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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主小说网 > 鹿鼎记续集 > 第七章京华烟云梦中事富贵过眼客边人

第七章京华烟云梦中事富贵过眼客边人

韦小宝这才发现,光顾了给雯了盖上衣衫了,自已竟赤­祼­­祼­地一丝不挂。这时若要回洞穿衣裳,定会使得丐帮的人以为自己胆怯,怕了他们;再者,他们若是跟随着一拥而上,雯儿便要被他们发觉,后果更是不堪设想。

韦小宝打了个哈欠,伸了个懒腰,道:“老子忙着呢,你们大伙儿若是没有甚么事,我可要失陪了。”

众人一时怔住,目光一齐投向痨病表小叫花。

韦小宝已与痨病表小叫花打过交道,知道此人虽说年纪轻轻,在帮中的辈份却是极高。韦小宝心道:“擒贼先擒王,老子先打发了这个手下败将,将他们镇住了再说。”

思谋已定,笑着道:“喂,你好啊,痨病表小叫花?小客栈里神龙鞭的滋昧好么?酒楼里的饭莱还可口罢?”

月余前,在小客栈里,韦小宝为雯儿习练“无毒大功发”做护法,亲眼看到雯儿用毒针将痨病表小叫花毙命,却不知如何他又活转了过来,接着,在一个小镇上的一家酒楼里,韦小宝与痨病表小叫花狭路相逢,韦小宝又施诡计使蒙汗|药麻翻了对方,自己才得以逃脱,赶路进京。

韦小宝重提这两件事,是让他心存忌惮的意思,果然,痨病表小叫花半晌没动,只是盯着韦小宝的光身子看。

青天白日,虽在荒山旷野之中,可毕竟是在大庭广众之下,赤身­祼­体,也委实大不雅相。然而韦小宝本身是泼皮无赖,竟是面不变­色­心不跳,笑道:“你老是这么瞧着老子做甚么?敢情你家里姊妹多,要请老子回去做姑爷么?”

痨病表小叫花“咳”了一声,道:“你在山洞里做甚么?”

韦小宝心道:“做甚么?老子自己也稀里糊涂地不知道埃”

面上却是笑嘻嘻的,反问道:“你看我这样子,是在做甚么啊?”

痨病表小叫花迟疑了一下,又道:“你、你在练功?”

韦小宝察言观­色­的能耐极大,见对方说到“练功”二字的时候,微微露出惊恐之­色­,便未置可否,道:“我看你也是大有身份的人,怎的这般不懂江湖规矩?别门别派练功习武,可是能够偷看的么?哼哼,丐帮自成龙帮主之后,除了雯儿、睛儿姊妹,余外的那些老叫花、小叫花,不老不小中叫花;男叫花、女叫花,不男不女二依子叫花,一个个地太也不成体统的。”

说上一大篇不相­干­的言语,将水搅得浑而又浑,使得对手摸不着头脑,他再乱中取胜,是韦小宝的惯技。果然,丐帮众人见他抬出了前帮主成龙,还有恩怨难分的晴儿、雯儿姊妹,倒都是一怔。

丐帮号称“天下第一帮派”,对尊卑长幼看得极重。韦小宝的口气如此之大,却是起了震慑的作用。他们虽不知,韦小宝的来历,但起码自口风中,听出了此人与丐帮大有渊源。

痨病表小叫花却如没有听见一般,慢慢地琢磨着甚么,缓缓道:“咳,咳,尊驾练成了这门绝世武功了,真正可喜可贺1

韦小宝看他的神­色­,知道他说的这门功夫,大约极为难练,以痨病表小叫花的本事,都称为“绝世武功”,可见深奥之极了,心道:“我若是说练成了,痨病表小叫花定是不信,反倒露了马脚。”便摸棱两可道:“一门功夫,三日两日便学会了,岂不太过容易?”

痨病表小叫花点头道:“是埃‘姹女­阴­阳功’没有七七四十九日哪能功德圆满?”

韦小宝心道:“差女­阴­阳功?雯儿姑娘可不差埃”便道:“这‘差女­阴­阳功’么,倒也并不是非要七七四十九日,那也看各人的机缘、福份罢咧。”

他自以为话说得圆滑,却不知道话里已是大大地露出了破绽。

世上根本就没有甚么“姹女­阴­阳功”!

痨病表小叫花看他赤身­祼­体,而他又是被雯儿救了去了。心道一男一女,男的光着身子,还能做出甚么好事来?便杜撰了这个“姹女­阴­阳功”,意思是讥刺他贪图女­色­,岂知韦小宝于武功一道几乎一窍不通,竟随口确认了。

痨病表小叫花点头道:“那是,凭着尊驾的资质、阅历,本来最是适宜修习这门功夫了。尊驾大功告成了,可喜可驾!韦小宝嘻笑着顺口道:“大功告成,亲个嘴儿。”

话音刚落,隐隐地觉着有甚么地方不大对头。正想仔细揣摩,忽地眼前一花,痨病鬼小叫花如鬼魅般袭到了他的面前。一双瘦骨嶙峋的大手,骨节又大又长,与他瘦弱的身材极不相配。一副痨病表模样的脸庞,骨头都是皮包着的,一根根地犹如要自皮下刺了出来,颧骨高高,而又红红,露出一根根的血丝儿。整个的人,似乎风儿一吹,便要倒下一般。

他眼里的光,却是狰狞而又凶猛!

他手上的内力,却是强劲而又­阴­辣!

面对这张可怖的脸,韦小宝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却是差一点绊倒。后面便是洞口。退进洞里。虽说可避得痨病表小叫花致命的一击,可是雯儿也必定要被丐帮发觉。韦小宝牙一咬:“他­奶­­奶­的,老子死就死了。却不能教雯儿小娘的清白受污。”

挺直了腰板,站立不动,喝道:“怎么说动手便动手?你们讲不讲江湖规矩?”

痨病表小叫花笑道:“一个对一个,难道不是江湖规矩么?”

说着,一巴掌印上了韦小宝的心窝。

韦小宝与人对政,历来几件宝物是离不了的:削铁如泥的匕首;刀枪不入的背心;百发百中的“含沙­射­影”,象模象样的“神行百变”,还有雯儿让他服食了百毒不沾的丐帮灵药。

可是,如今这些都不管用了。

他身无寸缕,空空如也,自然无法将匕首、背心、暗器带在身上。痨病表小叫花没有使出毒药,百毒不沾自然也起不了效用——何况洪安通给他吃了一粒“百涎丸”之后,他显出了极其厉害的中毒症状,自己心中对丐帮百毒不沾的灵药也不大放心了。

至于用来逃命的“神行百变”,韦小宝为了守住洞口,不让丐帮的人进去看到雯儿,也是不能用的了。

韦小宝宝贝尽失,变得只有挨打的份儿,没有丝毫还手之力。

然而他还有一张嘴,一张能够将死人说话了的利口。

韦小宝道:“喂……”话没说出来,却“哇”地喷出一口鲜血。

痨病表小叫花身子一闪,没让鲜血溅到。韦小宝站稳了身子,喘息了一下,道:“喂,你们这么狠霸霸地做甚么?乘老子闭关练功,偷施暗算,太也不仗义啦。”

痨病表小叫花冷笑道:“尊驾在练甚么高明武功啊?”

韦小宝道:“你、你是明知故问,老子练得是‘差女­阴­阳功’。”

痨病表小叫花忍不住笑了,一笑又引来阵阵咳嗽,道:“咳,咳,好个姹女­阴­阳功!我们可不能再等了,等你十个月之后开关,练成了神功,洞中的两个人就便成三个人了,我们就打你不过啦,哈哈,咳咳……”

韦小宝心道:“他­奶­­奶­的,你个痨病表,怎么也不咳嗽死埃”知道他是在影­射­自己与雯儿赤身­祼­体地躲在山洞之中,定然做出了那暖昧之事。韦小宝在嘴头上向来不输与人,立即笑道:“是啊,若是你妹子本事大,那就不止三个了,你妹子给你生个双胞胎外甥,也说不定的。”

痨病表小叫花武功高强,在这些市井之流的斗口上,却又哪里是韦小宝的对手?怔了一怔,心道,“这小流氓这等丑态,与雯儿姑娘在山洞里,却又与我妹子有甚么关联?”

待得回过味儿,心里不由得大怒,面上却不现出,道:“丐帮今日清理门户,与尊驾无关,识相的,请让开罢!”

韦小宝道:“好啊,你们让了开去清理门户,那是好得紧,妙得紧,呱呱叫,别别跳得紧。你们便让开罢,清理清理我看看。”

痨病表小叫花道:“是请你让开,我们只找雯儿算帐。他话音刚落,韦小宝身子一晃,蹿到他的面前,”啪”地就是一个嘴巴。这一下,不但是痨病表小叫花,连韦小宝也惊呆了。

本来凭他的武劝,哪里能够打中对手的脸?便是靠近一步,也是万难。原来,韦小宝听得痨病表小叫花说话如此无理,句句玷污了雯儿的清白,不禁怒极,竟也能出手如电,倏忽间给了痨病表小叫花一记响亮之极的耳光。

其实,这也是痨病表小叫花太粗心之故,他曾与韦小宝交过手,知道对方除了诡计多端之外,武功实在平平,且胆子也是极小,哪里敢蓦然出手打人?

痨病表小叫花不怒反笑,道:“打得好,打得好。咳,咳……想不到尊驾倒有一片怜香惜玉之心,真正可敬可佩。”

说着,又是猱身直上,一把抓向韦小宝的“膻中”大灾。岂知一抓之下,却犹如抓了水底游鱼,韦小宝的身子滑腻异常,竟然自他的手下轻轻滑过了。

若是平时,韦小宝绝是躲不过痨病表小时花这快疾的一击,然而他此时身子光光,没有衣衫的累赘,痨病表小叫花的手指一滑即过。

痨病表小叫花“咳”了一声,也不与他纠缠,乘他的身子闪避之时,竟然一闪,便朝洞口抢去。韦小宝躲过了对手致命的一击,已是大为侥幸,还没有喘息过来,正要按以往的习惯逃之夭夭,忽见痨病表小叫花要强行进洞,也不知哪来的勇气,竟自后面突袭,去抓痨病表小叫花的后背。

韦小宝武功乱七八糟,全然不成招数,如泼皮打架一般,连手带头带身子地直扑痨病表小叫花的后背。

痨病表小叫花背后|­茓­道全部“卖”给了故人,他是武学行家,如何不知这是高手过招的大忌?加之方才已然吃过了韦小宝的亏,明知敌人武功低微,却也不敢怠慢,快疾转身,伸手便向韦小宝的肩头抓落。韦小宝故伎重演,施展“神行百变”,便想躲过。岂知再一再二不再三,痨病表小叫花“哼”了一声,使劲一拍,韦小宝的琵琶骨,已然牢牢地掌握在痨病表小叫花的掌下了。

讲真实本事,十个韦小宝也不是瘩病表小叫花的对瘤病表小叫花一招得手,便再不放开,微一用力,韦小宝的琵琶骨痛入骨髓,“啊呀”地叫出声来,弯腰道:“有、有话好说,你、你这是做甚么?敢是要捏死老子么?”

痨病表小叫花道:“死到临头,还这般占口舌之利!咳,咳,你投降不投降?”

说到投降,在别的江湖豪杰看来,是比死还令人难以接受的奇耻大辱,可对韦小宝来说,不过家常便饭而已,便道:“投降就投降,有甚么了不得的?”

心里却暗暗骂道:“他­奶­­奶­的,这世道越来越是不成话了,爷爷给孙子投降,老子向儿子讨饶,真正太也不成体统。”

痨病表小叫花道:“既是投降,便闪开了去,让我们丐帮清理门户。韦小宝叫道:“那不行!这里……这里是老子十七二十八代祖业。为甚么要闪了开去?贵帮要清理门户,还是请到别处去罢。”

痨病表小叫花道:“咳,咳……尊驾还是放明白些的好,一个人要做护花使者,倒是难得的义举,不过若是因此而丢了­性­命,那就未免太也不值了。”

说着,手上加了力道。韦小宝“啊呀”一声,身子俯得更低。

琵琶骨是人体的要紧部位,只要琵琶骨被捏碎,即便有登峰造极的武功,也将丧失殆荆韦小宝虽说武功平平,内力更是谈不上,然而琵琶骨若是碎了,那便成了残疾之人。更何况因他的武功低微,无法搬运内力抵抗涝病表小叫花的力道,琵琶骨的疼痛更是让他无法忍受了。

痨病表小叫花道:“尊驾若是答允了离开洞口,在下也不与你为难。若是抵死硬充好汉,咳咳,那也不要怪在下不留情面了!”

韦小宝的身子,几乎弯曲至地。他生­性­怕死,对武林道义甚么的又看得极淡,施行起来往往大打折扣。他与雯儿也没有深交,是以按他一贯的行事方式,绝无为她冒死之理。

然而不知如何,他却甘愿为雯儿牺牲了­性­命,也是在所不辞。这在韦小宝的生平,是开天辟地第一遭儿。

韦小宝的头已抵到了地面,脸­色­憋得通红,毫不示弱,道:“有种便杀了老子,要我离开这里,却是万难!”

他如此强顽,痨病表小叫花倒是始料未及。他冷笑道:“你当你是甚么人?武林泰山北斗么?咳,咳,一个市并流氓小无赖,有甚么能耐了,抵档得了丐帮清理门户!”

