的功夫。

钟雪霄一双手掌白得透明,横于胸前,突然一掌劈出。

这一掌几乎没有招式,只是平平劈出,不快也不慢。只因她知道练青虹所练的掣雷诀是根本没有招式的武功,用一些花哨的招式反而是自寻死路。

掣雷诀是凌曦天境第九代掌门所创,要义便是以气卸招。此刻练青虹周身的真气并不是一道墙,而是一个阵法,任何招式攻入这个阵,都会引起这个阵法的自然反应,将之死死困住,直至力竭。除非对手的内力高出练青虹许多,否则根本无法冲破。

钟雪霄的内力显然不可能高出练青虹许多,所以她这一掌只是探阵。掌力进入练青虹周身八尺范围,便被数道真力箍住,钟雪霄身形一转,想要摆脱,谁知练青虹的身子也跟着一转,依然箍住她的掌力。钟雪霄换了七八种身形,仍无法摆脱这无形阵法的桎梏,然而她却也不慌,双掌并进,押上十成内力。

掣雷诀再­精­妙,也要靠内力维持,练青虹伤势不轻,决捱不了多久。刚刚那十几招的试探,已耗去她不少真力,此刻硬碰硬倒有七八成把握。

练青虹果然脸­色­一变,周身阵法立时消散,伤口又渗出血来。一旁的柳凝霜霍然拔剑,挡在练青虹前,咬牙道:“谷主你先走。”

钟雪霄不屑地道:“凭你?”踏前一步,随随便便一掌挥出。柳凝霜只觉一股大力涌来,带着沁骨寒意。她后退一步,剑身横陈推出,才勉强站稳。钟雪霄道:“底子还不错。”五指一张,又加了两成内力。

柳凝霜气血翻腾,一张俏脸变得通红,脚下再也站不稳,刚要摔倒,突然后心一热,一股绵长内力顺着双手直推出去。她不知是谁站在自己身后,也不敢分神回头去看。却听钟雪霄愠道:“叶瀚扬,你未免太多事了。”

叶瀚扬单掌抵着柳凝霜后心,道:“晚辈不敢。”

钟雪霄冷哼道:“比剑法我未必是你的对手,比内力你却未必是我的对手。”

叶瀚扬眉尖一挑,不愠不恼,只说了四个字:“的确未必。”

钟雪霄面­色­倏然一变,旋即又平静下来:“我倒要看看你能撑多久。”说话间,掌中的内力又增加了四五成,已至八成。

杭语薇躲在花丛中,盯着叶瀚扬的一举一动。她不是不想溜走,而是方才被弹飞的木门撞得头晕眼花。她内力本就单薄,此时更是浑身无力。花丛中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沈烨轩的声音道:“小薇!”杭语薇扭头看着他,一时间竟然说不出话来。

分开不过一天一夜,沈烨轩的眼窝却深深陷了下去,嘴巴周围冒出了青黑­色­的胡渣,正在擦拭着自己嘴角血迹。不知为什么,杭语薇突然鼻尖一酸,眼眶发红。

沈烨轩有些不知所措,搓着手道:“小薇,你怎么了?”

杭语薇轻泣道:“你这个笨蛋,你为什么要来找我!”

沈烨轩怔道:“我自然是要来找你,我说过要娶你……”

——他并不知道,杭语薇会哭,是因为突然觉得恐惧。她恐惧自己会爱上别人,而沈烨轩偏偏是个绝对值得女人倾心去爱的男人。

突听一人朗笑道:“我以为名花谷之战必定日月无光,不想还有这等旖旎事情。”

杭语薇想也不想便­射­出一支情人发,却杀不了来人,因为这个人是陆浩谦。他只是一个闪身,那支长长的情人发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陆浩谦摇头笑道:“一夜倾城,你的反应虽快,武功却实在不怎么样。”

沈烨轩霍然起身:“你的武功又如何?”

陆浩谦不睬他,只是盯着杭语薇,嘴角露着温柔的笑意:“你真的很美,就算是现在这样狼狈的时候,还是如此诱人,也难怪沈兄对你如此痴情。”

杭语薇慢慢站了起来,将一只手放在自己身后,对着沈烨轩做了一个手势。沈烨轩心领神会,突然一剑刺向陆浩谦下盘。杭语薇的分波剑也已挥出,直取陆浩谦的咽喉。陆浩谦身子一转,凌空倒翻,躲过沈烨轩的一击,身形未稳,杭语薇的第二剑已追了过来,刚好填补沈烨轩第二剑的空挡。

分波双剑在他俩手中使来,威力数倍于沈烨轩一人。

陆浩谦的金­色­袖剑并未出鞘,他只看着杭语薇,眼中似乎没有沈烨轩这个人:“月影流光身法果然­精­妙无双。”

杭语薇不说话,一味强攻。沈烨轩见她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自然也不会袖手。一时间分波双剑光华大盛,周围的花枝纷纷折腰。沈烨轩第一次见到杭语薇如此凶悍地出招。他从前只以为她­精­于毒道,如今才发现她不仅轻功高得吓人,就连练剑的速度也比一般人快许多。这套分波剑法是他们在洛阳初遇时,他渴望留住佳人教给她的,前后总共也不过几日的工夫。谁知她居然全都记了下来,并且使得如此­精­妙,就像是与自己共练了数年一样。他看着看着,手上不觉慢了下来。

陆浩谦是何等机敏之人,看到这个空档,袖中双剑突然出鞘,两道金光袭向杭语薇胸口。杭语薇身子斜斜地滑开,沈烨轩还没来得及补上空位,陆浩谦已闪身掠了出去,转到杭语薇身后,十指如钩,闪电般抓向她双肩。杭语薇身子一软,纤细的腰肢如棉絮一般,倏然向下滑去,只留下一束飘逸的头发。陆浩谦刚好抓住这束头发,脸上笑容还没来得及散开,就见双掌掌心泛起了一层紫红­色­,怒道:“你的头发有毒!”

杭语薇转身道:“陆掌门,承让承让!”说罢身子已在四五丈外,笑声如流水叮咚:“我身上若是没有毒,岂会轻易让你抓住!”她一路狂奔,最后一头扑进­阴­寒枫怀里,娇声道,“师父救我!”

­阴­寒枫怜爱的摸摸她的头,眼睛里露出一丝难得的温和光亮:“你是不是来了很久了?”

杭语薇撅着嘴道:“师父怎么知道的?”

­阴­寒枫哈哈一笑:“宝贝儿,你身上的体香是逃不过我的鼻子的。”

此时陆浩谦也已飞身赶到,­干­咳一声,拱手道:“弟子见过师叔。”

­阴­寒枫看到他紫红的双手,扭头对杭语薇道:“你又胡闹了!”

杭语薇嘟着嘴,道:“谁让他扯我头发的,又不是我勾引他来扯的!”她眼波流转,妩媚而天真,再加上轻描淡写却充满诱惑的“勾引”二字,简直可以要人的命。

其实大多数人都喜欢天真和*兼具的女人。陆浩谦也不例外,微笑道:“对极,对极,是在下唐突了。”他走到杭语薇面前深深一揖,“小薇姑娘……”

杭语薇抢着道:“你想要解药,就叫你的人帮我师父捉那条蛇去!”

­阴­寒枫的眼睛立刻亮了。

杭语薇确实很值得别人宠爱,她总是能把别人想说又不好说的话说出来,而且说得令人无法拒绝。

陆浩谦依然保持微笑:“这是小薇姑娘的意思,还是令师的意思?”

杭语薇上前一步,踮起脚尖,几乎贴着他的耳朵,轻轻地道:“你没得选择。”

陆浩谦鼻子里全是她身上的阵阵芬芳,却还是神­色­不改,也用几乎耳语的声音道:“那条蛇是捉不住的。除非用毒,否则再多的人也拉不住它。”

杭语薇回头看了看凌曦神龙,果然它的身子已有一半在谷外。她回过头来,对着陆浩谦耳语道:“谁要捉它!你带我出谷,我给你解药。这交易还不够公平合理么?”

陆浩谦诡异地一笑,低声道:“很好,我很喜欢。”说完,突然扣住杭语薇的手腕向谷口走去。星河派众人纷纷跟上。

­阴­寒枫脸上­阴­晴不定,却也没有反对。

慕莲湘见状道:“师父,小师妹好像还有一件东西没有给您。”她指的是千年冰芝。

­阴­寒枫淡淡道:“那么你便替我去取一趟。”

慕莲湘等的就是这句话,因为她已看出陆浩谦对杭语薇的态度很奇怪,当下悄悄跟了上去。

谷口两侧山岩上被神龙撞得不断滚落,一片尘土弥漫。星河派残缺二圣带了人从两侧的攀爬上去。杭语薇一面漫不经心地看着,一面道:“你到底来名花谷­干­什么?”

陆浩谦淡淡道:“我来做什么你不清楚么?”

杭语薇冷冷道:“我若清楚,别人便也想得到。”她向谷口瞟了一眼,继续道,“里面那几个老家伙,都很不好缠。你若想打那十八式武功的主意,还是算了。”

陆浩谦沉吟道:“你是替令师传话么?”

杭语薇故弄玄虚,不答反问:“你去过大殿了?”

陆浩谦点头。杭语薇暗忖道:“看来他不是元峰和牧霏的对手,只能退下来了,否则不会有这等闲心跟着我!”正在这时,突听嘣嘣嘣一阵连响,那些紧紧铰住凌曦神龙的飞抓链子齐齐崩断。寒毒宫弟子冷不防全跌了出去。神龙身上一轻,登时游出山谷,卷起一道旋风,没了踪影。

所有的人全都怔住,山谷里变得寂静无声。许多筋疲力尽的人甚至瘫坐在地上。

陆浩谦却盯着那几十条断了的飞抓链子,还有击断它们的几十支小巧玲珑的银­色­飞镖,心下骇然,不知是什么人所为。还没等他理出一个头绪,就觉得手中一滑,杭语薇竟趁他分神的一瞬间挣脱,纵身向谷外掠去。

钟雪霄起初认为以叶瀚扬的年纪,跟自己拼内力绝对不占上风。但叶瀚扬的内力初看平淡无奇,后劲却绵密不绝。钟雪霄就算用十成功力,也不敢保证立刻压倒叶瀚扬。但是叶瀚扬似乎也没有想要压到她的意思,三人便这么僵持着。钟雪霄暗暗盘算,名花谷和寒毒宫为了凌曦神龙,已折损过半,只有雪山派和星河派尚算完整。练青虹已被刺伤,不足为惧,麻烦的只有这个叶瀚扬和六师弟元峰、九师妹牧霏。

她根本不相信­阴­寒枫和陆浩谦。虽然与他们的约定是:掌门由自己做,凌曦神龙交给寒毒宫,归北景无论死活都交给陆浩谦。但是她相信,若真拿到地宫钥匙,这两个人决不会眼看着她一人得利。

叶瀚扬也在思索。他开始只是为了救柳凝霜,才与钟雪霄对掌,现在却发现这样僵持下去实在糟糕之极。如果这时有人对练青虹出手,他便无法救援。因为他一旦撤去抵抗钟雪霄的内力,柳凝霜必遭重创,以她的内力修为,恐怕­性­命难保。

人影一闪,一道­阴­寒掌风向叶瀚扬袭去。

雪山仙!

叶瀚扬正与钟雪霄比拼,要伤他实在太容易了。叶瀚扬脸­色­变了变。蓦地一个人影斜刺里冲来,一剑迎向雪山仙掌心。

沈烨轩等待雪域三怪出现等了很久了。他见到杭语薇出谷之后,才放心地盯着钟雪霄。不是他不想跟着杭语薇走,而是不愿放弃复仇的大好时机。只是雪山仙一直没有现身,他便不敢轻举妄动。

雪山仙见他倒也不慌,略一后退,躲过剑锋,变掌为指,疾点他的手腕。

练青虹朗声笑道:“师姐,寒毒宫和星河派都已经走了,你还不肯离开么?”

钟雪霄不用看也知道,因为凌曦神龙挣扎翻滚的声音已然消失了。她只是无法摆脱叶瀚扬的内力而已。

叶瀚扬突道:“钟前辈,你我这样斗下去,于你于我都没有好处,不如同时罢手。”钟雪霄心里虽然求之不得,脸上却丝毫没有表示。叶瀚扬继续道:“晚辈数到三,请前辈撤手吧。”说完也不等钟雪霄表态,便开始数道,“一、二……”

柳凝霜额头泌出了大颗大颗的汗珠,练青虹的神情也变得凝重起来。钟雪霄的脸上还是毫无表情,她只是看着叶瀚扬。

“三。”

叶瀚扬终于吐出了这个字。

钟雪霄的身子风筝一样倒飞了出去,一个冰冷的字远远甩来:“走!”

她喊的是雪山仙。

柳凝霜全身虚脱,软软地瘫在地上,偏着头看着叶瀚扬,道:“叶公子,你怎知她一定会收手?”

叶瀚扬不语,身后传来牧霏的声音:“因为三师姐看到我们来了,继续拖下去对她一点好处也没有。”

元峰接着夫人的话道:“而且叶贤侄讲话很客气,已经给足了她面子。”说话间,二人已走到练青虹身边。元峰看着叶瀚扬,道:“我看再给你十年时间,江湖中的老家伙们一个个都故去,就当真是你的天下了。”

叶瀚扬赧然道:“晚辈从未想过。”

牧霏道:“也真是奇怪,三师姐这二十年来,内力修为应该­精­进不少,怎么还压不过你呢?你这小子莫非是个练武奇才?”

叶瀚扬脸上没有一丝自得神情:“大概是钟前辈这二十年来对冰芝期望过大了罢。”

众人一时沉默了下来。

——当你对某样东西期望太大,是不是就会不自觉的放弃对其他事物的追求?当你依赖上某样东西,是不是就会懒得去想没有它该怎么办?

良久,元峰才缓缓道:“你的­性­格很像七师妹。”一顿,又道,“她这些年过得可好?”

叶瀚扬道:“云前辈很好。”

他称云秋露为“云前辈”,显得尊重而陌生。元峰只听得如鲠在喉。幸好练青虹道:“二师兄怎么样?”

牧霏目光一黯,道:“二师兄没有取到神龙血,恐怕……”旋即又道,“可是他收了个好徒弟!”接着便将夏宣清如何在琅琊山遇到凌曦神龙,如何被它带来这里,如何吸了神龙血,如何被杭语薇的千年冰芝救活,如何被归北景看中收为弟子,以及沈烨轩和赵松山如何寻找他说了一遍,最后道,“赵松山现在在大殿守着二师兄。”她斜斜看了叶瀚扬一眼,道,“二师兄说要我们送他和他的宝贝徒弟去环碧小筑,你该不会反对吧?”

叶瀚扬微笑道:“夏兄的心­性­确实很好。我自然不会反对。”

牧霏道:“他的朋友也会跟去的。”

叶瀚扬道:“环碧小筑已经冷清了许久。中州二侠和长风镖局少主能够光临寒舍,不亦说乎。”

最后一句,是对沈烨轩说的。沈烨轩却兀自怔怔出神,仿佛没听到他说话,好一阵才猛醒道:“叶兄过谦了。”一顿又道,“只是在下还有些俗务,不便叨扰。”

叶瀚扬明白他还想要去找杭语薇,便道:“沈兄急于赶到金陵?”

沈烨轩一点头,冲众人抱拳道:“诸位前辈,叶兄,后会有期。”说完,便匆匆出谷去了。

太阳升起,星河派、雪山派和寒毒宫的人已消失得­干­­干­净净,只留下一地狼籍的花瓣。元峰叹了口气,道:“这里被毁得不成样子,实在可惜。”

练青虹惨笑道:“这样他们总算相信,凌曦天境的地宫,没有掌门的钥匙,是无论如何也打不开的,就算我在此地再守上二十年,也毫无办法。”

元峰身子一震,道:“如此说来,五师姐也收到了一封信?”

练青虹缓缓道:“若你们都收到,那么我必然不会被那个人漏下。”

杭语薇之所以不顾一切地朝那些飞镖­射­来的方向追去,是因为她一眼便看出那些飞镖与杀扬州九鬼的飞镖一模一样。

青龙会!

当她追过山坳,几乎惊呼出声。

只因眼前的景象太可怕了:凌曦神龙巨大的身子高高昂起丈许,一动不动,头顶上赫然坐着一个黑衣少年。他一身黑衣被金­色­的阳光勾勒出一圈夺目的金边,仿佛骑着凌曦神龙,自太阳中飞来。

这是何等的高贵,何等的风姿!那些所谓浊世翩翩佳公子,又怎能和如此气概相提并论!

杭语薇已看得呆住了。

世上能令她看得呆住的男人,这少年还是第一个。

少年微微抬手,杭语薇只觉眼前一花,手腕已被一根青藤缠住,接着她便飞了起来,轻飘飘地落在少年身前,还来不及看清他的样子,便被他夹在腋下。凌曦神龙身子一拧,腾云驾雾般向山外游去,眨眼间到了一处不知名的山谷。神龙温顺地俯下身子,少年将她放在了地上。

杭语薇骇得完全说不出话,美丽的脸上苍白如纸,心跳得飞快。她努力平息一下心境,道:“这位,这位公子,你将我带到这里来,却是何故?”

少年淡淡地道:“我见你被恶人纠缠,出手相救而已。”他的声音孤傲清冷,却一点也不讨人嫌,反倒使人觉得,他本该如此说话才对。

杭语薇­干­笑一声:“多谢公子。”

谁知少年却道:“这不过是我随口编出来骗你的,你心中未必相信,只是自知不敌,所以客套一下,是也不是?”

杭语薇一怔,旋即道:“既然公子不愿说,小女子自然不会再问。”她的声音已经完全恢复如常,因她已可断定,这少年绝不会加害自己。

少年拍了拍手,神龙转身游走,杭语薇才敢抬头看他。见这少年正背负着双手,站在树下。他身材中等,漆黑的头发在脑后随意束成一束,脸上戴着一个雕工­精­细的白玉面具,只露出一双­精­光四­射­的眼睛。

这双眼睛灿若流星,皎如明月,那种高高在上的光华,就像一股强大的气场,将旁人全都比了下去。就算阅人无数的杭语薇,也觉得有些心跳加速。但是她忽然气恼,只因她从来没有在男人面前这般不安过。她站起身来,正待说话,就听少年道:“杭语薇,你果然是­阴­寒枫­精­心造就的美人。”

杭语薇被她道破身份来历,却也不惊,只道:“公子难道认识家师?”一顿,又道,“公子既然能驾驭凌曦神龙,莫非也是凌曦天境的人么?”

少年目光中露出些许赞许之­色­,道:“不错。我就是凌曦天境第二十五代掌门。”

杭语薇张大了嘴巴,几乎说不出话来。她暗忖道:“归北景是二十四代弟子,这人说自己是二十五代掌门,难道竟是他们的大师兄调教出来的弟子么?”

少年竟似能够洞察她的一切心思,道:“家师王崇宇,是本门二十四代掌门,亦是归北景、钟雪霄、­阴­寒枫等人的大师兄。”

杭语薇她眼珠一转,盈盈拜倒:“弟子见过掌门。”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何况又是杭语薇这样的美人。少年果然轻轻笑了笑:“若非他们伤我坐骑,我也懒得管他们的闲事。”他似乎叹了口气,“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凌曦天境早已名存实亡。没想到这几位师叔还会夺这掌门之位。”

杭语薇却觉得事情一定不像他说得那么简单。那杀了扬州九鬼的银­色­飞镖,神秘的青龙会,似乎与凌曦天境都脱不了­干­系。

少年盯着她的眼睛,道:“我知道你心里有很多疑问,这些事情你以后都会慢慢明白。”

杭语薇简直想去撞墙。她才发觉,原来被人看穿心事,比被人看见赤身*的样子还要难堪千倍万倍。

少年又道:“你该知道,凌曦天境的十八式武功,掌门俱可修习,你所学的摄心幻术,也是本门的功夫之一。我看穿你的心事,你大可不必觉得难堪。”

杭语薇轻轻哼了一声,心里还是不服气:“那么掌门又为何带我到此呢?”

少年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笑意:“我已查到,二十年前,本门的八师叔楚煦言投入青龙会,如今他已是青龙会土行旗旗主,很快便会进犯环碧小筑。我要你助叶瀚扬一臂之力。”

杭语薇心道:“我功夫低微,寒毒宫现在又与环碧小筑势不两立,这件事情不该我去。”突然想到这少年能够一眼看穿自己的心思,索­性­把这番话说了出来,最后赌气道,“掌门的武功出神入化,何不亲去!”

少年道:“楚煦言也曾修习毒道,他若用毒,还是要你这个寒毒宫弟子才解得了。至于其他,环碧小筑倒也不需旁人相助。”

杭语薇想到那王崇宇与云秋露的关系,突然笑了笑,道:“掌门,这恐怕是王前辈的意思吧?他自己为何不去?”

少年第一次怔了怔,旋即道:“不,这是我的意思。”他看着杭语薇,一字一句地道,“你岂非也很想与叶瀚扬多多接触么?”

杭语薇方待再问,就见这少年双肩一晃,身子已在三丈外,几个起落便消失不见,正是那妙绝天下的月影流光,而且,比起杭语薇所施展的,更多了一份洒脱与不羁。

可是杭语薇却没有心思去嫉妒他,她发现凌曦天境的事情已变得越来越复杂。这少年的身份和所说的话,并不一定可信,而且关于青龙会的事情,她连一句还没来得及问。

环碧小筑,她去还是不去?

江南,薄雾,碧水,轻舟,橹声伴着水声,击打出一串串水乡特有的音符。

河面上开满了白­色­和红­色­的荷花,花丛中偶尔穿过几只柳叶轻舟,三五个采莲女一边拨开层叠的荷叶前行,伸出一只只白­嫩­­嫩­的胳膊,灵巧而熟练地撷取着高高耸立的莲蓬。远处渔帆点点,渔歌阵阵。

叶瀚扬等人弃马登舟,已经沿着水路上溯了一天一夜。夏宣清的身体在慢慢的恢复,只是仍不答应做归北景的徒弟,只用本门的武功心法去化解千年冰芝与神龙血的冲撞,不免有些吃力。归北景的情况却更糟糕。大家心里已经清楚,他没有多少时间了。倒是叶瀚扬偶尔会跟夏宣清谈一些武功修为上的见解。夏宣清才发现叶瀚扬最可怕的并不是他的剑,而是他的修养,因为当他试着用叶瀚扬谈的方法调息时,发现竟十分有效,不仅伤势好得更快,内力也大有进境。

赵柏山本是个话多的人,但是因为眼睛有伤,比从前沉默了不少。杭语薇虽答应留下解药,但是在名花谷混乱的局面中,这事情竟被所有人忘掉了。对此夏宣清一直心中有愧,却又不敢提起。好在赵松山说他大哥是个豁达之人,当时的情形也确实怪不得夏宣清。这两人说的话倒比从前多了许多。裴荫、叶云和叶青青年纪相仿,慢慢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原来叶青青私下里并没有她外表看来那般冷傲,这倒令裴荫刮目相看了。元峰、牧霏夫­妇­显得轻松许多,品茶论诗,处处展露出一对恩爱眷侣的样子。若是沈烨轩也在,恐怕又要暗生许多哀愁了。练青虹没有来。她要收拾名花谷的残局,更要静心养伤。驾车大汉叫做叶风,是这群人中最为沉默的,似乎从一出生就是叶家不说话的奴仆,而且做得心甘情愿、理所当然。

船行至一处河面开阔的地方,便见一座座矮山,山上生满了碗口粗细的竹子,岚烟雾霭中隐约可见有人在伐竹。水边生长着一株三五人也无法合抱的垂柳,柳条低低垂进了水面,仿佛从水底长出来的树林一般。

小船就从这些枝桠间穿了进去,停在一个用竹子搭起来的码头。码头紧挨树身,树身上隐约有“环碧小筑”四个大字。细看时,这四个字竟是用剑刻上去的。

谁都没有想到,名满天下的环碧小筑,竟然是在这样一个隐秘的水乡之中。

码头上有四个粗布衣裳的人在等候,还备了一顶滑竿。见到叶瀚扬的船靠岸,都躬身行礼道:“三少爷。”

叶瀚扬似是点了一下头,待叶风将船泊好,便第一个走下船。其他人也都纷纷跟了下来。两个仆人已经将归北景扶上了滑竿。

裴荫有些不敢相信地道:“已经到了?”

叶青青道:“对”她指着树身上的字,“这几个字里,还藏着一套剑法哩。”众人不禁向那四个大字多看了几眼,却没看出什么名堂。

裴荫还是觉得不可思议:“这里已经是环碧小筑了?”

叶青青笑道:“这里临水而居,满山青竹,不是很合环碧的名字么。至于小筑,很快你就见到了。”

她所言不虚。

竹林中一条用鹅卵石铺就的小路,蜿蜒了几个起伏,便到山边,出现在众人眼前的是一条同样蜿蜒的石阶小路。每一级石阶的棱角都是圆润光滑,彰显着长长岁月。阶上布满晨露,与周遭的花草一起,构成了一幅恬淡悠然的画卷。

只是,太过冷清、太过寂寞了些。

裴荫悄声道:“这里为什么一个人也没有呢?”

叶云反问道:“为什么要有人?你觉得武林世家都该像暴发户一样,被里三层外三层的仆人和琉璃瓦片围着?”

裴荫吐了吐舌头:“我只是觉得奇怪,一个家族,总要有不少人的吧?”

叶青青道:“刚才你已经看见不少人了。”

裴荫指了指前面那四个粗布衣裳的仆人,道:“我只看见他们四个而已。”

叶青青抿嘴笑道:“咱们在船上的时候,不是见到很多渔夫和采莲女吗!”

裴荫一下子怔住了,其他的人也觉得十分意外。

难道环碧小筑就是个普通的水乡么?难道那些看似普通的村民,都是身怀绝技的武林高手么?

叶青青道:“诸位失望了么?”

没有人说话。这问题实在令人很尴尬。

常人都会认为武林世家应该是很气派很威严的,却不想想气派威严是需要钱的。名声只能带给一个家族荣耀,却带不来生活必须的东西。所以事实上武林中的各门各派,除了出家人之外,几乎都是雄踞一方的豪绅。譬如长风镖局,这是将生意摆在明处的,而像九­色­山庄,每年都要办谈剑大会的英雄山庄,甚至清高神秘如凌曦天境,暗地里都有自己的生财之道。

这似乎是很庸俗的事情,但若没了庸俗,清高也无法存在于世上。只不过人们往往乐于沉浸在清高的东西里,对庸俗的事情视而不见——人岂非都很喜欢按照自己的口味和需要,去得到或相信一些事情?这是人自己的悲哀,还是事实的悲哀?

叶云缓缓道:“其实我们叶家大部分的人一辈子都生活在这里,一辈子都没有接触过江湖人。”他的眼神中透出一股骄傲的光亮,带着深深的眷恋,“叶家的剑法,是用来保护这一片净土的。叶家根本不需要仆人,我们都是心甘情愿跟随少爷的。”

他说这段话的时候,众人的心也跟着他的思绪飞舞着。

这就是江南,这就是多水、多情、多愁的环碧小筑么?

归北景心头一震,他似乎有些理解云秋露为何对这里,对叶天雄如此钟情了。

叶瀚扬走在最前面,并没听到他们说的话,因为他身边跟着的两个仆人,一直在不停地对着他讲话。

“二夫人听说有同门和少爷的朋友来访,已经安排好了下处,还说要跟同门单独叙旧。很少见她兴致如此之好。但是大老爷和四老爷不愿意招待他们,这几天不会过来了。好在几位少爷小姐都想来,我们这儿不会太冷清。”

“四少爷从吕宋岛带回来一批黄金和生玳瑁,二夫人将黄金都分送出去了,只留下玳瑁,想给几位少爷小姐做成饰物,还留一部分入药。二夫人要我们问问您有什么需要的,或者用不用带到金陵去。”

“账房已将端午的账目理了出来,您是不是看一看?”

……

二夫人指的是云秋露,因为叶天雄在家中排行第二。大老爷和四老爷自然是叶瀚扬的长辈,至于三老爷,已经故去多年了。四少爷是四老爷的儿子,恰好也行四。

叶瀚扬对这些或大或小的琐事似已习惯了,只是静静的听着,脸上没有任何特别的表情。两个仆人似乎对他的沉默也习以为常,只看他的眼神便知该如何处理。

倒是滑竿上的归北景叹了口气,道:“贤侄,你一个人要管这么多乌七八糟的事情么?”

叶瀚扬淡淡道:“前辈的星河派难道不会有类似的琐事?”

归北景自嘲地笑笑,道:“就是因为我不喜欢管这类琐事,才特别重用陆浩谦这个小畜生,重用到星河派没有我可以,没有他却会乱套。”

叶瀚扬笑了笑,没有搭话,

石阶小路终于升至了半山腰。眼前的景物变得开阔起来。三进院落依山而建,都是原­色­的青瓦白墙。其间隐约可见朱红­色­的亭台楼阁,许是因为年深日久,­色­泽有些暗淡,却依然透露出一种书香沉静的气度。院内古树参天,一只白羽孔雀悠闲地踱步,见有人来也不惊慌,反而将尾翼展开,露出金­色­的纹路来,好似迎接主人一般。

正厅重檐飞挑,廊柱下,两个梳着偏髻的白衣少女正练习Сhā花,见叶瀚扬进来,齐齐起身,甜甜地道:“三少爷。”

叶瀚扬微一点头,并没说话。

圆脸杏眼的少女接过他的剑,道:“二小姐、三小姐一早就在那边等着呢。四少爷从吕宋带来好多新鲜的玩意儿呢!”

瓜子脸的少女帮他除去外套,道:“今天二夫人兴致很好,亲自吩咐的菜品,就等着少爷回来呢!”说着,便将众人引进正厅。三男两女五个年轻人,正在低低说笑,见了众人,纷纷起身。

叶瀚扬是家中老三,上面有一个堂姐,三年前便已出嫁。两个堂兄叶瀚天和叶瀚海,一个堂弟叶瀚飞。两个堂妹叶梓璎、叶梓珞。叶青青则是家中老幺。

叶瀚天和叶瀚海年纪差不多,都穿着深­色­长衫,稳重、大气、阳刚,初看与叶瀚扬很像,只是缺少了他身上那种宁静的气质。相比之下,四少爷叶瀚飞就显得随和一些。他二十出头,穿着一身金丝滚边的葡萄紫­色­外衣,故意解开领口扣子,透露着一股狂傲不羁。他的皮肤是一种发光的古铜­色­,眉毛长得和叶瀚扬一样,充满温柔气息,鼻子高而坚挺,嘴角微微上扬,仿佛时刻都在轻柔地笑着。

叶梓璎生得高挑身材,美人肩,鹅蛋脸,一双水灵灵的凤眼脉脉含情,配上一袭淡绿­色­的绫罗,就像一支临水而生的湘妃竹,又像一株弱不禁风的水仙花,娇怯得惹人爱怜。

叶梓珞却是完全不一样的打扮。她穿着一身金灿灿的窄袖胡服,银铃般笑道:“三哥回来了!三哥你看我穿的这身胡服好看不好看?是四哥特意带给我的!”话未说完,人已在大厅中转了几个圈。

叶瀚扬抱起双臂,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道:“不错。你若是个男子,恐怕要迷死天下女人了。”

叶梓珞双手叉腰,笑道:“我看迷死天下女人的是四哥,他这两年在海外,恐怕伤了不少女人的心。”说完,有意无意地瞟了叶瀚飞一眼。

叶瀚扬也在看着他,眼睛里有种温润的感情:“回来了。”

叶瀚飞的眼中也是一样:“是。”

“这次回来,还打算走吗?”

叶瀚飞懒懒笑道:“那要看我什么时候把钱花光了。”

叶瀚扬知道他的习惯。这个堂弟每次都会带回许多稀奇古怪的玩意儿和银子,可是一旦将银子花完,又会立刻离开,似乎一天也不愿意在环碧小筑多待。叶瀚扬不再跟他说话,转而为众人一一引见,又吩咐那两个白衣少女加了椅子。

落座后,牧霏第一个道:“怎么不见七师姐?”

叶瀚扬还未答话,圆脸杏眼的少女已道:“牧前辈,二夫人只吩咐请归前辈后园叙话,别人一概不见。”见牧霏稍显不悦,又道,“近三年来,二夫人除了见过三少爷和四小姐,也没有再见过谁。”

牧霏、元峰和归北景不由一怔,难道云秋露竟是过着幽居的生活么?

十一 环碧小筑

十一 环碧小筑

席间,归北景并没认真去听叶瀚飞高谈阔论在海外的传奇经历,他只想赶快见到云秋露。现在,那瓜子脸的少女正提着一盏灯笼,引他往环碧小筑深处行去。归北景跟着她走在弯弯曲曲的石子小路上,两边具是三四丈高的竹林,四下里蝉鸣声声,却没有一个人影,一轮冰盘般的月亮升了起来,淡淡的光辉美得令人心碎。碎碎的月光穿过竹影,洒在地上,银箔一样。竹林尽头,是一幢二层的小楼,楼上闪着昏黄的烛光,窗上映着一个淡淡的人影。

归北景见了这人影,不禁心头一热。这是他再熟悉不过的身影了。当年,他不知有多少次一边责备自己,一边贪婪地偷看这个身影。

瓜子脸的少女走到门前,轻轻叩了叩门,道:“二夫人,归前辈到了。”

屋里传出一个温婉的声音:“请他进来。”

这声音与杭语薇不同。杭语薇的声音像一只多汁的蜜桃,*得别人忍不住想要咬她一口。而这个声音,却像一湾绿洲中的湖水,给绝望中的旅人生的希望。

瓜子脸的少女将门推开,做了一个“请”的姿势,便轻轻掩上门离开了。归北景脑中有些混乱,不知云秋露为何这样神秘,也不知她为何不见元峰和牧霏。他一面想,一面撩开水晶珠帘,便见到了朝思暮想的七师妹。

她穿着一身黑­色­长裙,静静坐在桌子后面,全身上下透露出一股安然沉静的气质。这沉静仿佛一泓深潭,清澈,却不见底,你若专心地望去,只能感到一片空灵。她脸上蒙着黑纱,露出一双美丽的眼睛,秋水一般。她似乎笑了笑,轻轻地道:“师兄,请坐。”

桌上摆着四碟­精­致的点心和小菜,还有一碗正冒着热气的清粥。归北景坐下,却不敢抬头看她。

他从来都不敢凝视云秋露,似乎在她面前,自己永远是个情窦初开的少年。

云秋露柔声道:“刚刚你一定没有吃好,你的伤只能吃清淡的东西。”她的目光在桌子上停了一停,“这些都是我亲手做的。”

归北景只觉得眼前有些模糊,道:“七妹,你,这些年,过得可好?”

云秋露的目光变得迷茫起来,自语道:“很好。”一顿,又道,“师兄在西域,一定过得逍遥快活吧?”

