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湖阳城,已经成了一片人间地狱。王世恽拿下舂陵之后,再次派出轻骑,目的就是包抄败兵和逃民的后路,防止消息走漏,使得东都方面有所准备。这次不同于义阳,也不知道该说是王世恽的运气太好还是舂陵的军民运气太坏,舂陵到湖阳之间居然难得有一条还算不错的官道,于是王家军的轻骑兵们轻骑急进,除了个别像被安寿俘虏的义阳督尉那伙人那样逃入深山的以外,一路上被王家军撞见的人等,不分军民、不分良莠,统统被斩尽杀绝,这条被舂陵军民费心费力打通、维护的官道,就成了他们的一条死路、血路。
等到了湖阳城,不过百余的守军连王家军骑兵的一次冲锋都没挡住就全军覆没,接下来等待阖城百姓的,就是一场血腥的屠杀。
当这些王家军的军卒还是一名大隋的府兵的时候,别说在大隋的土地上,就算是在异域别国,要是敢于如此这般不分良善的屠戮百姓、妇孺,不用朝廷的御史一本参死他们,就连军法都逃不过。仁寿元年,尚书左仆射杨素率军北上讨伐跟大隋作对的突厥达头可汗,以数万之兵大破突厥骑兵十余万。大胜之后的杨素志得意满,脑子一热纵兵大掠三日,屠戮突厥战俘、牧民上万人,奸淫劫掠之事更是无数,结果被时任御史大夫的张衡一本参到御前,吓得杨素连上数本请罪奏折,连斩军中为恶最著者数百人,就连回师京师后也不敢循例走朱雀大街炫威夸功,只能偷偷的从侧门溜进宫里继续向皇帝请罪。其时杨素因为一力协助杨广登上皇位正得宠,在朝中一时风头无两,可就是因为此事不仅大胜无赏,还遭到了舆论、尤其是皇帝的厌弃,其后来为杨广所忌、所弃,最终郁郁而终,不能不说与此事有着莫大的关系。
由此可见大隋军法之严苛,这些前府兵们即便在大隋之外征战都一直老老实实的,更不用说在大隋的土地上,面对的还是跟自己同源同种的大隋百姓。可是如今,他们已经不再是府兵,大隋抛弃了他们,皇帝抛弃了他们,他们只是一心想归乡、同时为自己的恩主效一时之力的一群私兵而已。大隋的军法管不着他们,曾经的信仰、执念和抱负如今也一文不值,所以当他们的主将王世恽从牙缝里挤出“杀无赦”三个字之后,潜藏在他们内心深处的兽性和欲念喷薄而发,再也不可抑制。
所以安寿在湖阳城看到的,就是这群已经红了眼睛、失去了人性的王家军士兵制造出来的修罗场。满城都是映红半边天空的的火光,遍地都是残缺不全、奇形怪状的残尸断肢,不时可见全身不挂寸缕、目光呆滞的女人,或抱着婴孩那小小的尸体,或伏在早已气绝的丈夫身上,对安寿他们的出现毫无察觉。一座座民居上向外喷吐着烈焰的窗口和门洞,仿佛就是那些兽兵疯狂狞笑的狰狞的面孔,向着这队迟到的士兵发出猖狂的得意的嘲笑。
探子队没有新兵,就算有也早就死光了。对于战场上的老鸟,他们早就习惯了鲜血和尸体,却从没有见识过这样凄惨的景象。跟在安寿身后的胖子已经从马上跳下去开始疯狂的呕吐,其余的士兵也都面色苍白,不时的干呕。而越往城内走,血腥气就越浓重,所见所闻也越发的刺目,就连一直忍着胃中的不适强作镇定的安寿也撑不下去了。他打算留下两名士兵在此作为接应,剩下的人等快速通过湖阳继续追踪,可问题是,所有的士兵宁可抗命,也不愿在这个血肉杀场里再停留片刻。
安寿新官上任,以前除了有过跟在杨霖身后狐假虎威的经历以外,他没有任何办法处理这样的事情。没奈何之下,他只得强令有些懦弱的胖子跟他留下,而剩下的人甚至不等他下令,便逃也似的快马加鞭向北方追去。
安寿是同安郡怀宁人,开皇二十年李英林于熙州叛乱,战火席卷了安寿的家乡,他的父亲也被裹挟进叛军之中。其后时任内史令、越国公杨素奉旨下江南平叛,不过数战之下便平定了叛军,其后杨素下令锁拿叛军余党,安寿的全家被认定为附逆之贼,父母兄弟皆被斩首,时年仅有四岁的安寿被杨素收为私奴,后又转送到了安家。虽然当时安寿尚在稚龄,对世事一片懵懂,可是那同样充斥着血与火的一幕却深深的烙印在他的记忆中。只是他生来懦弱的性格以及在卑贱中求生成长养成的油滑,让他把这一切都埋在心底,从不敢有半分表露出来。
湖阳的惨状,让那一幕在他的脑海里重又变得栩栩如生,这本应让他对自己曾经的主人更加充满了仇恨——毕竟他所有的亲人都死于那个人的祖父。可是他无意间发现的、也差点改变了他命运的那个大秘密,却让安寿对此更加的迷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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