“市井流氓小无赖”几个字,一下子提醒了韦小宝,他暗忖道:“老子倒是有几次与武林高手交锋,倒也输少赢多,不是靠武功,正是靠得市井流氓的无赖手段。”

痨病表小叫花不愿意与韦小宝多费­唇­舌,手上猛地发力,便想将韦小宝扔了出去。

就在这时,忽然,一把沙石飞了出来,撒在痨病表小叫花的脸上。韦小宝故伎重演,大显撤石灰、香灰迷人眼睛的看家本事,痨病表小叫花猝不及防,将手松开。

韦小宝站起身来,笑道:“怎么样啊,武林泰山北斗?”

痨病表小叫花如遇鬼魅,面孔扭曲,盯着韦小宝,惊骇着:“你,你……”身子慢慢软了,瘫倒在地,韦小宝奇怪道:“喂,你这是做甚么啊?老子不过是撒把沙石迷一迷你的眼,你又装甚么死啊?”

在那个小客栈里,韦小宝曾亲眼看到痨病表小叫花也是这样,倒地死去,可时隔不久,便又在另一个小镇子上见到了他。韦小宝笑道:“喂,你这人只会装死吓人么?他­奶­­奶­的,你可讹不了老子!老子从小在扬州那个大码头,甚么样的玩意儿没见过?装死讹人,那是你们叫花子的看家本领……哼哼,老子偏不叫你讹,老子一文钱也没有,还不快快起来么?”

韦小宝乘机踢了他一脚,痨病表小叫花翻滚了一下,仰面朝天,眼睛睁得大大的,面孔扭曲着,神情极为可怖。

一个叫花子突然叫道:“喂,你敢打死小师叔祖?”

韦小宝道:“放屁!你们这个小师叔祖一贯会装死讹人,难道你们不知道么?老子碰也没碰上他,难道就将他打死了么?”

那个小叫花子跑了过来,一试痨病表小叫花的鼻息,忽然哭出声来:“这小恶人真的打死了小师叔祖,咱们杀了他,替小师叔祖他老人家报仇啊!”

哭着叫着,便抢着扭打韦小宝。众叫花子也是一拥而上。韦小宝大急,“喂,你们讲理不讲理啊1众叫花子哪里理会?

看看拥到身边的叫花们,韦小宝寻思道:“这么多人打老子一个,老子万万不是对手。”便弯腰抓了一把沙子在手里,喝叫道:“站住,都不许动!再靠近一步,老子便发暗器了1

叫花子亲眼看到他抓的是沙石,再者他又光着身子哪里藏得了暗器?越发逼了过来。

韦小宝心道:“这一帮子臭叫花,比老子可无赖得多了。痨病表小叫花若是闯进了山洞,他顾全身份,想必不会太叫雯儿难堪。他­奶­­奶­的这一帮子小叫花若是闯了进去,见了雯儿姑娘闭花羞月、落鱼沉雁的光身子,定要一块儿拿她做老婆。臭叫花连看她一眼都是罪过,叫他们拿了做老婆,雯儿姑娘不如死了罢!”

急了,不管三七二十一,韦小宝一把沙石便扬了出去,口里吆喝道:“老子的暗青子有毒,相好的让开了1

沙石扬起了一阵灰尘,使得韦小宝自己的眼睛也迷住了。待得他睁开眼睛,更是张大了嘴巴合不拢来:十余名叫花子,尽数与痨病表小叫花一样,面孔扭曲,躺倒在地,一动不动。

韦小宝猛地跳了起来,嚷道:“有鬼,有鬼1看了看自己的双手,自言自语道:“老子伸手便杀人,这是怎么回事儿?啊,莫非是洪安通那个老乌龟所说的,老子服食了百涎丸之后,当真功力大增?……增个屁啊,老子的一条小命,差点儿丢了。莫非有人暗中相助?也不对,青天白日,荒山野岭,连一个鬼影儿也遮挡不了,哪里有甚么人能出手相助?就是洪安通老乌龟,也要有隐身的地方才是呀。莫不是当真出了鬼了?”

一想到鬼,韦小宝浑身一阵发抖,看了看满地的死人,吓得回转身子,一头钻进了山洞。

韦小宝将原先用来挡洞口的一块大石头搬了过来,重又将洞口堵祝山洞内顿时漆黑一团。尽避这样,韦小宝还是闭起了眼睛,摸摸索索地帮雯儿穿好了衣杉,一边祈祷似地念念有词:“雯儿姑娘,我可是甚么也没看见埃若是看你一跟,韦小宝烂掉跟殊子,打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翻身!”

韦小宝自小便在妓院里厮混,看到的光身子男女,多得连眼皮子也麻木了,哪里在乎与一个光身女子暗中相对?

可不知怎么,他在黑暗中也不敢看雯儿一眼。韦小宝对自己的胆怯暗暗生气,骂道:“他­奶­­奶­的,雯儿小娘是观世音么,她自己脱得了衣衫,老子却看她不得?老子的胆子,也真正越来越小了。”他恭而敬之地为雯儿穿好了衣衫,自己也摸索着穿好了,这才觉得心安。

只听得“嘤咛”一声,雯儿低声道:“多谢韦相公相救。”

韦小宝道:“雯儿姑娘,实在对不住得紧,韦小宝稀里糊涂地也不知道是你,方才胡说八道,你不要见怪。”

雯儿默然,半晌,道:“都到了这个份儿上了,甚么也不必说啦。在前面小树林中发现你中了毒,被丐帮弟子劫持,我出手击退了他们,找了这个小山洞躲藏了起来……”

丐帮是使毒的帮派,雯儿更是使毒的大行家。一看韦小宝中得毒非比寻常,又让人使内力催动毒发,不及多想,赶紧施救。

韦小宝服用了丐帮的灵药,本来百毒不沾,可“百涎丸”为毒物之中的至品,洪安通又用胡子将韦小宝的|­茓­道打通,使得药­性­自他的奇经八脉中立时散出,是以韦小宝立呈中毒之相。

洪安通他一边要利用韦小宝,不至于立时杀了他,然而胸中那口恶气,却又非出不可,是以以内力催动毒发。

洪安通的本心只是对韦小宝略作惩戒,因为常人只要服食了“百涎丸”,立时便呈中毒症状,动弹不得。洪安通又以奇绝的长胡须点|­茓­,逼得药­性­进入韦小宝的周身|­茓­道,料定了韦小宝在二十四个时辰之内动弹不得,忍受|­茓­道如蚊虫叮咬之苦。

岂知韦小宝服用了丐帮防毒灵药,增强了克制剧毒的功力,在中毒之后,犹自能奔跑数里之遥。他这一奔跑,又反过来促使了药­性­的挥发,是以雯儿自丐帮弟子手中夺得他时,他的“百涎丸”毒­性­已然发作,­性­命危在旦夕。

万分危急之际,雯儿不及多想,便将他抱持到了这个山洞之中,以丐帮密传的“姹女­阴­阳大法”,为韦小宝驱毒。

“姹女­阴­阳大法”为丐帮女弟子密传驱毒大法,施行时双方都要将衣衫脱光,不着寸缕,使得毒­性­无一丝挡碍,才得尽数驱出。然而一个女子,脱光了衣衫面对男子,除了自己的丈夫,便是父兄也不能够,是以这门功法,虽在丐帮女弟子代代秘密相传,真正施行的人却是寥寥无几,更不必说似雯儿这等没出阁的黄花闺女了。

雯儿除了“姹女­阴­阳大法”,无法驱除韦小宝体内剧毒,她将韦小宝抱进山洞之后,使石头挡住了洞口,洞里便变得一团漆黑。待得韦小宝醒来,她又存心嘶哑了嗓门,学着老­妇­说话,掩饰了自已的本来面目。

哪知道丐帮如恶鬼缠身,又一直寻了过来,推开了洞口。雯儿又羞又急,顿时昏了过去。然而她不一会便醒了,韦小宝出去,与丐帮众人的对答,雯儿一字一句都听得明明白白,心中暗暗感激:“这人看起来是个轻薄无义的浪子,没想到倒是一个行事得体、周到,有情有意的汉子。”

韦小宝知道,这时候若是过多问及驱毒情形,只能增得雯儿的羞涩,是以对以上情形,再也不提。

山洞中又是黑暗一团,甚么也看不见。停了一会儿,韦小宝道:“雯儿姑娘,丐帮的人并不知道你在这里,只是猜测而已。即便他们真得知道,也一个个地死得绝了,死得不能再死了,如今活口只有一个了。”

名节所关,雯儿惊问道:“谁?”

韦小宝道:“我。雯儿姑娘,今日之时,外间若是有半点流言蜚语,你尽避将帐记在我韦小宝身上便是。韦小宝若是吐露一字,教他自己与他的七个老婆、两个儿子、一个女儿,统统毒火攻心,死得苦不堪言,韦小宝断子绝孙,死后下十八层地狱1

赌咒发誓,是韦小宝的家常便饭,然而大都口不应心,说说罢了。并且往往是迫于无奈。只有这一次,他是发自内心。

见雯儿默不做声,韦小宝又道:“姑娘若是不放心,韦小宝即刻便自行了断,死在姑娘面前便是。”说着,拔出匕首,对准心窝便刺。仅仅是为了雯儿姑娘的清白,一向贪生怕死的韦小宝,此刻便是自刎而死,绝不会皱皱眉头!

雯儿劈手夺过匕首,柔声道:“韦相公,你不必这样做。我信得过你。其实,人只是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就行了。至于世人如何,那也不必理会。”

韦小宝慷慨激昂道:“不,韦小宝脸皮厚,身子也肮脏得紧,别人如何去说,老子一概不理。姑娘就不同了,姑娘冰清玉洁,神仙也似地人物,不能容得一点儿污水。也罢,姑娘既然不教我死,我便一生一世为姑娘保驾,若是有人说得姑娘一个不字,韦小宝虽说武功低微,也要见一个杀他一个,见两个杀他一双。”

韦小宝一头说,一头暗自奇怪:“他­奶­­奶­的,这个韦小宝不是老子那个韦小宝了,傻了,失心疯了!老子那个韦小宝从来不做赔本的买卖,这个韦小宝他­奶­­奶­的为了一个小娘,宁愿丢了自己的­性­命,中邪了么?”

韦小宝又想起了自己的老婆,忖道:“若是今天为了她们,我能去死么?双儿多次救我的­性­命,我为她死上一次,也是应当的。公主么,不客气得紧,她有小实圩隹可剑太后目下也对她极好,用不着老子为她搭上一条命。沐剑屏小娘也用不着,沐王府瘦死的骆驼比马肥,靠山硬着呢。苏荃心狠手辣,她不去算计别人,别人已是烧了高香,用不着我去拼命。曾柔、方怡,诡计多端,能算计她们的主儿只怕还没有生出来。至于阿珂小娘,与台湾的小白脸郑克爽眉来眼去,说不定早已弄了顶大大的绿帽子悄悄教老子戴上了,老子再为她送了小命,未免太也不值。”

雯儿不知他想些甚么,问道:“韦相公,方才我听你在外面说,丐帮的叫花子都死了,那是怎么一回事啊?你杀了他们么?”

韦小宝一下子跳了起来,叫道:“大事不好,乖乖不得了。那些叫花子老子看得不细,若是有一个半个的没死透,逃走了在江湖上胡说八道,岂不大大地有碍姑娘的清名?”

又扒开洞口,手握匕首,走了出去。

韦小宝虽在江湖上面混了许多年,其实胆子小得紧,别说杀人,便连死人也不愿意看,这时候却冲了出去,决定不管那些叫花子是否真得死了,一个人的要害处再补上几刀,叫他们死得更透些。

韦小宝出了洞口,不由得大吃一惊:山坡上空空如也,十余个死得不能再死的叫花子,一个个地全部失去了踪影!

难道他们全都没死?等自己一走,便全数走散了?不可能,特别是痨病表小叫花,自已亲手探过他的鼻息,确是死得透了。

难道有人救走了他们?也不可能,同时救走十数人,绝不是几个人所能做到的事儿,虽在山洞之中,也不会听不到动静。

韦小宝想来想去,琢磨不透,仔细地察看了周围,也没有发觉蛛丝马迹,怔怔地想了一会儿,只得回到洞里。

韦小宝连称“怪事”,将上述情形,对雯儿说了。

雯儿问道:“甚么痨病表小叫花啊?”韦小宝道:“就是那个人生得如痨病表一般、武功却又甚是了得,你们丐帮的人都叫他小师叔、小师叔祖的小叫花。”

雯儿奇道:“他是我义父的关门弟子郑义虎…他数月之前,不是在那小客栈里,被我使毒针­射­中了印堂的么?怎么,他竟然没死?”

韦小宝道:“就是这事儿处处透着古怪,那一日我也是亲眼看到的,痨病表,不,就是那个郑义虎,死得脸上透着黑气,可是几天之后,我就又见到了他。方才他又是死得不能再死了,可这一刻便无影无踪。雯儿姑娘,那个郑义虎难道也是百毒不沾么?”

雯儿缓缓摇头,半晌,道“这事是大有蹊跷。韦相公,你是怎么杀了他的?”

若是在别人面前,韦小宝一定自吹自擂如何施展“神功”,毙了敌人;今日在雯儿面前,韦小宝竟变得异常老实,道:“姑娘不要取笑了,凭我那点子微末道行,遇到那个姓郑的叫花子,只有大叫投降的份儿,哪里能伤得了他的­性­命?”便比比划划,将如何与郑义虎(既然知道了痨病表小叫花的真名实姓,又是当着雯儿的面子——无论如何,雯儿与丐帮也是大有渊源——韦小宝便不再称呼自己为郑义虎所取的浑号了)对敌,如何被对方抓住了琵琶骨,万般无奈之际,如何用了“下三烂”的手段,抓了沙石迷了郑义虎的眼睛,没想到郑义虎就此毙命。然后又如法炮制,料理了其余的丐帮弟子等情,一一说了。

雯儿道:“不怕韦相公生气,你的武功,要杀掉郑义虎,只怕是绝无可能,更不用说以寻常沙石伤人­性­命了,或许有高手暗中相助,也未可知。”

韦小宝道:“我也想到了这一层,可既然有人暗中相助,杀了丐帮的人,他就不会再替他们收尸啊?他­奶­­奶­的,杀了人,再假惺惺地收尸,不也太过猫哭耗子假慈悲了么?”