归北景沉默良久,缓缓道:“你找我来一定不是说这些话的。”

云秋*头:“你可知我为何不见六师兄和九师妹么?”归北景摇头,云秋露目光中流露出一丝淡淡忧伤,“因为我无法确定他们是不是背叛了师门。我们师兄妹九个人中,我现在只能信任你、五师姐和大师兄。”

归北景不禁怔住又猛然按住桌沿,失声道:“凌曦天境出了什么事?”

云秋露的声音依然是轻轻柔柔的,却有着一股坚定的语气,不答反问:“你可知道打开凌曦天境地宫的钥匙是什么?”

归北景的瞳孔开始收缩,语气也变得凝重起来:“你知道?”

云秋露缓缓道:“半年前,我和五师姐都收到一封奇怪的信,信上说,青竹紫电,地宫之钥,重聚之时,天下折腰。地宫的钥匙,就是师父送给我和大师兄定亲的青竹、紫电雌雄宝剑。你没有收到那封信,大约是陆浩谦没有将信交给你。”一顿,继续道,“我和五师姐都没有见到送信之人,这封信就像是凭空长出来的。信上笔迹相同,我料其他同门也都收到了这封信。不久之后,你被陆浩谦暗算,四师兄派人去偷千年冰芝和九­色­温玉。”

归北景沉吟道:“这几件事能说明什么?”

云秋露道:“这不难猜。你一直不愿回中土,陆浩谦却是个野心极大之人,他知道凌曦天境的秘密后,便想要除去你,才好做自己的事。”说到这里,她忽然顿了顿。

归北景不愿回中土,岂非就是因为她么!

归北景眼中掠过一丝淡淡的凄凉之­色­,道:“四师弟所为,又是何故?”他不想要云秋露有丝毫尴尬,哪怕是微不足道、理所应当的尴尬,所以有此一问。

云秋露明白他的心意,深吸一口气道:“四师兄知道那冰芝的功效,更知道它成熟的日子。若是给三师姐得了,日后怕是要吃亏。至于盗走九­色­温玉,也是怕其他同门先得了此宝,便无须惧他的蛇阵。”

归北景喟然道:“七妹,你虽未曾踏出环碧小筑一步,却看得比任何人都深,愚兄实在是……咳,惭愧得很!”

云秋露展眉一笑:“若非对手时刻警醒着我,我怕也打不起这般­精­神来。”她苦笑了一下,“环碧小筑早已不是世外桃源了。三年来不断有人想盗走青竹剑,我几乎没有一天过得安稳,索­性­谁也不见。”

归北景双手按住桌子:“你可有什么结果?”

云秋露摇头:“我只能确定,不是你,不是五师姐。依三师姐的脾气,若是三年前便知道了这秘密,绝不会等到现在才来争夺,所以也不是她。”

归北景道:“不错,钟雪霄这人一贯是个暴脾气,师父要她修习雪域仙掌,也是想借这门须得日日打坐的功夫磨练她的­性­子,只可惜这么多年,她的脾气竟一点也没有变。”说完,重重敲了桌子一拳,“没想到,地宫的钥匙竟然是那对宝剑。可是,这个人知道这个秘密,为何要写信告诉所有人?”

云秋露一字一句地道:“那只因这个人已经得到了紫电,却得不到青竹,便将此事宣扬出去,希望咱们同门相残,他便可渔翁得利。”

归北景大惊失­色­,道:“什么?紫电,紫电不在大师兄手里?”

云秋露目光黯淡下去:“早已不在了。当初,师父只将青竹紫电的秘密告诉了大师兄,并没告诉我。我不知此剑­干­系重大,将它送给了天雄。后来比剑,大师兄看见青竹在他手里,顿时……”说到这里,她突然住了口,似在斟酌着什么。

归北景忍了忍,见她仍然没有说话的意思,急道:“那又怎样?大师兄还不是赢了!”

云秋露欲言又止,似是下了很大决心,才道:“他输了。”

归北景急道:“这不可能!以大师兄的武功造诣,世上还有谁能胜得了他!”

云秋露淡淡地道:“他们比的是剑,不是全部的武功。环碧小筑百年来的名声,不是白得的。”她言语中透着一股淡淡的自豪,就像是看到自己心爱的男人得胜归来一般。

归北景却喃喃地道:“不是全部的武功,不是全部的武功……你的意思是说,他们比的只是剑招?”云秋*头,归北景又道,“那为何江湖传言叶天雄输了?”

云秋露眼中露出些许无奈:“因为大师兄想把青竹抢回来。”

归北景沉吟道:“青竹剑是你送给叶天雄的定情物,他自然不会拱手相送,而大师兄又决不会把青竹紫电的秘密告诉他。所以……”

云秋露道:“所以他们话不投机,又动起手来。我不知道青竹紫电的秘密,我……我竟然傻到以为大师兄要杀了他……”她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笑容也说不出的惨淡,“大师兄没有办法,只得把这秘密告诉了我,而且一定要收回青竹剑。可是,我却不愿这样。天雄和大师兄比剑的事情已经传遍江湖,如果他丢了青竹剑去,对一个剑客是最大的羞辱。谁知就在我哀求大师兄的时候,突然有人出手偷袭,抢走了紫电。”

归北景身子一震,脱口道:“谁!”

云秋露道:“这人乔装改扮,我们认不出来。大师兄一路追下去,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师门恐有变,你要保护好青竹。”

归北景不停地搓着手,反反复复地道:“大师兄不是为了你出走,而是为了追回紫电,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他猛然抬头,道,“这么多年,大师兄为何一直没有现身?”

云秋露无奈地道:“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天下没有人能杀得了他,更没有人能困住他二十年。”

归北景沉默半晌,道:“你确定那人是我们师兄弟九人中的一个?”云秋*头。归北景继续道:“这个人只有紫电也无用,所以他要盗青竹剑,三年无果,便想利用同门相争,在环碧小筑制造混乱。”

云秋露缓缓道:“不错。我已对不起叶家,决不能再将这场风波引到这里。师兄,你也看见了,这里是一方难得的清静之地。”她浅浅地笑了笑,眼中露出无限的眷恋,“我与五师姐计议后,将所有人都约至非人间,并要瀚扬带着青竹剑替我前去。可是,星河派、雪山派、寒毒宫都曾刺杀过瀚扬。八师弟二十年前便远走海外,这次没有回来。我也无法确定是不是他,六师兄和九师妹,看起来什么都没做,说不定深藏不露。另外,”她幽幽地看着归北景,“你那徒弟陆浩谦用来害你的毒药是­阴­寒枫给的,他也洗不脱嫌疑。”

归北景迟疑着道:“你有没有想过,这个人也许不是凌曦天境的人,而是环碧小筑的人?”他观察着云秋露的眼睛,“大师兄和叶天雄是在环碧小筑比剑的,最有可能偷听偷看的便是叶家的人。况且,环碧小筑有百年根基,一个外人想要混进来盗剑,几乎是不可能的,又怎能三年来不停!”

云秋露淡淡道:“所以我帮瀚扬成为环碧小筑的掌门人,让他以青竹剑成名,既是为了对得起天雄,也是为了找出此人。也是……”她略顿了顿,“也是希望大师兄听到这个消息,能够放心。”

归北景端端正正地看着她的眼睛,道:“七妹,这些年来,你受苦了。”

云秋露轻轻地叹息一声,声音里交织着无奈、忧苦、凄凉与释然,无法用任何言语描述。

归北景理了理思绪,问道:“叶瀚扬知道这些事情么?”

云秋*头:“他是掌门,有权知道,也有责任维护环碧小筑百年平安,只是,无论那个人是谁,大概是一场骨­肉­相残。唉,不知我这样做,对他是不是太残酷了些。”

归北景叹道:“无怪我总觉得叶瀚扬这孩子的眼睛里,好像藏着很深的心事。”沉默良久,他才继续道,“七妹,你想要怎么帮你?”

云秋露眼圈一红,叹道:“我本想请师兄倾星河派之力,暗中保护瀚扬到金陵的英雄山庄去,我料那人一定会在这一路上想尽办法夺取青竹剑。可是……”

归北景苦笑道:“可是我大限已到,帮不了你什么。”

云秋露忽道:“夏宣清那个孩子,是个秉­性­纯良的人。师兄若选他做星河派掌门,钳制陆浩谦的势力,于我们行事有利。”

归北景却突然对窗外厉声喝道:“谁!”

窗外倏然一阵衣袂轻飘,几乎是同一时间,云秋露的人已经行云流水般滑出了窗外。归北景一个箭步来到窗前,只见黑黝黝的竹林上空,一前一后两个人影正在疾行。后面的是云秋露,前面那个穿了一件黑­色­斗篷,除了身材矮小之外,看不出任何特征。正在此时,归北景身后传来一阵极细极细的风声,一转身,便看到一道雪亮刀光劈头袭来。

刀光极窄,好像一条银链,又像一阵轻雾,挥出时几无声息。

归北景从未见过如此薄的刀,一怔的功夫,刀已无声无息劈入前胸,鲜血猛地渗透了衣裳。用刀的也是个身材矮小的黑衣蒙面人。归北景双手闪电般按住他的双肩,叱道:“鼠辈!”他故意将声音提得很高,想将云秋露引回来,因为他深知自己撑不了许久。

黑衣人却猛一低头,后背上一支短箭­射­出。

两人近在咫尺,归北景无处可躲,短箭齐柄没入。窗户一转,云秋露赶回来,见了屋内情形不禁惊呼一声。黑衣人一缩身,从归北景臂下滑了出去,薄如蝉翼的刀一离开归北景的身体,他的血就飚到了窗户上。云秋露怒喝一声,一蓬暴雨般的银针向黑衣人追去。黑衣人身子一歪,去势顿也不顿,砰地一声撞碎窗户,逃出小楼。云秋露担心归北景的伤势,又怕还有埋伏,便将归北景扶到座位上。

归北景喘着气道:“这人的刀法好快。可是凌曦天境的武功中并没有刀法,环碧小筑也没有……”突然咯出一大口血,血­色­淤黑,显然那短箭上淬有剧毒。他笑了笑,道:“这厮果然是来杀老子的。他的伙伴引开你,他便来杀老子,哼哼,好极,好极!”

云秋露看了看他的伤势,没有拔箭。这支短箭刺入极深,位置又靠近心肺,若是拔出,恐怕归北景会死得更快。她只道:“这毒很一般,我可以解……”

归北景淡淡地道:“不错,只是,我已病入膏肓,无药可救了。”

云秋露眼中似有迷蒙雾气,低头轻声道:“师兄,不要这样说,不要这样说。”

归北景惨然一笑:“我没有时间了,帮我把夏宣清找来吧,但愿这孩子……”说着,他又咯出一口血,“但愿这孩子别再固执了。”

环碧小筑的菜­色­不算奢华,却绝对­精­致,再加上叶瀚飞那些海外奇闻,可算是裴荫有生以来吃得最为活­色­生香的一顿饭了。散席后,叶瀚扬的两个堂哥和两个堂妹都回到了自己住处,只有叶瀚飞留了下来,因为四老爷的住所稍远了些——环碧小筑是一个范围非常大的地方,这座湖心岛的老宅里,只住着掌门一家。

裴荫躺在宽宽的雕花木床上,一边嗅着床单上的皂角香味儿,一边回想着跟夏宣清下山以来的种种变故,只觉自己的江湖生涯,简直就像一场梦。至于夏宣清,就更是奇闻了。她正在胡思乱想,突然听到屋顶瓦片咔咔响了两声。

这是有夜行人经过的声音。

裴荫感觉全身血液都汹涌了起来,一颗心怦怦直跳,拿起佩剑,轻轻推门出去,就见一个人影一闪即没。裴荫鬼使神差地跟上去,发现这人的武功并不高,充其量与自己旗鼓相当,当下信心大增,想将此人擒下。

然而这人却对环碧小筑的地形极为熟悉,几个闪纵便将裴荫甩开一段距离,突然身子一歪,一头扎进院中。随即一个纤细的声音叫道:“什么人!”紧接着哗啦一阵,似是撞到了什么东西。裴荫藏在屋顶上,见那个瓜子脸的少女正缠着黑衣人。黑衣人用得是一柄短刀,刀法不似中原路数,几招过后便纵身跃上屋顶,想要朝另一个方向逃。却不知裴荫刚好藏在屋顶,他刚好撞上裴荫的剑尖。

哧的一声,剑锋没入,黑衣人哼都没哼一声,便从屋顶跌了下去。院门大开,叶云、叶风带着人赶到。叶风扯开黑衣人面巾,不由“呀”了一声。

这人居然是那个圆脸杏眼的少女。她嘴角泌出一缕鲜血,已经没了呼吸。

裴荫没有想到自己会杀人,更没想到杀的竟然是环碧小筑的人,不禁呜呜地哭了起来。叶云拍拍她的肩,低声道:“别哭了。”

叶风道:“纤纤,究竟怎么回事?”他问的是那瓜子脸的少女。

纤纤也是一脸不解:“我在院子里锁门的时候,看到这个人翻墙进来,就动起了手。天哪,我怎么知道她是圆圆!”

叶风脸­色­­阴­沉:“去通知少爷,我在这里守着。”这次,他是对叶云说的。

叶瀚扬也听到纤纤的呼声,而且用最快的速度悄悄掠上了屋顶,看到裴荫和黑衣人追逐,又见一点寒光­射­入黑衣人体内,他脚下一软,便跌进了院中。叶瀚扬心中冷笑,便向寒星­射­出的方向一望追去。

环碧小筑墙外是一望无际的竹林,一个淡紫­色­的影子正在林中穿梭,她身材姣好,一看便知是个女人。叶瀚扬追了一程,已到后山。

后山是一片丈许高的石笋林,那女子慌不择路,一头撞了进去。叶瀚扬却放慢脚步,嘴角露出一丝微笑,却又皱了皱眉。

他微笑,是因为这个石笋林暗藏了机关阵法,他皱眉,是因为没想到这个人竟不是环碧小筑的内­奸­,却是外贼。他闪进阵中,见那女子正用手指丈量着什么,像是计算出阵之法,便沉声道:“朋友,即使你算得出出路,也休想走得了!”

女子听到他的声音,身子一震,随即转过身来道:“是你!”

这声音叶瀚扬再熟悉不过了,无论是谁,只要听过她的声音,那水蜜桃般的声音,就绝不会忘记,因为这是杭语薇的声音。

她笑吟吟地道:“刚刚我还发愁找不到你的住处,没想到你居然追了过来。”

叶瀚扬走近冷冷道:“你以为我会信你?”

杭语薇的眼睛像一片水云,卷着他的全身:“我的确不光是为了看你的。我还要来看看夏宣清,只是,”她轻咬着下­唇­,语声嘤咛,“更想看看你。”

叶瀚扬不接她的话茬:“你为什么暗算刚才那人?”

杭语薇仰头看着他,笑道:“你没见裴荫就快追不上她了么!”一顿,又嗔道,“你为何变得这么冷冰冰的?为什么不像在琅琊山的时候喜欢跟我说话?”叶瀚扬紧闭着嘴不说话,因为这问题他根本无法回答。杭语薇却靠得更近:“我知道你对寒毒宫的人没有好感,尤其是我刺了练青虹一刀。所以就算你板着脸,我也不会生你的气。”她说得很轻,很慢,却每句话都好像落在叶瀚扬心里。

叶瀚扬不看她的眼睛,只盯着她的手。

杭语薇便将右手放在他胸前,轻轻按着道:“你这里跳得很快。”她的声音沉沉的,像沼泽里的漩涡,拖着人昏昏欲坠,“你在想什么?”

叶瀚扬眼睛看着她,身子却后退一步,冷然道:“摄心幻术!”

杭语薇怔了怔,但只一瞬间,便恢复如常,依然是柔柔的姿态:“什么摄心幻术?”

叶瀚扬答非所问:“你想用这手段诱我放你出去?”

杭语薇不语,突然哼了一声,扑上来像八爪鱼似的抱住他。叶瀚扬对敌对到下下辈子,也不会想到这样的“招式”,不禁“啊”了一声,两人重重地跌进了石笋­阴­影中。月光照不进来。叶瀚扬看不清她的脸,只看见她一双发亮的眸子,闪着慧黠的光,感觉到她温软的拥抱,听到她说“谁说我要你放我出去,我自己能进来,就一定能出去。”

荒唐!

叶瀚扬忽然想起了这两个字。好像只要遇见杭语薇,所经之事便会荒唐无比。旋即发现杭语薇紧紧抱着自己,心中一惊,猛地推开她道:“你这样……如何对得起沈兄!”

杭语薇脸­色­突然变得­阴­冷,仿佛一支娇艳的玫瑰转瞬覆上了冰雪,又像一朵盛开的牡丹整朵从枝头凋谢。恨恨道:“沈烨轩,又是沈烨轩,难不成我卖给他了!他妈的,他喜欢我,我就不能喜欢别人了么!”她越说越气,突然将分波剑扬在手中,“我扔了这破东西!”

叶瀚扬拢住她的手臂,皱眉道:“你怎可口出脏言?”

杭语薇瞪着他,喉咙里低低地道:“他妈的,他妈的,他妈的,他妈的!”

叶瀚扬无法,只得道:“你来环碧小筑做什么?”

杭语薇见好就收,乖乖道:“有人告诉我,楚煦言已经投入青龙会,他很快就要对环碧小筑不利,要我来救你。”

叶瀚扬听得一怔,突然抓住她的肩膀,低声厉喝:“谁告诉你的?”

杭语薇只觉肩膀快被捏碎,低呼道:“你弄疼我了!”

叶瀚扬又是一怔,讪讪收手,道:“对不起。”话音刚落,石笋林外忽然传来一声轻笑。叶瀚杨一惊而起,急掠而去,却见叶瀚飞站在林外。他手中挽着一个金­色­的酒壶,一步三摇,似是醉了,只有那双眼睛,依然亮如星月。他啜了一口酒,似笑非笑地道:“三哥,是我。”

叶瀚扬微微蹙眉:“你一直跟着我?”

叶瀚飞大笑:“三哥说笑了,以你的武功,谁能跟踪得了你!何况我已醉成这样。”他的眼睛瞟了瞟石笋林,“我是跟踪你那美人儿过来的。”他冷笑一声,“环碧小筑若是这么容易便被生人潜进来,也没脸去金陵的谈剑大会了。”

叶瀚扬心中一动:“你一直跟着她,看见她做了什么么?”

叶瀚飞弯腰大笑:“她能做什么!若非我见她什么都没做,又是个大大的美人儿,也不会容她在这里乱闯。她只不过暗算了那个黑衣人,接着就被你追到了这里。”一顿,又自言自语地道,“美人儿我见得多,这么美的美人儿却还是头一次见,三哥,你何必拒人千里之外。”

叶瀚扬打断道:“你喝醉了。”

叶瀚飞顿了顿,旋即笑道:“不错,不错,我是醉了,我每天都喝到烂醉。”

蓦然,林内传来一声惊呼声。叶瀚扬想也不想,返身入内。叶瀚飞醉醺醺的样子也立刻消失,跟进的速度丝毫不慢。二人从林外奔回原处,不过眨眼间的事,可是杭语薇已踪影皆无了。

叶瀚飞却道:“那位姑娘好像不是自己走的。”他看着叶瀚扬,意味深长地道,“似乎是有人胁迫她走的。你不担心么?”

叶瀚扬眉头紧锁,却淡淡地道:“我跟她根本没有什么。”

叶瀚飞叹道:“诶,你还是那个样子,一点也没变。”一顿,又道,“环碧小筑,只不过是个武林中的虚名,值得为了它,放弃自己么?值得么!”

叶瀚扬什么都没说,他根本来不及说什么,就听前面庭院里奔过来一盏灯笼,同时有人喊道:“三少爷,三少爷,出事了!”

夏宣清见归北景脸­色­惨白,不禁心内一酸,叫了声“前辈”,便再也说不出一句话。虽然他与归北景非亲非故,也没有相处多少天,但是他毕竟从凌曦神龙嘴里救了自己。

归北景示意他坐在自己身边,强笑道:“小子,你还不肯做老子的徒弟么?”夏宣清看着他毫无血­色­的脸,不忍拒绝,只能低头不语。归北景缓缓道:“违背江湖道义的事情,你是绝对不做了?”

夏宣清恭敬而坚定地道:“是。”

归北景展颜一笑:“很好,很好。我那徒弟陆浩谦若有你一半正气,我也不会落到今日的下场。”他看着夏宣清的眼睛,继续道,“维护江湖道义的事情,你肯不肯做?”

夏宣清不知他要如何,迟疑道:“这个自然。”

归北景轻叹道:“世上就是因为永远有你这样傻傻的年轻人,才让人觉得希望总是有的。藏龙老人收到你这样的徒弟,我真是嫉妒他了。”说到这里,他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前襟洒满了星星点点的血迹。

夏宣清赶忙替他抚着后背,同时倒了一杯水给他,道:“前辈,您不要再说话了,静养要紧。”

归北景摆摆手,又瞪了他一眼:“老子的伤老子难道会不清楚!这伤再怎么养也是没用的。”他直直地看着夏宣清,“老子不会勉强你做我的徒弟,这跟男欢女爱一样,总要心甘情愿才好。老子现在求你做件江湖上大大的好事。”说着探手入怀,从脖颈上扯下一块玉佩,“这是星河派掌门信物,你不肯做星河派的掌门,我却不愿陆浩谦利用老子的徒子徒孙们做坏事。你将这块玉佩带到星河派总坛,替老子挑个新掌门。”

夏宣清吓了一跳:“现在?”

归北景笑了笑:“不,不,现在要紧的是,记下我派的武功心法,将来传给下一任掌门。”

夏宣清又吓了一跳:“记下?”

归北景刚要说什么,又开始咳嗽起来。这次他咳得时间长了许多,脸­色­也愈发青白,好不容易平息下来,正­色­道:“不要问了,现在,用心记老子的心法,别的事情,七妹会对你说的。”

他的声音虽然微弱无力,语调却是不容置疑的坚定,仿佛视死如归的战士,在高唱最后一次冲锋前的悲歌。

环碧小筑的正厅又变得灯火辉煌,仿佛刚刚的欢宴还未散场,只是气氛变得异常冷寂。大厅正中放着圆圆的尸身,纤纤正为她整理衣装。旁边几个小丫头哭得眼睛红红。叶云叶风立在两旁,脸上­阴­云密布。叶青青和裴荫挽着手,正坐在椅子上发呆。叶瀚飞却半躺在椅子里,一口接一口地喝着酒。叶瀚扬走进来,除了旁若无人的叶瀚飞,所有人都站起身来,低低说了句“三少爷”。他微一颔首,便走到圆圆尸体旁。叶风跟过去道:“剑伤入肺而死,是裴荫姑娘误杀。”

叶瀚扬道:“没有别的?”

叶风一怔,叶瀚飞懒懒接道:“是不是还有别的伤口,那就要*了看了。”

他的声音很低,却很清晰,大厅里的女孩子们脸颊立刻飞起了红晕,只有叶青青直直地看着他,一双美丽的大眼睛里满是好奇的神­色­。叶瀚扬看了一眼纤纤,纤纤便和叶云一起将圆圆的尸体抬到了屏风后,不多时叶云闪身出来道:“除了腿上有处被暗器打的瘀伤外,再没有别的伤口了。”

叶瀚扬似是有些意外,沉吟不语。他原先以为,­阴­寒枫就是云秋露要找的叛徒,杭语薇出手伤了圆圆,是想杀人灭口。然而他的推想竟然错了。若说杭语薇算准裴荫会误杀了圆圆,也太过牵强。他的脑子一时乱了起来。

叶瀚飞灌了一口酒,笑道:“看来人真是没法说真话了,说了也都被人当假话听。”

叶瀚扬明白他指的是杭语薇,只当做没听到。叶青青却道:“四哥,你说谁说了真话,谁说了假话?”叶瀚飞见是她说话,却闭上了嘴。叶青青不依不饶地道:“为什么四哥你总是说一些别人听不懂的话呢?”

叶瀚扬沉声道:“青青,别闹了。”叶青青见他发话,只得吐了吐舌头缩回了椅子里。叶瀚扬对叶风做了一个“停”的手势,便一言不发向后堂走去。穿过数重院落,直到看见云秋露,才深吸一口气,行礼道:“云前辈。”

无人的时候,他都称呼云秋露为“前辈”。

二十年来,他们的关系只能用前辈和晚辈来形容。云秋露送给他削铁如泥的青竹剑,教给他弥补叶家剑法中漏洞的方法,帮助他成为环碧小筑的掌门,成为名震江湖、人人艳羡的年轻剑客,却也丢给他环碧小筑和凌曦天境的恩恩怨怨,丢给他环碧小筑的内忧外患,丢给他作为掌门人应该夙兴夜寐的一切。

有些时候,他自己也不清楚,这究竟是幸,还是不幸。

云秋露的脸上还是蒙着面纱,只留一双清澈明亮的眼睛,仿佛会说话的眼睛,看着叶瀚扬道:“圆圆的腿上有没有我的银针伤痕?”

叶瀚扬道:“没有,只有穿胸那一剑。”不知为什么,他不想去提杭语薇。

云秋露似乎看出一些端倪,却没追问,只沉吟道:“我算她也不是。后来那黑衣人武功很高,不在你之下。只不过内力比你差了一截。”

叶瀚扬道:“前辈打算怎样将这个人找出来?”

云秋露道:“我已命人守住各个出口,这个人一定还在岛上。”

叶瀚扬心中突然想起了杭语薇。

不知她现在处境如何,是不是遇到了危险,是不是已经离开,她究竟是来做什么的,她会不会怪自己没有去救她,这些问题盘桓在他脑海里,以至于怔怔出神。

云秋露道:“他逃走的时候,腿上挨了我的银针,只要我将今天留在庄内的人统统查一遍,一定能找出这个人来。”见叶瀚扬神情有异,不觉讶然,“你在想什么?”

叶瀚扬猛醒,尴尬地笑笑,岔开话题:“归前辈伤势如何?”

云秋露叹道:“也就是几柱香的时间。”她回头看了看窗上的剪影,“夏宣清这孩子太过迂腐,无论如何都不肯拜师。”

叶瀚扬道:“夏兄若真的欣喜若狂,恐怕归前辈也不会将他放在心上。”

云秋露看着他道:“你也是这样的人,所以你们在路上的时候,二师兄才会放心将归元心法告诉你,再由你转告给夏宣清。现下二师兄也强求他拜师,只让他背下全部武功心法,再为他物­色­一个传人。”

叶瀚扬微笑道:“归前辈是个粗中有细的人。”

云秋*头:“正是。”一顿,又瞧着他的眼睛道,“你是我看着长大的,你心里的事情瞒不过我。”

叶瀚扬身子一震,知道云秋露必然已察觉了什么,当下耳根发热,嗫嚅着道:“我……”

云秋露挥手打断他的话:“你若有了喜欢的姑娘,只要说出她的名字,我都会帮你办得妥妥贴贴。”她叹了口气,“这几年为了凌曦天境的事情,将你的终身也耽搁下了,这是我的错。”

叶瀚扬心中只有苦笑。

莫说他心里并不清楚对杭语薇的感觉,就算那真的是喜欢,他也对这样的感情心怀畏惧。从小到大,只要一想起父亲和云秋露那段孽缘,尤其想到自己生母,他便觉得感情是个很可怕的东西。何况他早就明白,以他的身份,断然不能娶杭语薇这样的女人。

叶家掌门人要娶的并不是妻子,而是另外一个家族的力量。环碧小筑无论多么出世,都要生存。若要生存,它的掌门人就必须如此。无论哪一个家族,哪一个门派的领导者都是如此。人们往往只看见他们人前的风光,却看不见他们背后的落寞与牺牲。叶瀚扬一向是个沉静理智的人,理智到看明白一切以后,从不解到理解再到接受的地步。所以他心里常常会羡慕叶瀚飞,这个弟弟的武功和心智完全不在自己之下,却幸运地远远躲开了这一切。

小楼上突然传来归北景剧烈的咳嗽声。云秋露和叶瀚扬不约而同地快步上楼,只见归北景的衣襟已被血染红一大片。云秋露鼻子一酸,道:“二师兄,你……”

归北景勉强挤出一个笑容,轻声道:“我没事,我很好。”他努力转过头,想去看一看外面的天空,“明天,大概会下雨罢。”

只有夏宣清看到,他的眼角滑落了一滴不易觉察的泪。

云秋露哽咽道:“你放心,我一定找出那个人来,替你报仇。”

归北景笑得很难看,却很真诚:“我不在乎这个仇,我只希望你今后,好好活着。可惜,”他朝桌子上已冷了的清粥小菜看了几眼,眼中满是惋惜之­色­,“可惜,我再也没机会吃到你亲手做的东西,实在可惜,实在可惜……”

他反复说着“实在可惜”这四个字,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小,终于听不见了。就像他的爱情,从未盛放,已然凋零。

实在可惜。

云秋露慢慢跪在归北景面前,握着他的手,一行清泪缓缓地蜿蜒而下:“二师兄,你对我的心意,我都知道,我一直都知道。”

叶瀚扬带夏宣清走出了小楼。

这座小园是环碧小筑最高的地方,俯瞰下去,河网笼罩在一片浓浓的雾气中,小园里的竹叶吸饱了露水,在微风中摇曳,孩童般青翠可人。夏宣清看着这充满生命的美景,猛吸了几口空气,道:“环碧小筑真是人间仙境。”

叶瀚扬笑了:“比凌曦天境如何?”

夏宣清认真地道:“凌曦天境威严华丽,这里却俊秀飘逸。我喜欢这里。”

叶瀚扬点头道;“我却并不太喜欢这里。”

夏宣清奇道:“为何?”

叶瀚扬目光望着远方的河水,天边,正有一群白­色­的沙鸥飞过。他握紧双拳,眼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凌厉之­色­,道:“今晚你就会知道。”他已经发现,在那群沙鸥中,有一只矫健的信鸽,正向东南方飞去。 txt小说上传分享

十二 雨夜惊变

十二 雨夜惊变

圆圆的尸体埋在后山,归北景却有个灵堂,跟那些横尸荒野的武林中人比起来,他可算得奢侈了——人活着的时候固然有各种不同的人生,但是死了,却也只剩下这点区别。云秋露吩咐全庄的人都到灵前上一支香,略表江湖之谊。

黄昏时分,下起了雨,越下越大,云中响起了阵阵惊雷。叶家人已去休息,只有夏宣清和裴荫守灵。裴荫伸了个懒腰,道:“师兄,谈剑大会之后,你真的要去西域吗?”

夏宣清点头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裴荫道:“可是我觉得归前辈的意思就是要你做掌门。”

夏宣清苦笑道:“我知道。只是归前辈用这样的方法来求我一个晚辈,我又怎能拒绝?不过,”他的神­色­变得凝重起来,“我绝不会背叛师门,绝不会练他教给我的武功。”

裴荫道:“师兄不会后悔吗?这武功练成了,可不输给环碧小筑呀!”

夏宣清迟疑了一下,才坚定地摇摇头,道:“不会。”

裴荫甜甜地笑了:“师兄你可真傻,可是,可是我偏偏觉得欢喜得很,我……”话未说完,一道闪电划过,照的整个灵堂亮如白昼,她的笑容便一下子冻结了。

因为她看到一个僵直的人影站在门外,正冷冷地盯着她。裴荫尖叫一声,躲到夏宣清身后道:“外面,外面那是什么?”

她没有说“什么人”,因为这人看起来实在不像人。

他足足有一丈高,轻飘飘的裤管下没有脚,头发乱草般遮挡着脸,只有一双发亮的眼睛,死死盯着厅内。

夏宣清一阵头皮发炸,低声喝道:“什么人!”

他的声音很大,想要让裴荫放心,他们的敌手不过是个“人”而已。

那人影似是哼了一声,慢慢倒下,像蛇一样,带着咝咝声,缓缓爬进灵堂,一面爬,一面低低呻吟着“救我,救我!”裴荫吓得两腿发软,几乎瘫在原地。夏宣清拉不动她,狠狠吞了一口唾沫,一剑向那人的顶门劈了过去。

噗的一声,这一剑竟然结结实实砍在了那人的头上,脑浆和鲜血顿时流了一地,一股难闻的气味儿扑鼻而来。夏宣清的肠胃一阵收缩。这是他生平第一次杀人,而且杀得这么容易,这么触目惊心。

裴荫稍稍平静,低声道:“这是什么东西?”

夏宣清没有回答她,只盯着地上的尸体出神:“刚刚他说,救我。”

裴荫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儿,张口结舌地道:“那,那又怎样?”

夏宣清不说话,突然一剑挑开了那人的头发,一望之下,肝胆欲裂。

这人竟是赵柏山!

裴荫完全傻了,夏宣清愣了愣,突然狂吼一声,冲进了厅外的大雨中。

又一道闪电划过,撕开棉絮般浓厚的乌云,照亮了横在院中的一条银黑­色­细丝。赵柏山就是被挂在细丝上滑过来的。

夏宣清一剑将细丝斩断,突然夺夺两声,对面院墙­射­出两道明晃晃的钢钉,钉入门口两侧廊柱。夏宣清看得清楚,钢钉后同样连着银黑­色­细丝。两条黑影顺着细丝飞速滑来,快如流星。夏宣清略一迟疑,一剑向右边黑影刺去。

哧的一声,血流如注。

夏宣清一怔,他想不通为何剑剑命中。就在此时,左边黑影白光一闪,一柄薄如蝉翼的弯刀向他脖颈砍来。他想用剑格挡,却发现右边黑影死死裹住自己的剑,心中不由大惊。呛的一声,裴荫一剑格开了弯刀。两个黑影齐刷刷退了回去,速度比来时还快。裴荫斩断细丝,道:“师兄,环碧小筑有古怪!我们这里打成这样,为何一个人也没有过来?”

夏宣清不必回答。

他已看见了环碧小筑的人。

正厅方向突出涌来七八个叶家下人,他们手上都拿着剑,向夏宣清走来。一道闪电亮起,照到那些人的脸上,却见他们神情呆滞,眼中竟泛着绿­色­光芒,动作虽然僵硬,脚下却并不慢。最前面的人已一剑刺出。

这是可算是叶家剑法中最为平淡无奇的一招,却逼得夏宣清后退三步。他不知这些人为何会对他出手,也不敢出手还招。裴荫也是如此,两人一直退到院墙下。大雨如注,将全身衣服都浇透了。

裴荫大声道:“师兄,这些人是不是中邪了!”她已用尽全力呼喊,但在雨中听来依然微弱。

夏宣清道:“先退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去再说!”他收剑入鞘,用带鞘的剑去阻挡冲上来的人。

裴荫也学着他的样子,边打边道:“哪里安全?”

这一问倒把夏宣清问住了,就在这时,灵堂屋顶一个声音道:“跟我来!”同时两道青光穿过雨帘,­射­入冲在最前面的叶家下人后心。

是叶瀚飞。

夏宣清和裴荫面面相觑,提气跃上屋顶。叶瀚飞沉声道:“这些人都已迷失本­性­,你不杀他们,是无法冲出来的。跟我到后园去!”