雯儿摇头道:“事情只怕没有这般简单。我五毒针上喂的毒药,不必说外人,便是本帮中人,也不是等闲之辈能够解得的,何况­射­中郑师兄的部位,是印堂|­茓­,毒­性­运行极快,神仙也难医治。停了停,她若有所思道:“这一年多来,我一直觉着后面有个影子,时刻不离地跟着我。”

洞口没封死,已是黄昏时分,夕阳斜斜地撒进了山洞,涂抹出一种昏黄与凄凉。雯儿说着,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颤。

韦小宝扶住了她的肩头,道:“雯儿姑娘,你别伯,不管那影子是好是坏,是人是鬼,有我韦小宝在,他就别想欺负你1

贪生、怕死、好­色­、胆协在江湖人物的身上,韦小宝的这些弱点,几乎是致命的。他武功又极低微,连雯儿的零头都不及;识见又差,哪如雯儿饱经江湖险恶?可他说这几句话时,却是真心实意,发自肺腑,义形于­色­。

雯儿是个孤儿,虽说丐帮原帮主成龙待她们姊妹如同己出,然而那种亲情,并不象一个青年男子真心实意地相助自已那样的可贵。加之遭人误会,丐帮将自己视为叛徒,日夜追杀,哪里有人替自己说句公道话?

听了韦小宝的话,雯儿不由得眼睛润湿了,低声道:“韦相公,谢谢你啦。”

韦小宝道:“不值甚么。若不是姑娘相救,我早已毒发身亡,我这条命是姑娘给的,便是为姑娘死了,也报答不了姑娘的相救之恩。”

韦小宝心中体验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快乐,暗道:“他­奶­­奶­的,老子一向以为命是至关重要的,岂知能为一个人死了,比只为自己活着,还呱呱叫,别别跳,韦小宝心中好快活。”

雯儿嫣然一笑,说道:“韦相公,我有个请求,不知你答应不答应?”韦小宝连声道:“答应的,答应的,不管姑娘叫我做甚么,我都答应的。要儿道:“我们两个,结为兄妹,如何?”

韦小宝高光得跳了起来,不想山洞极是低矮,脑袋撞在了洞顶,他也顾不得揉,道:“那好的紧啊,韦小宝有这样一个好妹子,也不知是十七二十八代祖宗亡人烧了多少炷香,敲穿了多少只木鱼。”

稍停,却又自惭形秽,道:“不过,雯儿姑娘,我出身低微,只怕辱没了你。”

雯儿道:“那怕甚么?英雄不怕出身低,我也不是金枝玉叶。”

韦小宝迟疑道:“那不是一般的出身低,我妈妈她是杨州丽春院的妓汝。”雯儿道:“你总还有个妈妈,我可是连妈妈甚么模样,也不知道呢。”

韦小宝想了想,又道:“我这人哪,武功乱七八糟,一塌糊涂。”

雯儿道:“武功算甚么?一个人,重要的是人品好。”

韦小宝将手乱摇,连声道:“更不要说甚么人品了,我这人不老实得紧,别的不说,七个老婆之中,起码有六个是靠我坑蒙拐骗蒙混了来的……其实双儿也算,虽说是庄少­奶­­奶­送的,可我也隐瞒了庄少­奶­­奶­,我是朝延命官的身份埃”

雯儿微微一笑,道:“要说撤谎?我们第一次见面,我不就骗了你么?”

韦小宝忽然趴倒在地,“咚咚”地就是三个响头,道:“天王菩萨在上,地藏菩萨在下,弟子韦小宝甘愿与雯儿姑娘结为异姓兄妹,不愿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愿…雯儿姑娘,你几岁了?”

雯儿道:“十八岁另三个月。”

韦小宝道:“我是二十八岁另五个月,比你大十岁另两个月。不愿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愿只比雯儿姑娘早死十年另两个月。”

雯儿抿嘴笑道:“哪有这样发誓的?应当是但愿同年同月同日死才是。”韦小宝道:“不过,你小我十岁另两个月,倒要与我一块儿死,那你也太过吃亏了。”

雯儿道:“咱们既是义结金兰,自然不能讲究甚么吃亏占便宜的事儿。皇天后土,人神共监:弟子雯儿愿与韦小宝结拜兄妹,不愿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愿同年同月同日死。若违此誓,让我……让我一辈子报不了义父的大仇!”

雯儿将为义父报仇,当作了比­性­命还重要的唯一大事,若是此仇不报,她宁愿去死。

韦小宝喜道:“妹子…雯儿姑娘,我该称你为妹子啦。”

雯儿甜甜一笑道:“大哥。”

韦小宝道:“妹子,这个地方可是待不得了,丐帮的死人突然间无影无踪,只怕大大地不妥。”

雯儿皱眉道:“就是这个犯难。大哥,你体内的剧毒,现下全都跑到我的经脉中去了,是以我现下不能移动,得用七天七夜的功夫,才能将毒­性­化解。”

韦小宝暗忖道:“辣块妈妈,这个太也冒险啦。”怕雯儿担心,却拍着胸脯道:“妹子放心,有大哥我做你的练功护法,保管百无一失、千无一失,万无一失。这就叫:韦小宝神功盖世,众叫花望风而逃。哈哈。”

“无毒大功法”是将蟾蜍、蜘蛛、毒蛇、蝎子、蜈蚣等“五毒”投放一起,不给食物,让它们自相残杀,直至剩下一种时,再将这个剧毒无比的毒物放置在自己的琵琶骨上,让它吸血,直至饱胀而死,这样,人体内便具有了一种毒­性­。

如此循环往复,直到五种毒物俱全,才能将“无毒大功法”最后练成。这功法练成之后。人体内无有丝毫毒­性­,但却又具有极大的毒­性­——无毒方为至毒,便这是门功法的要旨。

是以修习“无毒大功法”极为繁难。

雯儿习练“无毒大功法”两年,只是喂养成功了一只毒蜈蚣,另外喂养成功的青蛇、毒蛤蟆,却功败垂成,被睛儿抢劫了去。

然而就这两年的功夫,她的经脉已然变得见毒就吸了。

初时,她为韦小宝驱毒施救,并不知道韦小宝身中何毒,也顾不得弄清他身中何毒,只是出于一种道义。然而她一施行“姹女­阴­阳大法”,将手贴在韦小宝的“膻中|­茓­”上,那莫名的剧毒,便源源不断地沿着“手太阳经”,汹涌澎湃地涌进自己的奇经八脉。

这是一种极奇怪的体验:明知剧毒无比,浑身经脉却又舒坦无比,懒洋洋地犹如饮了一杯醇酒(庸按:百余年之后,英帝国将鸦片运送到了中国,满清的子民们吸食者极多,因而体验了雯儿此时的神态者也极多。不过雯儿此时是练就绝项武功,而雯儿的子孙们吸食的鸦片,却是用于­精­神及体格上的麻醉了)。

是以韦小宝体内的“百涎丸”的毒­性­,在雯儿的内力推动下排出体外,却又流入雯儿的奇经八脉。

由于毒­性­太过强大,雯儿一时难以消化,因而呈现了中毒症状。她此时动弹不得。必须用七天七夜的时间,搬运内力,才能将毒­性­消弥于无形。而这些剧毒,一旦在雯儿的经脉之中得到化解,他的功力也将更上一层楼。

韦小宝知道,一个人闭关练功,最怕外人闯关,从而造成走火入魔。他自知武功低微,无法抵挡可能出现的武林高手,便道:“妹子,你的五毒针借几根给我使使。”

雯儿道:“就在背囊之中,大哥自己取罢。”

韦小宝打开雯儿的背囊,里面有镜子、脂粉等女孩儿家的物件。还有几件粗糙之极的金银首饰。韦小宝心道:“我这个义妹,忒也寒酸了些。韦小宝既是做了人家的义兄,总得有些见面礼才是埃”

韦小宝想了想,便悄悄地摸出了一张京城“顺义”钱庄的五千两银票,放在雯儿的包袱里,这才取了十来根五毒针,将行囊包好。

韦小宝四顾无人,溜出了山洞,在洞口Сhā了七八根五毒针,剩下的便握在手里,以便紧急之时,抵挡一阵。

韦小宝迟疑道:“妹子,得罪得紧,大哥我可要堵住山门了。”

雯儿微微一笑道:“兄妹之间,还避嫌么?”韦小宝便重又搬动石块,将山洞的门牢牢堵上。山洞里又是一片黑暗。

韦小宝原本是个没有长­性­的人,要将他关上七天七夜,只怕当今的康熙皇帝也做不到。然而这次在黑暗之中,他陪着雯儿,一动不动地坐着,犹如老和尚打坐一般,竟是安静异常。渴了喝口冷水,饿了啃块­干­馍。

他也不敢入睡。生怕有人前来寻衅,惊动了雯儿。

三天三夜,不知不觉地就过去了。韦小宝内心深处,似乎还嫌时辰过得太快。幸喜洞外平静如常,丐帮的人也没来­干­扰。

第四日的头晌,忽然韦小宝听得有人在洞外叫道:“大哥,快来看,这里有两只野兔。”

就听得脚步声响,显见另一个人也跑了过来。

韦小宝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外面是两个猎户,先来的一个将野兔提起,后来的那个年纪较大,接过一看,连忙喝叫道:“兄弟别动,这野兔是中了剧毒,只怕此地有些古怪。”

猎人的眼睛极是­精­细,不一会儿便发觉了地上的毒针,仔细地搜寻了一阵,脱了衣衫包着手,将几根残留的五毒针尽数起了。

那年纪小的看野兔中毒之后全身发黑,嗅了嗅手中的毒针,又觉得血腥气扑鼻,知道这针剧毒无比,不禁勃然大怒,骂道:“­奶­­奶­个熊,甚么人使用这等歹毒的药物捕猎?想要野物断子绝孙么?真正缺了八辈子大德了。”

韦小宝在心里与他对驾道:“老子使这等药物捕猎,不但猎兔子,还要猎乌龟、猎人呢,辣块妈妈不开花,你管得着么?使弓箭­射­野物是死,使毒药药它也是死,又有甚么区别了?”

年纪大些的急忙给小些的使眼­色­,道:“定是东村癞痢头王四­干­的,昨天我看他用甚么药水,在锅里煮针呢。”

年轻的将头摇得如拨浪鼓一般,道:“不会,王四虽说歹毒,但他又哪里取配制这等歹毒的药物?我看……”

年长些的大喝道:“住口!我说是王四,就是王四,做哥哥的还有错么?时辰不早了,咱们快些到东山看看,运气好,也许能猎条狍子甚么的。”又仿佛自言自语道:“这王四也真是的,捕获了野物,也不赶快拿走,叫别人发觉了,不是露马脚了么?咱们顺道梢了给他罢。”

年轻的兀自嘟囔道:“为甚么要送给他?他拣到了咱们的猎物,何曾还给咱们了?”

韦小宝心道:“到底做哥哥的,年纪大了几岁,咸盐没有白吃,招子亮堂,知道江湖上的闹事,等闲之事是管不得的。”

韦小宝听了他二人的对话,知道他们将误踩了五毒针的野兔拿走了,并且也起走了布在洞口的毒针,反倒没了蛛丝马迹,心里倒是暗暗地感激猎户兄弟。

岂知不远处,忽然传来一声喝问,“做甚么的1听得猎户回答道:“打猎的。”又喝问道:“你们可看到有个一男一女,在山上么?”

那年长的猎户笑道:“几位爷,这里荒芜得紧,除了我们这些猎户,寻常人是不会到这里来的。”

韦小宝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乖乖隆的冬,猪油炒大葱,难道是痨病表小叫花,又带了帮手来了么?”

韦小宝估计得又对又错,来人确实是丐帮弟子,并且确实是专为寻找他们而来。但并不是痨病表小叫花郑义虎,而是另外一帮。

领头的是个络腮胡子,疑惑道:“三天前小师叔派人给总舵捎了信来,说是在这一带发觉了小妖女与韦小宝的行踪,咱们这两天几乎将这一带的村落、荒山野岭都搜遍了,也没查到他们的影子,他们能逃到哪儿去了?”

一个乞丐道:“分舵主,是不是传话的人传错了地方?”

络腮胡子摇头道:“不会的,你们想啊,小师叔何等­精­细的人,他老人家指派的人送信,哪里能出了岔子?”

那个乞丐又道:“只怕小妖女与姓韦的小于知道丐帮盯着他,躲藏起来了也说不定。”

络腮胡子分舵主看来对郑义虎极为信赖,道:“也不会。甚么人入了小师叔的眼,要想逃脱,可是难上加难了。”

说完,便命令道:“大伙儿散开,仔细地搜它一搜,一块石头、一棵草也不要放过……咦,打猎的,你们站住了1

这个分舵主原先也是猎户出身,鼻子异常灵敏,嗅出了五毒针的气昧。两个打猎的如何肯介入这等江湖仇杀之中?撒腿便跑。丐帮却有五六名弟子,如飞一般地赶到,截住了他们的去路。

打猎的急忙道:“丐帮的好汉老爷,不关我们的事呀?”

分舵主温言道:“我知道不关你们的事,我只是想问一问,你们手中的野兔,吃了甚么毒药了?”