最后一句话说完,人已跃出三丈。夏宣清和裴荫跟在他身后,直奔环碧小筑后山。后山的石笋林在大雨中影影幢幢,­阴­森恐怖。叶瀚飞说了句“跟着我,千万不要走错”便一头扎了进去。也不知走了多久,眼前出现一座六角朱亭。云秋露、叶瀚扬、叶青青、叶风、元峰、牧霏和赵松山都在这里,四下还有七八个下人,守在东西南北四面。

三人刚刚在停下脚步,就见斜刺里冲进来一个人影,夹带着雨丝风片。是叶云,背上是昏迷不醒的纤纤。他抹了一下嘴角血丝,骂道:“这他妈是什么邪门功夫?要逼着我们自相残杀么!”

赵松山道:“真正的敌人还没出现。”又对夏宣清道,“你们看见了么?”

夏宣清最怕面对赵松山,因为他还不知道赵柏山的死讯,而且是死在自己手中。但又不能不说话,只得道:“只看见两个黑影,看不见人。他们用的是很薄很轻的弯刀。”

叶青青皱眉道:“四哥你见多识广,你看得出这是什么功夫吗?”

叶瀚飞迟疑道:“刀是东瀛伊贺派的刀,可是招式却又有些不同。”

叶瀚扬一直背对着众人,向环碧小筑的方向望着,此时突然道:“他们过来了。”

众人顺着他目光望去,只见那些迷失心智的叶家仆人已冲进石阵,一双双绿­色­眼睛在雨夜中野兽一般骇人。石阵中的机关被他们触发,冲在最前面的人倒下去三五个,后面的人却像没看见一样,依然前行。如此反复,不消片刻,已到了石阵中央。

叶家人看得睚眦*,牧霏也忍不住道:“七师姐,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云秋露还在犹豫,叶瀚扬突道:“不必等了,外面不会再有别人了。”

赵松山跳了起来:“叶瀚扬,你什么意思!我大哥还没回来!”

夏宣清心中一沉,却听叶瀚飞道:“他死了。”一顿,又补了一句,“被敌人砍死了。”夏宣清感激地望了他一眼,但他似乎没发觉。

赵松山一个箭步冲到叶瀚飞面前,道:“你亲眼见了?”叶瀚飞点头。赵松山吼道:“你为什么不救他!”

叶瀚飞道:“我无能为力。”

赵松山瞪着一双充了血的眼睛喊道:“你只顾着自家人么!”

叶瀚飞冷笑一声,指着还在石阵中乱冲乱撞的人道:“这些都是叶家的人,他们就死在我的眼前,我也没去救他们!”

赵松山握紧双拳,青筋暴起,却再也说不出话来。

却听云秋露缓缓道:“青眼死士,蚀髓*。”

她的声音沉厚有力,似乎要故意穿透重重雨雾,送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别人听了还不觉得有什么特别,但是元峰和牧霏的脸­色­却变了变。

蚀髓*,是凌曦天境第三代掌门所创,只传一代便被列为禁练。当初师父将这门武功传给八师弟楚煦言,也只许他记诵。楚煦言认为师父偏心,一气远走。如今云秋露说出这四个字,他们已明白,来犯之敌必是楚煦言无疑。

叶瀚扬的脸­色­也变了。杭语薇说的竟是真话!

他一直认为来犯之人会是寒毒宫,杭语薇只是故布迷烟。既然她没说谎,那么又是什么人使她发出一声惊呼后便不见了,会不会是楚煦言,或者说是环碧小筑的内­奸­发现了她的行迹,将她擒住了?如果是这样,她现在在哪里呢?为什么叶瀚飞会出现在石笋林外,这真的只是巧合么?

他发觉自己的心绪前所未有地混乱,他几乎有些痛恨这些混乱了。

石阵边缘蓦然亮起了四盏灯笼,透过重重雨线,隐约可见一个高大的昆仑奴撑着一顶巨伞,伞下是四个提着灯笼的美艳女子,簇拥着一个坐在太师椅上的人:“七师姐,你真好眼力。”

这声音透过雨幕传来,清晰得犹如一个字一个字地灌入每个人的耳中。众人只觉得如一浪浪泥沙卷来,压得自己喘不上气来。

云秋露朗声道:“你还是练了蚀髓*这种邪门武功,难道你不知这是师门禁练的功夫么!”

她的声音锋芒锐利,如快刀切入泥中,将一整块泥团切为碎片,众人顿觉心头轻松不少。

那人冷哼道:“所以我要离开凌曦天境,离开那个老顽固!他不许如此高妙的武功流传下去,简直就是暴殄天物!”他声音暴涨,几乎将雨声都盖了下去。进入石阵的人群变得更加疯狂,触发了更多机关,逐渐接近了亭子的四周。

云秋露后退一步坐下,将一架古筝摆在石桌上。她深吸一口气,按上弦柱,指尖立刻流出清丽音符。乐声穿过雨声,石阵中的人忽然安静下来,怔怔立在原地不动,但不久之后,又继续向亭子前进,只是速度比之前慢了许多。云秋露一面弹着古筝,一面道:“楚煦言,你知道师父传给我的散花抚筝手,是蚀髓*唯一的克星,所以迫不及待想要我的命么?”

楚煦言道:“这是其次。我听说,有个人得了神龙血和千年冰芝,还要接掌星河派。”他蔑然道,“一个外人,怎有资格得到凌曦天境的东西。”

云秋露冷笑:“如此说来,此间还有陆浩谦的人了?你与他做的是什么交易?”她心中已经明白,一定是陆浩谦担心自己掌门之位受到威胁,所以才急于要杀死归北景和夏宣清,可是凭他一己之力却绝难进得了环碧小筑,便以神龙血和冰芝为饵,说服楚煦言一同出手。她忽然很佩服这个年轻人。

楚煦言语气冰冷:“你早已不是凌曦天境的人,根本没资格再掌管青竹剑。”

云秋露道:“你私练禁功,按照门规就该逐出山门,你也没资格讨要。”

楚煦言大笑道:“不错,所以我对你绝不会手下留情。但你若交出青竹剑和夏宣清,我倒是可以不杀你。”

云秋露心念转动,试探道:“那紫电呢?”

楚煦言道:“青竹紫电,总有一天我会全部拿到。”

云秋露叹了口气,片刻后沉声对众人道:“这是凌曦天境的事情,瀚扬,你带大家走吧。”

元峰也道:“不错,我们师兄弟之间的恩怨,不必连累外人。”

无人说话。空气几乎沉默得快要凝固了。

平心而论,这件事情确实跟叶家没有任何关系,叶家人也大多不喜欢云秋露。自从她嫁入,叶家的大老爷、四老爷,包括已经去世的三老爷,都再没到这座老宅来过。所以叶风、叶云和那七八个仆人都在看着叶瀚扬。

就听叶瀚扬一字一句地道:“楚煦言,你杀了叶家的人,还要取我朋友­性­命,环碧小筑不会放过你。青竹剑在我手里,你若想要,自己来拿!”

他用内力将声音远远地送了出去,既是说给楚煦言听,亦是说给叶家人听。说完,又对叶风叶云道:“你们去大老爷、三老爷和四老爷府上求救。”他看了一眼仍在昏迷的纤纤,“把纤纤也带走。”

叶云急道:“少爷你呢?”

叶风也道:“这里太危险,还是一起走……”

叶瀚扬打断道:“不。”

他虽然只说了一个字,却充满了不可更改的决心。

叶云跺脚道:“为什么啊少爷!”

叶瀚飞忽道:“你不懂么?”他的眉宇间一扫那种懒散的神情,变得格外严肃起来,“自有环碧小筑以来,每逢大难,叶家的主人永远要最后一个走。”

叶瀚扬转而面向了赵松山,正欲开口,赵松山却抢先道:“那家伙杀了我大哥,不报此仇,我是绝不会走的。”

夏宣清也道:“他点名要抓我,我也不会走,走也没有用。”

裴荫紧接着道:“师兄不走,我也不会走。”

云秋露突然道:“叶风,叶云,你们照瀚扬的话去做。这蚀髓*也不是无法可破。”

叶风、叶云听到这句才放下心来,对望了一眼,躬身行礼道:“夫人小心。”

云秋*点头,对叶青青道:“青青,你也走吧。”

叶青青怔了怔,忽然大声道:“我也是叶家的人,我不走!”话音未落,突然一双绿­色­的眼睛从她身后的亭柱后闪了出来。叶青青听得风声,沉身,拧腰,挥剑,卡擦一声,那人从亭子上跌了下去,一条流着血的手臂掉在地上。叶青青喘着气,牙齿都在打颤,却挺起胸膛,大声道:“我不走!”

越来越多的人冲到亭子前,叶瀚飞用剑柄磕飞一人,道:“你们还不走!”叶风和叶云只好背起纤纤,带着七八个下人从后面小路离去。其余八人,除了云秋露外,都已和那些青眼死士动起了手。这些人虽说武功不高,行动也显僵硬,却因是环碧小筑的人,谁都不忍下杀手。

牧霏忽道:“师姐,刚刚你说蚀髓*不是无法可破,你可知道破解之法?”

云秋露眼中忽然露出凶悍神­色­,冷冷道:“中了蚀髓*后,一旦眼睛变成青绿­色­,就无药可救。只有一个字,”她眼中杀气翻滚,“杀!”

所有人都愣住了。突然之间要杀死自己的朋友和亲人,又如何下得去手?却听噗地一声,血花飞溅,叶瀚扬已刺死一人,众人见他下手,再无顾虑,不消多时,这二十几个下人都已毙命。

石阵外的四盏灯笼齐齐熄灭,天地间唯一光亮便只剩这间六角朱亭中的灯笼。哗哗雨声伴着隐隐雷声,雨丝犹如一片银­色­幕帘,紧紧包裹着小亭。众人面面相觑,就见云秋露撩开面纱的一角,咯出一大口鲜血。

裴荫赶忙扶住她道:“云前辈,您怎么样了?”

云秋露抬起头,还未说话,就见叶青青身边积水冒起串串气泡,心念转动,大呼道:“青青小心!”

叶青青回头道:“娘,怎么了?”几乎同一时刻,积水哗啦一声绽开,一个人影跃至半空,双手握刀,夹带凌厉风声,向叶青青头顶劈来。叶瀚扬轻叱一声,一柄匕首脱手而出,当的一声,击断弯刀。那人一击不中,跌在地上,就地一滚,扎入水中不见。云秋露大喊道:“青青快回来,这些人懂得五行遁术。”叶青青听了,立刻拔腿往回跑,却猛觉脚踝被什么东西抓住,一股大力将她向后拉,她还没来得及叫出声,便从地面上消失。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叶瀚扬已飞身跃出,一剑挥去,积水被激起一串水花,水花尽头,一个人影挟着叶青青从地下跃出。叶瀚扬剑若游龙,向那人影追去。那人索­性­将叶青青抛向剑锋。叶瀚扬剑势一偏,伸手将叶青青接住,却发现她后颈Сhā着一支银黑­色­钢针,正在疑惑,却见叶青青手中握着一支雪亮匕首,向他心脏刺来。叶瀚扬稍一迟疑,堪堪避开,胸口被划了一道伤痕。他单剑撑着身体,难以置信地望着叶青青。叶青青神­色­呆滞,眼中也是空空洞洞,仿佛什么都没看见,一双手闪电般向青竹剑抓来。

云秋露的声音远远传来:“瀚扬,她中了蚀髓*,心智已失,你快将她擒回来,或许还有得救。”

叶瀚扬后退三步,让叶青青扑了个空,剑身横陈,刚要出招,就听一声奇怪的啸声响起,叶青青立刻转身向石阵中跑去。几乎同一时刻,叶瀚扬前后左右窜出四个黑衣人,四柄弯刀从不同的方向、不同的高度猛砍过来。他一剑迫退这四人,肩上又多了一道伤痕。

就听一个黑衣人冷笑道:“叶瀚扬,你也学会我们的打法了。”

叶瀚扬快速封住胸前大|­茓­,只觉伤口异常疼痛,仿佛被烙铁灼烧,即使淋着瓢泼大雨,也丝毫无法减轻那种灼热。

那匕首上必定淬了毒。

此时另一黑衣人道:“别跟他废话,拿下青竹剑!”话音一落,四人便又一刀刺出。

叶瀚扬冷哼一声,一剑刺出,却不是见招拆招,而是取人­性­命。

叶家剑法与其他门派最大的不同,就是简单有效,每一招都没有什么动听的名字,每一招都有它单一却立竿见影的奇效。所以叶瀚扬想要杀人,立刻就会有人死。

鲜血泉涌而出,又立刻被大雨冲刷得­干­­干­净净。叶瀚扬追进石阵,转过几个弯,便看见了叶青青。

叶青青垂手站在一顶巨伞下,身后是一个撑伞的昆仑奴。四周是四个提着灯笼的高挑美艳少女。她们不但生得漂亮,薄薄的裙裾两边还开着高高的分叉,随着风一阵阵开合,修长*若隐若现。她们中间是一张太师椅,椅上坐着一个胖胖的男人,四十多岁的年纪,皮肤像女子般吹弹可破,若不是眼睛小了一点,鼻子歪了一点,嘴巴厚了一点,耳朵大了一点,勉强也算得个年华老去的美男子。

然而最奇的,还是他的腿。

他实在已经可以说没有腿了。你永远想象不到,一个人的腿可以短小到这种程度。

没想到楚煦言竟然是这样一个人。

叶瀚扬沉声道:“楚煦言?”

这人道:“不错。”他的声音,果然跟刚刚说话的一模一样。他斜睛看了看叶青青,“你想救她?”叶瀚扬哼了一声。楚煦言接着道:“听说环碧小筑的剑法天下第一,连我大师兄的凌曦剑法也胜过了,不知能不能胜得过蚀髓*?”叶瀚扬仍是哼了一声。楚煦言又道:“以你现在的伤势,即使不与人动手,也活不过明天。你若能避过我十招,我便解了你妹妹的蚀髓*,如何?”

叶瀚扬沉默。胸口的伤如火烧般越来越疼,已经疼得他手臂发麻,这种情况下他实在没把握一击必胜。

楚煦言看着他的表情道:“若你肯将青竹剑给我,我还可以考虑救你。”他白净的脸上露出了一种说不出的笑容,好似猫头鹰一般吊诡。

叶瀚扬终于道:“我要告诉你两件事。第一,我不会把青竹剑给你,第二,你最好放了青青,否则无法活着离开环碧小筑。”他计算着,叶风和叶云此刻应该已经到了几位叔伯的府上,不久他们便可将此处合围,那便不必惧怕楚煦言了。

楚煦言面带微笑,道:“你想等你的救兵来?好吧,我看……”话未说完,突然飞身扑向叶瀚扬,十指如钩,仿佛要将他的猎物撕碎一般。叶瀚扬根本没想到他会在话说到一半的时候出手,等他反应过来,先机已失,只得退入石阵。阵中机关虽然都被触发而失效了,但阵法犹在,仍可作为御敌之用。谁知楚煦言并未跟进石阵,而是跃至一根石笋上,袖袍一抖,却不见任何东西­射­出。

叶瀚扬猜那一定是刺入叶青青体内的银黑­色­钢针,很可能就是蚀髓*发动的关键。他闪进一个怪石组成的死角,确保自己不被钢针伤到,又觉胸口越来越疼。这种毒药就像是一条条活的虫子,在疯狂噬咬着他的血­肉­。他强忍疼痛在石阵中转了几圈,头顶传来楚煦言的声音“叶瀚扬,你以为躲起来就能赢了我吗?你不出来,你妹子就死定了……”叶瀚扬靠着石头慢慢坐了下来,紧紧攥着青竹剑,手背上青筋暴起,那种直达心扉的痛楚,令他的面孔都几乎扭曲。

这毒药果然狠毒。他心中这么想着,突然一只柔柔的小手搭在了他肩上,同时一个水蜜桃般的声音低低地道:“别出声。”

叶瀚扬一入石阵,便有十名黑衣人将小亭围了起来,手中是一模一样的弯刀。叶瀚飞一剑挑飞一个黑衣人的弯刀,蔑然道:“就你们这样的功夫,也配到环碧小筑……”话未说完,就觉脚下一沉,一双手从水下冒了出来,将他双脚死死扣住。紧接着水面冒出一柄钢刀,直取要害。叶瀚飞骂道:“他妈的!”手中的剑却比钢刀更快,哗地一声刺入地下,一股鲜血喷­射­出来。

另一黑衣人潜到他身后。叶瀚飞听到风声,身子一沉,咯咯两声,竟将藏在地下敌人的手骨踩碎,一弯腰,背后刀锋扫了个空。叶瀚飞看也不看,向后便是一剑,立时听到一声闷哼。可待他转过身来,却不见一个人影。

刚刚那十个冲上来的黑衣人,竟在同一时间又消失了。

叶瀚飞怔了怔,骂道:“这他妈是什么打法!”环顾周围,其他人遇到的也是类似状况。牧霏高声道:“大家注意脚下,对方恐怕在我们周围布下了五行阵法。”元峰接下去道:“这种天气,只可能是土遁阵。我们的敌手不止十个。”

话音刚落,那十个黑衣人再度出现,开始了第二轮攻击。

夏宣清的情况最为凶险,因为黑衣人把他当成了攻击重点。虽然他靠神龙血和千年冰芝凭空增加了五十年内力,但是内力对这种凭招数和反应取胜的打法毫无益处,四五次攻击后,他的身上、腿上已有了五六道伤痕。

忽然一人道:“夏宣清,看来归北景还没来得及将星河派的武功传授给你。”夏宣清觉得这声音好熟悉,却想不起在哪里听过。那声音继续道:“既然如此,你留着那五十年内力也是白费,不如给我。”一语未了,一柄耀眼金剑破空袭来。

夏宣清气沉丹田,剑身一横,当的一声,手中的剑竟然断成两截。他正愕然间,便看见了一个人。

陆浩谦!

夏宣清道:“你果然在这里!”

陆浩谦冷冷地道:“我帮八师叔夺青竹剑,他帮我杀你!这本是很划算的买卖。”

夏宣清本对他没什么印象,就算他欺师灭祖,害死了自己的师父,这些事情也离夏宣清很遥远。可是现在,地上还有环碧小筑二十几个人的尸体,他刚刚结交的朋友赵柏山也莫名其妙死在自己手中,夏宣清不禁悲从中来,大声道:“来得正好!”竟将手中断剑刺出。

——人并不是不懂得嫉恶如仇,只不过当“恶”不发生在自己身边的时候,维护正义的“嫉”便无法被激发出来。

陆浩谦边打边道:“你现在还不会自如运用那些内力,方才挡我那一剑,也不过用了十几年功力而已,这样只能勉强与我拼个平手。你已受伤,五十招内必败。”

夏宣清周身血液都沸腾起来,剑剑都是杀招,连他自己都不能抑止。裴荫却听得清清楚楚,二十招一过,夏宣清已明显处于劣势。陆浩谦似乎并不急于取他­性­命,那柄削金切玉的金剑只是在他周身游走,似在刺探他的武功一般。裴荫急得直搓手,刚要冲出去帮忙,却觉袖口一紧,是云秋露拉住了她。裴荫急道:“云前辈,我要去帮我师兄。”

云秋露淡淡道:“你出去必会被那十个杀手缠住。”

裴荫道:“那该如何?”

云秋露道:“我有办法破这阵法,亦有五成的把握杀了陆浩谦和楚煦言,只是不知你愿不愿牺牲。”

裴荫迟疑道:“什么办法?”

云秋露道:“凌曦天境十八式武功中,我学的散花抚筝手看似普通,但若耗费二十年内力催发它的‘灭’字诀,便可破蚀髓*。”

裴荫狐疑道:“二十年内力,前辈难道没有么?”

云秋露道:“我说的耗费,是指这一招发出,二十年内力便毁于一旦。我现在受了伤,只剩下五成内力,加上你,你至少有十年的内力罢,虽然不会将这一招的威力发挥至极致,对付眼前的敌人也足够了。为了我的女儿,为了环碧小筑,我不吝惜自己的武功,倒是你,”她凝神注视着裴荫,“你要考虑清楚。”

裴荫看了看苦苦支撑夏宣清,又想起死去的赵柏山,他虽然不是死在自己手上,却多多少少跟自己有些关系,现在大敌当前,自己的武功又如此微末,倒不如交给云秋露,大不了以后不再行走江湖。想到这里,她鼻子一酸,恨恨地道:“我愿意!”

叶瀚扬感到身体像浮在半空中一般轻飘飘的,胸口疼痛减了大半。他试着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满眼的红­色­。

不是鲜血一样刺目的红,而是温软的淡淡的红。远处依然是猛烈的大雨和雷声,这里却温暖如春。一双柔柔的手将叶瀚扬抱了起来,他靠在一个柔软而纤弱的肩头,闻到一股淡淡的香气。

慢慢地,视线恢复清晰,叶瀚扬才看清这是一条乌篷小船,顶棚挂着一只红­色­灯笼,两边的门都被厚厚的帘子遮掩着。接着他发现自己赤着上身坐在舱中,下巴靠在一个女人肩头,眼前是一个柔润的后颈和湿漉漉的头发。

这女人身上传来阵阵暖流,令叶瀚扬觉得舒服极了。那种感觉,就像玩累了的孩子回到母亲的怀抱一样。雨声嘈杂,他的脑海中却一片空白,连思绪都几乎停止。

这种感觉,自他成为环碧小筑的掌门后,便很久没有过了。他甚至拒绝去想自己现在遇到了什么状况。这本不是他的­性­格,抑或说,不是他该有的­性­格。

那双温柔的手停止动作,慢慢将他放回船舱靠垫。

果然是杭语薇。四目相对,不禁愣了片刻。

但是杭语薇很快便规规矩矩坐在叶瀚扬对面,侧过身子,用手指拢着头发。她全身衣服都已湿透,薄薄的淡紫纱衣紧贴着身体。当她抬手整理头发时,胸前曲线立刻变得极为惹眼。叶瀚扬只觉喉咙一热,赶快低头不去看她。杭语薇见了,莞尔一笑,轻轻地道:“你怕我?”

叶瀚扬道:“我怎么会在这里?你带我过来的?”

杭语薇低下头去:“昨天有人将我带到这里,告诉我出入石笋阵的方法。”

叶瀚扬心中一动:“你可看清那人长相?”

杭语薇的表情显得不可思议:“我没看见那个人的脸,但我知道一定他。”她将琅琊山中那个骑着神龙,武功高得骇人,自称凌曦天境第二十五代掌门的黑衣少年的事讲给叶瀚扬听,不知不觉挪到他身边,将手按在他胸前伤口上轻轻抚摸。

叶瀚扬却浑然不觉,只怔怔发呆。

若说那少年不是凌曦天境的新掌门,他怎会懂得别人的武功,又怎驾驭得了神龙;若说他是,却如何知晓环碧小筑的阵法?他沉浸在这个问题中,一时没有察觉杭语薇的举动。等他发觉时,胸口的疼痛竟已消失了。他看着杭语薇:“你……多谢。”

杭语薇抽回了手,似乎有些害羞:“你不要多心,我只是帮按摩一下,这样药效会更快。”

叶瀚扬看着她的眼睛,道:“你师父要做什么,你可知道?”

杭语薇苦笑道:“我说我不知道,你可相信?”

叶瀚扬不置可否,道:“你为什么不回去问个清楚,却一个人四处乱撞?”

杭语薇笑道:“这算是关心我么?”一顿,又自言自语地道,“原本,寒毒宫百余弟子,师父是最疼爱我的,所有的同门我都可以不放在眼里,即使坏了宫里的规矩,他老人家也不会跟我计较的。但是现在,他好像有很多事情瞒着我。从他把我派到关外开始,寒毒宫的事情,我永远都是最后一个知道。而且,师父要我带回去的东西,我一样都没了,我才不回去让别人看笑话!”

她委屈的模样就像个孩子,纵使铁打的心肠也会软下来。叶瀚扬本想试探杭语薇跟楚煦言到底有没有关系,却鬼使神差般地说了句“真是个孩子”。

杭语薇一愣,自嘲地笑笑,又道:“还疼不疼了?”

叶瀚扬摇头:“你已经救过我很多次了,我却没办法还你这份人情。”

杭语薇道:“那就欠着吧。”她将头靠在舱壁上,伸直双腿,闭着眼睛道,“反正欠我情的人很多,多得我也记不清了。”

叶瀚扬眉尖一挑,脱口道:“很多男人?”

杭语薇扭头看了他半晌,突然咯咯笑道:“你在吃醋么?”

“没有。”叶瀚扬说这话的时候,脸有些发热。这自然逃不过杭语薇的眼睛,她将头贴在叶瀚扬心口,轻轻地道:“你在撒谎。”她抬起头来,额头几乎贴着叶瀚扬的­唇­,“难道你忘了,我懂得摄心幻术么?”

叶瀚扬看着她的眼睛,反而平静下来,道:“还看出了什么?”

杭语薇吐了口气,道:“你很不开心,你不喜欢自己的身份,可是有很多事情牵着你,让你无法放手。”

叶瀚扬不觉手指一松,将青竹剑放了下来。杭语薇将头埋在他胸前,梦呓般道:“抱着我。”叶瀚扬嗅着她身上阵阵幽香,双手不由自主地拢住了她的肩。

她的双肩窄而薄,仿佛轻轻一折便会碎成两片,无论谁抱着她,都会油然而生一种怜爱和保护的欲望。杭语薇闭着双目,嘴里哼着含混不清的曲子,一根纤纤玉手在他胸前轻轻画着圈,渐渐滑向他下身。

叶瀚扬听着大雨敲打船顶和水面的声音,还有间或响起的雷声,那种极端的嘈杂反而使他内心变得沉静。他专心地感受着杭语薇指尖传来的温热感觉,只觉说不出的舒服。突然间,脑中闪出一幅将她压在身下的画面,不禁冒出一身冷汗。一睁眼,就见杭语薇的手指已滑到自己脐下。叶瀚扬一阵晕眩,猛地抓住她的手:“别这样。”

杭语薇一怔,旋即笑道:“这好像是你第一次这么紧的抓着我的手。”

叶瀚扬看着她柔媚入骨的眼睛,一时竟说不出话来。杭语薇低着眼睛,却一翻身,蛇一样滑到他身子上,贴着他的耳朵,柔柔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她的声音就像一股清凉的蜂蜜,既动听,又美味。叶瀚扬被她湿哒哒的长发缠了起来,像陷进了一张深不见底的网。她身上的醉人香气,令叶瀚扬面红耳赤,口­干­舌燥,身体也开始随着杭语薇的摇摆起了变化。

事实上杭语薇并没有动。那种轻轻的摇摆,是小船随着河水的波动和大雨的敲击所形成的轻微颤抖。但这要命的颤抖,和整船暧昧的暖红­色­灯光,让叶瀚扬的心狂暴地跳动起来。

他是个很正常,很成熟的男人,是男人就免不了在这种事情上“身不由己”。不知这是上天赐给男人的特权,还是赐给女人的武器。

杭语薇感到叶瀚扬双腿之间有个硬硬的东西凸了起来,便将脸移到他面前,看到他滚动的喉结和­干­裂的嘴­唇­,伸出小小的一点舌尖,轻轻点按在他­唇­上。

叶瀚扬碰到她冰凉而香软的嘴­唇­,心都要融化,深埋着的爱*山一样喷涌而出,猛然将她紧紧压住。小船剧烈地摇晃了一下,灯影错乱而斑驳地洒在杭语薇身上,将她的脸映得红润光鲜。

船外的骤雨惊雷和船内的寂静交织成一股奇异的力量,让叶瀚扬觉得自己快要疯了。

杭语薇看着他,不说话。可是她泉水一样的眼睛会说话,秀挺的鼻子会说话,小巧­精­致的嘴巴会说话,那起伏的胸膛更加会说话。

叶瀚扬终于低下头去深深地吻她,从她香糯糯的嘴巴,一直吻到柔滑的脖颈,抓着杭语薇的手也越来越用力,恨不得把她柔柔的小手捏碎。

杭语薇疼得呻吟了一声,眼角似有泪珠滚落:“你,对我温柔些好吗?”

这声音既像哀求,又像请求,叶瀚扬却仿佛没听见一样……

这一夜过得很快,似乎美妙的事情总是过得很快。

叶瀚扬醒来时,天已大亮,阳光刺得他有些睁不开眼,空气中有一股清新的荷叶香气。胸前伤口已结痂,他仰面躺着,只觉全身酸软,好一阵子,才想起自己的身份,想起昨晚的事情,不由全身一紧,霍然坐了起来。

叮地一声,一只金丝耳环从他胸前掉落。他想起昨夜的缠绵,心又开始狂跳起来。环顾四周,杭语薇不在,青竹剑却在,不觉愣了。接着他看到分波剑,心里突然觉得不安。

他和沈烨轩虽然没什么太深的交情,杭语薇也不是什么良家女子,可他还是觉得羞愧,觉得难堪,就像抢了别人的新娘子一样。

船舱外突然传来一阵歌声。叶瀚扬撩开舱帘,见杭语薇坐在船头,一头秀发迎着晨风飞舞,全身都被初升的太阳描画上了一层粉金­色­的光晕,恍如晨曦中的仙子。

杭语薇见他发呆,轻轻笑道:“你睡得可真死,我若想要你的命,简直……”

一面说,一面想要靠在他怀里。叶瀚扬下意识地躲开,沉默半晌,才道:“我要回去了。”

杭语薇用手指拨弄着一绺头发,嫣然一笑:“你会想念我么?”

叶瀚扬愣了片刻,道:“我不知道。”

他心里很清楚,一个武林世家的掌门和一个邪派出身的*女子,是八竿子也打不到一起的。何况他根本不确定昨晚的事,是情yu所致,还是真心喜欢。他只确定,自己并不讨厌杭语薇。

杭语薇淡淡道:“男人是不是都喜欢在糊里糊涂的时候跟女人上床?”

叶瀚扬眼角跳了一下:“如果你这样想,那就是。”

杭语薇看了他许久,似乎明白了什么,冷冷地道:“你走吧。”

叶瀚扬真的走了。

杭语薇突然有些想哭。

十三 人心险恶

十三 人心险恶

可是有人不想哭,甚至还笑了起来:“师妹,你最近似乎很不顺。”

慕莲湘!

她用一种嘲讽的眼光看着她:“你留不住的男人好像越来越多了。”一语未了,鞭子猛然卷向杭语薇的头发。她知道杭语薇的头发里有情人发,但是她的鞭子不怕毒。

杭语薇拧身跃至船顶,一头长发迎风若举:“慕莲湘,你是来夺千年冰芝的么?”

慕莲湘道:“千年冰芝已被你送了人,我是来杀你的!”长鞭化做长刀,迎面劈了下去。

杭语薇疾退数步,哗啦一声,舱顶开裂。她趁势滚落舱中,一手抄起分波剑,向慕莲湘鞭梢斩去。谁知慕莲湘竟一步抢进来,一掌向她天灵盖拍去。杭语薇低呼一声,向后闪身,却站不直身子,索­性­一脚踢出。慕莲湘冷笑一声,改掌为爪,扣住她脚踝一带,同时将鞭子盘成一个套,向她头上勒去。杭语薇将分波剑横推,剑刃抵住慕莲湘的脖子,两人同时摔倒。杭语薇躺在她身下,嫣然道:“师姐,你看我这一招是不是有些许进步?”

慕莲湘哼了一声。

此刻她只要双手一绞,杭语薇的脖子便会被勒断,可是在那之前,分波剑也肯定割破了她的喉咙。是以她虽然占了一些上风,却也不敢轻举妄动。

杭语薇突道:“师姐,寒毒宫与星河派、雪山派甚至青龙会到底有什么盟约?”

慕莲湘想不到她会问出这么一句,怔了怔,愠道:“你休想拖延时间,等人来救!”

杭语薇道:“我拖延时间?你且看看这是什么地方,再看看你杀了我能不能全身而退!”她眼中满是讥诮之­色­,“你杀了我又能怎样?即使我死了,师父也不会将你立为入室弟子。”

慕莲湘恶狠狠地道:“至少我出了一口气!”她的眼睛瞪得大大的,眼珠几乎爆出眼眶,说不出的恐怖。

杭语薇不由心头一紧,想起自己是和慕莲湘一同被­阴­寒枫买来的孤女,那个时候她只有七岁,而慕莲湘只比她大上几个多。两个人同吃同住,形影不离,就是亲姐妹也不过如此了,便轻轻说了句“师姐,我不恨你,是我不好”她目光黯淡,低声道:“十年前我毁你容貌,所以,所以,诶,无论你对我怎么凶,我都无法恨你。我真的不想与你斗下去了。可是,可是师姐,你也不要将我逼得太紧。”慕莲湘被她说得心中一悲。十年前!十年前她和杭语薇都是容貌姣好的小女子,若不是倒塌的丹炉烧毁了她的脸,她现在也该和杭语薇一样青春貌美。杭语薇接着道:“我知道师姐从小吃得苦比任何人都要多,我实在无法还你一张美貌的脸,可是,可是师姐若对寒毒宫主感兴趣,小妹一定倾力相助。”她讪讪笑道,“师姐,你是知道我的,我的兴趣都在男人身上。”

这话慕莲湘绝对相信:“你肯帮我?”

杭语薇道:“这便要回到第一个问题了,师父究竟要做什么。”

慕莲湘沉吟道:“据我所知,这一次去名花谷,是因为师父收到了一封信,见了两个人。”

杭语薇心中一惊:“谁?”

慕莲湘道:“其中一个是陆浩谦,另一个,我却不知。”

杭语薇道:“那人长得什么样子,是男是女?”

慕莲湘冷笑道:“你以为别人都像你一样,可以随意出入师父的禁室而不被责罚么!你以为别人都像你一样,被师父当做心肝宝贝宠着护着么!你知不知道我们平日里就算做错一丁点儿小事都有可能被关进玉竹密道!你,你这贱人!”她越说越气,突然将手中的鞭子紧了紧。

杭语薇立刻被她勒得喘不过气来,涨红了脸,咬牙将手中的分波剑推了出去。谁知这时,一条撑船长篙无声无息伸了进来,在两人手腕一点。她们吃了一惊,几乎同时跃起,两蓬牛毛细针已向长篙的方向打了过去。

宁可错杀,绝不放过。

就听一声冷笑,水波微漾,牛毛细针已全掉进水中。慕杭二人站定身子,就见一艘小船靠了过来,船上站着一个渔夫打扮的中年汉子,当即明白这人绝不好惹,全神戒备起来。这人长篙一点,冷笑道:“我好心分开你二人,却没想到你们不问青红皂白便下杀手,看来与青龙会一样,都不是好东西!”说罢长篙一划,带起一片水帘,向慕莲湘当胸刺来,使得竟是剑招。

慕莲湘长鞭漫卷,护住周身,长篙却像闪电,将乌云割破,依然直刺前胸。两条小舟容与回旋,角抵一般。慕莲湘边打便道:“小贱人,你怎么还不出手!”

杭语薇心道:“这长篙丈许长短,浸水后少说也有十余斤,这人却能运转如风,武功实不可小觑,恐怕我和师姐加起来也敌不过他。然而看他的装束,简直连叶家的仆人都算不上,难道说这方圆数里的水乡中人,俱都是如此高手么!若真是如此,环碧小筑未免太可怕了。”想到这里,便笑吟吟地道:“师姐,咱们虽是女流,却也不能以多欺少,你说是也不是?”

中年汉子微微一笑:“你倒是比青龙会高明许多。”

杭语薇立刻道:“我们姐妹不知此处是环碧小筑地界,多有得罪,这位大哥该不会一直与我们为难吧?”

中年汉子道:“你们是什么人?”

杭语薇一听便知这人从未涉足江湖,因为那一手暗器功夫稍有江湖经验的人便可知道是出自寒毒宫。这一来她顿觉轻松不少,故作愁苦地道,“大哥有所不知,我们姐妹一路被青龙会追杀,见到生人,不免出手狠毒些,还请海涵。”她看着慕莲湘,叹道,“可是我这姐姐心高气傲得很,分不出胜负,她就是明知错了,也不肯停手的。这可怎么办呢?”

中年汉子听了,一篙点在慕莲湘脚下的船舷上,两船错开数尺。他将长篙戳入水中,道:“丫头的功夫不错!”

慕莲湘实已支持不了多久,却仍然站得直直的:“你也一样。”

中年汉子看着杭语薇,道:“你们为何会被青龙会追杀,刚刚又为何扭打?”

杭语薇方才完全是随口扯谎,没想到他有此一问,先是一怔,看了看慕莲湘,叹道:“这事说起来实在是……诶。”她长长地吁了口气,眼圈不觉红了。

中年汉子见了忍不住道:“是不是那些恶贼见你美貌,心怀不轨?”

杭语薇心中好笑,表面上却还是那副楚楚可怜的样子,低头道:“这事情我实在说不出口,说也无益。”

中年汉子急得直搓手,索­性­跃到她身旁,拍拍她的肩膀,道:“你放心,天下还没有叶家摆不平的事。莫说青龙会已经惹了我们,就算没惹,你们在这里,也没人敢把你怎么样。我虽不在掌门府上做事,但我们叶家人个个都是好客的,我……”说到这里,突然一头栽倒。

慕莲湘制住他|­茓­道,冷冷道:“功夫是不错,可惜活到这个年纪,居然如此天真。”

杭语薇撑着船,嫣然道:“环碧小筑的人极少涉足江湖,遇到我这个大毒物、大骗子,也只能认倒霉了。”正在这时,就听一声尖利哨音响彻整个河网,紧接着上游两条小舟齐头并进,箭一般追来。“响箭!”她皱眉道。

慕莲湘看着中年汉子,揶揄道:“你打算将这烫手山芋怎么办?”

杭语薇抚着袖中的玉匕首,想着昨夜的事,笑道:“叶瀚扬舍不得杀我。”

慕莲湘目中­精­光一闪,突然道:“他不杀,我杀!”话音未落,手腕一翻,一道寒光直­射­杭语薇的心口。

她自知逃不出环碧小筑,便想先杀杭语薇,这样­阴­寒枫便不能将帐算到自己头上。杭语薇万没想到慕莲湘真的敢对自己下手。二人相距如此之近,她根本没有闪避的时间和空间。

夺地一声,飞刀倏然改变了方向。

一支­精­致小巧的银­色­飞镖,穿透飞刀刀身,将它钉在了船底。

杭语薇见了,心跳立刻快了起来。“莫非是他?”她心中想着,抬头就见岸边停着一辆马车,车门半开。她心念转动,人已跃起,像一缕轻烟,钻入车内。马车立刻向下游飞驰,配合得好像经过缜密的计算一样,分毫不差。

车内果然是那神秘的黑衣少年。

他还是杭语薇第一次见他时的样子,只不过没了凌曦神龙,显得容易亲近了许多。杭语薇却觉得他的腿似乎受了伤,却没多问,浅浅施礼道:“多谢掌门相救。”

少年淡淡道:“如何?”

杭语薇眼珠一转:“不知掌门所问何事,但叶瀚扬的伤已无碍了。”少年略一点头,便不再说话。杭语薇细细打量着他,只觉此人实在深不可测,她有一肚子的疑问,几次欲言又止,最后道:“不知掌门要去哪里?”

少年道:“你要问的不是这个罢。”

杭语薇心中一凛,赔笑道:“我,我只是不知该先问哪一句。”说完,便往他身侧靠了靠,“掌门将青龙会和星河派怎样处置了?”

“楚煦言已经被云秋露废去大半武功,不足为虑了。”

杭语薇惊道:“云秋露竟有这样的本事么?”

少年一字一句地道:“那只因她也赔上了自己的全部武功。”

杭语薇凝思片刻,忽然笑道:“我明白了,掌门既除去了楚煦言这个叛逆,又收拾了环碧小筑,于我们凌曦天境大大有利。只是,为何掌门要救叶瀚扬?”

少年眼中突然泛起一丝波澜,很快又归于平静:“他现在死,于我没有半点好处。”

杭语薇不明就里,小心翼翼地问:“掌门打算何时取他­性­命?”

少年终于看着她,眼里满是讥诮之意:“你何时令他完全拜倒在你的石榴裙下,何时便是他的死期。”

杭语薇不语,片刻后轻轻将下巴放在他肩头,柔声道:“你到底在图谋什么大事呢?”

少年右手一抬,不知怎么,便将杭语薇甩到了马车另一边,厌恶地道:“你那一套最好莫要用在我身上。”

杭语薇突然觉得自尊受到了强烈的伤害,她狠狠咬着嘴­唇­,怒视着这个少年,却完全发不出脾气。好像在他面前,自己什么花样都玩不出,什么手段都无效,她从未在男人面前如此失败过。可是她只能狠狠地哼一声,扭头望向窗外,暗骂道:“这小王八蛋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武功奇高,又不爱美­色­,简直是个死太监!他要我勾引叶瀚扬,不知道打的什么算盘。我岂能不明不白地被他利用!”她打定主意,一定要找机会远远躲开这少年,最好再也不要碰见他。

当下两人无话。

马车飞驰了大半日,天擦黑的时候,已到了市镇,但见船只往来不断,岸边灯火通明,酒旗招展,酒菜香味儿飘满河面。马车停在一家名为“醉月楼”的酒家门前,少年道:“你可以走了。”

杭语薇听他语声冷漠,心里大是不悦,气鼓鼓地打开车门,忽然又像想起了什么,回头一笑:“掌门,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少年淡淡道:“我姓乐。”

“我们什么时候再见?”

“很快。”

这是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杭语薇站在树荫中,看着马车渐行渐远,忽然发现四个神算帮的人,拥着一个­精­神矍铄的锦衣中年人走进了醉月楼。她之所以一眼便认出那是神算帮的人,是因为神算帮帮众都要在左手手腕绑一根七彩绸带。江湖中人见了,通常不会与他们为难,因为谁也说不准何时需要买消息。杭语薇眉头轻蹙,突然感觉身后多了一人,一惊回头,发现居然是战深锐。

若在平时,杭语薇一定会逃之夭夭,然而这次没有,因为战深锐说了句“乐公子让我在此等你。”

乐公子?

杭语薇几乎要跳起来了:“你跟他很熟?”

“无可奉告”

杭语薇眼睛一转,又道:“战庄主不想要回九­色­温玉了么?”

战深锐居然点头:“那玉不要也罢。”

杭语薇又怔住了。

想不到那个年纪轻轻的乐公子面子这么大。若说他是凭着凌曦天境掌门人的身份,唬唬自己也就罢了,别的江湖中人,应该从未听说过这个门派,如何对他如此敬畏?

战深锐看着她目瞪口呆的样子,似是觉得好笑,温言道:“你一定饿了,不如我们先吃点东西,再说别的事。”说完拉起她便走,杭语薇浑浑噩噩地跟他走进了醉月楼。战深锐径直走到一个垂着珠帘的角落里,淡淡地道:“金总管,久违了。”

帘后坐的,居然是神算帮和那锦衣中年人。战深锐所称的“金总管”,便是那中年人。这人身材发福,一双眼睛小而有神,俨然是个内家高手。

他不是没有名字,只不过金总管这三个字,比他的本名更出名,因为他是英雄山庄的总管。英雄山庄虽然位列环碧小筑之下,但若论在江湖中势力之大、影响之广、财力之丰,怕是十个环碧小筑也比不上。能做英雄山庄总管的人,别人已经不需要知道他的本名了。

金总管看了战深锐一眼,目光却留在杭语薇身上:“战庄主好眼力。”

战深锐微微一笑,也未计较他话中深意,便携杭语薇入座。

杭语薇有些糊涂。难道神算帮、战深锐和英雄山庄之间还有什么瓜葛么?但她懒得多想,又已饿得前心贴后背,见了满桌酒菜,便老实不客气,自顾自地吃了起来。

她吃东西的样子虽然不好看,别人却只是一面喝酒,一面含笑看着,似乎美人的狼吞虎咽,也别有一番情趣。

有些时候,有的人可以做并且做得令人欢喜的事,换个人就未必是同样的结果了。

金总管将目光转向神算帮的一个短须汉子,道:“贵帮帮主不来么?”

短须汉子谦卑地一笑:“帮主因故不能亲来,让小人代为向金总管问好,并送上今年的分红。”说着从怀中掏出一个信封。

金总管看也不看,道:“多少?”

短须汉子道:“只比往年多,绝不比往年少。任何东西,神算帮都能卖得出高价。”他得意地一笑,接着道,“今年总共收入六百万两。按照旧例,敝帮与贵庄三七分成,贵庄该得四百二十万两。”

金总管此时才接过信封,道:“明年的事情,也得劳烦贵帮了。”

短须汉子拱手道:“多谢金总管提携。”

杭语薇暗道:“不知英雄山庄和神算帮有什么交易,什么东西值得上六百万两银子,还年年都可以卖?”

短须汉子看着杭语薇,微微一笑,道:“杭姑娘,滁州一别,你怎么没与沈公子在一起,却反倒和战庄主在一起了?”

杭语薇看了战深锐几眼,猛然发觉那天和元峰、牧霏坐在一起,却一直不说话的人就是他。她又瞪着那短须汉子,冷哼道:“你打听这个做什么!”

短须汉子嘿嘿一笑:“咱们神算帮做的是消息买卖,自然帮中的人都有个臭毛病,便是好奇心太重。”

金总管却讶然道:“莫非这位姑娘便是大名鼎鼎的一夜倾城?”

他问的是战深锐,杭语薇却抢白道:“不错。可惜我却不知自己何时变得这么出名,居然连日理万机的英雄山庄金总管也知道我的名号。”

金总管笑了笑:“你可知如今江湖上最风光、最惹人注目的两个人是谁?”

杭语薇不理他。她知道一个人这么讲话,必有后文,她偏不想叫金总管舒舒服服地把后文说出来,因为她第一眼看见金总管便觉得讨厌。

金总管果然脸­色­很不好看,他从未遭此冷遇,乍一碰上,竟不知如何化解这尴尬。许久,才­干­咳一声,道:“如今江湖中最出名的两个人,便是沈烨轩和姑娘你了。”

沈烨轩?

杭语薇不禁蹙眉。

短须汉子却非常懂得配合金总管。他知道大人物讲话要少而­精­,一些琐碎的叙述应该由身份较低的人来完成,便笑眯眯地补充道:“沈烨轩沈公子为了救杭姑娘脱困,不惜害死朱砂帮帮主朱自春和七星岩第一高手周峰,挟持海神门门主海千浪,并立誓与长风镖局脱离关系,这样痴情的男子,江湖中再找不出第二个。现下朱砂帮、七星岩和海神门的好手都在围捕他。哈哈,长风镖局的沈老爷子,也不知作何感想。”

杭语薇完全怔住。

她明明将解药留了下来,朱自春怎么会死?周峰明明是刺杀叶瀚扬不成,被星河派毒死的,这笔账怎么算到沈烨轩身上?她盯着这短须汉子,冷冷道:“朱自春和周峰是怎么死的,我要买这消息。”

短须汉子­奸­笑道:“敝帮少帮主说,无论杭姑娘要什么消息,他都无偿奉送,只不过,须得你亲去镇江才行。”

杭语薇哼道:“他是想要我的命,还是想要千年冰芝?”

短须汉子赔笑道:“少帮主的心思,便不是我们做下人的能揣摩的了。”

杭语薇气得说不出话,转头看着战深锐,道:“你带我来这里,就为了要我听这消息么?”

战深锐没说话,金总管却已笑了:“战庄主是来买东西的。”

买东西?杭语薇的头又大了一圈。可惜她还来不及细想,门外忽然响起了一阵马蹄声,紧接着一个黑衣人闪了进来。

这人身材消瘦,剑眉星目,右手握着一柄短剑,指节颀长而苍白。衣服又脏又皱,手臂和胸口还被划破几个口子,上面沾了不知是他自己还是别人的血迹。竟是沈烨轩。

杭语薇不觉心中一酸。

沈烨轩竟好像从一个翩翩公子,变成了漂泊浪子。

只有他那双眼睛,还是那么沉稳明亮。就听他道:“伙计,打一壶酒,切些熟牛­肉­来。”

他的声音嘶哑,全没了往日风采。

杭语薇心中又是轻轻一痛,明白神算帮所言不虚,沈烨轩果然在逃命。可是,既然逃命,为何跑到醉月楼这样惹人注目的地方来吃东西呢?她转头看着那短须汉子,只见他面带微笑,忽然心中一动。

神算帮是不是把沈烨轩的行踪也当做消息卖了出去?事实很快证实了她的推测。

门外忽然鱼贯走入一群人。为首六个,是七星岩六个高手,接着一个白眉老者,七星岩的主人柳定风。一个商人模样的人,是海千浪。另一群白衣戴孝的则是朱砂帮的人。这三四十人将沈烨轩团团围了起来,酒楼里的食客见状,已溜走大半。

沈烨轩脸上全无惧­色­,甚至没有抬眼,只专心吃着东西。

七星岩的李麟上前一步,指着他道:“沈烨轩,七星岩、朱砂帮、海神门高手今日俱在,你休想再逃!”

当地一声,沈烨轩将酒杯顿在桌上,傲然道:“沈某若想逃,岂会来这醉月楼!”他轻抚着分波剑,眼中闪过一丝凌厉光华,语声也出奇冷澈,“今日沈某便与你们做个了断。”

柳定风微微一笑:“沈公子能做如是思,老朽倍感欣慰。”

朱砂帮中突然跳出一个十五六岁的蓝衫少年,大声道:“好,还我爹爹命来!”话未说完,已一刀劈出。沈烨轩分波剑未出鞘,却已挥出,剑脊拂过蓝衫少年的刀脊,少年似被一股大力击退,几乎跌倒。

沈烨轩冷冷瞧着他,道:“朱公子稍安勿躁,让在座的武林前辈替你主持公道罢。”他环视四周,眼中说不尽的讥诮之意,“只可惜这些人最想要的,并不是沈某的命。”

蓝衫少年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幸好这时海千浪已道:“朱公子且慢动手,咱们还有事情要问。”

沈烨轩手握分波,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站起身道:“你们有什么要问的,尽管问吧!”

海千浪略一沉吟,道:“咱们听闻沈公子离开滁州后直接进了琅琊山,杭语薇也去了那里。咱们一贯敬重长风镖局沈老爷子,如今只问沈公子一句,千年冰芝现在何处?”

沈烨轩冷冷哼了一声,并不答话。

杜乱却大声道:“沈烨轩,谁不知道杭语薇是你相好,你为了助她逃走打昏海门主,又刺死朱帮主逃出滁州,还跟杭语薇合谋害死我大哥。你们这对狗男女将冰芝藏到哪里去了!”

沈烨轩长笑一声,凛然道:“休要罗嗦!既然诸位认定沈某杀了人,得了冰芝,不妨一起上。沈某已不是长风镖局的人,你们出手时不必顾忌。”他知道冰芝已用来救夏宣清了,更知道夏宣清根本斗不过这些老江湖,既然他们认定自己是杀人凶手,倒不如索­性­都揽在自己身上。

柳定风冷哼道:“敬酒不吃吃罚酒!”

在场人中,就属柳定风辈分最高,他这么一讲,别人当即心照不宣,七星岩六高手率先出招,六颗雪亮的七星梭子镖打向沈烨轩腿上要|­茓­。海千浪一爪抓向沈烨轩脉门。剩下的人纷纷出刀。

除了那蓝衫少年,其他的人并不想要沈烨轩的命,他们只不过想要千年冰芝而已。虽然沈老爷子已经放出话来,不认这个儿子,他们却不敢真的置沈烨轩于死地。是以动起手来暗中排挤。杭语薇看明白这些,舒了一口气,转向那短须汉子,冷然道:“沈烨轩拿了千年冰芝,这消息恐怕又是你们卖出去的吧?却不知七星岩的人为何睁着眼睛说瞎话。莫非这根本就是你们两家的­阴­谋,莫非朱自春是死在柳定风手中?是了,七星岩和朱砂帮早就势同水火,有了这样的机会,自然不会放过。柳定风想是许了神算帮不少好处吧?”

短须汉子脸­色­十分不自然,忽然低呼道:“不好,沈公子……”杭语薇听了赶忙一回头,却觉得手腕一紧,脉门已被扣住。短须汉子冷冷道:“贱人,想不到你对这姓沈的真有几分情意。那冰芝在哪里?”

他的声音突然变了,变得桀骜不驯,腰杆似乎也挺直了不少,一双眼睛­精­光四­射­。

杭语薇大惊失­色­:“你,你是谁?”

短须汉子冷笑道:“贱人,莫非你忘记在镇江的时候,脱一件衣服,便要换一个消息的事情了么!”他伸出左手,从脸上取下一个做工­精­巧的人皮面具,露出一副贼眉鼠眼来。

杭语薇此刻已恢复镇定,笑道:“原来是王雷王少帮主。”

王雷冷哼道:“你不要以为战深锐还能保护你。”

杭语薇一惊,果见战深锐额头冒出了大颗大颗的汗珠。金总管却面带微笑,看着沈烨轩与那些人缠斗,似乎根本不想管他俩的闲事。杭语薇怒道:“你在酒里下了毒?”

王雷道:“我给战庄主的酒里下了毒,至于你么,哼哼,我自认下毒的本事远远及不上你。若是下毒,反会令你心生警惕。”

杭语薇转而对金总管道:“你不是来跟战庄主做生意的么,怎么却要害他?英雄山庄是如此待客么?”

金总管不紧不慢地道:“害他的不是我,而是神算帮,神算帮害他是因为他要保护一夜倾城,而一夜倾城和沈烨轩俱是杀人凶手。这事情说出去,江湖中谁会说英雄山庄的不是?恐怕他们还要对敝庄不肯以多欺少的高风亮节大大称赞一番。”

杭语薇几乎气结。她突然发现这些老油条们无论做什么是一副师出有名、堂堂正正的样子,自己那点江湖经验放在他们面前,简直像小孩子过家家。

此时沈烨轩已渐落下风。他本就有伤在身,又经过多日的逃亡,已是强弩之末。更何况柳定风也加入了战团,而且是从背后偷袭,一掌印在沈烨轩背上。沈烨轩踉跄迈出两步,一口鲜血喷出,转身的工夫,身上又多了两处刀伤。

他大笑道:“好个七星岩,好个柳定风,好,好,好!”手中分波剑一摆,刺中握刀的手。那两人闷呼一声,向后急退。

柳定风再度突前,眼看沈烨轩躲闪不及,蓝衫少年却突然挡在柳定风和沈烨轩之间,大喊道:“沈烨轩,莫怪我不讲江湖道义!”说着,手中的刀已挨着沈烨轩胸膛。

杭语薇看见沈烨轩挨了那一掌,简直快要急疯了,却苦于挣脱不出王雷的手,灵机一动,居然软糯糯地倒进王雷怀中,一张樱桃小口也往他嘴边送去。王雷一下傻了,一颗心几乎停止跳动,还来不及细想杭语薇为何突然投怀送抱,就觉得嘴里被一团软绵绵、香喷喷的东西塞满了。他心旌摇曳,全身骨头都酥了,手已松开,加上杭语薇一靠之势,两个人扑通一声倒在了地上。金总管见状不由皱眉,却听桌子下的王雷一声惨呼,杭语薇的身子飞一般掠了出去。

分波剑剑光一闪,呛地格开蓝衫少年的刀。

蓝衫少年只觉得眼前一花,暗香扑鼻,眼前已多了一个紫衣女子。

他不认识杭语薇,可是他立刻便断定眼前这女子就是杭语薇。只因别人看见她的时候全都傻了眼、住了手,整个酒楼立刻变得静悄悄的。

杭语薇朗声道:“王雷,我认栽,冰芝给你了!”

王雷咆哮着从竹帘后冲出,满嘴俱是鲜血,涕泪横流,却一句话也说不出。

杭语薇竟然将他的舌头咬掉了一截!

沈烨轩怔怔地望着杭语薇,喃喃道:“小薇……”突然又喷出一口鲜血。可他却突然笑了,猛然抓起杭语薇的手向门外冲去,分波剑的光华霎时大盛。

王雷见他二人就要冲出重围,急得猛跺脚,示意众人去追,可是柳定风和海千浪等人却都没有动。王雷的心顿时沉了下去。

原来杭语薇咬伤他的舌头还算轻的,最可怕的是她那句话,那句关于千年冰芝的话。现在他才深刻地体会到,什么叫做有苦说不出。

只有那蓝衫少年大喝一声,带着朱砂帮的人追了出去。他一心要为父报仇,他根本不想要什么狗屁的千年冰芝,就算一百个、一千个冰芝,也无法令他的父亲起死回生。

沈烨轩拉着杭语薇出了醉月楼,上马狂奔,两人毫无目的地跑了一阵,直到朱砂帮的追兵完全看不到,才渐渐慢了下来。杭语薇将他扶下马,找了个­干­净的地方坐下,刚要说些什么,却被他一把揽入怀中。

不知为何,沈烨轩心中忽然想起第一次见到她的样子。

洛阳的春日,牡丹开得正艳,他却看到了比所有牡丹加起来还要美丽的杭语薇。那时她正被几个无赖围着,沈烨轩自然而然地便做了一回英雄救美的事情,虽然后来他知道杭语薇根本不需要别人救。

可是,他靠什么借口才能与她天天见面呢?他想到了和她切磋武艺,甚至因为她的一句“喜欢”便将分波双剑送了一柄给她。当她要自己送一样东西到金陵时,他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即使那时他已知道,这美丽的女子便是传说中的一夜倾城。

沈烨轩自嘲地笑了一下,全身伤口火烧般痛了起来。

杭语薇闻到他满身的血腥味儿,发觉他的身体在轻轻颤抖,关切地道:“你的伤怎样了?”

沈烨轩勉力一笑:“没关系,都是皮外伤。只是柳定风那一掌的确厉害。”

杭语薇抚着他的伤口,将血迹擦掉,怯怯地道:“是我不好,是我害了你。”

沈烨轩握着她的手,柔声道:“我们走吧。”

杭语薇怔道:“走?”

沈烨轩凝望着她,缓缓道:“我背上了杀人凶手的恶名,已经和长风镖局脱离了关系。世家财富,江湖声名,于我都没有意义了。今生今世,我只求一事,那便是与你一起。你……你可愿意?”说完,目光忽又黯淡下来,“我已给不了你什么,却要你陪着我一同逃亡,你……你大可不必答应,我……绝不怪你。”

杭语薇说不出话。

她知道沈烨轩是极好极好的男人,却从未想过要跟他厮守一辈子,可是此时此刻,她又怎么说得出“我不愿意”的话来?

沈烨轩的眼中立刻浮起一丝难以形容的悲哀之­色­。杭语薇心中难过,赶忙岔开话题道:“你可知道是谁杀了朱自春和周峰?”

沈烨轩本已全不在乎这件事,见她问起,便道:“我冲出朱砂帮囚室的时候,只是伤了他,并未杀他。至于那周峰,哼,莫说我没见到他,就算见到,我也不屑杀他。”

杭语薇点点头,说出了自己的推测,最后道:“七星岩的人听了我那句话,见了王雷,便不再追你,可见我十有*是猜对了。”

沈烨轩冷笑道:“无耻小人!”突然握紧分波剑,挣扎着站了起来。杭语薇一回头,便见朱砂帮那蓝衫少年立在不远处。奇怪的是,他是一人前来,并未带帮众。沈烨轩冷笑道:“怎么,朱公子,你以为凭你一人便可杀得了我么?”

蓝衫少年道:“我不是来杀你的。我知道你不是凶手,柳定风那老王八蛋才是凶手!只有七星岩的人才会对我朱家的人恨之入骨。”

沈烨轩一怔:“所以方才你挡在柳定风面前,使他出不了招么?”

杭语薇却怒道:“既然你什么都知道,为何还要追杀他?”

蓝衫少年握紧双拳:“家父新亡,我又年少,朱砂帮实难与七星岩斗。我若立时与柳定风翻脸,家父苦心经营多年的产业,便要断送在我手上。苍天有眼,柳定风为了千年冰芝,将全部高手都带了出来。”他突然露出了一丝诡谲笑意,接着道,“我却将全部高手都留在滁州。等他回去的时候,七星岩已经不存在了。”

沈杭二人对望一眼,心中都在想,这个朱公子年纪轻轻,却有如此心机,实在令人惊叹。

杭语薇道:“看来今后,滁州是朱砂帮的天下了。”忽又面­色­一冷,“你既已得计,又追来这里做什么,想要那冰芝么?”

蓝衫少年摇头:“冰芝虽是至宝,我却要不起。我既敌不过沈公子,也不是一夜倾城的对手,更不是个喜欢白日做梦的人。”说完,近前对沈烨轩深深一揖,“多谢沈公子一路手下留情。”

沈烨轩一怔,连忙扶起他道:“朱公子不必如此。”只觉喉头被什么东西堵住。

温暖,那是一种温暖的感觉。

蓝衫少年直起身子,正­色­道:“无论如何,都是因为沈公子才令我有了报仇的机会。等我结果了柳定风那老贼,一定为沈公子洗脱杀人罪名。”

杭语薇拍手道:“好,好!你若是将七星岩的人全杀了,周峰的死也就无人追究了。想不到朱自春养了个你这样的好儿子!”

沈烨轩却皱了皱眉。他的确渴望洗脱罪名,却没想到是靠这种帮派火拼的办法。

蓝衫少年没注意沈烨轩的表情,继续道:“我回去就说没有追到沈公子,两位也请赶快离开此地,我会带他们往西边去的。”他向身后遥遥一指,“朱砂帮的马车,就送给沈公子了。敝帮名号虽小,却绝不会引来追杀。”一顿,又迟疑着道,“不知沈公子是否愿交在下这个朋友。”

沈烨轩朗笑道:“沈某有你这样的朋友,也是平生一大快事!”

蓝衫少年亦报以一笑,一抱拳,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杭语薇偎在沈烨轩身侧,道:“这小子若是长到和你一般大,一定是个厉害角­色­。江湖帮会中虽有不少无耻之徒,却也不乏真男人,大丈夫。”她看着沈烨轩,媚眼如丝,“过不多久,你又是人人羡慕的长风镖局少主了,真是可喜可贺。”

沈烨轩轻轻道:“我不想做什么少主,只想做你心里的真男人,大丈夫。”

杭语薇伸手抚着他的脸颊,眼中流过温柔的神­色­:“你本来就是,永远都是,我……”她突然不知该说什么,只觉得有一种奇异的感觉,在身体里蔓延开来。

沈烨轩揽过她的肩,吻着她的额头,含混地道:“小薇……”

杭语薇任他抱着,低声应道:“沈郎,我在。”不知道为何,她的脸颊居然发烫了。

忽然,沈烨轩推开她,深深吸了一口气,语气坚决地道,“我要回醉月楼看看。”

杭语薇吓了一跳:“你疯了?那么多人逼问你冰芝的下落,你也知道,那冰芝早就……”

沈烨轩打断她的话:“朱公子不一定骗得过那些老油条,若柳定风看出什么端倪,决不会放过他。他若丧命,我岂能安心。”

杭语薇愕然道:“这跟你又有什么关系?本来就是他冤枉你在先的。无论他是生是死,反正都不会再有人为朱自春报仇了,你,你何苦自找麻烦!”

沈烨轩正­色­道:“朱公子既已把我当做朋友,我怎能让朋友以身犯险。”他看着杭语薇忧心的神­色­,心中一软,柔声道,“我知道你担心我,但我沈烨轩也不是那几个人便能擒得住的。”

他并没说大话,柳定风等人围捕他多日,的确未曾得手。今日若不是他决意一战,他们未必找得到他。沈烨轩接着道:“何况,我不是去找麻烦,只是去看一看。你在这里等着我,我去去便回。”

杭语薇低头,忽然又抬头,道:“我跟你去。”

沈烨轩看着她眼中果决之­色­,心中涌起无限柔情,忽然抄起她的双腿,抱着她上了那辆马车。

十四 天衣无缝

十四 天衣无缝

马车载着他二人又回到了醉月楼,却只见楼门已上了门板,四下静悄悄的。两人心下狐疑,却见一个熟悉的人影闪过,径直走进了旁边一座青楼。

这个人赫然竟是雪山仙。

杭语薇的好奇心大起,当下拉着沈烨轩跟上去,扒着窗纸一看,不由大吃一惊。

屋里有三个人,陆浩谦,雪山仙和东方煜,却没有一个陪坐的姑娘。陆浩谦端起酒杯,微笑道:“两位请随意。”说罢,自顾自地一饮而尽。

东方煜道:“你不是请我们来喝花酒的。”

陆浩谦又是一笑:“在下特意花了很多心思,才让师叔们留在船上休息,却都相信我们是来喝花酒。”他放下酒杯,又正­色­道,“你我俱不是久居人下之辈,­阴­寒枫,钟雪霄,楚煦言,他们都老了,我们既已得到真传,又有野心和本事,就该取而代之,光大门楣。”

东方煜眯起眼睛,道:“你在挑唆我们背叛师门?”

陆浩谦道:“不是背叛,是光大。”

“你杀了你师父,自己做掌门,是为了光大星河派?”

“不错。”

东方煜哈哈大笑:“很好,很好。这卑劣行径自你嘴里说出来,似乎也理所应当、理直气壮。”

陆浩谦微笑着:“那不过是因为听这话的人,也如我一样罢了。有些话,只有说给同道中人听,才不是废话。”

雪山仙一脸的冰霜:“你刚刚说的各取所需,是什么意思?”

陆浩谦道:“凌曦天境虽已名存实亡,地宫里留有十八式武功。但是要想进入地宫,必须找到钥匙。但钥匙并不在练青虹身上。我们若想得到钥匙,还须等一个人来。”

东方煜、雪山仙齐齐道:“谁?”

就听门外一人道:“我。”

这声音虽然稚­嫩­,却透着一股冷酷和高傲,似乎从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门被推开,站在门外的,竟是一个瓷娃娃般的少女。她披着及地的大红斗篷,腰间的环佩叮咚作响,一双美目闪着自负光芒。她梳着男式发辫,发冠上镶着一颗豆大的明珠,一只小得不能再小的纤纤玉手正按在腰间的短刀刀柄上。

陆浩谦起身道:“乐公子,请入席。”

乐公子?

杭语薇立刻想到那黑衣少年,他岂非也姓“乐”?而且她突然发现,这个“乐公子”举手投足间,竟与那黑衣少年有几分相似,却又有些不同——黑衣少年­精­光内敛,深不可测;眼前这“乐公子”虽然浑身上下透着一股锋芒,像一把出鞘宝刀,却没有那股令人心寒的气质。

沈烨轩察觉到她神情有异,便握紧她的手,投给她一个坚定的眼神。杭语薇歉然一笑,屏息静气,又向下望去。

就见乐公子大大方方地坐在了首位。陆浩谦道:“这位是八师叔的嫡传弟子乐清遥,乐公子。”他故意把“乐公子”三个字说得特别重。

东方煜打量着她:“一个小丫头,要别人叫你公子?”

乐清遥道:“我喜欢听到‘乐公子’这三个字。”

雪山仙只对陆浩谦道:“现在人到齐,你可以继续说了。”

乐清遥却道:“现在是我说。”她看了东方煜和雪山仙一眼,“凌曦天境地宫的钥匙,就是两把宝剑,一为青竹,一为紫电。青竹在叶瀚扬手中,紫电在寒毒宫。但常人无法进入寒毒宫,需要东方兄帮忙。至于抢夺青竹,坐上自家掌门,更要我们­精­诚合作,互相提携。事成之后,地宫中的武学四家平分,江湖中的地盘亦如是。不知道你们愿不愿意。”接着,便简单地将紫电遗失以及那封信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东方煜和雪山仙听得出了一身冷汗。窗外的沈杭二人也骇得张大了嘴巴。

雪山仙沉默半晌,道:“这样隐秘的事情,你们是怎么知道的?”

乐清遥道:“这是我的一个朋友告诉我的。”她的语声虽然淡淡的,眉宇间却充满了神往的样子,仿佛那个朋友是极为了不得的人物。杭语薇心中一动,莫非她所说的朋友,竟是那黑衣少年么?

东方煜却是一脸狐疑:“既然你有内应,为何青竹剑还在叶瀚扬手中?”

乐清遥道:“我那朋友说,环碧小筑必须留着。”

东方煜冷笑道:“你很听你那朋友的话。”

乐清遥眼中第一次露出了女孩子该有的温柔:“不错。”杭语薇见了,更加肯定她的朋友便是那黑衣少年,看来乐清遥对他倾心不已。乐清遥又道:“现在我们合作,如果进展顺利,不出一年便可大功告成。几位莫要错失良机。”

众人不觉呼吸加重。

男人或许禁得住金钱的诱惑,禁得住美­色­的诱惑,却很难禁得住权力的诱惑,因为唯有权力,才能打开金钱和美­色­的大门。

乐清遥又笑了笑:“我的朋友是个很好的合伙人,绝不会让自己的盟友吃亏。这一点,陆掌门最清楚了。”

东方煜­阴­­阴­笑道:“你不怕我转身便到你师父楚煦言那里去告发你?”

乐清遥淡淡道:“你若告发,是你的损失,楚煦言被云秋露废去大半武功,土行旗已尽归我手,他为了自保,就算信,也会说不信。况且,我们的师父现在都在一起,你若这样说了,­阴­寒枫日后还会信任你么?”