打猎的看逃不脱了,索­性­将衣衫包着的五毒针与野免一并交给了分舵主,使手一指,道:“呶,小人是在那块石头跟前拣到的。”

分舵主仔细地端详着五毒针一会,道:“与你们没有关联,你们去罢。”两个猎户如逢大赦,飞一般地去了。

分舵主召集了丐帮的弟子,小声道:“这是五毒针,是小妖女炼制的独门暗器。大伙儿散开了去找,不过要千万小心,小师叔不在,小妖女武功高强,咱们都不是她的对手。特别要小心她的暗器,除了小妖女自己,没有解药的。”

一个弟子大大咧咧道:“小师叔祖不是捎信说,小妖女与姓韦的小子一起都中了剧毒了么?还怕他甚么!”

另一个道:“只要抓住了小妖女,咱们智信分舵又立了不世之功,分舵主,到时候你老人家就要做副帮主啦。咱们今日在场的兄弟也跟着沾光,背上的口袋也该多背一只啦。”

丐帮的职分,以背上的口袋多少而论,最高的是八袋弟子,最小的是一只两只。

分舵主处事谨慎,道:“先保住了脑袋,再想着口袋。大伙儿不要贪功,还是小心点儿的好。这便分头去罢。”

他们的话,韦小宝在洞内听得明明白白,不由得心中大急:“雯儿妹子练功正在火候上,若是这群杀不完、灭不完的臭叫花子一窝蜂地涌了进来,妹子的真气运行受到了阻碍,定是要走火人魔,轻则残废,重则要到阎王老爷那里报到去了,这怎么办哪?”

韦小宝在江湖混迹多年,曾拜了天地会总舵主陈近南、“白衣神尼”九难等武学名家为师,不过因为生­性­疏懒,从不用功,是以虽说做了名人弟子,也只是徒有其名而已。

直到今日,他才恨自己以前没有用功习武,以至面对强敌,一筹莫展。

韦小宝忖道:“老子就守候在洞口,手里还有几口五毒针,臭叫花子不攻破洞口便罢,攻破了,来一个,老子便赏他一口五毒针!”又想道:“五毒针为数不多,用完了怎么办?老子还有匕首,还有含沙­射­影的暗器,还有刀枪不入的背心,还有痨病表小叫花的宝贝手套,还有百毒不沾的身子……老子同他们拼命,拼一个够本,拼两个赚一个,实在乖乖不得了,老子将命输于他也就是了。十八年之后,老子又是一条好汉,雯儿妹子又是一条好女。”

韦小宝素来临阵对敌,都是先考虑打不过了如何逃命,破天荒第一回,想着如何与敌人拼命了——并且不是为了自已。

想到了雯儿,韦小宝又暗叫道:“不好,老子与雯儿妹子一起死在一个山洞里,丐帮的臭叫花子在江湖上不知道要如何张扬。韦小宝小无赖小流氓小王八蛋一个,任他们怎么说都无伤那个……大雅、小雅的,雯儿妹子冰清玉洁,神仙也似的好姑娘,可不能让他们玷污了名声。也罢,老子看打他们不过,便冲出山洞,跑得远远地去死。说书的常说一夫当关,万夫、十万夫莫开,十数个臭叫花子,怎么能挡得住拼命的小白龙?”

拿定了主意,便悄悄地挪到了洞口,用身子挡住了雯儿。

丐帮智信分舵的舵主带领弟子,慢慢搜寻,向洞口走来。

分舵主低声道:“这块石头的边上,草被人踩得乱糟糟的,只怕有些古怪。大伙儿小心了,仔细地搜一搜罢。”

尽避他的声音极低,还是被韦小宝听见了。韦小宝直骂自己粗心:“他­奶­­奶­的,你不会将倒了的草扶了起来么?”

丐帮的众人小心翼翼地搜寻了过来。忽然,一个弟子叫道:“分舵主,你看,石头跟前怎么冒出了几个人啊?”

分舵主一看,随即笑道:“那位是玄贞道长,天地会的朋友。大伙儿好么?在下丐帮智信分舵的舵主魏至心,见过诸位。”

“玄贞道长”、“天地会”几个字,一入韦小宝的耳朵,他不由一怔。

又听得玄贞道长笑道:“好说,好说。原来是丐帮的朋友。魏分舱主,咱们素未谋面,你好啊?”

就在他们叙话的时间,韦小宝的心里已打了几个滚了。

韦小宝寻思道:“我道是谁,原来是老杂毛,是我老人家的属下……乖乖不得了,他们来做甚么?莫非天地会与丐帮联手,来捉拿老子了么?”

又听得玄贞道长笑道:“你们找甚么啊?难道你们丐帮的神龙鞭丢了么?要不要我们帮忙?”

听他们的话音,像是不期而遇,韦小宝稍稍放心。忽然,它一拍脑门,道:“老子可也糊涂了!现成的救星,为甚么不用?虽说天地会与老子生了极大的嫌隙,不过火烧眉毛且顾眼前,不得已,只得拉了他们来抵挡一阵子啦。再说,天地会一个个地都是英雄好汉,定是不会与雯儿妹子为难的。不似丐帮的臭叫花子,一个个的贪财好­色­,雯儿妹子落在了他们的手里,哪里会有好?”

拿定了主意,便轻声道:“玄贞道长,我是韦小宝埃”

玄贞道长也轻声道:“韦香主,真的是你么?”

韦小宝赶紧道:“是我,是货真价实、遇假包换的韦小宝。”

玄贞道长道:“香主,哪里寻你不到,你在里面做甚么啊?……不用了?那也不必客气。咱们自家人,好说,好说。”

玄贞道长后面大声说的几句话,却是对丐帮的那个魏至心说的。

韦小宝道:“唉,一言难尽!我自从在扬州着了鞑,鞑子皇帝的道儿,与你们分手之后,皇上又命我设法儿将咱们天地会尽数剿灭了。咱们都是过命的交情…”

魏至心隐约听得有声音传来,道:“玄贞道长,你与谁说话啊?”

玄贞道长道:“我们在说丐帮英雄了得,在江湖上有大大的名头呢。哦,我忘了给诸位引见引见了。魏分舵主,这位是敝会钱老中钱兄弟,这位是徐天川徐兄弟,这位是高彦超高兄弟,还有李力世、樊纲两位,你们几位多亲近亲近。”

韦小宝大喜,暗道:“乖乖隆的冬,猪油炒大葱,青木堂的弟兄差不多到齐了,玄贞道长这等报名,无非是让我放心的意思。哼哼,老子兵强马又壮,难道怕几个臭叫花子不成?”

天地会名满天下,深得武林各派的敬仰,魏至心也不敢怠慢,道:“魏某见过钱老爷子,徐老爷子,高老爷子……”

他们一个个地寒喧,玄贞道长低声道:“香主,你说罢。”

韦小宝道:“咱们天地会的兄弟,都是过命的交情,我怎能帮着清廷去害自己的兄弟?那不太也没有人味了么?再说,满清鞑子占我大明花花江山,咱们恨他还来不及,怎能为虎作…作那个长啊短的?我师父陈总舵主生前常常教导我,说是满清鞑子靠不住,又是非我甚么类、其必甚么的。”

玄贞道长叹了口气,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香主,你要是早日明白了这个道理,不脚踩两只船,天地会哪能到今日的地步?”

韦小宝道:“过去的话,也不用再提啦。我决心洗心革面,革面洗心,咱们再从头来吧。可我那时辰贪玩,没有好生跟总舵主学武功,致使今日想做一番大事业,也是力不从心。”

玄贞道长知道此人极无长­性­,便道:“武功甚么的,倒是并非头等重要的大事,香主只要继续做我们弟兄的头儿,领着兄弟们­干­,天地会就复兴有望了。”

韦小宝道:“不,武功强不强,实在是大有­干­系。武功低了,就处处受人欺负,若是有人受了伤,更是……”

说着,韦小宝鼻子一酸,声音哽咽了,泪水也流了下来。

哭是韦小宝的拿手好戏,上眼皮和下眼皮一挤,便泪水直流。然而这一回,却是真心实意地哭了,哭得痛心疾首。

玄贞道长深受感动,道:“香主不必难过,想学武功,好说得紧,不过,香主怎么与丐帮结下梁子啦?”

韦小宝道:“我偷偷跑出了京城,七个老婆也叫鞑,鞑子皇帝扣住了做当头,这才出来找天地会的兄弟们帮忙,遇到了一个武功高强的女子,我便求了她老人家做我的师父,教我武功。我们练功正练到了紧急关头,一群臭叫花子寻上门来,偏说我师父是丐帮的甚么叛徒不可,要提了我们去扒皮剜心,我们便躲藏在这山洞里。”

玄贞道长疾恶如仇,­性­子火爆,立时大声骂道:“他­奶­­奶­的,混帐王八羔子,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敢欺负到了咱们天地会的头上,可是活得不耐烦了么?”

魏至心惊奇道:“道长,谁敢太岁头上动土,找天地会的麻烦?”

玄贞道长圆睁怪眼,道:“说别人,对得起你们丐帮么?”

魏至心一怔,缓缓道:“玄贞道长,丐帮并没有得罪贵会啊?再者说了,就是丐帮有人得罪了。也不能将整个丐帮都牵扯上啊?”

玄贞道长道:“我便牵扯上了,你又如何?姓魏的,你说说,你来也里做甚么?”

魏至心道:“在下奉师叔之命,捉拿本帮的一个叛徒。”

玄贞道长冷笑道:“却又胡来!你可知道,你所说的叛徒,那是天地会的甚么人么?”

魏至心愕然道:“她与贵会好像没听说有甚么瓜葛啊?”

玄贞道长道:“好像?告诉你罢,她是我们韦香主的师尊!”

魏至心道:“韦香主?是韦小宝么?”玄贞道长将眼一瞪,道:“住口!你是个甚么东西,胆敢直呼韦香主的名号!告诉你,除了已故陈总舵主,还没有人敢直呼韦香主的大名。”

魏至心心道:“这小子忒也古怪,不是说他是朝廷的大官么?怎么成了天地会的甚么香主了?还有,他甚么时候又拜了小妖女做师父了?”心中虽存疑团,但迫于天地会在江湖上的威势,只得忍气吞声陪笑道:“韦,韦爷是天地会的香主,在下委实不知道,不知者不怪,请道长看在江湖同道的份儿上,宽怨在下。”

玄贞道长两眼望天,道:“宽怨倒是不必了,你请便罢。”

魏至心暗暗生气:“我不过是看在你有了几根胡子的份上,敬你几分罢了,难道丐帮真的怕了你天地会不成?”

想想大事在身,不必多生枝节,道:“韦爷虽说与敝帮有些过节,看在武林一脉的份儿上,在下大胆做主,就此揭过。不过,小妖女欺师灭祖,却是饶她不得的!”

玄贞道长发话道:“你这人怎么这么不识相?老子叫你走开,你没听见么?难道老子的话是放屁不成?”魏至心实在忍无可忍,道:“玄贞道长,万事抬不过一个理字,本帮清理门户,难道也要得到贵会的准许么?”

玄贞道长道:“天地会自然犯不着去管别门别派的狗屁闲事,老子却是闲来无事,偏要管它一管,你便如何?”

魏至心被噎得喘不过气来,半晌,沉声道:“敝帮对贵会素来敬佩之至,在下对玄贞道长的武功人品,也是索来仰慕的。道长,有话好说,何必伤了好兄弟、好朋友的和气?”

玄贞道长道:“这江湖也越来越不成话了,甚么东西,都敢与老子称兄道弟起来,真正气死老子了1

魏至心暗蓄内力,道:“久闻玄贞道长武功高强,一套清风明月剑,使得出神人化,江湖罕遇敌手。在下斗胆,向道长讨教几招?”

玄贞道长虽然口出狂言,无非是让对方知难而退的意思,听了魏至心的话,不由得暗生警戒:“姓魏的既是知道我的武功来历,想必武功也有独到之处,倒是不可轻敌了。”嘴上却大大咧咧,道:“你想讨教我的高招么?老子就勉为其难,不吝赐教了。”

韦小宝在洞子里听得二人对答,不由得哑然失笑:“老子做了青木堂的香主,将满堂兄弟都带得油腔滑调了。”

魏至心也不答话,慢慢地自布袋之中,取出了独门兵刃。

这兵刃的确奇特:­精­钢打就,形状如同一只鸟脚,头有四刃,刃锋极利,四刃曲贯铁索,用桐油泡制过的牛皮筋紧缚铁索的端环。

玄贞道长赞道:“好兵刃!江湖上如今罕有人使用飞钩了。”

魏至心也是心中一懔,道:“道长果然武学渊博,一句话便道出我这不成器的兵刃来历了。不过,在下的兵刃虽然奇特,武功却是不值一晒,还请道长手下留情。”

玄贞道长拔剑在手,道:“不必客气,请进招罢。”语气中,竟也客气了许多。

魏至心将“飞钩”一摆,使了一招“尊老敬幼”,“飞钩”抖出一圈光环,平平地落在玄贞道长面前,击在石头上,竟然没有发出一点儿响声。

这一招是“三钩”、“四掬”、”五带”、“六搂”、”七缺——“飞钩二十五招”的第一招,是虚招,是礼敬对方的意思。

玄贞道长将剑尖斜斜一指,还了礼数。魏至心自认晚辈,道声:“得罪了。”“飞钩”一晃,犹如灵蛇,钩头四刃便如箕张的手指,凶狠之极地抓向玄贞道长的胸前|­茓­道。

玄贞道长道:“来得好1剑尖也是一晃,挽了一朵剑花,将面前“飞钩”搅落。剑、钩相交,冒出了一阵火花。

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一招之下,玄贞道长手腕微微一麻,魏至心却是身形一晃,显见玄贞道长的内力稍稍占先。

魏至心的“飞钩”一缩即回,变“钩”为“掬”,“飞钩”自下而上,镣向玄贞道长的下­阴­。这一招极为­阴­毒,却有着一个漂亮的名头:“飞凤朝阳”。

玄贞道长身形动处,已避开了”飞钩”一击,就这样,仅取守势。任凭魏至心将“飞钩二十五招”使完,玄贞道长心中有数了:“这汉子靠的是奇门兵刃,武功、内力,却是平平。”

若是以少打多,“飞钩”将大占便宜:单单“六搂”、“七缺,于密集的人群中,一招可取二人以上。可一对一地比拼,又是玄贞道长这样的对手,却是丝毫捞不到好处了。

魏至心有些情急,一掐“飞龙在天”,自上而下地“搂”向玄贞道长头顶的“百会|­茓­”。玄贞道长“哼”了一声,长剑朝上一挡,荡开了“飞钩”。紧接着,剑走轻灵,一招接着一招,将一套“清风明月剑”,行云流水般地递向魏至心。

魏至心顿时只有招架之功,毫无还手之力。一步一步退了回去,额头冒汗。直至这时,他才知道,江湖成名人物的武功确有独到之处,不可小觑。

韦小宝虽看不见,但听得到是玄贞道长大占上风,不由得喊叫了起来:“杀了他,不要放他走了1

话音末落,忽地一声响亮。洞口石块不翼而飞。“飞钩”探进洞来,直取雯儿。韦小宝大急,飞身来挡,“飞钩”击在他的胸口。

韦小宝“哇”地一声,喷出一口鲜血……

(第九章完)第十章倾心原本无情物神功素来靠天成

魏至心不是玄贞道长的对手,一步一步地退了下去。

玄贞道长用了三十六招“清风明月剑”,魏至心退了整整三十六步。

玄贞道长一招“收剑式”,长剑当胸,道:“魏朋友,你能接得贫道三十六招,已是大为不易。咱们不必再打了。”

语气之中,也大是客气了。

魏至心武功不弱,加上他使的是当今江湖上独一无二的奇门兵刃“飞钩”,本身威力极大,再加上对手往往因不知道“飞钩”的招数套路而影响自家武功的发挥,是以在江湖上罕遇敌手。

可是在玄贞道长这等武学大师面前,竟然无法还手,一败涂地。

魏至心顿时心灰意懒,收钩道:“道长武功高强,在下由衷佩服,青山常在,绿水常流,咱们后会有期。”

魏至心也是一条豪爽汉子,向玄贞道长及天地会群豪团团作了一揖,带领丐帮弟子,作别而去。

就在这时,韦小宝高喊出声:“杀了他,不要放他走了1

魏至心突然身形暴起,“飞钩”飞出,击向洞门,令人猝不及防。原先守候在洞门的玄贞道长因追击魏至心,早已离开,这时出手阻挡,已是来不及了。

“飞钩”是软索兵刃,软索又是牛筋制成,伸缩自如。

“飞钩”击中洞门的石块,霎时火花四溅,洞门洞开。

魏至心一眼便看到了正在闭日运功的雯儿。“飞钩”一伸一缩,向雯儿当胸击去。韦小宝一看情势危急,不及多想,飞身挡在雯儿的面前,叫“飞钩”击个正着。

韦小宝虽有宝衣护体,但那”飞钩”力道奇大,还是被打得口喷鲜血,一头栽倒在地。

魏至心一招得手,便不让人,“飞钩”再次击出,径取雯儿。雯儿运功正当紧要时刻,身不能动。韦小宝又被打倒在地,眼看着­性­命不保,魏至心冷笑道:“小妖女,你也有今日么?”

可是,那“飞钩”在空中划了个弧形,却软软地落在了雯儿的面前。原来,就在魏至心再次出击之时,钱老本、徐天川却已双双抢出,点中了魏至心的背后|­茓­道。

魏至心要|­茓­被制,手臂顿时酸麻。“飞钩”落在地上。

他扭过头,冷笑道:“天地会的好汉们,倚多为胜,偷施暗算么?”

玄贞道长抢进山洞,扶起韦小宝,道:“韦香主,你没事吧?”

韦小宝道:“啊呀,啊呀,他­奶­­奶­的,狗爪子倒是厉害得紧埃雯儿妹子,你没事吧?”雯儿闭目运功,对方才发生的一切,似以乎毫不知情。

玄贞道长方才听得韦小宝说,他拜了一个女子为师,以为无论如何。那女子总得像独留神尼九难—样的武功高强、德高望重,岂知一见之下,雯儿才十几岁的一个姑娘,又能做甚么师父了?他素知自己的这个宝贝香主风流成­性­、见了美貌姑娘走不得路,不知香主又怎么将这个姑娘弄到了手,却又得罪了丐帮?

玄贞道长眉头一皱,拾起了“飞钩”,走到洞外,伸手在魏至心的后背拍打了两下,解开了他的|­茓­道,恭恭敬敬地行礼道:“方才为了救人,多有得罪。没有说的,贫道交了阁下这个朋友了1

玄贞道长这等大家风度,倒使得魏至心不好再说甚么了。他也极是光棍,知道对方这等给面子为的是甚么,便还礼道:“今日得会尊驾,魏某三生有幸。在下就此告辞。请道长放心,在下与丐帮弟子,今日甚么也没看见,甚么也不如道。钱老本、徐天川赞道:“魏兄弟,够朋友1魏至心却从鼻孔中“哼”了一声,显而易见,他对钱、徐二人的偷施暗算,还是耿耿于怀。韦小宝大急,道:“道长,钱大哥、徐大哥,不能放他们走—了!”

魏至心转身道:“道长,这怎么说?”玄贞道长道:“魏朋友请便罢,大丈夫一言九鼎,贫道信得过丐帮的朋友。”

韦小宝道:“丐帮卑鄙得紧,甚么大丈夫了?小丈夫也不是。”

待得丐帮众人走了,玄贞道长道:“韦香主,你与这位姑娘慢慢地‘练功’罢。属下等告辞了。”

韦小宝急道:“你们不能走,你们留下我一个人,可怎么办啊?”

钱老本笑道:“人多了,于韦香主的练功,只怕不太方便。”

韦小宝虽说武功不强,但在以前,却是着实为天地会做了几件大事,是以帮中兄弟,特别是青木堂的人,对他极为敬重。此刻不但不听他的招呼了,而且还公然出言不逊,出言讥刺。

韦小宝心下大怒,暗暗骂道:“他­奶­­奶­的,老子还是不是你们的香主啊?”然而此时有求于人,只得陪笑道:“道长,各位兄弟,你们可千万不要想得左了。”

玄贞道长说:“香主,总舵主撒手长逝,天地会群龙无首,处境艰难,你应当带领兄弟们努力兴会才是。香主,请自爱。”

玄贞道长一行掉头而去,韦小宝跺脚道:“他­奶­­奶­的,甚子以前撒谎,你们句句当真;今日要说几句真话,你们听也不听了。你们到底要老子怎样?”

眼看着他们越走越远,韦小宝突然拔出匕首,对准了自己的喉咙,大喝一声:“站住了!你们再走一步,老子便死给你们看1语调极是决绝,竟带着绝望与凄厉。

玄贞道长他们与韦小宝相交数年,从来没有听到韦小宝以这等决绝的语调说话。

众人对视了一眼,均感踌躇。总舵主陈近南遇害身亡,天地会群龙无首,复兴的唯一期望便在韦小宝的身上。虽说大伙儿明白,要韦小宝自杀,等于天方夜潭,然而听得韦小宝的声音与往昔大异,万一真的有甚么诧异,岂非成了天地会的罪人?

这样想着,便停住了脚步,转过身来。

韦小宝手持匕首,缓缓走近,到得众人面前,道:“不错。我韦小宝贪财好­色­,你们大伙儿信不过我。但人是能变的,对不对?老子因为结交了雯儿姑娘,决心变个人来给你们看看1便将如何出来勘察水情,如何遇到雯儿的姐姐晴儿,如何被一个蒙面人所害,又如何遇到了神龙教教主洪安通,洪安通如何迫自己服食“百涎九”,如何被雯儿相救,雯儿如何为自已驱毒,丐帮如何来找麻烦等情,一一说了,只是略去了与雯儿脱光了衣衫相对的情形。韦小宝极善撒谎,这一回几乎是没撒一句谎言,已是破天荒第一遭。虽说其中有些破绽,玄贞道长等人也不及细考。

玄贞道长带头,大伙儿忽然朝地上一跪,道:“香主,属下无知,多有冒犯,望香主恕罪。”

韦小宝笑骂通:“他妈的,你们这是做甚么?我韦小宝一贯任意胡行,也怪不得大伙儿疑心。大伙儿起来罢,要不,我也要跪倒还礼啦。”

天地会群豪起身,玄贞道长夺下韦小宝的匕首,拉着他的手道:“香主,别说雯儿姑娘对你老人家有恩,便是路不相识,拔刀相助,也是我辈武林中人的本份。没说的,你老人家尽避去相助雯儿姑娘练功,外面的事,由我们兄弟包啦。”

韦小宝没想到与天地会的恩怨就这么轻易地化解了。问道:“道长,大伙儿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是瞎猫碰上死耗子么?”

玄贞道长道:“说起来,这事就是透着古怪。我们几个确实是来寻找香主的。到了京城,听说香主做了河工总督,便又赶到总督府。这么一路追来,也没有见到香主的面。”

钱老本接着说道:“昨天,我们在一家小酒馆里吃饭,忽然有个小⑺土艘环庑鸥我们。”掏出了一张纸,递给了韦小宝。

韦小宝摇头笑道:“我一字不识,钱大哥不要为难我了。”

钱老本道:“信里写着:‘你们要找的人在这里。’还画了一幅图。香主,你请看,这不是山么?这个山坡,山坡上有块凸起的石头,不就是这儿么?我们按图索骥,极顺当就找到这儿啦。至于遇到鬼鬼祟祟的丐帮甚么的,那也不用说啦。”

韦小宝道:“送信的小子是甚么路道?”

玄贞道长道:“我们喊住了他,倒是问得清楚了,他是街上的一个小叫花于,有人给了他几个小钱,教他将信送来的。”

韦小宝道:“他说那人甚么模样了没有?”

玄贞道长道:“没有,他说他被人蒙住了眼睛,没有看得到。”

韦小宝道:“可是他­奶­­奶­的越来越奇怪啦。”便将三天前,痨病表小叫花带了人来,在这儿企图捉拿自己与雯儿,自己被迫无奈,抓了一把沙石,顺手撒出,却将丐帮的人一个个都毙了……说了一遍。

玄贞道长先是大喜,后又疑惑,道:“撒豆成兵,伤人立死,这是极高超的武功啊。香主,难道你练成这等绝世武功了?”

韦小宝头摇得如拨浪鼓一般,道:“老子这两年还是吃喝玩乐,掷骰子么,倒是大有长进;至于武功甚么的,还是外甥打灯笼,照舅(旧)。还有更奇的哪,我进洞一会儿再出来,那十余个死得不能再死的臭叫花子,却又一个也没有了。”

玄贞道长沉吟道:“这样说来,定是有高人暗中相帮。”

他打眼四望,山坡之上,只有稀疏、低矮的小草,哪里能够藏身?只有一片小树林,但距山洞足有百十丈远近,人倒是能藏身,然而从那里发了暗器,同时打死十余人,却是匪夷所思了。

韦小宝忽然道:“难道是洪安通老乌龟么?那日在河滩上,也是距得这么远近,他发了暗器,打跑了蒙面人。可是,他那次救我,是为了骗我服食百涎丸,教老子为他卖力,这回为甚么救我?那老乌龟也犯不着出手救我。”

玄贞道长道:“香主放心,不管他武功多高,这事迟早会水落石出。你老人家还是快快回去,相助雯儿姑娘练功罢。”

有了天地会群豪保驾,韦小宝放心多了。魏至心倒也是说话算话,再也没有带领丐帮弟子前来捣乱。

雯儿虽说口不能言,身不能动,可是心里极是明白,对外面发生的一切,都知道得清清楚楚。对韦小宝的感激之情,油然而生。

她心一静,练功的速度加快了。待得第七日,她已将体内剧毒,尽行运送进了奇经八脉。只等到了午夜子时,打通了任、督二脉,便是大功告成了。

韦小宝不知个中关窍,然而他听得雯儿说的,要七日七夜,方能将剧毒尽行驱出,是以也特别当心。

月挂中天,子时将到。玄贞道长等正在山坡上沉睡,忽然听得韦小宝在洞内喊叫起来:“道长,钱大哥,你们快来啊1

群豪霍然惊醒,玄贞道长第一个推开洞口,月­色­下,只见雯儿面­色­通红,呼吸急促,那血脉几乎要自皮下涌出一般。玄贞道长一把脉,脉象却又低沉、缓慢。

玄贞道长道:“不好,雯儿姑娘经脉被阻,任、督二脉,她无法打通了。”

韦小宝急得快要哭出声来,问道:“道,道长,有法儿么?”

玄贞道长默思半晌,对韦小宝道:“只怕……也只好试试看罢。香主,你将要儿姑娘的身子转过来,面向里面。”

待得雯儿背向洞口,玄贞道长暗运内力,将双掌紧紧贴在了雯儿的“命门”|­茓­上。一股内家真力,源源不断地输送进了雯儿的督脉之中。

可是,泥牛人海无消息!