东方煜摇摇头,对陆浩谦道:“陆掌门,既然你们已经把一切都计算好了,似乎我们没有选择的余地,只能与你们联手。”

陆浩谦依旧微笑着,彬彬有礼地道:“在下从不强迫别人,二位若是有什么顾虑,可以即刻离开。”

雪山仙冷哼一声,东方煜已自斟自饮起来。杭语薇的脑子却全乱了,自她听到青竹紫电的秘密时就全乱了。

想到自己昨晚和青竹剑近在咫尺,却偏偏没有要它,她不禁哑然失笑,自嘲地摇了摇头。谁知叮的一声,她的金丝耳环居然碰到了窗棂,发出一声脆响,屋里的灯瞬间熄灭了。杭语薇暗叫不好,对沈烨轩说了句“分头走,镇东见”,便一个翻身向外掠去,全力狂奔,暗忖道:“这个镇子聚集了雪山派、青龙会、寒毒宫和星河派,无论走到哪里都不够安全。只有躲到师父那里,他们才会投鼠忌器,不敢动我。”想到这里,她便一头向河边奔去。因为她记得陆浩谦说过,师父们都在船上,想来不难找到。

果然不难。

码头上泊着两条双层的大船,前面一条灯火通明,远远便可听到一阵阵丝竹和女人们喧嚣交混在一起的声音。后面一条却冷清许多。杭语薇直向前面那艘船去,黑暗中有人喝道:“什么人?站住!”杭语薇权当没听见,身子一翻,轻轻巧巧落在船头,抬眼望去,楼船的一层大厅内灯火辉煌,­阴­寒枫也在里面。突然左右涌来数把明晃晃的钢刀与火把,还有人喝道:“抓住那个女人!”船头一时乱了起来。楼船二层窗户打开,一字排开二十几个弓弩手,搭弓拉箭便对她­射­了过来。杭语薇纵身跃上桅杆,弓弩手头一轮­射­空,又继续开始第二轮,她只得向上爬去。如此三次,已到了桅杆顶部,弓弩手的第四批箭蓄势待发,下面的人纷纷喊道“束手就擒吧!”

杭语薇正不知如何是好,突然一支火把横着向弓弩手飞去,将弓箭纷纷打落。她来不及想是谁帮了自己,纵身便向一层跃去。甫一落地,回手便是十支毒针,身后惊呼声响起,她已跃入厅内。

厅内铺着厚厚的猩红­色­绒毯,两边摆了八张桌子,右首的空着,左首坐着­阴­寒枫,旁边是楚煦言。五六个乐师奏乐,四个妖冶女子正在翩翩起舞。杭语薇一头撞进来,所有人都是一愣,一时间,船上静寂得无人一般。

杭语薇却对这个状况很满意。她本就喜欢做人群中的焦点,半侧过身看了看身后的人,招手道:“你们不是想抓我么,进来抓啊!”

那些人全都瞪大了眼睛看着她,似乎从来没见过如此美丽的女人。刚才杭语薇一直在暗处,他们只能看到她的身形,却看不见她的脸。如今她站在明亮的大厅里,踩着柔柔的绒毯,像一颗宝石般闪闪发光,厅里的女人跟她一比,全都变成了石头。

就听楚煦言沉声道:“退下。”厅外那些人便悻悻地退了回去,有的还忍不住回头看了看杭语薇。

杭语薇却已经转过身来,走到­阴­寒枫身边,甜甜喊了声“师父”。

­阴­寒枫伸出一只枯枝般的手,捻着胡子道:“你在外面玩够了,终于想起师父了?”

杭语薇斟满酒杯,举到­阴­寒枫面前,笑道:“师父又拿我说笑了。”

­阴­寒枫一饮而尽,又道:“去向你八师叔行礼。”

杭语薇夹着酒壶走到楚煦言面前,一边满酒一边道:“八师叔,我刚刚恐怕伤了您的弟子,您不会跟我一般见识吧?”

从她一进来,楚煦言的眼睛就没离开过她,直到这时,才对­阴­寒枫道:“四师兄,这就是你的宝贝徒弟,江湖上人人倾慕的一夜倾城么?”­阴­寒枫只是笑了笑,眼睛看着杭语薇,就像在看着自己的一把宝刀、一柄宝剑一样。楚煦言对杭语薇和颜悦­色­地道:“刚才那些人是不是想要抓你?”

杭语薇故意撅着嘴道:“岂止是想抓我,还想要我的命呢!”

楚煦言哈哈笑道:“那他们伤在你手里就是活该!师叔岂会跟你一般见识。”

杭语薇笑了笑,又走回­阴­寒枫身边,看到坐在旁边桌子上的慕莲湘,不觉一怔。

慕莲湘是怎么逃出环碧小筑的呢?是乐公子另有安排,还是叶家的人根本不屑于擒她?

楚煦言盯着杭语薇,又看了看立在厅中的四个女子,摇头笑道:“人外有人啊。”说完一挥手,“全都下去。”

那四个侍妾的眼睛已快冒出火来,却也只能与乐师们一道离开,大厅里顿时空旷起来。此时陆浩谦与东方煜刚好从外面进来,陆浩谦看到右首位置空着,道:“怎么不见三师叔?”

楚煦言道:“三师姐是女人,自然不愿看我们玩弄女人。”他转头对杭语薇道,“丫头,你说是不是?”

杭语薇微笑着道:“三师叔每天都要打坐几个个时辰,我想她老人家是调息去了。”

楚煦言又对­阴­寒枫道:“你这徒弟很讨人喜欢,更加会说话。”

一个甜甜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师父说谁?我倒要见见。”红­色­的人影一闪,乐清遥走了进来。她脸上挂着露珠般纯净的笑容,单手按着短刀,一双大眼睛清澈见底,红­色­的披风将她的白生生的小脸映得*­嫩­的,显得既天真,又甜蜜,与刚才相比,完全换了一个人。

杭语薇不禁暗暗道:“这女人心机如此深,若不是我刚刚才见过她那个样子,还会以为她就是楚煦言身边的一个小女孩了。”

乐清遥不等楚煦言说话,已跨到杭语薇面前,拉着她的手,甜甜地道:“一定是在说这位姐姐了,姐姐你真漂亮呀!”

杭语薇只得应和道:“妹妹你也很美。”

楚煦言道:“你们出去许久,事情办得如何?”这句话,是对乐清遥说的。

乐清遥脆生生地道:“英雄山庄在头陀岭和第一峰之间的山坳里,是一个没有退路的谷地,东方哥哥说,夏令时,金陵刮东南风,要在第一峰放风毒。只要第一峰上的毒烟积沉下来,他们便只能顺着头陀岭的出路逃生,必然会落入青龙会的五行大阵,星河派与雪山派趁势杀出,大事可成。”

杭语薇暗忖道:“师父和几位师伯想要趁谈剑大会用风毒毒死江湖中人。”她倒不是心系武林人士的安危,只是不明白师父这样做有什么好处。或者跟弟子们一样,暗中有什么约定和默契?

楚煦言显得十分得意的看了­阴­寒枫一眼,那神情似乎在说,我的弟子虽不及你的弟子美貌,却是个心智过人之人。接着,又便对陆浩谦道:“师侄你看呢?”

陆浩谦摊开双手,道:“乐公子已经安排得十分周详了,晚辈只有从命的份儿了。”

­阴­寒枫却突然道:“雪山仙呢?”

陆浩谦道:“他已经回到后面那条船上去了。”

­阴­寒枫话锋一转,道:“你不像是个没有意见的人。”

陆浩谦淡淡笑道:“晚辈只有一个小小的想法。”

­阴­寒枫道:“你说。”

陆浩谦道:“金陵夏令时的确多东南风,但是在紫金山这样盘桓数重的山地,风向变化难测。为保万全,还是派些人进入英雄山庄策应为好。”

乐清遥沉吟道:“谈剑大会没有请柬是进不去的……”

­阴­寒枫截口道:“陆师侄既然说了出来,想必已经有了办法。”

陆浩谦道:“晚辈只是偶尔得知,每年的谈剑大会,英雄山庄都会托神算帮暗中卖出不少请柬。”

乐清遥奇道:“卖?”

陆浩谦微微一笑,道:“每年都会有一些富豪子弟、官宦人家,对江湖之事感到好奇,买几张请柬来也不算新鲜。英雄山庄也乐得如此。”一顿又道,“这算是一种生财之道,谈剑大会必定是花钱如流水的。”

乐清遥道:“只可惜,这样的人家必定是有根有底,星河派即使出得起钱,却没办法在一夜之间造出个一方豪绅来。一个没来由的人想要买谈剑大会的请柬,岂不是很容易引人怀疑?”

陆浩谦转头望着杭语薇,道:“这就要看杭姑娘的本事了。”

杭语薇听着深沉绵长的涛涛水声,知道船已进入长江,自己不可能回去与沈烨轩汇合了,心情就像江水一样难以平静。

自她回到中原,所有的事情都好像是一个极大极大的­阴­谋。她曲着双腿坐在床上,双手拢着膝盖,努力想要把事情理出个头绪来。

凌曦天境最有价值、对武林中人最具诱惑力的东西就藏在地宫中,地宫的钥匙是青竹和紫电这对宝剑。二十年前,紫电被人抢走,青竹随云秋露嫁入了环碧小筑,而当时的掌门师兄为此出走。

星河派、雪山派、寒毒宫、名花谷、环碧小筑、青龙会这些从凌曦天境出来的人都不清楚抢走紫电剑的人是谁,都在互相猜测。假设这个人是­阴­寒枫,那么­阴­寒枫这些年来不断要自己诱惑叶瀚扬,就是将自己作为一枚棋子,安Сhā在青竹剑的周边。他之所以不急着要这柄剑,是怕其他人知道紫电在他手中而联合起来对付他。大概­阴­寒枫是想等到有实力与其他同门抗衡的时候,再找机会夺取青竹剑,开启地宫。

陆浩谦、乐清遥、东方煜和雪山仙都不甘于继续屈居一人之下,他们就像师父们一样,在互相利用。而看起来,似乎陆浩谦和乐清遥,抑或说那个神秘的黑衣少年,实力更为雄厚,心思也更加缜密。这黑衣少年究竟是什么人?若他真是掌门,怎会在乎那十八式武功;若他不是,却偏偏懂得摄心幻术和月影流光这两门功夫,还跟青龙会的乐清遥关系暧昧,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钟雪霄、­阴­寒枫和楚煦言三个人能够自立门户,城府自然也相当的深,他们不一定没有防着自己日益做大的徒弟,尤其是有了陆浩谦弑师的前车之鉴。但是陆浩谦等人的­阴­谋若是东窗事发,他们可能会认为是自己告密。

刚刚在船上帮自己击退那些弓弩手的人会是谁?陆浩谦、雪山仙和东方煜都有这么做的可能和动机,难道有人想先卖个人情给自己,再来谈条件?

­阴­寒枫等人要趁谈剑大会杀尽武林­精­英,这自然也包括叶瀚扬和夏宣清,自己该怎么办?要不要救他们?还有,他们同门之间的争斗还没解决,又何苦去惹那些江湖中的门派?就算是为了夺叶瀚扬的青竹剑,也不必如此大张旗鼓。

……

这些问题在她的脑海里盘桓不去,竟没注意东方煜已经走到了床边:“师妹。”

杭语薇一惊,见是他,放下心来,懒懒地道:“这几个月来,师父突然多了这么多盟友。”她仔细留意着东方煜的反应,“你倒是泰然处之,好像你早就知道一样。”

东方煜面无表情地道:“你想的事情倒是不少。”

杭语薇看着他,用脚尖抵着他的膝盖,慢慢向上滑去,停在他最敏感的部位:“你能不能告诉我,你还知道多少这里面的事?”东方煜闪电般捏住了她的脚踝,将她整个人倒提了起来。杭语薇疼得眼泪都快流出来,叫道:“你在做什么,快放开!”

东方煜慢慢地道:“省省吧!你是老头子的心肝宝贝,寒毒宫中谁会碰你!”他说的虽然轻松,手却一点也没松开的意思。

杭语薇反而不挣扎了,吃吃笑道:“你想看我惊慌求饶的样子?我偏不让你得意。”她的裙子滑下来,露出一截光洁的小腿。她有些自恋地看着自己的小腿,道:“师兄,你不是从小就喜欢偷看我洗澡么,为何长大了反倒越来越胆小?你似乎不是那么听师父话的人。”最后一句,她显然有所指。

东方煜哼了一声:“老头子要你去见他。”说完便松开手走了出去。

杭语薇揉着被他捏红的脚踝,恨恨道:“呸,胆小鬼,王八蛋!简直不是个男人!”

她嘴上说的越凶,心里越是发虚,她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在诱惑别人的时候无往不胜,却对寒毒宫的人毫无作用,难道他们都那么怕死么?更让她忐忑不安的是,­阴­寒枫找她做什么?

她走在长长的走廊里,心里七上八下。

­阴­寒枫的房间在这艘楼船的尾部,要过去,就必须穿过这长长的走廊。

长江两岸的山壁如斧劈剑削,将巨大的影子投在江心。夜风呼啸,发出呜呜的声音,和着哗哗的水声和惨白的月­色­,鬼魅一般。

忽然一阵风声响起,杭语薇一回头,就见一个黑衣蒙面的女子举着一柄纤细弯刀,劈到了自己眼前。她猛然向后滑出三步,刀尖几乎蹭着她的鼻子落下。杭语薇冷哼道:“青龙会就是这样待客的么!”

她已发现,这女子是楚煦言的侍妾之一。

黑衣人从窗口一跃而出。杭语薇追到窗口向下望去,连个鬼影子都没有,这女人好似一下子消失了。正在疑惑的时候,突然感到双脚被什么东西缠住,一股大力将她拖回走廊,却是一根银黑­色­细丝,细丝一直延续到走廊拐角处,并且一直拖着她向拐角处滑去。她心里明白,那个拐角处定有极厉害的杀招等着自己,突然飞身而起,从窗口跃出。

她盘算着那隐藏在暗处的人若是松手,自己坠入江中也无妨,若是不松手,要么与她一同跃出,要么攥住这细丝不放,那便也没办法来杀她了。

然而她算错了。

她只坠下丈许,便猛地顿住了身形,脚快被勒得出血,那女人竟不放手!更糟糕的是,身后一左一右居然同时响起了凌厉的刀声。

那四个侍妾居然都来了。

杭语薇大惊之下,指尖咝咝­射­出两支情人发,用力一推墙壁,向桅杆飞去,伸手一揽,凌空折身绕了两圈,细丝便卡在桅杆上,脚上拉扯的力道顿时消失。她刚要喘口气,冷不防一个黑影向她扑来。她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哧的一声,一股热热的东西划过一道弧线,喷到了饱涨的帆上,也喷了她一身。

这黑衣女人竟不知被什么东西拦腰斩为两段,下半身被船帆兜住,打了几个旋,最后卡在了船帆和帆索之间,随着船帆的鼓动摇晃。上半身已飞入江中,连一朵水花都没有溅起。

正在这时,对面窗口中突然又跃出一个黑衣人,借着细丝,飞速滑来。

杭语薇目露凶光,沉声道:“给我杀了她!”

她已知道又有人在暗中帮她,无论这个人是敌是友,总归是不会让她送命的。

这次她算对了。

桅杆顶部突然垂下来几十道银黑­色­细丝,从不同方位Сhā入那黑衣女子的身体,她的身体猛然­射­出条条血箭,没有来得及哼出半声,便被倒提起来抛入了江中。

杭语薇从没见过这样的杀人手段,一颗心怦怦跳得飞快。

头顶突然传来一个声音:“杭语薇,你过来。”

杭语薇眉间紧锁,因为这个人的声音,居然是那神秘的黑衣少年。虽然她一点也不想见他,却不能不去。因为这人的武功实在高出自己太多,她根本没有资本与他翻脸。她顺着桅杆爬到顶部,见黑衣少年坐在船帆横杆上,一双长腿搭在帆上,随着帆动一起一伏。

白­色­的帆披着月­色­银辉,如一片光洁的羊脂白玉。他就像嵌在玉石上的一枚黑玛瑙,昂着头,迎着风,脚下长江呜咽。这幅景象既幽深,又霸气,充满了睥睨天下的味道。

杭语薇看得愣了一愣,才学着他的姿势坐下来,道:“那两个人是你杀的?”

“不错。”黑衣少年偏头看着她,“不是你要我杀了她们么!”

杭语薇手心全是冷汗,勉强笑道:“我却没想到,你杀起人来,居然,居然……”

黑衣少年替她说了出来:“你想说我杀人的手段太残忍?”

杭语薇默认,又道:“青龙会的人为何要杀我?”

黑衣少年凝视着她,道:“为何?只因你太美了。”他伸手扳着杭语薇的下巴,“连我见了,都舍不得要你受一点伤。楚煦言这辈子最爱的就是女人,他见过你,自然不会再理乐清遥,所以她才会派人来杀你。”

杭语薇心中一动,问道:“乐清遥是你的朋友?”

黑衣少年笑道:“她只不过是我的一枚棋子。”

杭语薇故意推开他的手,冷冷道:“那我呢?是不是也是你的棋子?”

黑衣少年意味深长地道:“你不是。”他抽回手,整个人又变得杭语薇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冷漠高贵,“你是一颗关键的棋子。”

杭语薇心中暗惊。她不明白这个人控制了乐清遥和战深锐,又借乐清遥拉拢陆浩谦、东方煜和雪山仙,为何还要亲自来拉拢自己。“我能做什么?”

黑衣少年看着江心,缓缓道:“人人都说,这个世界是男人主宰的,其实女人才是这个世界的主宰。男人得到的一切,都是用来取悦女人的。你武功只能算是中等,可是­阴­寒枫依然最宠你,江湖上很多人拼了­性­命才能得到的珍宝,你只要对男人笑一笑就可以得到。一个女人,尤其是像你这么美丽的女人,只要善于运用这一点,就可办到很多人办不到的事情。武林中许多本来很不容易扳倒的人物,在你面前都不值一提。”

杭语薇想到­阴­寒枫养着自己,宠着自己,是否也是出于同样的目的?她不禁心下戚戚,道:“你要我帮你引诱叶瀚扬?”

“不错。”

“你为何一定要他如此?”

黑衣少年眼中突然­射­出异样光芒,一字一句地道:“因为,我要毁了他。我不仅要在武功上胜过他,还要他身败名裂,为天下所弃!”

杭语薇吃了一惊,道:“你和他有仇?”

黑衣少年淡淡地道:“没有。只不过,我若要做天下第一,就必须毁掉现在的天下第一。这本是很简单的江湖道理。”一顿,又道,“你的美貌,星河派的财富,凌曦天境的武功,青龙会的势力,天下还有谁是我的敌手!”

杭语薇道:“我却觉得,你的武功已经在叶瀚扬之上,你为何不­干­脆杀了他,却一定要让他身败名裂才甘休?”

黑衣少年没有回答,反而问道:“你觉得,你在环碧小筑外遇到的那个渔夫,功夫如何?”

杭语薇知道他必有下文,便道:“那人的功夫决不在沈烨轩之下。”

黑衣少年道:“不错。但他这等功夫,在环碧小筑却连二流也算不上。否则楚煦言怎么只敢偷偷摸摸地靠蚀髓*,用叶家人打叶家人。谁若掌握了叶家这股力量,不管他武功如何,都足以横扫武林。”

杭语薇暗道:“就算你毁了叶瀚扬,叶家的人也不会听你调遣!”但聪明如她,明白有些事情不能问,即使问了也没有结果。所以她只将手指顺着他的手臂向上滑去,指尖轻触他的脖颈。

她还是想试着引诱下这个人,她实在不肯在摄心幻术的修习上认输。

谁知黑衣少年突然一挥手,杭语薇的身子便顺着船帆落了下去。她惊呼一声,头顶霎时飞来几十根银黑­色­细丝,将她的手腕和腰缠了起来,呼地一下将她拉回帆顶。杭语薇惊魂未定,双手紧紧抱住黑衣少年的腿,生怕再被他打下去。黑衣少年手一抖,细丝倏然缩回衣袖:“我说过,你那一套最好莫要用在我身上。这话我绝不会再说第三遍。”

杭语薇连忙点头,心中却大骂道:“你这个冷血的王八蛋,简直比东方煜还不是男人!”但是她不敢想得太多,生怕又被这少年窥破,于是问道:“我若帮你,对我有什么好处?”

黑衣少年道:“你拥有绝世美貌,又对权势和财富看不上眼,能吸引你的,便只剩下感情了。人的感情有许多种,除了男女之情,还有好胜、好奇、征服欲、成就感等等等等。我知道你很想征服叶瀚扬。但你和他根本是两个世界的人,若非变故,哪有机会见面。”

杭语薇身子一震,失声道:“难道,难道那几次……都是你有意安排的?”

黑衣少年桀桀笑道:“不错。七黑手、七星岩、海神门、神算帮,甚至环碧小筑的的圆圆,他们全是按我的意思行事。”

杭语薇喃喃地道:“怪不得!怪不得七黑手可以捉得住叶青青,沈烨轩一到滁州就接到了请柬,周峰死得莫名其妙!怪不得叶瀚扬那么容易就甩掉了星河派的杀手!你知道青龙会要偷袭环碧小筑,又通晓叶家的阵法。”她抬头看着黑衣少年,呼吸突然急促起来,“莫非,莫非那封信,竟是你写的么?”

黑衣少年笑了一声,缓缓道:“你很聪明。”

杭语薇心立刻沉了下去。

她现在已经相信,这少年的确是凌曦天境的掌门人,而且野心极大。他先是写了那封信,让凌曦天境的弟子猜疑争斗,再暗中拉拢收服他们的弟子,要的是这几个门派的金钱和势力。他给杭语薇制造机会­色­诱叶瀚扬,要逼得叶瀚扬身败名裂,为的是打击环碧小筑的威望。之后他便可以凌曦天境,或者任何其它的名号称霸江湖。

只是,她简直难以相信一个人光凭脑子,就能算得来这么多事情,就能靠计策让别人乖乖行事。这黑衣少年简直不是个人!她沉默半晌,忽然道:“我若不肯呢?”

黑衣少年一字一顿地道:“你会答应的,因为你爱上了沈烨轩。”

杭语薇果然脸­色­剧变,急道:“你!你把他怎样了?”

黑衣少年讽刺地看了她一眼:“我要战深锐带你到醉月楼,就是想看看你见到沈烨轩时有何反应。现在我确信你已经爱上他了,即使你自己不愿承认。”他似是笑了一声,“你是我见过最难掌控的人。权势、财富、武功、名望你统统不在乎,我为你花的心思,比那几个老家伙们加起来还要多。”他看着杭语薇,就像看着一只落入自己陷阱里的美丽的珍贵野兽,“如今我手中总算有了一张控制你的王牌。只要你令叶瀚扬为了你和江湖中人反目,我不仅不会动沈烨轩,还会暗中保护他。现在你只须听­阴­寒枫的话,乖乖到金陵去,我会让叶瀚扬单独见到你的。”他的声音竟有些兴奋得颤抖起来,似乎是完成了一件极艰难的任务一般。

杭语薇瞪着他,冷冷地哼了一声。她忽然觉得,自己真的不该爱上他,因为她厌恶这种受人胁迫的感觉。“你是不是也派了人潜入英雄山庄?战深锐要向金总管买的,是不是谈剑大会的请柬?”

黑衣少年道:“不错。”

杭语薇道:“他好像中了毒。”

黑衣少年冷哂道:“所以我不打算再用他。”

杭语薇一惊,道:“你杀了他?”

黑衣少年摇头道:“我不会杀他,若是杀了他,谁替我掌管九­色­山庄呢!”他诡谲地笑了,“而且,我还有一些别的事情要他去做。”

杭语薇沉默,忽又道:“要寒毒宫、星河派、雪山派和青龙会趁谈剑大会铲除武林­精­英,是不是也是你布的局?”

黑衣少年道:“不错。”

杭语薇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黑衣少年淡淡却­阴­冷地道:“一将功成万骨枯。”忽又漫声吟道,“江南佳丽地,金陵帝王州。在金陵成我大事,痛快,痛快!”

杭语薇突然直视着他,一字一顿道:“你不怕我将这些都告诉给我师父么?”

黑衣少年淡淡道:“即使他们知道了,也奈何不得我。”

杭语薇承认。

根本没人知道黑衣少年是谁。他既不担心自己的势力受损,只因他根本就是在借助别人的势力;更不担心自己被他们诛杀,只因他的武功完全在那些人之上。杭语薇若是揭露他,倒霉的恐怕只有东方煜那一­干­人。

她几乎有些绝望了,因为这少年设的局缜密到了让人无力反抗,甚至计划败露都让人无可奈何的地步。

黑衣少年笑了一声:“你说我这个局是不是做得天衣无缝?”

杭语薇只得点头:“是。”一顿,又道,“你为什么跟我说这些?”

黑衣少年一笑:“你算是我欣赏的人之一。你虽是女人,却不为感情所累,从这点上看,你我还有一点相同。可惜现在你也没能超脱得出情网。是以我虽然掌控了你,却也觉得惋惜得很。你可明白我此刻的心情?”

杭语薇听得怔了怔,却无法反驳,突然心内一寒:“扬州九鬼好像知道一件与叶青青有关的事,这件事恐怕与你也脱不了­干­系。”

黑衣少年沉默。

杭语薇道:“看来叶青青是你的同谋了?可是她为何要与自己的亲人作对?”

黑衣少年淡淡地道:“这便是女人的弱点。为了感情,什么事情都做得出。娲皇为什么要造出女人这种没用的东西!”

杭语薇的衣衫几乎被冷汗浸透。

她已明白,叶青青定是爱上了这个黑衣少年,连母亲、哥哥和家族都不惜出卖。她实在难以想象,叶青青那样高贵冷傲的女子,竟也会做出如此荒唐的事情来。想到这里,她不由得苦笑了一下,自己岂非也为了感情而被这魔鬼一样的黑衣少年胁迫了么,可见感情真是个阻碍人们成大事的东西。“叶青青中了蚀髓*,你可救了她?”

黑衣少年答非所问:“你该走了,而且要好好想想,如何应付­阴­寒枫的盘问。”

杭语薇不再追问,她现在只求赶快离开这黑衣少年,这少年简直是个噩梦。

她现在万分后悔,如果方才她自私一点,任­性­一点,拉着沈烨轩一起走了,会不会就不会有如今的事情?“诶,沈烨轩,沈烨轩。”她心中默默念着,突然发觉自己从未如此想念过一个男人。原来那黑衣少年说得不错,习惯了一个人在自己身边,就会产生感情。

可是,难道这黑衣少年真的勘破红尘,断情绝义了么?

黑衣少年仍坐在帆顶,他似乎很喜欢在高高的地方吹风,好像只有这样,那满心城府和惊天抱负才能得到一点点释放。

白帆突然抖动了几下,一个红­色­影子掠上横杆,竟是乐清遥:“你觉得,杭语薇是真心跟我们合作么?”

“她很聪明,知道自己没得选择。”

乐清遥道:“你为什么一定要跟她合作,难道我不能替你去诱惑叶瀚扬么?”

黑衣少年眼中露出讥诮之意:“你根本不喜欢男人,又何谈诱惑男人。叶瀚扬那种男人又岂是你能对付得了的!”

乐清遥笑吟吟地挨着他坐下来,道:“我的确不喜欢男人,我只喜欢你。”说着,便勾着少年的脖颈,柔柔倒进他怀里。此刻她既不像天真无邪的小女孩,也不像一柄出鞘快刀,倒像个十足十的娼­妇­。

可是这少年好像完全不解风情,猛然扣住她手,将她抛了出去。

乐清遥似乎轻轻笑了一声,袖中突然­射­出两根银黑­色­细丝,同黑衣少年的细丝绞合,身躯便轻飘飘落在少年身边。她吃吃笑道:“就算你不出手,我也不会掉到江里去,可见你还是心疼我的。”她叹了口气,又道,“这‘柔肠百结’,从我拜楚煦言为师时便开始练了,可你却似乎使得比我强百倍。你那十八式武功,无论那一种都够我练上许多年。可是看你的年纪,就算从小便练,每样最多也只练了半年而已,却已小有成就。有时候我真不知道你到底是个人,还是个妖怪。”

黑衣少年道:“你是不是想说,我是个天才?”

乐清遥扯着他的衣角,道:“人家是真心仰慕你啦!”

黑衣少年甩开她的手,道:“你知道我不喜欢女人。”

乐清遥咬着下­唇­道:“我也不喜欢男人,我俩不正好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么!”

黑衣少年话锋一转:“将下面的尸体清理了。”

乐清遥秀眉微蹙:“不清理又怎样?无论你杀了多少青龙会的人,我都有办法替你打掩护的。我难得见你,咱们多待一会儿不好么?”

黑衣少年却冷冷地道:“你可知我为何要她们的命?你在楚煦言身边这么久了,却还要我借云秋露的手才废去他一半功力。哼!我虽然不会杀你,却不得不给你一点点警告。”

乐清遥身子一震,惶然道:“我……”

黑衣少年继续道:“你若不尽早当上青龙会土行旗旗主,于我便没有价值了。”

乐清遥不禁心中一寒,道:“我,我一定可以把这件事做好。”

黑衣少年慢慢地站起身来,看着自己的手,道:“很好,但愿你说到做到。”书包 网 想看书来

十五 如意赌局

十五 如意赌局

钟山龙蟠,石头虎踞,长啸当吟,长歌当哭。

金陵,襟江带河,依山傍水,是一座让所有英雄豪杰壮志飞扬,而又扼腕叹息的古城。又是一个内团锦绣的佳丽之地。十里秦淮穿城而过,两岸金粉楼台,画舫凌波,云锦迤逦,灯影眉黛。这种大气雄浑与慵懒妩媚的奇妙组合,汇聚成一股复杂的力量,敲打着夏宣清的心魄。他自幼拜在藏龙老人门下,所见无非青山绿水,小镇人家,此等软红十丈,莺歌燕舞,却是头次见。可是他那颗怦怦跳的心,却被一道网紧紧箍住,令他畅快不得。

自离开环碧小筑后,他便与赵松山同行。两人一路上都很沉默,一个是因为赵柏山的死,一个是因为裴荫不在身边——云秋露用她十五年内力击退楚煦言后,便收她做义女,将她留在环碧小筑调养。虽然这对裴荫来说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夏宣清却要一人赶赴谈剑大会了。

夏宣清一直觉得师妹叽叽喳喳,又喜欢管闲事、惹麻烦,是个不大不小的包袱。现在却那样地希望她能在自己身边继续聒噪。

现在他与赵松山坐在临河一间酒肆里,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酒香、菜香和脂粉香混合而成的特殊气味,好似一层轻纱蒙住了所有人的眼睛。天边的斜月繁星、商铺的琳琅彩灯,都一下子变得朦胧起来,摇曳起来,令人沉醉起来。

赵松山道:“这里到处都是脂粉气,你这年轻小伙子不想出去走走么?”

夏宣清脸上微微发红:“赵大哥,你又拿我打趣了。”

赵松山苦笑道:“这不是打趣,而是苦中作乐,我大哥常说,人若总是一幅愁眉苦脸的样子,做什么事情都不会顺利的。”他攥紧了拳头,“我们还有许多正事要做,所以必须让自己先打起­精­神来。”说着,他一抬手招呼过来一个跑堂的,问道,“小哥,最近这儿有什么新鲜事儿?”

跑堂的小伙计露出一口白牙,笑道:“客官您是问哪种新鲜事儿?是衙门老爷的、是行商坐贾的、是谈剑大会的、还是……”

夏宣清有些意外:“你知道谈剑大会?”

小伙计叉着腰,打了个哈哈,道:“这位客官是头次来这里吧?谈剑大会谁不知道啊!每年这个时候,金陵城涌进几百号江湖人物,就连衙门里的老爷们都坐不住,街上都加了三倍的差官啊。要我说呀,再多加几倍都没用,您想啊,来谈剑大会的都是些什么人啊,那都是万里挑一的好汉,他们要想犯点案子,御林军都挡不住啊!”

赵松山笑了笑,摸出一块碎银子:“你给我说说谈剑大会的新鲜事儿。”

小伙计一把将银子抓在手里,眉飞­色­舞地道:“这谈剑大会啊,可了不得了,是我们这儿英雄山庄金老爷子办的。那金老爷子是什么人呐,那是黑白商官四道皆通的大人物,就连府尹大人也不会驳他面子的。”

赵松山打断他道:“咱们可不想听掌故。”

小伙计反应飞快,立刻清了清嗓子,道:“今年的谈剑大会比往年都热闹,为什么呢,因为最近几个有名的门派都不太平。九­色­山庄您知道不?听说那里的宝贝九­色­温玉丢了。长江水帮您知道不?听说余老帮主不来了,单派自己的独生女儿来,其实就是想给她找个婆家。还有,”他突然压低了声音,俯身下来道,“长风镖局您知道不?沈老爷子的公子可出了大风头了!不仅押的镖叫人给劫了,还死了不少人。听说沈公子还喜欢上一个女人,长得标致极了,那个女人把沈公子骗了,跑了,沈公子还傻乎乎为她跟滁州几个帮会结了梁子,在江湖上闹得血雨腥风的。把沈老爷子气得,说是不认这个儿子了。哎,可惜了一个少年英雄,就这么毁了。您说说,这谈剑大会是不是很热闹!”

赵松山和夏宣清不觉叹息。正在这时,酒肆外一阵­骚­乱,有人大声喊着“花船过来了,花船过来了”,屋里的人听到这一句,全都起身探头去看。小伙计一拍巴掌,道:“二位客官好福气,咱们整条秦淮河最漂亮的姑娘都在外面!”这小伙计学赵松山说话学得飞快,“咱们”二字立刻上口了。

夏宣清不解地道:“什么意思?”

小伙计不怀好意地笑道:“咱们秦淮河最出名是姑娘呀,每年春秋两试前后,各家都会挑选一个最漂亮最多才最年轻的新姑娘,一家一家排好了在河上游十里,看客们看到喜欢的姑娘,就买一朵花丢到她的船上。到了西水关各家一查数目,得花最多的姑娘就是花魁了啊!现在虽不是试期,可江湖大爷们多得是钱,她们也乐得多游一次是不是!小的逛不起窑子也买不起花儿,有这样的机会可得好好看看去!”话音未落,就一溜烟的跑出去了。

赵松山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年年如此,我们也去看看罢。”

夏宣清摇头:“我对这个不感兴趣。”

赵松山却笑了笑,道:“这可不是实话!美人、宝剑、名驹,都是男人想要的,有什么可羞的!”说罢,不由分说便拉着夏宣清出了门。

河道边已挤满了人,三五个卖花郎正穿梭在人群中,卖力吆喝着“买花送美人儿,买花送美人儿了!”夏宣清却看见一个醉鬼摇摇晃晃地向桥上走去,却被人群挤得东倒西歪。他心中起了恻隐之心,扶着他的手臂道:“这位兄台,现在人多,还是等等再过桥吧。”

这醉鬼似乎抬了一下头,含混地道:“多谢。”

语声年轻而温柔。

这人竟是沈烨轩,冷静沉稳的翩翩公子沈烨轩!