玄贞道长头上的汗水,如淋雨般撒落下来。钱老本一见,立时将手掌抵在玄贞道长的“命门”|­茓­上。两人合力,还是打不通雯儿的|­茓­道。钱老本气喘道:“徐,徐大哥,快,快……”

徐天川人在洞外,将手抵在钱老本的“命门”|­茓­上。

天地会群豪一个接一个地将手抵在对方的“命门”|­茓­上,尽避内力有强有弱,不一会儿,一个个地全都大汗淋漓。

而因毒­性­太过强大,雯儿却依然故我,任、督二脉依然没有打通的迹象。韦小宝看出众人已是使出了全力,急得直搓手,一选连声道:“这便怎么办?这便怎么办?”

跑出洞去,也将双掌抵在最后一人的后背。

其实,韦小宝的内力太也平平,实在与没有没甚么两样,又能起得了甚么事?不过略胜于无,聊尽人意而已。

忽然,韦小宝的ρi股上被人狠狠踢了一脚,一个女人的声音笑骂道:“死小宝,死小别子,你又在玩甚么花样啊?”

韦小宝被踢得摔了一跤,爬起来骂道:“­奶­­奶­的,甚么东……”

忽然大喜过望,道:苏荃好姐姐,双儿好妹子,阿珂、曾柔、方怡、沐剑屏好老婆,你们都来啦。”就是不提建宁公主。

公主大不高兴,叉腰道:“死小宝,死小别子,你忘了我么?”

韦小宝道:“怎么敢忘了公主臭表子啊!他­奶­­奶­的,一见面,先踹了老子一脚,将老子的ρi股踹成两瓣儿啦。”

公主上来便要拧韦小宝的耳朵:“好啊,臭小别子,死小宝,你敢骂我1方怡笑着拉住她,道:“算啦算啦,你扯痛了他,今儿晚上他可就不陪你睡觉了。”公主瞪眼道:“哼,就陪你睡么?”几个人笑闹成了一团。

苏荃指着天地会群豪,问道:“小宝,他们这是做甚么啊?”

韦小宝道:“他们是……”忽然闪过一个念头,暗道:“他们做甚么,还不是你死去活来的老公害的!撸说不定你与那老甲鱼串通好了,耍他­奶­­奶­的谋杀亲夫。”

他将对洪安通的怨恨发在了苏荃的头上,眼珠子“骨碌”一转,道:“里面有个长胡子老头,武功稀奇古怪,遇到了我们,非要与我们比拼内力,不比就不让我们走。玄贞道长他们就与他比上了。可那么多人还拼不过他。亲亲荃姐姐,你快帮帮他们埃”

苏荃认识天地会群豪,看到他们一个个大汗淋漓,疑心道:“你的话不尽不实,玄贞道长他们也算当今顶尖高手了,哪里会有甚么老头,他们合力也斗他不过。”

韦小宝道:“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荃姐姐,你搭一搭他们的命门|­茓­,就知道了。”

苏荃将信将疑地将手掌搭在了最后一名天地会豪客的“命门”|­茓­上,内力微吐,手掌就象被甚么东西吸上一样,内力疾­射­而出。她刚刚说得一句:“姊妹们……”就说不出话来了,只得拼命催动内力,与之抗衡。

韦小宝道:“喂,你们这些臭花娘,还不快上么?荃姐姐叫你们哪1几个女人“嘻嘻”笑着,不知道韦小宝在弄甚么玄虚,谁也不肯上前。

韦小宝急道:“他­奶­­奶­的,你们谁不上,老子一辈子也不同她睡觉。老子说话算话,君子一言,甚么马难退。”

公主撇了撇嘴,道:“不睡就不睡,哼,好稀泵?”

嘴上这等说,却抢先一步,将手贴在苏荃的“命门”|­茓­上。

既是有人开了头,众女嘻嘻哈哈地笑闹着,一个个地都学了公主的样子,鱼贯着将内力输出。只有双儿抿嘴笑着,站立一旁。

韦小宝道:“好双儿,她们大伙儿都上啦,你也去埃”

双儿笑道:“我不……”

她想说“我不与她们相争。”话到嘴边,到底没有说出口来。

韦小宝小声道:“亲亲好双儿,比拼内力甚么的,是我编了出来骗她们的,其实是为了救命,救一个好人的­性­命。双儿…”

双儿道:“公子,你别说了,双儿总是听你的。”也如法炮制,将双掌抵在最后的曾柔的背后“命门”|­茓­上。

韦小宝的七个夫人,内力大是不弱。这班娘子军一加入,情势顿时大为改观。最前面的玄贞道长立即感到了后面涌来了强劲内力,顿时­精­神大振。

众女子中,只有苏荃是使毒的行家里手,一搭上手,便极为诧异:“长胡子是甚么路道?怎的能使毒克化别人的内力?天底下哪里有这等剧烈的毒药?除了神龙教……”

因为她与神龙教教主洪安通有着特殊关系,是以不愿意再想到关于神龙教的甚么事,便不再想下去了。

韦小宝看到众人的面­色­渐转平和,知道雯儿被救有望了。自己那点儿内力实在起不了甚么作用,也不再添乱,加上与几个夫人同时见面,内心也是高兴,便背负双手,站立一边,唱起了在京城学的戏文:“我正在城楼观山景,忽听得……”

他的声音忽然止住了。只见众女子与天地会群豪,一个一个地相互脱离了,汗水湿透了衣杉,全都瘫倒在地。

韦小宝急忙问道:“雯儿怎么了,她好了么?”

公主喘息着骂道:“死小宝,臭小别于,你,你骗了我们大伙儿。甚么长胡子老,老头,里面是吸,吸人内力的妖­精­。”

韦小宝也无暇搭理她,三步变作两步冲进了山洞,见雯儿躺倒在地,面­色­红润,呼吸均匀,急切地问道:“雯儿妹子,你怎么样了?”雯儿缓缓点了点头。

玄贞道长道:“香主,雯儿姑娘没事了。她的任、督二脉终于打通了,稍事歇息,真气便运行无阻。香主,她的功力,只怕当世无人可与之匹敌了。”

韦小宝大喜,想不到雯儿因祸得福,竟然练成了一等一的武功。

韦小宝连连作揖,好象雯儿的成功,便是自已的成功一样,道:“谢谢道长,谢谢诸位兄弟。”玄贞道长通:“你扶了我们几个出去吧,让雯儿姑娘静养片刻。”

玄贞道长走出洞外,才看到韦小宝的七位夫人,稽首道:“原来是诸位韦夫人到了。若不是得此强援,可就要了我们几个老兄弟的老命了。”

公主直到这时才真正响息过来,道:“玄贞道长,那个长胡子老头怎么样了?咱们这一大伙儿人,好赖总算赢了他罢?”

玄贞道长怔道:“甚么长胡子老头?”

韦小宝看要露馅,急忙对玄贞道长使个眼­色­,玄贞道长茫然不解,倒是钱老本乖觉,忙Сhā话道:“那个长胡子老头么,嘿嘿,真是厉害得紧,单是那胡子,就长四尺四寸,并且他就是拿胡子做兵刃的。”

他将韦小宝讲的洪安通的事,端了出来。

公主站起来就要进山洞,一边道:“四尺四的胡子?那可真是好玩得紧,我看看去。”

韦小宝喝道:“你疯甚么?人家的男人,也是随便乱看的么?”

忽然旁边一个女子的声音笑道:“是啊,人家的男人,女子不能随意乱看;人家的女子,你们男人倒是看得极仔细的。”

韦小宝抬眼一看,魂都吓掉了,不由得倒退一步,急忙朝着玄贞道长、钱老本的身后藏去,失声道:“晴儿!”

天地会众人不认识晴儿,但那么多人在场,内中又不乏一流高手,晴儿甚么时候来的。又是怎么来的,竟然一无所知。众人只是觉得眼前一花,一个淡装女子,已然出现在面前了。

玄贞道长、钱老本他们都是老江湖,风险经历得多了,从韦小宝的一声惊呼之中,知道来人绝非善良之辈,心中暗生警戒。怎奈因为相助雯儿打通经脉,大伙儿的内力已然消耗殆荆这会儿强敌陡现,虽则孤身一人,却也难以对敌了。

晴儿神态悠闲,道:“韦相公,韦爵爷,你好啊?你与那个小妞儿拜天地没有?总是请我这个大姨子喝杯喜酒,是不是啊?”

公主大怒,扑上去就要打她的耳光,骂道:“放屁!韦小宝的七个老婆,一个个都在这里,却又与谁拜天地了?……唉呀!”

原来公主的巴掌刚刚到得晴儿的面前,晴儿冷笑一声,轻轻伸出一根手指,刚好点在公主的腕脉上,便如公主自己存心撞上的一般。公主腕脉|­茓­道被点,手抬在半空,放不下来,又举不上去,一时狼狈之极。

晴儿笑道:“这是甚么礼数网?我可不懂得了。”

公主生长皇宫内院,身份何等的尊贵?又何曾受到过这等侮辱?她恼羞成怒,骂道:“哪儿来的野婆娘,找野汉子么?”

晴儿皱眉道:“怎么好端端一个女儿家,嫁了个汉子,变得这等粗野起来?告诉你,你再与本姑娘说一句粗话,本姑娘教你这一生一世都说不出话来,你信也不信?”

公主虽然蛮横,可遇到了更蛮横的主儿,只得不吭声了。

苏荃在一旁笑道:“是啊,女人总是男人带坏了的。还是像这个姑娘,一辈子嫁不出去的好。”晴儿也不生气,依然笑嘻嘻地说道:“苏姐姐说得极是,一辈子嫁不出去,倒是省心,免得嫁了之后,又看上了别人的老公,只得谋杀亲夫了。”

又是“苏姐姐”,又是“谋杀亲夫”,句句揭了苏荃的伤疤。苏荃心道:“哪里跑出来的野丫头?对我的事,倒是清楚得紧。”

苏荃勃然大怒,面上不动声­色­,笑道:“姑娘好一张利口。”

晴儿道:“承蒙夸奖,总算还说得过去,不至太过吃亏。”

说话间,苏荃突然身形暴起,双掌齐出,击向晴儿的胸口。她虽是内力几乎失尽,但激怒之下,竟也掌风飒飒。

晴儿道:“说打就打么?”还是轻描淡写,与苏荃对了一掌。

四掌相交,晴儿身子微微一晃,苏荃却又倒跌了回去,依旧坐在了原位。显见晴儿占了上风,苏荃吃了亏。

苏荃不但没有生气,反面微微一笑道:“姑娘好掌力。”晴儿道,“将就着说得过去,却又哪里比得上苏姐姐的毒杀掌?”

苏荃大吃一惊:她比试掌力虽说吃亏,却在暗中使了“毒杀掌”,只要接触敌人的身子,片刻之内便有­性­命之忧。是以她比掌败北,却能展颜一笑,并非大家风度,实在是为敌人中了暗算而高兴。

却不料晴儿竟然随口说出了自己的武功路数。既然知道,又敢于硬接一掌,敌人当然有了克制“毒杀掌”的法门了。

韦小宝看到自己的老婆一个被点了|­茓­道,一个打了败仗,其余的大眼瞪小眼,自己却久毫无办法,只得在心里暗暗骂道:“臭小娘,苏姐姐嫁了两个老公算甚么?老子迟早将你送到扬州丽春院去,叫你一天嫁一个老公。”

又想到那一日在秦淮河上,将晴儿的衣衫剥得光了,已然抱到了船公的床上,却大发慈悲之心放过了她,不由得后悔之极,暗暗道:“老子忒也傻了些,那一日不该放了她,应当拿她做了老婆,现下她就不敢对老子的老婆怎么了——先来为大,她来得最晚,货真价实的小老婆,小老婆打大老婆,不是犯上作乱了?”

晴儿眼角捎着了韦小宝,道“韦爵爷,你的眼睛贼兮兮的,在想甚么哪?”

韦小宝笑道:“我在想秦淮河上,晴儿姑娘好风光哪。”

晴儿面孔一红,道:“本姑娘脾气的确古怪,看不得贼兮兮的男人眼睛。韦相公,我这便剜了那一双招子罢。”

身形暴起,十指如钩,Сhā向韦小宝的眼睛。韦小宝大骇,将脑袋一缩,双手抱头。

说时迟,那时快,眼看着韦小宝­性­命难保,忽然,双儿叫道:“不要伤了我家公子!”不顾一切地向晴儿身后扑去。

晴儿倏地转身,一掌击向双儿。

双儿的武功,比赵苏荃来却又差了许多,更不是晴儿的对手了。晴儿一掌结结实实地击中了她的胸口,表面看起来并没有使多大的力道,双儿却一下子坐倒在地,动弹不得。

韦小宝跑了过去,扶住了双儿,道:“好双儿,你怎么样?”

双儿道:“公子小心,她的手,手上有毒。”头一垂,昏过去了。苏荃等赶忙拥来救治。

睛儿思忖道:“我只道她们内力耗尽,毙了她们不费吹灰之力,不料一个个的还能挣扎。若是她们大伙儿一拥而上,倚多为胜,倒是难缠得紧。姑娘还是办正事要紧,免得夜长梦多。”

主意已定,晴儿便说道:“诸位,你们现下不是本姑娘的对手,咱们井水不犯河水,丐帮清理门户,你们大伙儿就不必趁这浑水了罢。”

她是占足了上风之后说这番话的,以为给足了对手的面子,便缓缓朝山洞走去。

忽然,玄贞道长挡住了她的去路,道:“谁说你没有对手了?”

晴儿凝神片刻,抽出了神龙鞭,道:“尊驾定是玄贞道长了?你老人家武林前辈,晚辈若是不使兵刃,实在太也不敬长辈。”

玄贞道长微笑道:“好说,好说。贫道便以一双­肉­掌,来领教姑娘的二十一招神龙鞭法罢。”

韦小宝亲眼见到神龙鞭剧毒无比,只要碰到皮­肉­,伤人立死。见玄贞道长如此轻敌,急忙道:“道长,使不得,鬼鞭子有毒1

可玄贞道长一贯心高气傲,说过以­肉­掌去接神龙鞭法,哪里还肯改口?只是对韦小宝点头道:“香主放心,属下一切小心便了。”

当下微立马步,道:“姑娘,请赐招罢。”

晴儿拿定了主意,要速战速决,使左一招“神龙人海”,右一招“神龙飞天”,上一招“神龙摆尾”,下一招“神龙探头”……一招接着一招,将神龙鞭使得犹如一条灵蛇,处处攻击玄贞道长的身周要|­茓­。

自从晴儿现身,玄贞道长就知道她定是劲敌,是以他一句话也没有说,全神贯注地凝聚内家真力,以求一搏。

即便凭现下的功力,玄贞道长也未始不是晴儿的对手。然而晴儿使的是数尺长的神龙鞭,玄贞道长却只是一双­肉­掌,兵刃上先是吃了亏;又经得韦小宝大声提醒,知道神龙鞭剧毒无比,心中存了忌惮,处处小心,不让神龙鞭沾了皮­肉­。是以玄贞道长只是招架,并不还手,浑身真力激荡,将道袍鼓起,犹如风帆。

晴儿到底年轻,久攻不下,不免焦躁。鞭法虽然凌厉,却是渐有破绽。

忽地,她的一招“神龙飞天”,鞭梢直击玄贞道长的天灵盖。可不知是招数不熟,还是斗久了内力不济,鞭梢稍稍耷拉,露出了大大的破绽。

玄贞道长久经战阵,见到敌人破绽,本能地出手抓去。

韦小宝大叫道:“使不得,使不得1

可惜已经晚了。玄贞道长抓住了鞭梢,忽觉手掌麻木,那鞭梢却自手掌脱出了。玄贞道长这才想起了韦小宝“鬼鞭子有毒”的提醒,手掌的麻木迅急上升,刹那间已到肘弯。

玄贞道长不管神龙鞭仍在进击,就地坐下,搬运内力,护住心脉。

钱老本叫道:“站娘,请留下解药1鬼头刀疾如旋风,卷了过来。徐天川怕钱老本一人不敌,也将“蛾眉刺”疾点晴儿的|­茓­道。

晴儿冷笑道:“亏你们还是成名人物,好不要脸!倚多为胜么?”

韦小宝躲在一边,叫道:“大伙儿并肩子上啊,擒住臭小娘,讨出解药1

一语末毕,神龙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突然卷来,韦小宝措手不及,被鞭子抽了个正着,虽有宝衣护体,也被抽裂了脊梁上的衣衫。韦小宝破口大骂:“臭小娘,­奶­­奶­地谋杀亲夫么?杀了老子,你做了寡­妇­,可也没有甚么好玩1

七位夫人一见大惊,七嘴八舌地问道:“小宝,你中毒了没有?”“小宝,你不碍事罢?”又七手八脚地察看伤情。

韦小宝推开她们,道:“我没事,鬼鞭子上的毒奈何不了老子的……你们还楞着做甚么?还不一拥而上,三拥四上,七手八脚,八手九脚,捉拿住了小娘,讨得解药,晚了,玄贞道长的那条老命可就保不住啦。”

他罗里罗索地说了一大堆,七个夫人早已杀入了战团。

晴儿被七个女子与天地会群豪围在核心,若是凭真实功夫,不出片刻,便当束手就擒。然而一则众人忌惮她神龙鞭上的剧毒,二则人多了也乱,反而影响了内中高手如钱老本等人武功的威力,晴儿又仗着神龙鞭的独特功用,不必按照章法,只要胡乱击出,就得人人闪避不迭。

不一会儿,围攻晴儿的人众之中,便有五人被鞭子捎到,中毒倒地。又过了一会儿,只有钱老本、徐天川二人兀自与晴儿游斗。其余的。则全部躺在地上了。

钱、徐二人暗暗心惊,势成骑虎,只得奋力抢攻,以图侥幸,擒得晴儿,讨得解药。

就在这时,晴儿忽然跳出圈外,道:“住手,你们听我说一句。钱、徐二位,咱们再打下去,虽说你们占了上风,—时半刻地也分不出胜负,是不是啊?可你们中毒的人,半个时辰之内若是不服解药,便是神仙也难治了。”

钱老本望望徐天川,徐天川望望钱老本,钱老本道:“请姑娘赐了解药,旁的事情,咱们都好商量。”晴儿道:“我要去山洞之中看一个人,立即就出来,出来就给解药,怎么样啊?”

钱老本心道:“这女魔头的药物太过歹毒,也只好如此了。”

便开口说道:“好,姑娘,君子一言……”

韦小宝却叫道:“甚么马也要把他追回来。钱大哥,这笔买卖做不得,要大大地蚀本的。小娘一进山洞,雯儿姑娘还有得命么?”

睛儿一笑,悠闲地坐了下来,道:“买卖不做也成,那姑娘就在这儿等着,甚么时辰韦爵爷的兄弟阿老婆啊,一个一个地都去见阎王去了,本姑娘再去看那人,也还不迟。”

“这……”韦小宝顿时大感踟躇。

公主叫道:“臭小宝,死小别子,山洞里的长胡子老头是你甚么人?是你们韦家的十七二十八代祖宗么?你这么护着他,不要自己的老婆了?”

公主越想越气恼,又对晴儿道:“喂,我说这位姑娘,你进了山洞,杀了那个长胡子老头罢。要死一块儿死,大家都活不成!”

韦小宝断喝道:“公主臭表子,你胡说八道甚么1

公主道:“哼,你狠霸霸地做甚么?死都要死了,还怕你不成?”

双儿中毒较早,方才昏了过去,此刻醒了过来,柔声对公主道:“姐姐,你不要为难相公了。他这样做,自有这样做的道理。他说,那位长胡子公公,对咱们韦家有恩呢。”

晴儿越听越糊涂,道,“你们说些甚么明?哪里又冒出甚么长胡子老头了?”

公主噘嘴道:“山洞里面,是一个生了四尺四寸长胡子的老头,如妖­精­一般,将我们大伙儿的内力都吸了去啦。也不知老妖­精­是他们韦家的哪一辈子祖宗,死小别子这等护着他。”

晴儿忽然大笑起来:“哈哈,有趣极了。我告诉你们,山洞里是有个妖­精­,不过她不老,年轻得紧呢。也没有胡子,她这辈子也不会长胡子的。她更不丑,美貌得紧呢。你们若是不信,本姑娘便去将她揪了出来,你们仔细地瞧瞧罢。”

她一边说话,分了众人的心,突然间身形暴起,直扑山洞。钱老本等人想出手阻挡,已是不及。韦小宝叫苦不迭:“雯儿姑娘,你可要千万小心啊,对头去了。”

说时迟,那时快,晴儿冲到了洞口,叫道:“妹子,出来罢!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

她的话音未落,倏地,身子被一股大力掀起,高高地抛向空中,却又轻轻地落在地上。虽然没有受伤,十余处大|­茓­,却尽数被封了,躺倒在地,动弹不得。

晴儿惊叫道:“你,你是甚么人?1

就见洞门口,慢慢踱出一个高大的身影。忽隐忽现的月光下,面上垂着长长的胡须,却又使白布包裹了,直拖至膝盖以下。

这一下,不但晴儿惊呆了,连韦小宝、玄贞道长及钱老本等见过山洞之中雯儿一面的人,也一个个地呆若木­鸡­:“这个人是谁?他是怎么进的山洞?雯儿姑娘又在哪里?”无数的疑问,不知道到底发生了甚么事情。

那人缓缓走到晴儿跟前,道“晴儿姑娘,你不知道人家闭关练功,外人是打扰不得的么?今日怎么说?”

晴儿咬牙道:“本姑娘既然栽了,老怪物,你爱怎么处置便怎么处置罢。”

那人点头道:“恩,丐帮的弟子,也真正名不虚传,倒是硬气得紧。依我说呢,冤家宜解不宜结,晴儿姑娘,你便将解药给了诸位夫人与众位朋友罢。”

事已至此,睛儿即便不给,哪里又由得了她?便道:“解药在我的药囊里,可我|­茓­道被点,却是拿不出来的。”

那人手指虚点,就见晴儿的胳膊,立时活动自如了,身上其它被封的|­茓­道,却没有解开。

那人认真道:“晴儿姑娘聪明过人,足智多谋,在下不是信不过姑娘,只是牵扯到这许多人的­性­命。晴儿姑娘,对不住了,咱们还是先小人后君子罢。”

晴儿一声不吭,自药囊里取出一包药来,道:“白­色­的药丸内服,红­色­的放在鼻子上嗅。”

韦小宝一直担心美貌善良的雯儿,真的变成了­阴­险狠毒的长胡子洪安通,是以躲在一旁,连话都不敢说一句。

这时看得那人与洪安通的身材、声音都大是不同,奇怪道:“这人甚么路道?难道世上真有两个四尺四寸长胡子的老东西么?”

又见来人处处帮着自己一伙,便大着胆子走过来,道:“我没中毒,我来分药。他­奶­­奶­的,解药就解药了,还分甚么吃的嗅的?偏偏就他妈的丐帮有这么多臭规矩。”

韦小宝取药的时候,见晴儿躺倒在地,又羞又嗔又怒,竟显得娇媚异常,暗道:“这小娘生气的时候,倒是美得紧。”一手将药丸送到晴儿的脸前,用身子遮挡了长胡子的目光,问道:“小娘,你可看仔细了,可是白药内服,红药用鼻­干­嗅?”

另一只手却不老实,情不自禁地在晴儿的胸部摸了一把。

公主眼尖看见了,叫道:“死小宝,你怎么动手动脚的?”

韦小宝笑道:“偏偏你事多,老子最后一个给你解药,教你多受一会儿罪。”

晴儿被羞辱得眼泪快要滴下来了,恨声道:“有朝一日落在本姑娘手里,你们一个个地都是死1

韦小宝道:“啊,你还凶么?老子给点颜­色­你瞧瞧。”手又向晴儿的胸部抓去。长胡子不悦道:“韦爵爷,救人要紧。”

韦小宝面上讪讪地,道:“看你凶,老子慢慢地炮制你。”

先是天地会群豪,后是自己的老婆,韦小宝一个个地将药发遍了,真的是最后一个给的建宁公主。建宁公主一边骂,一边依言服药。

这药的确灵验,不到一炷香的工夫,内力强的如玄贞道长等人,已将毒逼出了。又过了一会儿,大伙儿的毒全数逼出。

长胡子道:“晴儿姑娘,你请便罢。”

晴儿暗骂道:“老妖怪,不解了姑娘的|­茓­道,姑娘能请便么?”

岂知就在想象之间,忽觉身子被点的|­茓­道之中,涌过一阵暖流,浑身舒坦异常。惊奇之下,忽地坐了起来。她极是奇怪:“老怪物”甚么时候为自己解的|­茓­道?又是如何解的|­茓­道?

晴儿自小习武,虽是小小年纪,于武学一道却甚是­精­通,知道|­茓­道被点,初解一般都疲乏无力,需得过些时辰,方能运功自如。她怕“老怪物”点|­茓­时暗下毒手,坐着将真气搬运一周,岂知不但运行无阻,那股暖流却顺着“小周天”与奇经八脉,运行无阻,周身舒坦之极。显见“老怪物”在点|­茓­与解|­茓­时,给自己输入了极为强劲的内家真力。

而这种内家真力,对于女子来说,往往更为难能可贵。

晴儿暗自疑惑:“这人甚么路道?既是明里帮了他们,难道还能暗中帮我么?”

然而她脾­性­乖巧,素来不将人往好处想,只是看了“老怪物”一眼,鼻孔里“哼”了一声,拾起落在地上的神龙鞭,扭头便走。

不过,她看“老怪物”那一眼时,目光却柔和得多了。

韦小宝越看越觉得长胡于古怪,悄声问道:“喂……”

长胡子不搭理他,却忽然对着晴儿的背影,叫道:“睛儿姑娘,请你等一等1

晴儿已走出去十余丈远了,倏地转过身来,逼视着“老怪物”,道:“怎么,后悔了么?划出道儿来罢,本姑娘奉陪到底。”

“老怪物”缓缓道:“姑娘说哪里的话。姑娘的武功,在下极为佩服,也不忍骗了姑娘。”说着,在脑上一抹,变戏法似的,那部长胡子不见了,露出一副粗犷而年轻的脸。

晴儿只觉面善,谔然道:“你是?”

那人微微一笑道:“在下于阿大,见过姑娘。姑娘不记得了么,二十天之前,在秦淮河上,姑娘的手下在茶水里做了手脚,使蒙汗|药麻翻了在下,将在下扔进了秦淮河……”

那一日,于阿大跟了韦小宝,在秦淮河上与乔装改扮的晴儿斗富斗狠,着了晴儿的道儿。于阿大被捉,晴儿命人将他扔进河里去了。而韦小宝也仅仅因为服食了丐帮的灵药,才躲过一劫。

晴儿想起来了,笑道:“这可让我学了一个乖,以后再捉住你,便将你用麻绳捆绑成一只大综子,再扔进河里喂王八,看你还逃得掉逃不掉了。”

于阿大笑道:“谢谢姑娘关照。”

晴儿转身走了,于阿大目送着她的背影。

晨曦初现,朝霞将东天烧成了一团炽热的火焰,满山遍野,顿时金碧辉煌。牧童吹起了动听的短笛,小鸟儿唱起了动听的情歌。谁家的少女在想情郎:“熨斗儿熨不开的眉间皱,剪刀儿剪不开的腹内忧,菱花镜照不出的你我形容瘦……”

韦小宝欢喜非常,道:“三弟。”于阿大却如傻了一般,没有听见。韦小宝围着他左一圈右一圈地转了好几圈儿,猛然大叫道:“三弟!”于阿大这才如从睡梦中醒来,“氨了一声,请了个安,低声叫道:“二哥,你好啊?”