夏宣清忽然觉得有些心酸。沈烨轩看起来就像刚刚从酒缸里捞出来,又被扔到沙土堆里打了个滚,全身上下的衣服皱巴巴黏成一团。

沈烨轩看了他一眼,眼中满是迷离和恍惚,喃喃道:“阁下是?”

夏宣清扶着他道:“沈兄怎么认不出我了,我是夏宣清。”

沈烨轩含混不清地道:“你也来了?不错,不错,你本该来的。你来做什么?”

夏宣清知他醉得不轻,便道:“沈兄,你不能再喝下去了。”

沈烨轩嘴角掠过一丝嘲讽之意,冷冷道:“为什么不喝?清醒着去听别人说,长风镖局后继无人了么?”

夏宣清窘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沈烨轩摆摆手道:“我知道你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不想清醒着,好像只有醉了,才能不想起她,不想起她的样子……”

夏宣清正不知说什么才好,河道两岸突然安静下来,几百人如泥塑般瞪着眼睛、张着嘴,连呼吸要停了。就听河中传来一声轻笑,像一只­嫩­­嫩­的小手,撩拨得人酥*痒的。他向桥下一望,不禁呆了。

游河的最后一条画舫慢慢转了过来。船尾的串灯写着“如意轩”,船头站着一个白衣女子,长长的头发随意披散,不戴任何饰品,连脂粉都没有用,脚下的花却已经堆成了小山。就连两岸五彩缤纷的灯笼,也霎然失去了光彩。

因为这个女子是杭语薇。

沈烨轩猛然冲到桥头,怔了片刻,又慢慢退了回来,一直退到夏宣清身后。

夏宣清不解道:“沈兄,你找寻许久的杭姑娘来了,为何不去见她?”

沈烨轩苍白的面容上露出一丝自嘲的笑意,道:“此时此刻,我不该去见她。”

夏宣清心中叹息一声,暗道:“哎,沈公子真是个痴情之人。”

忽然,一个人影从人群跃出,轻飘飘落到了画舫上,却是个着绛红­色­华服的少年。酒肆的小伙计和赵松山不知何时挤到了夏宣清身旁,也在看着那华服少年。就听小伙计道:“嘿嘿,金少爷来了。”

“金少爷”就是这个穿着绛红­色­衣服的少年,就是英雄山庄庄主金镇南的儿子金啸晨。赵松山自然识得他,冷笑一声。

金啸晨看着杭语薇,不说话。

杭语薇却看着他对自己发呆的样子,歪着头轻轻一笑,甜甜地道:“这位公子,你耽误我游河了。我若是拿不到花魁,回去可要挨骂的。”

她一路上本是面无表情,此刻一笑,直如南风温面,春水潋滟,满船的鲜花顿时失了­色­。金啸晨心中一荡,道:“其实从我第一眼看见姑娘,就知道花魁非你莫属。”

杭语薇拨弄着自己的一绺头发,道:“你一直跟着我?”

金啸晨道:“何止是我。”他向两岸看了看,“你可知有多少人一路跟着你?”

杭语薇嫣然道:“我自然知道,我还要好好谢谢他们的花呢!”她低头捧起一把鲜花,似是自言自语地道,“可惜刚刚很多都落到河里去了。”

金啸晨­精­神一振:“姑娘喜欢花?”

杭语薇忍不住笑出声道:“这个时候,我若说不喜欢,不是太傻了么!”

金啸晨也笑了,拍拍手掌,两岸突然涌出十余个小厮,将一篮篮的鲜花洒向空中,河面上顿时下起了一阵花雨。金啸晨看着她道:“你可喜欢?”

他也算是风月场中的高手,知道这花虽当不得饭吃,可偏偏对年轻女子特别有效。

杭语薇用指尖提起裙子,露出一点点纤秀的足尖,她居然没穿鞋袜。这又叫金啸晨看得愣了愣。接着她轻轻巧巧地在花雨中转了个圈,笑吟吟地道:“喜欢!”

金啸晨看着她道:“还未请教姑娘芳名。”

杭语薇诡谲地笑了笑:“明晚你到如意轩来就知道了。”

金啸晨也笑了:“我猜明晚去如意轩的人一定挤破了头。”

画舫缓缓地在河面行进,那些小厮也随着船行移动。也不知他们究竟准备了多少花,竟好像撒不完一样,岸上的人有的叹气,有的吹起了口哨。

赵松山冷哼道:“为了这个女人搞这些没用的东西,哼,我看英雄山庄也辉煌不了多久了!”

小伙计笑嘻嘻地道:“但是,这女人太漂亮了!我要是有钱我也买这么多花送她。您不知道女人就吃这一套嘛!”他顿了顿,又叹了口气,“可惜呀,是金少爷看上了她,这样一来别人都没机会了。”

赵松山却看着沈烨轩,揶揄道:“沈公子,你怎么没有买些花送给她,却躲在夏老弟身后做什么!”

沈烨轩脸­色­苍白,眸子却闪­精­光,完全没有了方才的醉态:“她去做如意轩的头牌,这里面一定有问题。”

赵松山见他这么快便恢复了神智,不觉暗暗佩服,却不想这也是因为女人的缘故。大概人们一见到红颜便想到祸水,却很难想到红颜也可激发男人的壮志吧。

夏宣清道:“杭姑娘莫非受了别人要挟?可是以她的轻功,在这闹市若想走脱,是很容易的事。”

沈烨轩望着渐行渐远的画舫,语气坚定地道:“那便要探一探那个如意轩了。”

梅三娘是如意轩的老板,也是秦淮河青楼妓馆里最年轻、最漂亮的老板,更是个­精­明的生意人。但自从杭语薇来到这里,她便再也不用花心思揽客了。

杭语薇实在太美了,即使她不懂琴棋书画,不通歌舞音律,遇到不顺眼的客人还会泼酒,却一点也不妨碍慕名而来的人越来越多。

无论什么事情,什么行业,一个优点发扬到了极致,其他的缺点就会变成一种更招人怜爱的个­性­。

陆浩谦一边烹着茶,一边用一种欣赏的目光看着杭语薇,像在欣赏一幅名画:“我实在没想到,你居然什么都不会。”

杭语薇半倚在软榻上,懒懒道:“我应该会什么?”

陆浩谦道:“琴棋书画,随便哪一样都行,可惜……”他没有把话说完,便细心地煎起水来。那专注的神情,就像是看自己的新娘一般。

杭语薇冷哂道:“不过是从金啸晨手里拿几份请柬,买就是了,为什么要我来这里做花魁,莫非星河派缺钱了么?弄得这么麻烦不说,我这身份也不能隐瞒得久。你要知道许多人都是认得我的。若不是我师父叫我按你的说去做,我才懒得理你!”她想那黑衣少年,不知他是不是算到了陆浩谦的做法。她实在很希望他算对,因为她对陆浩谦一点好感也没有。

陆浩谦品了品茶,道:“我需要给各门各派的少侠一个聚在一起的机会,看看哪些门派的人容易拉拢,哪些门派的人需要除掉。乐清遥一定也在千方百计的拉拢那些门派的人,我跟她要比的,就是谁的动作快。谁能在谈剑大会结束前交到更多的朋友、除掉更多的对手,谁就能掌握将来的主动。”

杭语薇道:“我倒是想知道,你打算怎么和那些少爷公子们交朋友。”

陆浩谦道:“自然是要靠你。据我所知,你除了喝酒,还会赌钱。他们这些人,有的爱财,有的爱名,有的爱美人。”他捏了捏杭语薇的脸蛋,*地道,“你这样一个会赌钱,又出名的美人,简直就是上天赐给我的!”他轻轻摩挲着杭语薇的长发,“我要定你了。”

杭语薇差点就跳了起来,大叫道:“你凭什么!”

陆浩谦微笑道:“因为­阴­寒枫娇纵着你,无非是为了利用你这把温柔之刀杀尽天下英雄,说不定还想用你拿到叶瀚扬的青竹剑,如今星河派掌门人自动送上门来,他怎么能忍得住不出这一刀。”

杭语薇没好气地道:“那我师父又能得到什么?没有好处的买卖,他老人家绝不会做的。”

陆浩谦道:“他得到的好处就是,我帮他成为凌曦天境掌门,甚至一统武林。”

杭语薇吓了一跳:“一统武林?那不是你想要的么?”

陆浩谦点头:“不错,但是我不急。­阴­寒枫已老了,他的时间不多了,所以他必定出全力去争取。而我,可以慢慢培养自己的势力。”

杭语薇听得出了一身冷汗。正在此时,房门“吱”的一声被推开了,两个俏生生的女子走了进来,对陆浩谦施礼道:“公子。”

陆浩谦的脸­色­严肃起来:“人都到了?”

两个女子道:“是。”

杭语薇道:“你请了谁?”

陆浩谦笑道:“你很快就会知道。”说完,他便走了出去。

门外是一条昏暗的走廊,梅三娘倚在拐角,轻摇着团扇,幽幽地看着他,突然扑到他怀里,用一种交织着爱和恨的声音低声骂道:“你这个混账,你真的要娶那个杭语薇么!”

陆浩谦动也不动地道:“不错。”

梅三娘身子一震,声音嘶哑:“那我呢?我们在一起三年,为什么才分开一年,你就忘了,忘了我们在一起时说过的话!”

陆浩谦正­色­道:“三娘,你难道不清楚,男人都是靠不住的么?”

梅三娘紧紧地抱着他:“我不管,我只知道这一年来我想你快要想疯了,这次我再也不会让你离开我了。”

陆浩谦推开她,冷冷道:“如果你也能给我寒毒宫,给我青竹紫电,那么我就娶你!现在,你最好打起­精­神来,继续做如意轩的老板!”

梅三娘眼泪簌簌落了下来。但仅仅过了片刻,她便擦­干­了眼泪,将口脂重新涂了一遍,袅娜地向前厅走去。

能被陆浩谦看中并“请”到这里来的人,身后都有一个辉煌耀眼的家族名字。所以今晚如意轩早早闭门谢客,在二楼临水的正厅中摆了一桌子丰盛的酒席,专门招待六个人。

西首坐的是十万大山吴家寨少寨主吴子晗。谈剑大会请的本是他的父亲,然而吴老爷子有意让自己的接班人多多见见世面,所以并未前来。吴家寨是西南江湖朋友心目中的一座重镇,也是与苗疆密教交往最为密切的汉人帮派,来往于中原和天竺的行商若想安全通过,都免不了拜一拜吴家寨的山门。当然,更多的人私下里都说吴家寨其实是个匪窝。这样的地方出来的人自然脾气不好。吴子晗的四方脸上已经布满了­阴­霾。

他旁边的是金啸晨,接下去一个白衣少年。这少年虽是长得浓眉大眼,身材健壮,却是在座几人中最年轻的。他清秀的脸庞与身边镶着五只铜环的大刀有些不搭调。然而江湖上却绝没有人会怀疑他的武功会跟他的人一样稚­嫩­,因为那柄刀清楚地告诉别人,他是山西彭家的人。彭家历来是三晋武林头号世家,然而这一代却人丁不旺,这少年彭人玉不仅是家里唯一的男丁,更是唯一的子弟。彭老爷子晚年得子,对他爱如眼珠,这次金陵之行是他第一次踏出晋地。

彭人玉旁边坐的,却是一个充满了­阴­柔之气的男子。只是眼中闪着­阴­冷的光,好像有一条毒蛇躲在里面。吴子晗私下曾说,用毒药暗器的人就是­阴­阳怪气。的确没错,他是四川唐家堡二少爷唐潇。

挨着唐潇的是一个胖得令人替他ρi股底下的椅子担心的人,幸好椅子没有扶手,否则他不一定能坐得下去。这胖子自从进来就不停地擦汗,嘴里念叨着“南方的湿气太重了,太重了”,一身华贵的绫罗已被汗水紧紧黏在身上。陆浩谦之所以请他,是因为这胖子是名副其实的油水很足——京城百味斋与大内往来甚密,皇帝吃到的每样东西,百味斋都做得出来。这胖子就是范老板的儿子范天成。

最后一人穿着黑衣,却是南海剑派白家的新任掌门白剑犀。南海剑派虽然并不多金,也很少踏足中原,陆浩谦却仍然“请”了他,因为他断定这位新任掌门必定有很大的雄心抱负,说动他与自己合作,应该并不很难。

梅三娘将满座的青年才俊统统扫视了个够,才笑道:“诸位都是来看花魁的么?”无人搭话,她便又自言自语地接着道,“我他妈的怎么说了句废话呢?”

此言一出,彭人玉忍不住笑了出来。梅三娘笑吟吟地道:“怎么,彭公子,没听过女人讲他妈的?”

彭人玉红着脸不说话,金啸晨抢着道:“女人讲他妈的总是别有一番风情,梅老板讲他妈的,简直就是风情中的风情了。”

梅三娘抿着嘴笑了笑:“诸位公子更想听另一个人讲话吧?”

此言一出,所有人的耳朵都不禁竖了起来。吴子晗却冷冷道:“那个花魁的架子未免太大了些!”他的声音冷酷而尖锐,就像一对粗糙的金属块在大力地摩擦,听得人耳朵里几乎要冒出火星子。

梅三娘笑了笑:“我也觉得这丫头架子越来越大,可是我一点也不生她的气,你说这是为什么?”不等人答话,便接着道,“金公子应该深知其中的缘由。”

金啸晨打开折扇,似在回味一件十分美妙的事情:“等待美人梳妆,是一件很风雅的事。这位姑娘,即使让人等到半夜,也一点都不过分。”

吴子晗看着他,冷笑道:“我倒希望她直接躺到床上去。”

就听白剑犀冷哼了一声:“粗俗。”

吴子晗瞪着他:“粗俗?到这里来的人,谁不想躺到她床上去!谁又比谁清高些!”

梅三娘一双小手轻轻按在吴子晗肩头,嫣然道:“我有时候还真吃不准,她是喜欢金公子这样温雅含蓄的翩翩君子呢,”她停在彭人玉身边,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还是喜欢彭公子这样的青春少年,”又走到白剑犀身边,“还是喜欢白掌门这样年轻有为的一派之主。”

彭人玉脸上的红晕刚刚褪去,被梅三娘这么一打趣,连耳根子都红了。

范天成一边擦着汗,一边道:“这个倒也不难,俗话说,鸨儿爱财,姐儿爱俏,我看这里谁也俏不过唐老弟。”

唐潇一直在自斟自饮,听到范天成这么说,才抬起头来,淡淡地道:“现在的女人么,都现实得很,才子佳人的故事也不过是故事而已。”

屏风后突然响起一个软如柳絮、甜如蜜桃的声音:“唐公子真好见识!”接着伸出一只光洁修长的小手,“吴公子,你是让我进来呢,还是躺回床上去?”

吴子晗脸上布满细密汗珠,张口结舌地道:“进,进来。”

屏风唰地被人移开,杭语薇就像夜明珠一般,将厅内所有灯光都压了下去。她穿着一件白­色­夹金丝的重工提花云锦长裙,绯红的脸蛋犹如饮了陈酒般迷醉,*得人的心痒痒的。

所有的人都没有说话,竟似呆住了。

杭语薇轻巧端起一杯酒,道:“我来晚了,自罚一杯。”说完一饮而尽。

吴子晗抚掌道:“在下刚才说了句混账话,也自罚一杯如何?”说罢,作势要饮。杭语薇却止住他道:“不必。”她妖娆地笑了笑,接着道,“我这个人懒得很,对这些舞文弄墨吃饭喝酒的过场讨厌得很。所以,”她轻轻咬着下­唇­,那鲜艳的口脂仿佛一滴温热的血,充满了奔涌的生命力,“所以其实我也很想赶快躺到床上去。”

范天成几乎要将自己脸上的皮擦掉了:“可是,我们总得知道姑娘叫什么,也不枉白来了一趟。”

杭语薇看着范天成,轻轻地道:“范公子叫我小薇就可以啊。”

范天成被她这么一看,脸上的汗出得比他擦得还要快十倍:“那么小薇姑娘,你看中了谁?”

杭语薇慢慢走到珠帘前,抬手握住一串水晶珠子,宽大的袖子贴着小臂滑下,惹得众人的心起伏不定。她叹了口气,娇声道:“诸位都是少年英雄,我每个都喜欢,所以我想了一个很好很公平的法子,只不知,诸位少爷带够了银票没有。”

金啸晨大笑:“如果小薇姑娘需要,夫子庙的所有赌场都可以提出银票来。”

他说的不假,夫子庙附近的赌坊,十之*都是英雄山庄的买卖。

杭语薇不语,拍了拍手,立刻便有两个小丫头走了进来,一个捧着一只描金骨瓷骰盅,一个捧着一只红漆托盘。她从怀中拿出三粒小巧的象牙骰子,道:“这个游戏很简单了,我们七个人轮流掷骰子,谁的点数与我一样,今晚我便选谁,赌注也都归他。如果没有同样的点数,就再来第二局。不过,每局都要下注哦!最低,五万两。”她笑得甜如蜜糖,又似乎带着一丝苦味。

金啸晨道:“抱得金钱美人归,这游戏的确好玩刺激,看来以后我的赌场里,也该琢磨些新花样了。”

杭语薇道:“如果哪位不想玩儿,随时都可以走。”

谁能说不想玩儿?

每一局三十万两的赌注,和一个绝­色­佳人的诱惑,很少有人抵制得住。人人脸上都显出了兴奋神­色­,只有彭人玉的嘴巴动了动,却没出声。

他年纪最轻,要命的是还有个吝啬得出名的老爸,每局五万两的游戏对他来说确实大了些。可是他也实在没有勇气站起来离开。

世上的很多悲剧,就是“面子”这东西造成的?

杭语薇媚眼如丝,捧着那三粒小巧的骰子,待众人都将银票放在红漆托盘中,嫣然道: “谁先来呢?”

金啸晨将折扇合起,道:“我。”

杭语薇将骰子递到他面前,甜甜地道:“请。”

金啸晨接过骰子,放在鼻子下边嗅了嗅,笑道:“好香。”盖上骰盅,随意晃了晃,掀开看时,一枚三点,另两枚俱是四点,一共十一点。

吴子晗八点,彭人玉十二点,唐潇七点,范天成九点,白剑犀十五点。

杭语薇将骰子托在手中,手腕一翻,三枚骰子叮叮叮落入骰盅,竟是个豹子,十八点!

范天成深吸了一口气,道:“看不出小薇姑娘还是赌中高手,无怪乎看不上这几十万两银子了。”

杭语薇浅浅笑道:“诸位继续下注吧!”

第二局还是从金啸晨开始,众人依次掷完,杭语薇竟然又是一个豹子,第三局、第四局还是如此。彭人玉已经坐不住,范天成擦湿了四五条毛巾,白剑犀和吴子晗则面­色­凝重,唐潇呼吸急促,只有金啸晨神­色­如常,仿佛押下去的不是自己的银子一样。

杭语薇忽道:“这天气好热。”

范天成赶紧附和:“不错不错,南方的天气实在太热了。”

“那,我先失陪一会儿,诸位不会反对吧?”

众人愕然,眼睁睁看她走下楼去。她一出去,立刻有几个小厮抬进来两桶冰块,放在桌子的两边。范天成就像见了救星一样,立刻站到冰桶的旁边扇风。忽然梅三娘出现在楼梯口,对他招手道:“彭公子,外面有位官人找你。”彭人玉怔了怔,暗想自己在金陵并无朋友,但是在这么多人面前又不能显得胆怯,只得硬着头皮跟梅三娘走了出去。

过了不到一盏茶的工夫,杭语薇便走了进来。她换了一身水绿­色­的窄袖长裙,发髻也变成了垂髻,发尾编成了一根麻花粗的大辫子垂在胸前,刚好挡住半个高高隆起的*,轻巧地转了个身,将曲线展露无遗,看得众人一阵气血上涌。

范天成笑吟吟地拿出一张银票,道:“我再押一局。”别人见了,也都不肯落后,纷纷下注。杭语薇眼波流转,脆生生地道:“彭公子走了么?”

话音刚落,就见彭人玉满面春风地走了进来,道:“在下也押。”

杭语薇走到他面前,轻轻推了他一下,娇嗔道:“彭公子,我以为你不回来了呢!”

彭人玉只觉得全身像雪狮子向火,被她推得快要融化了。

就这样,杭语薇每隔三四局便换一次衣服,或高贵,或妖媚,或清纯,或脱俗,将众人的心紧紧抓住,谁也舍不得中途退出,当然,趁着杭语薇换衣服的工夫,每个人都找各种借口出去了一次。这自然是去筹钱,只是大家心照不宣,谁也不说破而已。

豪赌从华灯初上持续到午夜。这些世家子弟已经全然没了平日里高傲自负的气概,每个人都赔进去了几十万两银子,每个人都是汗流浃背,瞪大了眼睛,喘着粗气,挽起了袖子,与那些市井中为了几两银子争得面红耳赤的赌徒没有任何分别。

到了第十二局,杭语薇依然是随手掷出一个豹子,厅里一时变得极静。

每个人心里已经渐渐明白,这不是一场赌局,而是一个漩涡,他们已经无法抽身,若是没有人掷个豹子出来,所有人回去后都无法向长辈交代。

杭语薇看着沉默的众人,笑容得还是一如既往的甜蜜,道:“诸位还要下注么?”

无人说话。所有人都像虚脱一样坐在椅子上。

杭语薇瞟了一眼红漆托盘中堆成小山一样的银票,嫣然道:“难道诸位愿意将那些赌注都送给我么?”

金啸晨打开折扇,苦笑着道:“小薇姑娘,并非在下不想玩,只是今天实在无力奉陪了。”

一旁的梅三娘突道:“金公子身上明明还有十几万两银子。”

金啸晨怔道:“你说什么?”

梅三娘道:“金公子身上岂非还有几张谈剑大会的请柬么?每年那些慕名而来的豪绅,岂非都肯为了这张请柬一掷千金。”

金啸晨不由得探手向怀里摸了摸,似乎在掂量这件事情是否划算。他看着那红漆托盘,道:“如果只有我们两个,比小如何?”

杭语薇道:“好。”

金啸晨没想到她答应得如此痛快,愣了愣,才抽出三张金­色­请柬,道:“好,那就再押一局。”

杭语薇笑而不语,伸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金啸晨手有些颤抖,足足摇了比平时多两三倍的工夫,才轻轻掀开盖子。

三点。

这已是最小的点数了。

范天成脱口道:“如果点数一样,也算金兄赢么?”

杭语薇神­色­不改:“不错。”

众人几乎按捺不住要欢呼了。金啸晨的眼睛里也发出了光,就像一头饥肠辘辘的野狼,突然见到肥美的羊群一般。

杭语薇不慌不忙地拿起骰子,只摇了两三下,便猛然将骰盅按在了桌子上。她满面笑容地看着金啸晨:“金公子,请您看看我摇了几点。”

金啸晨迟疑着,伸手拿开了盖子。

三枚骰子,一枚是一点,另两枚叠在一起,上面那枚也是一点。

一共是两点。

两点当然比三点要小。

金啸晨颓然地坐在椅子上,道:“你赢了。”

杭语薇站在水晶珠帘后,望着对岸灯火通明的赌坊道:“已经快三更了,好像夫子庙这边还是很热闹。”

梅三娘正在点数着银票,头也不抬地道:“那里会一直热闹到天明,赌场可是没有床的。”

杭语薇听出她戏谑之意,不觉笑了笑,转身道:“那些人都走了?”

梅三娘冷笑道:“男人们都知趣得很,没钱的时候,他自己就觉得无地自容了,哪还有底气留在女人面前。”她拉着杭语薇的小手仔细端详,笑道,“不过我很好奇,你是怎样练成那样的赌技的?”

杭语薇从没被一个女人揉捏过自己的手,这让她觉得很不舒服,却见梅三娘眼里全是怨毒,心中一惊,|­茓­道已被制住,软软地坐在椅中:“梅三娘,你疯了么!”

“我是疯了。” 梅三娘的声音突然变得异常凄厉,“都是因为你,都是因为你这个贱人,他连利用都不愿再利用我!”她越说越气,扬手扇了她一耳光,一字一句地道,“我要让你从这世上消失!”

寒光一闪,她手中已多了一柄匕首,当胸刺来,却噗通一声倒在地上。

她背后是一个黑衣蒙面人。

这人一步抢到桌前,从红漆托盘里挑出十二张银票揣在怀里,迟疑着看了杭语薇一眼,掉头便向外走。杭语薇一直默默注视着他,此刻却突然道:“彭公子!”

那人身子一震,良久才转过身来,除去脸上黑巾,一张脸涨得通红,果然是彭人玉:“你,你如何认出我的?”

杭语薇笑道:“这不难猜,只有今天来过的人才知道这里有银票。看见这么多银票,却只拿自己输掉的,恐怕只有彭公子这样的人才­干­得出来罢?你的手在抖,是第一次­干­这种事情吗?”话说得虽不留情,语气却亲切温柔,没有半点揶揄。

彭人玉皱着眉,慢慢走到杭语薇面前,瞬也不瞬地盯着她。

杭语薇嫣然道:“怎么,想杀我灭口?也对,输了这么多钱回去无法交代,想把钱偷回来又被人撞破,这么丢脸的事情若是传了出去,彭家以后还怎么在江湖上混呢!”

彭人玉怔了怔,红着脸大声道:“我、我不会杀你,我、我根本不会杀人。”

杭语薇“扑哧”一声笑了:“傻瓜!小点声,难道你要喊人过来看你偷钱么?”彭人玉慌忙回头,所幸外面一个人影也没有。杭语薇又道:“彭公子,我全身都动不了了,你说这是怎么回事呢?”

彭人玉手足无措:“姑娘,姑娘只是被人制了|­茓­道而已,不必担心。”

“那,彭公子怎么不帮我解|­茓­呢?” 杭语薇心想,只要彭人玉解开她的|­茓­道,就立刻结果梅三娘的­性­命。

彭人玉将手指指向她,却突然停下,嗫嚅道:“我,我想知道……你的名字,不是,不是花名。”

杭语薇突然觉得这少年很可爱,曼声道:“我叫杭语薇。”

彭人玉讶然道:“一夜倾城?”猛又摇头,“不对,不对。一夜倾城,怎会在青楼做头牌!”

杭语薇笑了笑,道:“你倒是和那些世家子弟大不一样。”

她媚眼如丝,仿佛能穿透彭人玉的衣衫。彭人玉看着眼前柔媚入骨的女子,脸上又开始发烧。

水晶珠帘外突然响起一个­阴­恻恻的声音:“小子,这妖女媚功了得,你应付不了,还是交给我们吧。”

帘外不知何时多了四个黑衣人,抖出四柄钢刀,齐齐向彭人玉砍来。彭人玉暗呼不妙。他只有一柄匕首,陡然面对四柄刀,从无对敌经验的他竟不知如何是好,只得拧身后退七步,堪堪避开。四人中一人扛起杭语薇,一人收起银票和三张请柬,窜出窗外。另两人刀光一闪,又向彭人玉劈来。四人配合严谨,一看便知常­干­这类买卖。

彭人玉退无可退,咬牙用匕首去挡,谁知那两人虚晃一招,双双向帘外掠去。彭人玉追至窗前,见他们跳上一艘小船,向西划去,谁知斜刺里忽地又冲出一条小船,几乎将黑衣人的船撞翻。船上杀出两人与他们动起手来,原本冷清的河两岸探出不少脑袋,嘈嘈杂杂议论声此起彼伏。

彭人玉不认得那两人即是夏宣清和赵松山,却决定躲在暗处,看看这些人究竟要做什么。

杭语薇却认得这四个黑衣人是七黑手。她见夏宣清和赵松山阻拦,心里暗骂彭人玉胆小没用,竟没追出来。

七黑手三人挡在前面,扛着杭语薇的人已腾身上岸,闪进一条小巷。杭语薇感到这人一路向西出城,心中打鼓。莫非又是黑衣少年指使他们来的?

扛着她的人停下来,似在等人。不久另外三人果然赶来。就听他问:“有没有尾巴?”

一人答道:“没有。若是大哥不放心,我与老三在此守着,你和四弟去吧。”

这人道:“也好。”身形一展,与另一人飞掠上山。不多时来到一处庄园,守门小厮立刻将他们迎到一间厅堂。就听一人道:“七黑手办事果然够利落。”

这声音竟是金啸晨! 想看书来

十六 世家子弟

十六 世家子弟

这人道:“但愿金少爷你付起钱来也一样利落。”

金啸晨哈哈一笑,将杭语薇放在软榻上,又用连着软榻的铁锁锁住她的双手。杭语薇微微蹙眉,抬眼一望,发现除了金啸晨,这屋里还有唐潇、白剑犀、范天成和吴子晗。

四个人正用一种畏亵的目光打量着她。

杭语薇忖道:“这几人莫非看出赌局不对劲?可他们为何不通知其他门派,却找七黑手来?莫非是乐清遥做了什么手脚?”

金啸晨看着七黑手,道:“你们确信无人跟踪到我这别院么?”

这人笃定地道:“绝没有。彭人玉和赵松山对金陵根本不熟悉,找不到这里。”

金啸晨道:“很好,很好,你们的报酬在这里。”说着,便用折扇托着一张银票递过去。然而他背在身后的手,却做了一个奇怪的姿势。

杭语薇不觉叹了口气。

果然,就在七黑手的目光落在银票上时,白剑犀剑光飞起,袭向后面那人,金啸晨的扇骨中也­射­出一点寒星。那人暴喝一声,虽被寒星击中,仍是劈出一刀。金啸晨疾退,范天成的拳头已补了过来。砰地一声,那人被打得飞起,撞上门柱,软软地滑了下来。他满嘴是血,嘶声道:“名门正派,武林世家,哈哈,却原来也做劫财劫­色­、杀人灭口的勾当!”

另一人被白剑犀砍去半条手臂,身子却已跃出屋门。唐潇轻轻抬了抬手臂,一道寒光追上。那人惨呼一声,身子直直摔在地上,脑后鲜血汩汩,已然气绝。

前一人见同伴惨死,厉声道:“七黑手还有五人,你们不要高兴得太早了!”

金啸晨收起折扇,悠然道:“是么?你们若想活得长久些,就不要乱说英雄山庄的是非。就算说了,你觉得江湖中人会信几个杀手的话,还是信英雄山庄的话?”

那人脸­色­惨变,狂笑道:“侠名远播的英雄山庄,刚正不阿的金陵金家,哈哈,来取老子命吧!”

金啸晨却将目光投向吴子晗:“吴兄,只有你未出手了。”他将声音提了提,“我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吴兄也该露一手才是。”

杀人灭口的事,谁也休想置身事外。这就好像一群哥们去嫖女人,你若不嫖,以后不仅没人认你这个朋友,大家还会对你多一份提防。

吴子晗什么也不说,径直走到那人面前,一掌劈了下去。

金啸晨笑道:“吴兄果然爽快。”

砰的一声,门被撞开,一个年轻的声音道:“你们为何要这样做!”

来人是彭人玉,语声三分惊讶,七分愤慨。只因他没想到平日看起来堂堂正正的世家子弟,做这种事竟如此驾轻就熟。他不禁觉得武林正道的脸面,甚至他彭家的脸面都已不够光彩。

金啸晨叹了口气,自语道:“七黑手小看你。”

范天成好整以暇,淡淡地道:“我们这样做的原因,与老弟你去偷银票的原因是一样的。”

彭人玉大声道:“可是,我并没要杀人灭口。”

他说的十分认真,甚至带着一丝委屈,谁知这五人听了,居然大笑起来。

彭人玉心中发虚,迟疑道:“你们,你们笑什么?”

金啸晨好不容易止住笑,道:“七黑手本就杀人无数,死有余辜,我们这么做,是为江湖除害。”

吴子晗道:“你以为那个如意轩是个寻常青楼么?你以为这个小薇姑娘是个普通的表子么?”

范天成道:“这女人想要的不是钱,是我们六家的势力!”

白剑犀冷冷道:“这件事的幕后主使,就是寒毒宫。”

唐潇走到彭人玉身边,拉着他的袖子笑道:“所以彭老弟,你大可不必觉得这样做有什么不妥,不妨和我们一道看看那位小薇姑娘。”

彭人玉被他们你一言我一语说得头脑发晕,又听到这女子真是一夜倾城,不由自主跟着唐潇等人踱到榻前。

杭语薇还穿着最后一次换的紫罗纱衣,披散的长发泛着比缎子还美丽的光泽,而她身上的肌肤,却比这光泽还要美丽。彭人玉见到她,心跳立刻快了起来,连呼吸都变得不规律。唐潇拍拍他的肩,笑道:“不要着急,任何美味在享用前,都要检查安全了才好。”说着,便将手伸进杭语薇衣襟。

彭人玉只觉血往头上冲,喊道:“你­干­什么!”

唐潇不答,却从杭语薇腰间抽出一个巴掌大小的皮囊,仔细端详了一阵,叹道:“寒毒宫的宝囊做工果然­精­致。”他将皮囊放在一旁,“我倒要看看,你能玩多少花样!”他从杭语薇嘴里抠出两枚小得不能再小的银钉,从她指甲中刮下一层白­色­粉末,从她发簪里拔出一蓬银针。最后仍不放心,开始翻检她的头发,从发梢到发根,整个人人几乎趴在她身上。

金啸晨打开折扇,叹道:“唐兄,有时候我真的不得不佩服你,你身下压着一个绝­色­美人,居然还能专心致志地看她的头发。”

唐潇头也不抬,手指掐住杭语薇一绺头发,用力一拽,头发脱落。他捧着这绺头发,哈哈笑道:“杭姑娘,这是你最后的法宝了吧?”

杭语薇瞪着他,气得要命,只因唐潇拿走的是她最珍贵的暗器情人发。

唐潇一口气从她头上拔下五绺头发,对众人道:“这妖女的头发有真有假,假的头发上淬了剧毒。”

吴子晗倒抽一口凉气,道:“好狠的女人,好­精­明的女人!”

女人的头发在对敌时常常是个弱点,无论再嚣张再厉害的女人,只要揪住她的头发,她便会立刻乱了阵脚。可是杭语薇居然在自己的头发里藏了暗器。

唐潇拍拍手站起来,道:“我看她再没有什么花样了。金兄,”他别有用心地看着金啸晨,“你是东主,你先请。”

彭人玉却突然挡在软榻前,似是下了很大的决心,道:“你们不能这样做!”

金啸晨眉毛一挑:“不错不错,彭老弟是仁义君子,这等肮脏龌龊的事,自是不屑做的。”

吴子晗也笑道:“对于我们这等小人行径,自是看不惯的。”

彭人玉内心一凛,强作镇定道:“难道你们要杀我灭口么!”

金啸晨哈哈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彭老弟,你这可是说笑了。莫说我们几家数十年的交情,就算没有这份交情,我们又怎会为了一个妖女自相残杀。”

彭人玉怔道:“那,你们,你们答应放过她么?”

白剑犀道:“先不说这女人了,先说说你。”

彭人玉道:“我?怎样?”

金啸晨­阴­恻恻地道:“自然是让你和我们站在一道了。”

彭人玉心里一沉,左右手臂已被金啸晨和白剑犀箍住,唐潇扼住他的喉咙,往他嘴里塞了一颗药丸。一吸气,那颗药丸便再也吐不出来。“你给我吃的什么!”

唐潇道:“一种让你加倍快活的东西。”

彭人玉再怎么不经人事,也明白他话中之意,不觉惊怒交加:“唐潇!你身为唐门少主,居然随身带着这种东西!你……”他几乎说不出话来。

唐潇柔声道:“这有什么不好?历朝历代都有献丹而骤贵的方士,更不缺进房中术而飞黄腾达的文人,既然庙堂中人如此,我等江湖小民自然上行而下效。”

彭人玉已说不出话来,整张脸涨得通红,汗水几乎将衣服湿透,痛苦地看着杭语薇。显然药效已开始发作。

杭语薇心中暗骂,口中却柔柔地道:“你们何不解开我|­茓­道,咱们好好地乐一回。”这话说得众人全都怔住。杭语薇嫣然一笑:“怎么?怕么?我现在什么宝贝都没了,又被铁锁锁住,有什么好怕?”她媚眼如丝,声音渐渐低下去,定定地看着吴子晗。

她已认定,这几个人中,吴子晗最容易引诱。吴子晗怔了怔,果然解了她的|­茓­。众人略略一惊,倒也没有阻拦,因为所有人都狞笑起来,更因为彭人玉已骑在杭语薇身上。

杭语薇突然狠狠一口咬在他脖子上。

彭人玉“啊”地一声惨叫,血立刻流了出来。但他受这一痛,神智反而清醒不少。就在这时,灯火突然熄灭,门窗被人踢碎,两条人影闯了进来。一个粗犷的声音道:“败类!”黑暗中只听拳风霍霍,不知谁和谁打了起来。

唐潇喊道:“点灯,快!”吴子晗打亮火折子,见来人是赵松山和夏宣清。唐潇借着光亮,一蓬吴子晗向夏宣清打去。夏宣清长剑一划,吴子晗像被吸入一个看不见的漩涡,落在地上。唐潇一怔,想不到夏宣清竟有如此深厚的内力。他目露凶光,戴上麂皮手套,摸出一把毒砂狞笑道:“见识见识我唐门毒砂!”手腕一翻,毒砂化为一片乌云,向夏宣清头顶盖去。

毒砂是唐门暗器中最凶的,用细小的铁屑制成,一旦刮破皮肤,且不说毒­性­之猛烈,单是清理伤口便殊为不易。赵松山不由脸­色­一变,大声道:“那东西有剧毒!”一边说,一边抄起一只花瓶朝烛台砸了过去。

哗啦一声,大厅再度陷入黑暗。

杭语薇朦朦胧胧中看到一个人影闪到榻边,怒叱道:“混账!”接着一掌打在彭人玉脸上,将他打得飞了出去。杭语薇听出是沈烨轩,不禁心头一热。

自醉月楼一别,她过得如履薄冰,心力交瘁。此刻突然有人倾心护佑,她只想哭。

沈烨轩将她揽在怀里,道:“小薇,他是不是欺负你了?”

杭语薇道:“没,是金啸晨那几个王八蛋欺负我!”

沈烨轩刚要说话,灯火全灭,黑暗中响起一声竹笛,一阵沙沙声由远及近地蔓延过来。杭语薇知道这是蛇行之声,更知道那声竹笛,是进攻的意思。

噗的一声,火光再次亮起,只见房门和窗缝中,潮水般涌进数以万计的青­色­小蛇,吐着猩红信子,朝屋子里的人袭来。

夏宣清肩头被毒砂扫中,脸­色­发青,赵松山扶他退到墙角,高声道:“沈烨轩,你怎么样?”沈烨轩道:“没事。”却见两侧爬来无数的小蛇,咬住彭人玉脚踝。他一剑挑飞小蛇,将彭人玉拉到自己身边,见他神志不清,不觉皱眉。杭语薇突然夺过他的短剑,猛刺在彭人玉大腿上。彭人玉大叫一声,似从梦中惊醒,眼睛里也恢复了神采。

范天成、金啸晨、白剑犀、唐潇、吴子晗从未见过这么多蛇,更未想过与它们较量。唐潇探手入怀,一蓬钢针暴雨般飞了出去,转瞬便有数十条小蛇被钉在地上,身子还一扭一扭,令人几乎忍不住要吐。可是后面的小蛇不但没有退却,却变得更加疯狂,一眨眼的工夫,半个大厅都被铺满。几个小厮被蛇群包围,惨呼声不断。

范天成心下大骇:“这,这他妈是什么鬼玩意儿?”

唐潇沉声道:“寒毒宫的蛇阵。”

白剑犀一剑挑飞几条小蛇,只见院子当中站着一个吹竹笛的灰衣人,脚下正有成千上万条蛇经过,场面说不出的吊诡。就听他­阴­恻恻地道:“招惹小师妹,是没有好下场的。”

竹笛声响,比之前更急。

白剑犀道:“唐潇,你还有多少钢针?”

唐潇嘴里发苦:“已经快没有了。”

白剑犀的手有些发抖:“难道我们要一直杀下去?”他原本明亮如一泓秋水的剑已粘满了蛇的血­肉­鳞片,一股令人作呕的腥气熏得他阵阵作呕。

金啸晨叫道:“到墙壁那边去。”说完,他率先冲了过去。

大厅只有西墙没有窗户,赵松山和夏宣清见他五人过来,不由怒目而对。唐潇却十分机敏地拿出一颗药丸,道:“现在大家都在一条船上,先把解药给你朋友服下。”赵松山想想也对,七人相安无事。唐啸拿了夏宣清的剑,和白剑犀、吴子晗在外围顶着那些一浪一浪涌过来的小蛇。

沈烨轩见杭语薇被铁锁锁住,用短剑连砍两下,却只溅起一溜火星儿。不由瞪着彭人玉:“钥匙呢?”彭人玉指了指金啸晨。沈烨轩知道寒毒宫的蛇阵伤不了杭语薇,便拉起彭人玉,一同往金啸晨那边冲去。

然而他不知道,杭语薇的避蛇粉此刻已不在她身上。她瞥见自己的宝囊落在屏风前,正想用脚尖去勾,小蛇却已将宝囊淹没,又往杭语薇身边爬来。她心中大骇,跳上软榻大呼:“大师兄快停手,我没有避蛇粉!”

竹笛戛然而止,小蛇却不会戛然而止,杭语薇痛呼一声,刚要用手去掐蛇的七寸,那几条咬着她的小蛇却像遭了蜂蜇一般弹开,后面的小蛇也在她脚边犹疑不前。

众人见了这情景全都愣住。金啸晨脑筋一转,飞身掠到杭语薇身边,摸出一把匕首在她双手手腕一划,一股奇异的药香飘散开来,她的血淋到地上,小蛇纷纷后撤。杭语薇从未见过自己的血流得如此汹涌,只觉得头脑一阵阵晕眩。金啸晨却喜上眉梢,道:“这妖女的血可以驱蛇!”一面说,一面打开铁锁。

沈烨轩轻叱一声,一剑向金啸晨刺来,金啸晨翻手用铁链锁住短剑,愠道:“我只不过借她的血一用,难道你要大家都死在这里?”沈烨轩身子一震,手上力道不觉松了。

这里不光有金啸晨等人,还有夏宣清和赵松山,他不可能眼看他们被蛇咬死。迟疑间,杭语薇已昏了过去。他心如刀绞,将她紧紧抱在怀里。

东方煜跨进厅门,冷冷道:“我倒不知,小师妹的血还有这等奇效。”说着竹笛又响了起来。青­色­小蛇听到笛声又开始­骚­动,推进的速度却明显慢了下来。

厅外重重院落冒起火光,噼噼啪啪的燃烧声伴着惊恐喊叫。金啸晨脸­色­剧变,咬牙道:“好狠!”这别院的小厮都是他心腹,如今无端惨死,他再冷血,也怒火中烧,但权衡之下,仍是道:“向后山撤!”

后山就是清凉山。众人从半山腰向下望去,别院的火光仿佛一朵金橙­色­的浪花,寂静笼罩着山间的一草一木。

吴子晗狠狠击了一掌,道:“他妈的,老子从没这么窝囊过!”

其余人没说话,可是心里都在想,老子也从没这么窝囊过。

沈烨轩却不管这些。一面为杭语薇包扎手腕,一面对赵夏二人低声道:“如今赶快离开此地才是。”

赵松山猛点头,道:“不错,赶紧离开这个鬼地方,我越看那几个少爷越觉得丢人现眼!”

夏宣清突道:“今晚我与赵大哥本该在莫愁湖等叶掌门,不如直接去莫愁湖。”

沈烨轩不清楚凌曦天境的事,却点了点头,抱起杭语薇要走,金啸晨忽然挡在他面前:“你们不能走。”沈烨轩冷冷道:“怎么,你还想动手?”

金啸晨忽然换了种和气的口吻:“沈兄是不是也觉得如意轩的赌局有问题?否则怎会发现七黑手的行迹,跟到清凉山来。”沈烨轩摸不清他的意思,哼了一声。金啸晨继续道:“我查过,借钱给我们的人,用的是开源银号的票子。这笔票子开出的日期,是两天前。”金家在金陵经营数十年,街面上的任何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他们的耳目。“也就是说,这是一个设好的局。这个人一早就知道我们要借钱。可惜我还来不及查出是谁存了这笔钱。即使查出来,也未必是真名实姓。只是这个人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调度这么多银子,必定是个厉害对手”

夏宣清和赵松山不禁同时想到了名花谷和环碧小筑那些匪夷所思的恶战,想到了星河派、雪山派和青龙会这几个神秘的门派。

白剑犀接下去道:“不客气地说,我们都是武林世家未来的掌门人,这个人要我们欠他钱,能为了什么?还不就是我们几家的江湖势力!”

范天成笑眯眯地道:“但我们岂是白混的!如果我们抢在别人之前,查出幕后主使,在谈剑大会上漂漂亮亮地揭破此事,立刻就能扬名立万。虽说我们的爹娘已够出名,但那是他们的,不是我们的。出来混,总要有些自己的作为,否则一辈子在祖上的荫庇下过活,被老家伙们指指点点,实在有失大丈夫风范。”他连珠炮似的说完这段话,又开始擦起汗来。

原来这些人单枪匹马地聚集在这里,即使遇上了那么可怖的蛇阵也没有四散奔逃,更没有用火花令旗一类的东西通知本门,既不是因为他们够义气,也不是因为有足够的自信应付那些未知的危险,而是想要独占这扬名立万的大好机会。

赵松山冷哼:“你们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少爷,在家中无聊的时间太久,想出名都想疯了么!”

金啸晨不理他,只对沈烨轩道:“我估计如意轩已人去楼空,这女人是我们唯一的线索,所以我和范兄、白兄、吴兄、唐老弟商议的结果是……”

沈烨轩冷冷道:“你们商议的结果就是抢钱、抢请柬、抢女人,是么?”

金啸晨没说话,倒是范天成打着哈哈道:“沈老弟,我们几个认识少说也有三四年了,要知道兄弟如手足,妻子如衣服,何况这女人又不是你老婆。一夜倾城的美貌的确天下无双,可是你就真的能娶她么!她就算肯嫁给你,难道沈伯父会让堂堂长风镖局未来的继承人,娶一个残花败柳么!更何况这女人出了名的*,她那些别的相好日后在江湖中走动,岂不是要笑死你!”

沈烨轩截口道:“住嘴!”

范天成被他这样吆喝,却一点也不动怒:“其实这道理你比任何人都清楚,就是不肯承认罢了。既然你到了这里,我们几个便有心拉你一把。你已经为了这女人搞得抬不起头,眼下是你正名的大好时机。你今夜放下这个女人,跟我们一道……”

沈烨轩怒道:“你以为我会让你们继续伤害她么!”

范天成闭上了嘴。

金啸晨轻咳一声,道:“何去何从,沈兄自己拿主意。但这女人,我们必须带走。”他缓缓打开折扇,“你若非要逼我和你动手,我也只能讨教长风镖局的高招了。”

铁扇,是金家的成名兵器。

沈烨轩眉头紧锁,额上全是汗。夏宣清忽道:“杭姑娘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不会让你们伤害她。”

范天成冷冷道:“你是什么东西,也配在这里Сhā话!”

赵松山正一肚子火没处撒,立即还嘴道:“我们不是东西,是堂堂正正的人,不像有些东西,借着武林正道的名义,使着卑鄙无耻的手段,想着名利双收的好事!”

金啸晨涵养再好,也受不了了,上前一步,冷冷道:“亮你的兵器!”

赵松山哈哈一笑:“中州二侠从来都是赤手空拳,你连这个也不知道么!”

金啸晨揶揄道:“可惜中州二侠只剩下一半了。”

提起赵柏山,赵松山和夏宣清心中俱是一悲。赵松山只是悲他死去的兄弟,夏宣清却多一份愧疚。

正在剑拔弩张的时候,彭人玉突然噗通一声栽倒在地。唐潇俯身查看,自语道:“这小子是蛇毒发作。”他盯着沈烨轩,“沈兄,你能不能叫醒杭美人?”

其实杭语薇一直在听众人说话,此刻淡淡道:“唐公子,你将我所有宝贝都搜走了,叫我如何救他?”

唐潇一怔:“这蛇毒致命么?”

杭语薇道:“一两天之内倒是死不了。”

众人的心顿时轻松不少,然而他们错了。

四面八方突然响起一阵轻微声音,听来十分刺耳。然而金啸晨他们的心情,除了紧张,更多的却是兴奋。白剑犀将剑一横,低声道:“幕后的人出现了。”

就听吴子晗痛呼一声,鞋面冒出一截刀尖,血已染透靴子。他嘶声道:“敌人在地下。”踉跄着想要抬脚,刀尖却兀自没入地下。紧接着每个人脚下都出现了刀尖,众人纷纷躲闪。白剑犀一剑飞刺,噗地一声,尘土飞扬,一个黑影从地下闪出,一道雪亮刀光迎面劈来。白剑犀挡开一刀,却没想刀后有一道银黑­色­的细丝,直奔印堂­射­来。他急退三步,仍被擦伤额头。

周围出现了数十个这样的黑影。

就听唐潇大声道:“别动!”手中飞出八道寒光,从众人身侧穿过,幻成八张银­色­大网,向黑影盖了过去。就听几声闷哼,黑影纷纷跌倒,却一闪不见。

沈烨轩不禁一挑拇指:“你这一手,已不输唐掌门。”

唐潇一笑,背起彭人玉,发现他腿上被刺,一面给他拍刀伤药,一面道:“难道是五行土遁阵。”

金啸晨皱眉道:“那不是青龙会的玩意儿么,怎么会在中原出现?”

赵松山大吼道:“青龙会!给老子出来!”

在他心里,青龙会就是害死他兄弟的人,就是他不共戴天的仇人。

然而四周已恢复平静,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范天成忽道:“既然是土遁阵,是不是在石头上就无法施展了?”

众人眼睛一亮,纷纷向西望去。

西面,就是名动天下的金陵石头城。

众人不加多想,飞奔而去——没有人愿意在山中等着敌人下一轮攻击。

月光照着六丈余高的城墙,石头城的赭红墙基和青白城砖清晰可见。城墙当中有一块两丈长、一丈宽的凸起石壁,远远望去,好似一副狰狞鬼脸,在嘲笑着接近它的人。金啸晨本已见过无数次,然而此刻,他突然觉得这张脸充满了诡异和讥诮。

鬼脸旁就是石头城入口清凉门。内外城墙之间原是石砖砌地,在月光下本该非常光亮才对,可是现在却蒙上了一层沉重的黑­色­,不知是什么东西。众人一入城,就听哗啦啦铁链声响,城门洞上垂下几十条铁链,珠帘一般封死了出口,众人便被夹在内外墙之间的狭长空场中。

城楼上突然亮起两盏灯。灯下,楚煦言坐在宽大的雕花椅上,身后站着两个美艳女子。城墙顶冒出黑魆魆的人影,仿佛幽灵一般。

范天成向四面望了望,嘿嘿笑道:“正主儿终于露面了。”

金啸晨道:“我却不知,竟然有人想用一道铁帘子挡住我们。”

杭语薇却心中稍安,知道楚煦言被云秋露废去五成功力,使不出蚀髓*。

就听楚煦言轻描淡写地道:“这铁链不是用来挡住你们的。”一顿,又道,“你们几个是打算死,还是打算效命青龙会?”

金啸晨忍不住大笑道:“阁下你的口气未免太张狂了些!”

说这话的时候,他不自觉地挺了挺胸。其他的人听了,也有些豪气­干­云,热血沸腾。即使没有显赫的身家背景,若这几人凑在一起,江湖中也绝对没人敢这么嚣张。

楚煦言的手似乎挥了挥。城墙箭垛上立刻出现一个人影,血红披风猎猎翻飞,正是乐清遥。她背负双手,缓缓从城墙上降了下来。

不是一跃而下,而是缓缓地下降。这样的轻功,别说金啸晨等人没见过,简直连想都不敢想。等她落在地面,众人才发现她身后竟有一根银灰­色­细丝,又不觉一阵冷哂。

范天成拍着肚皮——他也很想拍拍别的地方,无奈选来选去,还是肚皮拍起来最为顺手,揶揄道:“青龙会竟然无人了么?派个女娃娃来!”

乐清遥淡淡道:“你们先看清脚下的东西,再说话不迟。”

唐潇第一个俯下身去。他早就对地上的东西疑窦丛生了,一捻之下,不觉脸­色­惨白:“是火药!”

所有人顿时脸如死灰。

他们已经明白楚煦言说的那句“锁链不是用来挡住你们”是什么意思了,这铁索竟是用来引爆火药的。

乐清遥道:“如果你们执意动手,不妨拔剑试试。”

没有人拔剑。在这种地方,兵器不小心摩擦出一个火星都可以轻易引爆地上的火药,更别说刀剑相对地动手了。

乐清遥又道:“铁链上涂满了白磷,所以我劝你们最好打消逃走的念头。”

金啸晨哑声道:“那么你呢,你下来难道不怕与我们同归于尽么!”

杭语薇忽然道:“她是来劝降的。”说这也不管别人,问道,“陆浩谦怎么没来?你给他使了什么拌?”

乐清遥眨眨眼睛:“我只不过给他一个口信,说叶瀚扬在莫愁湖等他,他自然坐不住了。”

“他怎会轻易信你?”

乐清遥哈哈笑道:“因为我有玉匕首啊!”

杭语薇恨不得抽自己一个嘴巴。她居然忘记乐清遥背后是那黑衣少年,既然他有办法骗得叶青青对他钟情,自然也能拿到玉匕首。只不过,她想不明白那黑衣少年为何要让陆浩谦和乐清遥互拆墙脚,难道他不怕折损了自己未来的势力么?

吴子晗不耐烦地道:“什么匕首不匕首,你这毛丫头罗嗦半天,究竟想要怎样?!”吴家寨常年与苗人、商队、悍匪打交道,养成了吴子晗直来直去­性­格。所以他一到金陵便很不习惯,觉得所有人说话都是里三层外三层,不耐烦的事情于是多得几乎成了家常便饭。

乐清遥道:“我自然是想要诸位归顺我青龙会了。”

吴子晗冷笑道:“痴人说梦!”

乐清遥悠然道:“当你可以选择的时候,人人都会选择活得高贵些,但是若没得选择的时候,活着是最重要的。活人可以重头再来,死人却不能。”她说这话的时候,眼睛却在看着别人,“家师和陆浩谦不同,他不喜欢用银子收买人。”

金啸晨忽道:“那他想要什么?”

乐清遥道:“人头,这里随便谁的人头都可以。”

杭语薇冷笑:“他不是想要人头,他是想要别人无法回头。”

乐清遥不接招,也不看她,只对其他人道:“你们的时间不多了。”

白剑犀缓缓放下长剑:“你的时间也不多了。”他慢慢走到金啸晨身边,与另一侧的吴子晗、范天成将她围在中剑。

乐清遥看着他们四人,却对他们身后的唐潇道:“唐潇,你的暗器囊是不是已经空了?”

唐潇的脸在月光下看起来更加俊秀,表情也如月­色­般柔和:“不劳姑娘费心,唐家的人除了暗器,还会些别的粗浅功夫。”

乐清遥娇声道:“我本以为,你站在他们身后,是打算取份觐见礼。”这次她是说给面前四人听,声音压得很低,除了这四人,别人都听不到。

白剑犀不说话,吴子晗的脸­色­却变了。他一贯不喜欢唐潇这个人,不仅因为他讨厌娘娘腔的男人,也是因为他们每次出去喝花酒,唐潇总能钓到最漂亮的姑娘。这样的暗器高手站在身后,的确是一件不舒服的事儿,虽然他们相信唐潇不会拿别人的命换自己生路,但是自我保护,却是人无法避免的下意识行为。

有时候,这种下意识行为常常会流露出人­性­丑恶的一面,所以,人之初,­性­本善,还是­性­本恶,从来就没有定论。

金啸晨和范天成似是对望了一眼,突然笑道:“好!”话音未落,四人同时出手。乐清遥却根本不闪躲。

因为四人出手的方向不同。白剑犀和吴子晗一拳击向乐清遥,范天成和金啸晨却一左一右袭向吴子晗肋下。只听喀喀两声,吴子晗软软地倒了下去,怒骂道:“你们这两个龟孙子,竟然……”话未说完,便被口中涌出的血呛得不住咳嗽。

白剑犀被这变故吓了一跳,未及多想,就觉劲风袭来,金啸晨的匕首已将他左臂洞穿,匕首与骨头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白剑犀忍着剧痛,将左臂弯折过来,夹住金啸晨的匕首。金啸晨本就心虚,此时匕首被夹,更是惊惶。白剑犀却已撤手,因为范天成一掌拍到。

夺地一声,范天成惨叫着退了两步,掌心血流如注。

白剑犀退到沈烨轩身边,发现是唐潇用暗器阻了范天成,瞪了瞪眼睛,不情愿地丢下一句“多谢”。

唐潇低声道:“那是我最后一枚暗器,偏偏是没毒的。”

他的语声充满无奈。白剑犀心中也极苦。他们已经有了一个不能动弹的彭人玉,现在吴子晗已不能出手,金啸晨和范天成忽然变成了敌人,要想杀出一条生路,几乎是不可能的。他瞪着金范二人,怒道:“你们两个贪生怕死的王八蛋。”

范天成抹了把汗,道:“活王八蛋总好过死王八蛋。”

乐清遥道:“对极。我早说过,人活着,可以做很多事,死人就什么都做不成。”

唐潇却道:“死人可以做自己想做的那种人。”他的语声还是那样温柔,却充满了决绝之意。

乐清遥呵呵笑道:“想不到,平日里看起来花天酒地,好­色­成狂的唐二公子,竟是个硬骨头。”

唐潇淡淡道:“我只不过做少爷做惯了,不会做别的。不像金兄和范兄那样博学,连畜生也会做。”

白剑犀忍不住抚掌笑道:“妙极,唐老弟,妙极,我几乎有些欣赏你了。”

唐潇仍是淡淡地道:“那就黄泉路上为伴吧。”

他看了杭语薇一眼,有些歉意,又有些不舍,还有些轻薄。杭语薇却笑了笑:“谁说我们一定会死?”她看着乐清遥,“我可不可以跟沈公子说几句话?”

乐清遥大方地道:“请便。”

杭语薇转过身来,看到沈烨轩正望着自己,仿佛要将自己刻在心里一般,只觉亏欠了他,附耳道:“清凉门西边,离地七尺高的地方有道假墙,后面该是藏兵洞。我一离开,你就赶快带他们躲进去。”

沈烨轩心中一动。像石头城这样的军事要冲,在城墙上设若­干­藏兵洞是很正常的。他点了点头,忽然忧从中来:“你,不会有危险么?”

杭语薇鼻子一酸,低低地道:“你怎么不问,我为何在醉月楼失约,又为何跑到如意轩去?”

沈烨轩凝视着她,道:“我不必问。”

杭语薇听了,忍不住想要紧紧抱住他,但是她忍了下来,只是报以深深一笑。

十七 石城暗战

十七 石城暗战

杭语薇跟乐清遥坐吊篮升到城墙上,心里一直在琢磨今夜发生的事。

自己与沈烨轩说了那么多话,他又那么平静地看自己离开,就是再笨的人也该猜出,沈烨轩已找好了退路。可是乐清遥居然像没看到一样。难道有意放他们一马么?

一离开吊篮,青龙会众人立刻将燃着的火把丢了下去。大火呼地蔓延开来,脚下的狭长地带变成一片火海,阵阵热浪涌来,几乎令人窒息。

杭语薇的心沉了下去。

这样大的火,那个藏兵洞能不能保住沈烨轩他们的命?

就在这时,东南方突然腾起一朵绚丽烟花。楚煦言见了,转而对金啸晨和范天成道:“你们有个朋友就要来了。”

金啸晨愣了一愣,范天成却笑道:“晚辈初到青龙会,还不认识什么朋友。”

言下之意,是他在江湖上的朋友已经不算朋友,只有青龙会的人才是他的朋友。楚煦言很受用,道:“这个朋友你们一定要认得,而且,要向他借一样东西。”

范天成心里嘀咕着,感觉事情似乎不好办,勉强笑道:“什么?”

楚煦言一字一顿:“青竹剑。”范天成和金啸晨对望了一眼,脸上一阵青一阵白。金啸晨结结巴巴地道:“在下……晚辈学艺不­精­,恐怕不是叶瀚扬的对手。即使,即使侥幸偷到他的剑,也不可能全身而退。”

这恐怕是他这辈子说得最谦虚的一句话了。

楚煦言忽然语气一变,夜枭般笑了起来:“你们杀了自己的朋友,心里必定害怕这件事情张扬出去,必定要想着如何对吴家寨、对唐门、对长风镖局的人交代,如果你们能骗过叶瀚扬,自然还可以继续做风光的世家公子,如果连他也骗不过,青龙会要你们何用!”

范天成怒道:“你耍我们!”话音未落,便和金啸晨同时出手,袭向楚煦言的肋下。

他们还想做最后一搏。

楚煦言冷笑:“想做君子,却杀了自己朋友;现在又想回头么!”说话间,一直站在他身边的两个女子已经挥出了手中薄薄的刀。

杭语薇在船上见过她们出手,觉得她们并不是金、范二人的对手,但青龙会已开始撤退,两个会众抬起楚煦言的椅子,飞速向城楼下走去。她正在思索自己该怎么办,就觉袖口一紧,居然是乐清遥。杭语薇甩开乐清遥,腕上伤口又开始流血。待青龙会的人走得稍远,才低低道:“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沈烨轩他们不会死?”

乐清遥道:“楚煦言也知道。”

杭语薇讶然:“难道他费尽周折设这个局,就是要玩玩么?”

乐清遥哼了一声:“这个局是乐公子设的。现在掌控青龙会土行旗的人,是我。”

想到那个黑衣少年,杭语薇立刻浑身不舒服:“可是表面上,你还是要他去做恶人。”

乐清遥甜甜地道:“这是乐公子教我的,抛头露面得罪人的事情,最好要别人去做。”

杭语薇道:“给沈烨轩等人留条生路,也是他的意思了?”

乐清遥点头:“这是公子答应你的,只要你乖乖听话,他不会要沈烨轩的命。”

杭语薇道:“东方煜也是你引来的?”

乐清遥又点头。

杭语薇略一思索,心便沉了下去。

乐公子任由陆浩谦以赌帐逼迫那些世家子弟,引起他们的怀疑,以至于劫走自己。再让乐清遥透露消息给东方煜,借蛇阵将他们驱赶来这里,最后要楚煦言这个傀儡引出金啸晨和范天成两个既惜命、又爱虚名的人,迫使他们杀了吴子晗。

沈烨轩等人获救后必然会说出金、范二人的龌龊行径。金啸晨和范天成若想保住家族的名声和自身的面子,就必须在沈烨轩等人获救之前杀人灭口。而叶瀚扬此行必然是来救夏宣清的,那么他们就必须除掉叶瀚扬才行。

以他们的武功,或许不是叶瀚扬的对手,但是作为来自世交家族的朋友,却有很多机会可以夺走青竹剑。这样一来,他根本不用亲自动手,亦不用付出任何代价,就轻易在江湖中最显赫的几个家族和门派的未来主人之间制造了巨大的矛盾,为他会成为江湖第一铺平了道路。

即使他们没能抢到青竹剑,没能杀掉其他的人也无所谓,因为这件事情从头到尾,所有的人都没有见到过他,甚至根本没听说过他,一切的事情,都已经扣在寒毒宫和楚煦言的身上。金啸晨和范天成若要报复,也只会找­阴­寒枫和楚煦言的麻烦。

不给自己惹一丁点麻烦,这才是那乐公子设这个局的最终目的。

最妙的是,金啸晨身上还有那百万两银票,这对陆浩谦来说,也算是一个不小的打击。

这样一条滴水不漏的连环计,恐怕也只有乐公子那样的天才才想得出来。

杭语薇深吸一口气,道:“你为那个乐公子做了这么多事情,于你有什么好处?你不怕他事成后杀你灭口?那个叶青青,似乎并没什么好结果。”

乐清遥笑了笑:“我自有我的道理。”

“你喜欢他?”

“自然喜欢”

“可你好像并不吃叶青青的醋。”

乐清遥淡淡道:“因为我知道公子根本不可能喜欢我,他根本不喜欢女人。”

杭语薇一怔:“那你为何还要帮他?”

乐清遥用一种戏谑的眼神看着杭语薇,道:“难道我就不能不为了什么去做一些事么?”

杭语薇又是一怔。

人有时候的确可以不为了什么而去做一些事,那些匡扶正义的侠客,救人助人的时候也不需要任何原因。

乐清遥微笑看着她:“我替公子告诉你一句话,莫忘记你答应他的事情,也莫忘记他随时都可以杀了沈烨轩。”说完,居然掉头就走。

杭语薇吓了一跳,良久才反应过来,见金啸晨和范天成仍和那两个女子纠缠在一起。两女右手持刀,左手手腕戴着黑­色­皮套,银黑­色­细丝时不时­射­出。金范二人对这诡异的功夫很不适应,再加上范天成手掌被暗器洞穿,两女武功虽然比他二人差了一大截,却维持着平手。正在这时,清凉门外突然传来了嘈杂的脚步声,紧接着一阵扑扑的重物落地声,下面的火势居然小了很多。两女突然齐齐撤手,自杀一般自六丈高的城墙上跳了下去,只有杭语薇看到,她们其实是借助细丝滑了下去。

就听一个声音道:“城头上的,是金啸晨和范天成吗?”

这声音清脆水灵,说话的明显是个女子。可是杭语薇极目望去,也没见下面有一个女子模样的人。

金啸晨和范天成对望一眼,应道:“不错,来人可是钟家妹子?”

那声音道:“他­奶­­奶­的,谁是你妹子!别跟本少帮主套磁!”

范天成小声嘀咕了一句:“果真是那个女妖怪。”

金啸晨叹道:“她来总比叶瀚扬来要好。”

说话间,一队船工装束的人举着火把,走在前面的果然是一个女子。

然而她实在没有半点女人的样子。粗布衣,破草鞋,头发乱糟糟地挽了一个髻,叉腰站在城头,嘴里的芦苇杆上下跳动,活脱脱一个流里流气的渔家少年。万幸的是,她有一双可爱透亮的眼睛,即使板着脸的时候,也似乎在轻轻地笑。

金啸晨道:“钟小鱼,你这样子可怎么嫁得出去!”

钟小鱼嘿嘿笑了两声,不紧不慢地道:“为了长江水帮,做梦想娶本少帮主的人多了。”

长江水帮是长江上最大的水匪,也是最大的义匪,两岸官府对他们都会礼让三分。而钟小鱼,就是长江水帮帮主钟成江的掌上明珠。

这颗明珠从小与水匪强盗为伍,可以和最低贱的船工走卒喝酒取笑三天三夜,也可以带着手下的兄弟不眠不休地在江上连追几百里,只为了救回一个素不相识的人,甚至可以包下整座整座的青楼给立了功的兄弟们做奖赏。

这样的女人,哪里还有一点点女人的样子,又有哪个男人敢娶?

但若不是这样的­性­格和为人,又怎能拢得住数万帮众的心呢。

范天成道:“钟少帮主,你怎么会来这里?”

钟小鱼哼道:“老子跟一个叫叶瀚飞的家伙喝了三天三夜酒,那家伙醉得走不动路,老子好意送他到莫愁湖,谁知叶瀚扬那家伙居然在那里打架,老子就稀里糊涂地跟着他一路打到这里来了。”

范天成的眼皮跳了一下:“叶瀚扬在哪儿?”

钟小鱼耸耸肩,摊开手道:“他说要去追什么青龙会的人,却叫我来这里救人。他妈的,打架这等好事不带着老子,偏叫老子来救什么人!哼!”一顿又道,“金啸晨,你那清凉山的­淫­窝被人烧了。不是本少帮主不帮你救火,实在是你平时­干­的坏事太多,救了那里的火只怕要损我的寿。你就担待些吧!”

金啸晨忍着怒意道:“随便你。”

钟小鱼又问:“沈烨轩、唐潇和白剑犀那几个人怎么被人拿火烤起来了?”

金啸晨心中一紧:“他们伤势如何?”

钟小鱼道:“死倒是都死不了,只不过彭人玉那小子情况糟糕了点,好像中了毒。下面还有一具尸体,都被烧得不成|人形了,你们可知道是谁?”

金啸晨道:“吴子晗。”他听到吴子晗被烧得不成|人形,顿时放下心来。心想若不是有这场火,别人定能从吴子晗的伤势上看出杀他的人用的是金陵金家的武功,那便麻烦了。

钟小鱼却几乎跳了起来,嘴里的芦苇杆也掉到了地上,转了几个圈,跺脚道:“他­奶­­奶­的,这家伙还欠我钱呢!这下我找谁要去!我又不敢杀到十万大山去!”突然顿住身形,盯着金啸晨,“别人都受了伤,你们两个怎么好好的在这里?”

范天成举起自己的手,没好气地道:“这也算好好的么!”他的手掌被暗器刺穿,还在流着血。

钟小鱼见了,回头对一个随从道:“去给他包扎。”立刻有个人走过去为范天成敷药。钟小鱼继续道,“这里究竟出了什么事?”

金啸晨便将金家别院遭到蛇阵围攻,被逼入石头城,遇到青龙会的人截杀的事情说了一遍,只不过,他将吴子晗说成是卖友保命的人,将自己和范天成说成是拼死抗争的人。他说得很慢,一方面是他需要将谎说圆,一方面也是给范天成记诵的时间,免得他将来说错话。

钟小鱼听完,皱着眉道:“先不管它,反正叶瀚扬已经去追了。咱们先到船上去,彭人玉身上的毒要赶快解,否则彭老爷子非宰了我不可!”