韦小宝摇摇头,道:“三弟,那个小娘皮想不得,实在想不得。他­奶­­奶­的,她那股心狠手辣,只怕要谋杀亲夫的。”

于阿大如同孩童一般地红了脸,道:“二哥,你说些甚么?”

韦小宝低声道:“三弟,你怎么来的?怎么进了山洞的?雯儿姑娘呢,她还在里面么?”

于阿大也低声道:“那一日我在秦淮河上着了睛儿姑娘的道儿,幸喜药­性­不甚烈,到了水里便醒了。我找了个地方爬了上岸。四处找你,直到今日夜里,我发觉晴儿姑娘一个人偷偷地上了这个山坡,便悄悄地跟了来啦。”

韦小宝不解地问:“你怎么进的山洞啊?”

于阿大道:“你们闹得乱糟糟的,我也听出了大概,就乘你们不注意,溜进了山洞…”

于阿大只简简单单地用了一个“溜”字,可韦小宝心里清楚,山坡上高手不少,义弟进了山洞而别人丝毫没有发觉,那轻功确是登峰造极的了。

于阿大进了山洞之后,雯儿已然恢复了,却是不愿意见到这许多陌生人,更不愿意在这当口见到姐姐晴儿,便在于阿大的协助之下,施展轻功走了。于阿大听得洞外说甚么“四尺四寸长胡子老头”,便将一件长衫撕裂,挂在脸上,充做胡子的摸样,好在月­色­甚暗,也没入发觉其中虚假。

于阿大三言两语,简要地说明了原委。韦小宝嘻嘻笑道:“你就装作长胡子老怪物,不是好得紧么?为甚么又要自己拆穿西洋镜?”

建宁公主跑了过来,嚷道:“喂,你们说甚么私房话啊?于阿大,我说甚么长胡子老头呢,原来是你乔装假扮的。”

于阿大是御前侍卫的身份,急忙向前请安道:“公主吉祥。”

韦小宝拉着于阿大,道:“三弟,来,我给你引见几个好朋友。”便对玄贞道长等说道:“这位是我的义弟于阿大。江湖上人称霹雳掌。”心里却暗道:“天地会的人一向不拿老子真心当个玩意儿,如今也叫他们见识见识,老子有一个武功高强的义弟。”

又一一介绍道:“这位是名满江湖的玄贞道长,这位是名满江湖的钱老本钱师傅,这位是名满江湖的徐天川徐师傅……你们几个多亲近亲近。这七位小娘皮就不用说了,是名满江湖的小白龙韦小宝的七个名满江湖的臭老婆。于阿大对玄贞道长等人极是谦恭,都是以晚辈之礼相见。玄贞道长亲眼所见于阿大的神奇功夫,倒也是不敢怠慢。玄贞道长在江湖上滚了数十年,各门各派的武功几乎无一不知,此刻心中却是暗暗纳罕:“霹雳掌于阿大?江湖上没听说过这个名头埃此人武功登蜂造极,不在已故陈总舵主之下。武功又是极杂,到底是甚么路道?”

心中疑惑,便道:“于兄弟的功夫俊得紧啊,洞门口击向晴儿姑娘的劈空掌,似乎含有山西丁家霹雳掌的内力;抓落神龙鞭的身法,似乎是广东的‘一盘珠’掌法,而隔空点|­茓­、解|­茓­,又有八成是云南大理段家的‘六脉神剑’了。”

于阿大未置可否,依然恭恭敬敬地说道:“武学之道,切忌博而不­精­。在下胡乱使了一些武功,倒是教各位前辈笑话了。”

韦小宝心道:“老子只说义弟将玄贞老杂毛比下去了,他这一番话,武功识见,却只怕高出三弟之上,老杂毛也不可小觑。”

不知怎么的,玄贞道长对于阿大的谦恭神态极不舒坦,道:“阁下不必过谦,这等武功,江湖中寥寥无几,当真是英雄出在年少。不敢动问,阁下的师承是谁啊?”

于阿大不卑不亢,道:“启禀道长,家师严命弟子,不得在江湖上泄漏了他老人家的名号,在下不敢不遵师命。”

江湖各门各派,多有怪僻之人,不许弟子泄漏师承,也是江湖一种规矩。玄贞道长“哈哈”一笑,道:“是贫道失言了。”

却又在挖空心思,忖道:“这个于阿大大有蹊跷,武功杂博而又­精­纯,看不出真正的武功家数。这等年纪,委实难得。名字却又奇怪,叫甚么‘于阿大’,古今往来,有武林高手取这等俗气之极的名字的么?”

百思不得其解,便悄悄地向韦小宝使了个眼­色­,韦小宝心里骂道:“老杂毛,吃醋了么?”却还是向玄贞道长走了过来。

因有外人在场,玄贞道长便不称呼韦小宝在天地会中的职衔了,笑道:“韦兄弟,听说你神行百变的功夫大有­精­进,老哥哥倒想讨教几招。”

韦小宝明白了他的意思,也笑道:“道长,请指教罢。”

话音刚落,身子一扭,已然滑行出了数武。玄贞道长喝道:“果然好俊宝夫。小心了,贫道赶上去啦。”

身形晃处,已紧跟其后。

韦小宝施展“神行百变”的绝技,虽不过是得些皮毛,却也威力无穷。玄贞道长则全神贯注,施展绝顶轻功,紧追不舍。

不一会儿,玄贞道长相跟着韦小宝进入了山坡上唯一的小树林。可是,他的眼前,却失去了韦小宝的踪迹。正在疑惑间,忽然听得一棵树上,韦小宝招呼道:“道长,上来埃”

玄贞道长抬头一看。韦小宝骑在一棵树的树权上。那树不大,树杈上坐了一人,已然压得有点儿弯腰曲背了,玄贞道长却如何上去?

玄贞道长笑道:“韦香主考较属下么?”

一个“旱地拔葱”,身形跃起,人已稳稳地坐在了韦小宝身边的一根树枝上了。那树枝更细小,只有鸟蛋一般粗细。玄贞道长的高大身躯,将它压得颤颤巍危

韦小宝赞道:“道长的轻功,果然了得。”玄贞道长自负地一笑。

韦小宝又道:“道长,你有甚么话要对我说么?这棵树虽小,却是极高,俗话说站得高望得远,没有人偷听咱们说话的。”

玄贞道长微笑道:“香主真是冰雪聪明。香主,你那个义弟是做甚么的?”

韦小宝心道:“三弟是御前侍卫,这个却是不能同玄贞老杂毛说的。”便道:“他是我在上次回京城的道上结识的,在江湖上做些妙手空空的没本钱的生意。”

“妙手空空”在江湖“切口”(暗语)中,是专指扒手一类的小偷小摸的人。玄贞道长道:“不对,凭他的武功,便做一派掌门,也游刃有余,怎么能做小贼?小贼中哪有这等不凡的身手?韦小宝撒谎历来极有分寸,哪能教玄贞道长抓住这么大的漏洞?便道:“也不怪道长疑心,便是我,当时也是这样想的。不过,于阿大同我说,他师父是当世武林的一个世外高人,行为怪僻,不许他加入甚么门派。他自小在一个名山中随师学艺,后来师父死了,只得自己出来谋生。他不敢违了师尊遗训,又无法找到生计,便只得以偷盗为生了。不过,他说他以这等高明的武功去做小贼,正像道长你所说的那样,游刃有鱼(余)有虾的,一次也没失手。”

玄贞道长又问道:“你怎么与他结拜为兄弟的?”

韦小宝道:“说来话长。”他撒谎时,若是临时编不出来了,便以“说来话长”之类的话搪塞,以赢得时间。

果然,这么一拖延,肚子里便出了词儿,嘻嘻笑道:“你别看他武功又出神又入化的,他老弟与老兄我倒有同一嗜好,道长,你猜是甚么?”玄贞道长心道:“不是赌钱,就是玩女人,还能有甚么?”心里这样想,嘴上却是没好意思说出来。

韦小宝道:“他武功虽好,赌钱却是笨得紧,是个‘羊牯’,只输没赢,输了却又耍赖。正巧在一家赌场里遇到了我,道长知道的,我韦小宝赌钱是专门捉‘羊牯”的,是也不是?”玄贞道长微笑道:“于阿大输了又没钱,便将自已卖与你了?”

韦小宝故作惊奇,道:“道长,你怎么知道的?敢情你当时也在那家赌场么?”

玄贞道长道:“我是瞎猜的。”心里道:“你嗜赌如命,只有你这个小流氓,才能做出这等稀奇古怪的事儿来。”

他自认聪明,却不知自己已经着了韦小宝的道儿了。

韦小宝道:“道长神机妙算,赛过诸葛之亮。我一注下了一万,他老弟却是身无分文,便将自己抵押了一万两银子。不用说,是我赢了。咱们也不能亏待了人家,是不是啊?便花了一万两银子,与他结拜了兄弟。道长,我这银子花得还值么?玄贞道长道:“值,很值。”

他虽知韦小宝说话不尽不实,但在为雯儿打通任、督二脉时,韦小宝给天地会群豪讲了一些事,玄贞道长从中听出来了韦小宝在由扬州回京的路上,吃了不少苦头,结得这样一个武功高强的兄弟,等于买了个得力的保镖。是以相信了几成。

韦小宝以守为攻,问道:“道长,你难道发觉他有甚么不妥么?”

玄贞道长沉默了半晌,道:“香主,你两年没在江湖上走动了,你可知道江湖上最大的传言是甚么?”韦小宝摇头道:“不知道。”

玄贞道长道:“这两年传得疯了,说是满清鞑子在关外的鹿鼎山里,埋藏了一大批价值连城的宝藏,藏宝图藏在八部《四十二章经》里面……”

说到“鹿鼎山”,韦小宝吓了一跳,说到“宝藏”,韦小宝又吓了一跳;说到“《四十二章经》”,韦小宝的冷汗也吓出来了。

韦小宝身子一晃荡,差点儿从树杈上摔了下来,结结巴巴地问:“这、这、与我有甚么关联?”

玄贞道长有意无意地看了韦小宝一眼,道:“韦香主不必太过担心,江湖传言,历来有风就是雨,无风三尺浪,顶不得真的。”

韦小宝心里骂道:“他妈妈的老杂毛,卖关子啦。”

玄贞道长道:“江湖上传得多啦,有人说,鞑于皇帝封你为鹿鼎公,就是要你替他保护宝藏;有的说,朝廷寻找《四十二章经》,就是你经的手;还有的说,世上只有你一个人知道藏宝图的秘密;更可气的,是有的人说,天地会捷足先登,派了你去朝廷卧底,是以藏宝图早落在了天地会手里啦。”

韦小宝脸­色­煞白,身子不住地筛糠。

他在江湖上好赖也混了这许多年,知道江湖人物看似洒脱不羁,其实骨子里一个个地嗜财便如他嗜赌、好­色­一般无二,只要听说甚么地方有宝藏或者有甚么武功秘籍,一个个地便如苍蝇见了血一般地叮了上来。

如果确实如玄贞道长所言,江湖尽知鹿鼎山的藏宝图在自己的手里,只怕自己从此过不安生,脖子上的脑袋也不得安全了。

韦小宝呆呆地,半晌,道:“道长,你是知道的,我这人武功太也稀松平常,我能惹这个麻烦么?再者,假如我真的知道甚么《四十二章经》、甚么藏宝图,我能隐瞒得了总舵主么?”

玄贞道长淡淡道:“韦香主对故陈总舵主的忠心耿耿,那是有目共睹的。”韦小宝心里骂道:“他­奶­­奶­的甚么叫有目共睹?敢是讥刺老子脚踏两只船么?”

玄贞道长接着道:“不过人言可畏的道理,韦香主就不用我多讲了。你看,你刚在江湖现身,朝廷找上了你,丐帮找上了你,神龙教找上了你…”韦小宝心道:“辣块妈妈,还有天地会找上了老子,你怎么不说啊?”

玄贞道长道:“就在这节骨眼上,凭空里冒出个于阿大,香主,你说可疑不可疑啊?”

韦小宝忖道:“老杂毛定是看老子与于阿大结为兄弟、于阿大的武功又将天地会比下去了,心里打翻他­奶­­奶­的醋坛子啦。”脸上故意皱眉,显得劳苦思索的样子,半晌,道:“既是如此,道长,我该怎么做啊?”

玄贞道长一把拉住了韦小宝的手,笑道:“韦香主,咱们出来得太久了,简慢了诸位夫人。回去罢,不要让人家为我们担心。”

两人跳下树来,韦小宝追问道:“道长,你说……”玄贞道长紧紧地握住韦小宝的手,没有答腔,韦小宝却觉得他的手上,传过来一阵融融暖流。这暖流刹那间传进四肢百骸,周身舒坦异常。

韦小宝是个没有长­性­的人,离得好远见到了苏荃等人,便将烦恼忘记了,摸出骰子,喊了起来:“七个香喷喷的亲亲好老婆,快来掷骰子,谁命好,掷了至尊宝,老子今天就搂着她睡啦…”

(第十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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