杭语薇听到钟小鱼说叶瀚扬去追青龙会的时候,便偷偷从城头下来了。

她流了太多的血,一阵阵头晕目眩,只得贴城墙,一步步向石头城后走去。似乎走了很久,才来到石头城的东门。出去,便是山路。

她开始有些害怕。现在是她最脆弱、最危险的时候,如果这一趟碰不到叶瀚扬,却碰上了别人,那可就要命了。

然而命运偏偏喜欢跟人对着­干­。

慕莲湘。

慕莲湘依然是黑巾蒙面,穿着绣着银­色­蝴蝶的黑袍,立在青白相间的石头城中。

“我是来杀你的。”

杭语薇心中一寒,脸上却笑了:“师姐,你每次单独见我都要杀我,我又没抢你的男人,何必呢!”

慕莲湘也笑了:“可惜我每次想杀你都杀不成,越是不成,我越想杀杀看。”

杭语薇道:“若是你不小心成功了,以后岂非会很寂寞。”

慕莲湘的目光突然变得杀气腾腾:“没有了你,的确会寂寞,但是我看见你那张脸就恶心。”

杭语薇道:“你是嫉妒。”

慕莲湘咬着牙,道:“难道我不该嫉妒你!”

杭语薇突然轻轻笑了笑,道:“你当然应该嫉妒我,因为这次你又杀不了我了。”

慕莲湘一怔,突然感到自己的身后出现了一股强大的剑气,刺得她脊背发凉,所幸这股剑气并不打算攻击她。她侧过身来,便看到了叶瀚扬。她不觉皱眉:“你要救她?”

叶瀚扬不说话。

慕莲湘又道:“环碧小筑的掌门,不是应该杀她才对么?”

叶瀚扬淡淡道:“寒毒宫的人,不是应该救她才对么?”

慕莲湘冷哼一声,向杭语薇走了过去,叶瀚扬没有动,杭语薇也没有感到意外。她走到杭语薇身边停住,低声道:“你不要忘记,师父是要你来拿青竹剑的。”说完,她便径直向西南门走去。

慕莲湘很明白自己不是叶瀚扬的对手,也没有非杀杭语薇不可的理由。

杭语薇看着叶瀚扬,心里想的却是沈烨轩和乐公子的条件。叶瀚扬走到她身边,托起她手上铁锁,发现那上面血迹斑斑,抽剑一挥,铁锁应声而断。杭语薇只觉手腕突然变得轻飘飘的,身子立不稳,一头栽进叶瀚扬怀里。叶瀚扬搂住她道:“你这师姐,为什么总想要你的命?”

月亮很亮,照在叶瀚扬脸上,好像一层轻雾,将他们之间的距离变得很模糊。杭语薇突然很想伸出手去抚摸,却只是咬着嘴­唇­道:“十岁的时候,师父要挑一个最聪明、最漂亮、武功最高的女孩做入室弟子。师姐练武比我用功,我知道自己一定不是她的对手,就趁她炼丹的时候推倒丹炉,木炭洒到她脸上和身上……后来,师父挑中了我,她便一直恨我,一直想杀我。”

叶瀚扬似是有些意外,道:“所以你是唯一一个喜欢在江湖上行走的寒毒宫弟子?”

杭语薇看着叶瀚扬的眼睛:“你是不是觉得,我对师姐的手段太过狠毒?”

叶瀚扬也在看着她。杭语薇虽然发髻凌乱,衣襟破碎,脸­色­惨白,却另有一种凄凉的美,让人见了便不由爱得心口疼。“你的手段虽毒,心却不毒,否则怎会不恨她?她也不是真的想杀你,否则以她的武功,你又怎么活得下去。”

杭语薇愣住,慢慢闭上眼睛,轻声道:“我有些累。”

叶瀚扬道:“你应该好好睡一觉。”说完,便将她抱了起来。

杭语薇靠在他胸前,耳鼓中传来他的心跳声,脑子里开始混乱起来,迷迷糊糊地道:“那天,你是担心环碧小筑的状况,才会走掉的,对不对?”

叶瀚扬突然停住,过了片刻才重重叹了口气,道:“不。我是害怕。”他迟疑着,似是不知该怎么讲才好,“我害怕和你在一起。”

杭语薇抓着他的衣襟,道:“我懂。”

每个想要跟她在一起的男人,都会“害怕”,包括沈烨轩。她的师承和作为不容于世,男人渴望她,却害怕给自己惹来麻烦,也情有可原。只是,除了叶瀚扬,从来没人承认自己“害怕”。

杭语薇只觉心中暖暖,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等她醒过来,发现自己在石头城最高的烽火台上,炭火明灭,烘得全身暖洋洋的,叶瀚扬正在认真地包扎她的手腕,不觉叹了口气。

叶瀚扬没有抬头:“怎么?”

杭语薇道:“你救了我一回,我们是不是扯平了?”

叶瀚扬的手猛然僵住。

如果扯平,他便再没有借口说服自己想她念她了。

杭语薇看他失魂落魄的样子,岔开话题道,“你不是去追青龙会了么,到烽火台来做什么?还要点上一堆火,怕别人找不到你?”

叶瀚扬将最后一个结打好,坐在她对面,如释重负地道:“我与元前辈、牧前辈杀出青龙会土遁阵,约好在这里会合。”

杭语薇道:“那天我们分开以后,环碧小筑怎样了?”

叶瀚扬迟疑道:“我回去时,青龙会和星河派都已走了。云前辈派人送青青去名花谷医治,想来亦无事。”他顿了顿,又道,“散花抚筝手实在太可怕了。”

杭语薇笑道:“有多可怕?”她偎到叶瀚扬身边,“你刚刚还说怕我,究竟是我可怕还是散花抚筝手可怕?”

叶瀚扬没推开她,也笑了笑:“有时候,你像个­精­明的女贼,有时候却像个傻丫头。”

杭语薇的脸竟似红了,低头道:“你可喜欢?”

叶瀚扬又是一阵沉默,道:“我不知道。”

杭语薇忍不住笑道:“你好像对我说了很多次‘我不知道’了。你知道什么?”

叶瀚扬想了想,竟毫无隐瞒地将凌曦天境和青竹紫电的秘密说了一遍。

杭语薇听得愣住,虽然这些事情她早已知道了,却还是被叶瀚扬的坦诚吓了一跳。“为什么告诉我这些?我可是寒毒宫……”

叶瀚扬摆手打断她的话,望着远处夜幕下的大江,道:“那天你在琅琊寺说的话,我喜欢听。”

杭语薇怔了怔,靠在他胸前,将手放在他的掌心,低声道:“可你难道没听人说,一夜倾城最会骗人么?”

叶瀚扬道:“但我把你当做朋友,我信朋友……”

杭语薇吃吃笑道:“你都和人家,和人家那样过了,还装什么朋友!”

叶瀚扬的神情立刻有些不自然,额角也冒出汗来,呆呆望着她的眼睛,仿佛有许多话要说,却只说了一句:“我不可以放开环碧小筑,所以我绝不会承认……对不起。”

杭语薇只是浅浅笑着。这笑容格外纯净,格外通透。叶瀚扬的脸­色­却更加难看,他突然觉得自己肮脏起来,比他惯来鄙夷的人还要肮脏一万倍。他刚要说些什么,杭语薇便轻轻将手指按在他­唇­上,问道:“你来金陵,不止是为了谈剑大会吧?”

叶瀚扬似乎松了口气,道:“一是为了追踪青龙会,二是将凌曦天境的事情做个了结。我料星河派、雪山派、寒毒宫、青龙会在谈剑大会还会出现,所以已经托元峰、牧霏两位前辈联络各派掌门,早做准备。”

杭语薇心中一动:“怎么准备?”一顿,又道,“算了,我不问你的计划,你也不要问我寒毒宫的计划。”

叶瀚扬同意:“这样也好。”他微微一笑,“大家都是有备而来,也就无所谓­阴­谋诡计。就像你,原本也是奉命接近我的。”

杭语薇叹了口气:“原来你的城府也很深。任何时候,你都很理智、很清醒。”

叶瀚扬目光闪动,慢慢道:“那要看站在我面前的是谁。”

杭语薇想到那晚船上的疯狂,不禁笑了笑,并且,脸还稍稍有一点点红。她转过身去,走到烽火台一角,放眼望去,只见长烟一空,皓月千里,月光照在连绵逶迤的城墙上,仿佛一条飘举的锦带。月影落在秦淮河中,随着水波碎碎圆圆,凄美得诗一般。杭语薇转过身,挽起一捧青丝,道:“如果是我站在你面前呢?”

叶瀚扬迟疑着起身,走到她身边,闻到她身上的奇异香气,突然有些面红耳热,苦笑道:“如果是你,我,我总觉得身不由己。”杭语薇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却不答话。她眼神清澈,双颊微红,气息如薰,楚楚动人。叶瀚扬的手心立刻开始出汗,拼命警告自己,不该爱她、不能爱她。可这警告越来越苍白,尤其是杭语薇踮起脚尖,送上香吻的时候,他觉得心都快要融化,不觉抱住了她。

杭语薇含着他的­唇­,轻而含混地道:“你喜欢我,你明明就是喜欢我!”

叶瀚扬想到小船中的雨夜,喉头微­干­,偏头道:“我……下辈子,下辈子我……”话未说完,烽火台下突然响起脚步声,他猛然推开杭语薇,却觉无颜以对,转过身,见元峰、牧霏、叶风和叶云正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己。杭语薇虽然没再贴着他,却抓着他的手,浅浅施礼道:“六师叔、九师叔好。”

元峰和牧霏冷冷看了她一眼,没有答话,气氛一时尴尬无比。叶云挠挠头,嬉皮笑脸地道:“少爷,咱们是不是该去看看钟少帮主了?”叶瀚扬正不知该如何回应,就听一阵沙沙声自烽火台四面响起,众人不觉都看着杭语薇。杭语薇侧耳听了听,道:“这不是蛇行。”

果然不是蛇。

烽火台四周出现了数不清的褐­色­蝎子,潮水般涌了上来。六人赶忙围拢在火堆旁,抽出燃着的树枝拍打。叶云本想说些什么,见叶瀚扬并没松开杭语薇的手,便知趣地闭上了嘴。就听慕莲湘的声音远远传来:“师妹,大师兄说你的血能驱卫宫蛇,却不知能不能驱我的美人蝎。”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了杭语薇身上,尤其是元峰和牧霏的目光,似乎透着一丝不安。杭语薇却明白慕莲湘在给自己制造机会夺剑,又能让自己全身而退。毕竟叶瀚扬他们武功再高,也无法毫发无伤地冲出这么多毒物的包围。而杭语薇不同,她的血似乎比避蛇粉还有效,大概对付美人蝎也不在话下。即使不能,慕莲湘也不会心疼杭语薇的命。

杭语薇踌躇起来。难道真的要抢了青竹剑,回到师父身边去么?她忍不住看了看叶瀚扬。叶瀚扬也正在看着她,低声道:“她说的是什么意思?”杭语薇心中一动,突然向青竹剑抓去,呛地一声,剑身半已出鞘。

叶瀚扬用一种异样的眼光看着她,手腕似乎一抖。杭语薇立刻感到剑身涌来一股大力,震得手腕伤口渗血。叶风叶云拔剑上前,一左一右刺向杭语薇双肩。然而叶瀚扬却侧身挡着他们,道:“放下”

杭语薇却欺身上前,用双手抓住剑身,将剑拔出。刃口划破手掌,血一滴一滴洒在地上,一股奇香弥漫开来。美人蝎就像被火燎到一样,纷纷后退。杭语薇不敢怠慢,飞身向烽火台下扑去。蝎子就像被一把看不见的扫帚扫开一般,让开一条路。叶瀚扬等人紧追不舍。杭语薇带他们脱离美人蝎的包围,心中稍安,却见前方出现星星点点的火光,似有不少人正向烽火台赶来。疑惑间身形稍慢,背后响起一声破空厉啸,一回头,便觉心口遭到了一记重击,仿佛瞬间停止不动了,那种绝对的安静感觉令她头皮发麻,眼前一黑,扑通一声倒了下去。

叶瀚扬飞身而至,不去管青竹剑,却一把将她抱在怀中,回头怒道:“谁让你出匕首的!”

叶风被骂得一愣:“我……我只是……”

叶云忍不住道:“少爷,我们只是想截住这个妖女呀!”

叶瀚扬厉­色­道:“住嘴!”

就听一人道:“哟,什么事情惹我们叶大侠生气了?”

这声音既调皮不羁,又清脆水灵,正是钟小鱼,后面跟着长江水帮帮众和金啸晨、范天成二人。

钟小鱼瞟着叶瀚扬怀里的杭语薇,笑眯眯地拍着他的肩膀道:“叶大侠,没想到,你的剑法一流,挑的女人也是一流。”人群发出一阵低笑,只有金啸晨和范天成的脸­色­变了变。一行人到了钟小鱼的大船。叶瀚扬没有说出杭语薇的名字,只嘱咐她好好照顾所有伤者,便去城内联络各派人手。

旁人见他隐瞒了杭语薇身份,也都装哑巴。但是金啸晨和范天成却不是因为这个装哑巴,他们有自己的考量。眼前的状况,稍有闪失,他二人便要万劫不复——沈烨轩和唐潇只是因灼热和窒息导致的昏迷,以他们的武功底子,随时都可能醒来,那时,金啸晨和范天成杀死吴子晗的丑行就会立刻败露。两人走在船舷边,听着呜呜江水,都有一肚子的话要说。最后还是金啸晨先开了口:“范兄,我们必须做个决断才行。”

范天成迟疑道:“你想结果了他们?”

金啸晨目露凶光,咬牙道:“不光他们,还有杭语薇那个表子!”

范天成沉吟道:“杀人倒是不难,可怎么动手?莫忘记这是钟小鱼的船。那丫头­精­明得很。”

金啸晨道:“你也莫忘记,杭语薇是寒毒宫的人,她杀人,便是叶瀚扬也护不了她。”

范天成的眼睛顿时亮了:“把罪名推到她身上,再杀她灭口?”金啸晨点头,范天成又想了想,道,“那须得尽快动手,若是叶瀚扬回来,事情便棘手了。”

金啸晨冷笑:“这对狗男女一定有一腿。”

范天成嘿嘿笑道:“你是嫉妒,还是舍不得那个美人儿去死?”

金啸晨­阴­*:“我倒是更乐意将这事情宣扬出去。”

范天成道:“这可以让神算帮去做。只不知他们敢不敢为了赚这笔钱,得罪环碧小筑。”

金啸晨咬牙道:“哼,那些人只要有钱赚,莫说环碧小筑,就算我英雄山庄,也敢得罪。”

范天成打着哈哈道:“如此看来,他们也算有些血­性­。”

金啸晨冷冷道:“能用钱收买的血­性­,就算是血,也是狗血!”说完,便向楼船二层攀爬过去。

二层的屋子里弥漫着一股药香。门口站着两个守卫。夏宣清、沈烨轩、唐潇、白剑犀、赵松山、彭人玉躺在里间床上。金范二人打个招呼,手起刀落,便结果两人­性­命,却听一个甜甜的声音道:“看两位杀人手法,大概常做这种事吧?”

杭语薇俏生生站在屋内,右手握着环碧小筑的玉匕首,左手背在身后,正笑眯眯地看着他们。她虽然也受了伤,但不知叶瀚扬如何救她,此刻竟似无碍。

金啸晨吃了一惊,却不惧怕,皮笑­肉­不笑地道:“杭语薇,你想救他们?你以为这里的人会相信你的话,还是我的话?”

杭语薇笑盈盈地道:“这个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们要害我,我也只好害你们。何况,我赢来的那些银票,还要拿回来呢!”她自醒来,便算到金范二人有此一举,是以偷偷守在此处。只要夏宣清等人不死,他们便不能如愿。她将左手移至身前,拳头紧握,道:“这蜡丸里是寒毒宫的五步毒,见风即化,你们站在下风口,只要我手指一用力,你们恐怕是逃不开的。”一面说,一面向前逼近。

金范二人不由退了三步。金啸晨突然道:“你身上根本没有毒药,你的毒囊已被唐潇搜去了!”范天成猛醒,立刻挺直脊梁。

杭语薇神­色­不变:“试试看。”说着拇指突然一动,蜡丸应声而碎,金范二人嘴上不信,却还是猛地闭气。

然而蜡丸里什么都没有。

两人一愣的工夫,杭语薇已持刀刺向范天成。范天成一掌切向她手腕,另一只手中的匕首刺向她小腹。金啸晨则直接一刀剜向她后心。杭语薇被夹在中间,竟然双腿前后分开,笔直地贴在地上,身子立刻矮了下去,金啸晨和范天成的匕首全都刺空。范天成从未见过这样怪异的姿势,一愣神的工夫,手掌已经被划破,掌心发麻,惊慌失措地道:“刀上有毒!”

他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响亮,楼下立刻传来了人声。金啸晨几乎气结,手下却不敢怠慢,自上而下一刀刺向杭语薇头顶。杭语薇不闪不避,反手一刀向金啸晨腿上划去。金啸晨惧她刀上的毒,抽身后撤,杭语薇趁机站了起来。

火光大亮,钟小鱼和叶瀚飞、元峰、牧霏都冲进了这间屋子。范天成半边身子发麻,跌坐在地,大叫道:“这妖女想要杀人!她,她是一夜倾城!我中了她的毒了!”

钟小鱼一怔,就听砰地一声巨响,整条大船突然一晃,众人脚下打滑,齐齐向船头摔去。有人喊道:“老大,有条船撞上咱们了!”钟小鱼就地一滚,直起身子大声道:“他­奶­­奶­的,敢撞本少帮主的船!兄弟们,给我抄家伙!”

她一喊,长江水帮帮众都蹿了出去。金啸晨突然一刀刺向杭语薇。杭语薇似是早就料到他会有这一手,一闪身想从窗口逃走,谁知迎面飞来数只燃着的箭。她一缩头,箭贴着头皮飞过,正中金啸晨胸口。金啸晨痛呼一声,匕首掉落在地。

窗外箭雨不绝,屋内家什立刻烧了起来。元峰大喝:“快救人!”牧霏、叶瀚飞猛醒,去背床上的沈烨轩等人。杭语薇见金啸晨去“救”夏宣清,想也不想便将手中匕首­射­了出去。夺地一声,匕首钉入床板。金啸晨又气又怒,拔出匕首向杭语薇猛刺,却觉手腕被人扼住,一股大力涌来,张口喷出血来,匕首“当”地一声掉在地上。

夏宣清已醒了:“金啸晨,你还想杀人灭口么!”

金啸晨忍着痛,头也不回地向门口奔去,几乎和迎面进来的叶瀚飞撞个满怀。叶瀚飞不知出了什么事,刚要说话,金啸晨便从他身边冲了出去。

杭语薇狠狠道:“夏宣清,跟我去杀了这个乌龟王八蛋!”说罢抄起匕首,纵身追出。夏宣清立刻跟上,他已对金啸晨恨之入骨。

然而外面的情形却比屋子里还要糟糕。

船头已被撞塌,甲板前低后高,船帆一半浸入水中,一半被箭簇­射­得千疮百孔,燃着大火。对面一艘大船上排满弓箭手,箭雨铺天盖地而来。钟小鱼等人聚在船尾,护住五个仍在昏迷的人,甚是狼狈。

岸边突地亮起上百火把,一阵暴雨般的箭簇向那艘来历不明的大船­射­去,居然稍稍压住了箭雨。一匹快马冲到河边,高声道:“钟小鱼,我儿子在哪里?”

这声音沉雄,正是英雄山庄庄主金镇南。

钟小鱼见状大喊:“兄弟们,跟我收拾这帮王八蛋去!”说罢带头跃入了水中。长江水帮帮众一呼百应,一时水声四起。船尾少了这几十人的重量,猛然向前一倾,整条船几乎竖起来。金啸晨脚下一空,整个人趴在桅杆上,正待呼救,就见杭语薇迎面一刀。他勉力一躲,匕首刺入肩头。然而金啸晨竟忍着剧痛,一手扣住杭语薇脉门,一手扼住她的喉咙,猛然站了起来,恶狠狠地道:“让开!”

夏宣清只得退后,却有一道青虹掠过河面,哧地洞穿金啸晨左腿。金啸晨惨呼一声,杭语薇趁机挣脱,一转身,不觉“呀”了一声。

青竹剑!

这剑飞越河面,仍能洞穿金啸晨的腿,可想而知力道之大。交战双方似乎都被青竹剑的夺目神采吸引,打斗声竟一时沉寂。

电光火石间,杭语薇猛然抽出青竹剑,一剑挥出,金啸晨登时身首异处,噗通一声栽入江心。

夏宣清傻了:“杭姑娘,你,你就这样杀了他?”

杭语薇哼道:“这个人该死,我……”话未说完,对面船上有人喊道“青竹剑”,紧接着三把飞抓哗啦啦飞了过来,箍住桅杆,一个人影踏着飞抓锁链倏然而至。

竟是陆浩谦。

“给我!”

夏宣清挡在杭语薇面前,杭语薇心中有底,道:“你该把星河派掌门的位子交出来罢!”

陆浩谦冷哼,一掌拍了过来。夏宣清毫不畏惧,道:“杭姑娘,你先走!”

杭语薇早就打算溜走,然而她刚刚转身,两柄短刀便贴身袭来,居然是梅三娘。她一句话不说,双刀舞出一片雪花,一心要将杭语薇置于死地。杭语薇气力不济,手中虽有宝剑,却被逼得一路后退,终于脚下一空,跌入江中。梅三娘见了,竟也跳了下去。

这女人竟是不要了杭语薇的命不甘心。

夏宣清见她二人落水后再也没有浮出水面,心中着急,手下不由慢了。陆浩谦看准时机,一掌切来。夏宣清用十成内力去接,哪知陆浩谦竟是虚招,突然身子一沉,咔嚓一声踩断桅杆。夏宣清脚下一空,身子再不能平衡。陆浩谦眼中杀机骤现,一掌拍向他后心。

眼看这掌就要拍在夏宣清背上,水面突然激­射­出一道浪花,浪花中似有刀光一闪。陆浩谦硬是收住五成功力,只在夏宣清后心轻轻印了印,借这一印之力,身子腾起,站到了船舷上。夏宣清却噗通一声没入水中。

刀光后窜出一个人影,跃上船舷,却是钟小鱼,将双刀一摆,冷笑道:“在水上与长江水帮作对,活得不耐烦了?”话音未落,就听咔嚓咔嚓一阵刺耳的断裂声传来,陆浩谦的船瞬间四分五裂,缓缓下沉。

陆浩谦脸­色­微寒,身形一展,便飞上一艘轻舟,上面两人见他上得船来,长蒿一点,小舟箭一般离弦而去。

此时金镇南乘坐的小船已经靠了过来,金镇南脸上全是汗,青筋暴起,似一条条蚯蚓在痛苦地扭动着,嘶声道:“我儿子在哪里?我儿子在哪里?”

钟小鱼见状不由叹了口气,大喝道:“都停手,去捞金少爷尸身!”

十八 风月无痕

十八 风月无痕

英雄山庄在紫金山北麓,坐拥龙气,睥睨江湖。若说环碧小筑是世外桃源,那么英雄山庄便是朱门富贾。当你看见它的时候,就会觉得,这里除了叫做英雄山庄,实在没有更恰当的名字了。

谷地中有一块十丈高,方圆约莫三里的巨大岩石,坐北朝南,一面与山麓相连,三面绝壁临空,上面寸草不生,在阳光下泛着紫红­色­的光芒,仿佛从天而降的神灵,压得人心头一凛。英雄山庄便建在这块巨石上,远远望去,雾气缭绕,朱栏翠瓦,犹如帝王之宅。

这样的宅邸本是逾制的,只不过金家有办法让官府不予追究,须知世上任何规矩,都是可以变通的。

庄外,是一条依巨石而建的三十六级的汉白玉条石台阶。它从紫红­色­的巨石上飞流直下,就像一柄直Сhā地心的长剑。

谈剑大会之所有如此吸引江湖中人,与英雄山庄这样气势恢宏的庄园也不无­干­系。每年谈剑大会前后,这里都会热闹非常。金家会在每一处凉亭和山庄四周的围栏上遍扎彩绸,一派喜气洋洋。除了受邀前来的各门各派,还会有许多没有收到请柬的江湖人云集于此,既向往又嫉妒地仰望着山庄内辉煌的灯火。

然而今日,人们会发现英雄山庄完全变了。彩绸换成了白灯笼,巡山的人也增加了三倍。每个人脸上都是冷冰冰的,无论你怎么Сhā科打诨,他们也不会说一句话。一时间人们议论纷纷,不消半日,各种稀奇古怪的传闻便飞出金陵,传遍整个武林。

“听说英雄山庄的少庄主出事了,清凉山的别院都被人烧了。”

“好像是他跟一群世家少爷们捉住了一夜倾城,但寒毒宫的人又把她救走了。”

“­操­,那也值了,牡丹花下死,做鬼也*。”

“他摘到那朵花了么?一夜倾城为什么要杀他?那妖­精­又不是头一次跟男人睡觉。”

“我猜是那群少爷没把人家伺候舒服。”

“你们都错了,老子在长江水帮有朋友,他说那天晚上,好几个门派火拼,还有环碧小筑的叶大侠呢!”

“嚯,难道一夜倾城的相好们争风吃醋打起来了?”

“你少乱讲,叶大侠怎么会跟寒毒宫的女人扯上关系!”

“为什么不会?我朋友亲眼看见他的青竹剑都被那个女人拿走了。不信你现在就到英雄山庄里去看看,叶大侠手里肯定没有剑了!”

“去你­奶­­奶­的,老子要是能进英雄山庄,还跟你在这儿罗嗦个屁!”

“你们说一夜倾城到底有多漂亮?听说男人看她一眼就会全身发热。”

“是啊,长风镖局的沈烨轩她都看不上,玩了半个月就拍ρi股走人了。可怜沈老爷子就那么一个儿子啊!”

“金老爷子也只有一个儿子,听说死得可惨了,连个全尸都没有。长江水帮的人把他捞出来的时候,都泡大了两三倍。”

“范天成倒是有全尸,可惜中了毒,模样更骇人,吴家寨的人更惨,直接被烧成了焦炭!”

……

这些奇谈怪论,一句也没有传进金镇南的耳朵里。大户人家仆人的心机,并不比宰相少,他们很清楚在什么时候,不该让自己的主人听到或看到什么。

山庄的大厅已被布置成灵堂。金啸晨的尸身居中,范天成居左,吴子晗居右,都用白布蒙着,两支巨大的白­色­蜡烛突突地冒着有气无力的微光,在晨曦中显得说不出的凄凉。

金镇南自昨夜回来,直到今晨见到钟小鱼送来金啸晨的无头尸,一句话都没说。

让一个年过半百的老人亲眼目睹独子被人杀死,这实在太残酷了。

大厅里还坐着几个人。

东首第二位是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身材中等,脸­色­­阴­沉,端茶杯的手格外引人注目。这双手手指修长,骨节凸出,脉络分明,白皙透润,几乎没有一丝多余的­肉­,指甲也修剪得十分仔细,完全不像老人的手。别人可以忽略这老者的脸,却无法忽略这双手。因为他就是唐家堡堡主唐独鹤。唐潇站在他身边,低垂着头。

唐独鹤旁边坐的是白剑犀。白剑犀平时与唐潇等人称兄道弟,此刻却可以坐在下,只因他是南海剑派一派之主。一个人只要身份到了一定层级,别人都会让你坐在你该坐的位子上。

白剑犀旁边,是百味斋大老板范孤风。跟他儿子相反,范孤风不仅不胖,简直可以用­精­瘦来形容。他的腰似乎有些问题,永远都是微微地弯着,脸上也总是带着一抹生意人的笑。

紧挨他的是吴家寨的人。大当家吴凡并没来,此时此刻,远在十万大山的吴凡恐怕还不知道吴子晗的死讯。吴家寨的人没有坐着,只有一个管事模样的人站在前排,后面是四个彪形大汉,都是披麻戴孝。

西首第一把椅子坐的是叶瀚扬。叶风和叶云站在他身后。接下去是长风镖局沈从龙。沈老爷子年轻时叱咤大江南北,如今上了年纪,却仍是同辈人中最­精­神的一个。他穿了一身银­色­长衫,蓄着两撇利落的胡子,整个人既有江湖人的豪爽,也有生意人的­精­明,尤其是拇指上的翡翠扳指,更时时体现着他的风度和气派。沈烨轩不在却。自从沈烨轩为了杭语薇私自接镖,沈从龙便不与他说一个字。再往旁边是山西彭家当家人彭四海。他身材魁梧健硕,一双大手如蒲扇般放在膝盖上。一脸络腮胡,多得几乎看不见五官。任何人都很难想象,腼腆清秀的彭人玉会有一个如此彪悍的父亲。彭人玉是唯一一个坐着的年轻人,大概因为毒伤在身,彭四海舍不得让他站着。赵松山挨着彭四海坐,神情十分淡漠。他很想看看,这些威震一方的掌门人们若是得知自己儿子做了什么事,会是怎样的一副表情。

钟小鱼站在正中,两片嘴­唇­上下翻飞:“金伯伯,侄女都已搜到长江口了,也没找到金兄的首级。侄女猜,如果不是沉入河底的泥沙中,就是被水流卷进长江了,那样的话,能找到的希望渺茫。”她小心翼翼地观察着金镇南的表情,“您还要继续找么?以我长江水帮的手段,要找也是绝对找得到的……”

金镇南摆手道:“不必了。”

钟小鱼似乎松了口气。她对金啸晨一点好感也没有,她可不想耗费­精­力去找。

金镇南嗓音嘶哑,道:“昨夜的事情,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句话并不是单问钟小鱼的,但却只有钟小鱼在回答:“金伯伯,侄女本是替我爹来看望您的,没想到昨夜在莫愁湖碰见叶大侠了。”她笑眯眯地瞥了叶瀚扬一样,“叶大侠跟什么星河派的人在动手,那个人您也见过了,就是昨天在船上要抢青竹剑的。侄女与叶大侠追星河派追到石头城,看见清凉门里大火冲天。叶大侠说他去追什么人,让我去城门里看看出了什么事儿。我就去啦,然后就把各位少爷们扛出来了。当时,吴少爷已被烧焦了。我将他们安顿下,就去找叶大侠啦!看见他抱着一个女人……”一顿,故作惊奇地道,“那女人就是一夜倾城啊,呵呵,长得真不赖呢!后来的事,各位叔叔伯伯都知道了。我的船被星河派撞沉,这里面究竟是怎么事,还得问叶大侠!”说完最后一句,她便找了个位置坐了下来,笑嘻嘻地看着叶瀚扬。

所有人的目光都移到了叶瀚扬身上。

金镇南缓缓地道:“叶瀚扬,这件事你怎么说?”

叶瀚扬平静地道:“在下只是在莫愁湖等赵兄和夏兄,却不想碰上了星河派的人。叶家与他们素有嫌隙,便动了手。至于令郎为何被困在石头城,前辈不该问我。”

他说的没错,金啸晨等人究竟为何会到石头城去,金家别院为何会被人烧掉,他确实不知。金镇南也觉自己问的人不对,于是将目光转向了那几个年轻人的身上。

唐潇和白剑犀都装作没听见,彭人玉动了动嘴,看了自己父亲一眼,又把话咽了回去。

金啸晨带他们做的事实在不光彩,谁都不愿说。即使金啸晨和范天成想要害死他们,他们也不愿意让自己跟这件事扯上什么关系。更何况金啸晨和范天成已经不在了。

人生很多时候,即使别人对不起你,你也无法理直气壮地说出来,只能打掉了牙往肚子里咽,就像女人吃了男人的亏,绝少会说出来一样。

范孤风冷冷地道:“你们不说,老夫也能查得出来。”他的目光从每个人面上掠过,最后对赵松山道,“赵兄,范某斗胆请问一句,昨夜的事情究竟是怎么回事。”一顿又道,“无论真相如何,都请如实相告,百味斋感激不尽。”

赵松山轻咳一声,道:“范掌门,我中州二侠向来是出了名的说话不绕弯子。只不过,这件事情说出来,大家脸上都不好看。”

此言一出,唐潇和白剑犀的脸上顿时有些挂不住。金镇南的声音却突然变得铿锵有力,似乎人也一下子高大起来,冷笑道,“你们做得出来的事,就不该怕人说。”唐独鹤看了唐潇一眼,显得有些不放心。看来他多少知道一些自己这个*儿子的毛病。

彭四海发现彭人玉的脸除了有些红,眼中倒没有张皇之­色­,于是道:“是啊是啊,赵兄你说,我倒想听听,什么事情能差点弄丢了你们几个小子的命!”他声如洪钟,震得人耳鼓生疼,钟小鱼揉了揉耳朵,道:“彭老爷子,您这嗓门可是不减当年!”

一句话引得众人想笑又不敢笑,倒把原先紧张的气氛化解掉了。

赵松山等众人略略安静下来,站起身来道:“在下与夏老弟一到金陵,便碰上了沈公子。我们发现杭语薇躲在如意轩,还请了众家公子赴宴。我们三人觉得有问题,就去打探如意轩的底细,发现那女妖­精­居然是个赌中高手,拉着几位少爷掷骰子。”他顿了一顿,讽道,“老子没想到,少爷们真是阔绰,几万两银子一注的赌局也玩得下去。”接着便将金啸晨等人如何赌钱,输光后又如何借钱的事情说了一遍。

彭四海边听边捋着胡子道:“呵呵,几个后生跟江湖第一美女赌钱,这事情有点意思!”

彭人玉心里一寒,不知自己欠下的几十万两银子该如何了账。

赵松山冲他挤了挤眼睛,接着将金啸晨等人如何买凶劫钱抢人,他们与彭人玉如何追到金家别院,彭人玉如何被灌下*,众人又如何被寒毒宫的蛇阵逼到了石头城痛痛快快地讲了一遍,最后狠狠道:“老子本以为,这世上无耻小人我见得多了,没想到一山还有一山高,真他妈的叫老子大开眼界!”

金镇南、范孤风和唐独鹤脸­色­铁青,白剑犀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彭四海瞪着唐潇,接着一拍彭人玉的肩,道:“好小子,没给你爹我丢人!”

钟小鱼打趣道:“彭小妹向来很乖,见了漂亮女人简直说不出话。”

彭人玉满脸通红,坐也不是,站也不是,那副狼狈的模样惹得钟小鱼咯咯笑出了声。

突然吴家寨不知是谁冷冷说了句“我们少寨主是如何死的?”,犹如迎头浇了众人一盆冷水,却解救了尴尬无比的唐潇和白剑犀。因为他俩知道,接下来,无耻的便不是他们,而是金啸晨和范天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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