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只寥寥数语,但语句传神,形神兼备。武松与李师师的脑海中已遥遥浮现出当时那种惊天地、泣鬼神的惨烈场面。只听宋江道:“铁大侠终究不愧为‘打遍天下无敌手’的绝世高手,力斗一天一夜之后,终于以一招‘天下无双’封死了对方所有退路,只要劲力一吐,再发一招,必将把他逼下万丈深渊……”
武松听得热血翻涌,不禁大声道:“只恨我自己晚生了一百年,不能亲眼见到武林前辈之绝世风采……那铁大侠,必定是为武林除了这一害了?”
李师师目光闪动,却道:“只怕铁大侠那一招并未发出,是么?”
宋江扼腕喟道:“你猜得不错……铁大侠胸襟之广、气度之大,已非世人所能及。他在这华山绝顶与轩辕断金斗了一日一夜,已起了爱才之心,既不忍见其死于非命,更想劝之痛改前非。试想以魔教势力之广,人才之众,若是弃暗投明,真将是武林前所未有之一大幸事——故此在那千钧一发之际,他竟生生将原本已发出的一招收了回来。”
李师师脸色突变,身子晃了一晃,颤声道:“但……但这便糟了呀!”
宋江黯然点头道:“高手相争,不胜便败,胜负本就在一招之间。那轩辕断金是何等武功?本是生死攸关的时刻,他根本也来不及多想,方觉面前对方劲力一撤,手中的大铁锤便挟着全身内力,排山倒海般地压了过去。”
但见宋江目中神色黯淡,缓缓道:“铁大侠与轩辕断金的功力本在伯仲之间,他方自全力收回自身真力,哪里还有余力对抗那山一般倒下来的攻击,终于……终于被大铁锤重重砸在胸口之上……”
听到这里,武松与李师师不禁齐声惊呼。
宋江目中泪光闪烁,缓缓道:“那轩辕断金用尽数十年真力的拼命一击,纵是铜浇铁铸之人也经受不起,铁大侠当场身受重伤,气若游丝……轩辕断金一招得手,惊异片刻之后立刻恍然大悟,大哭着抱起铁大侠,耳畔只听得他气息微弱地讲了八个字。”
武松此际已是热泪盈眶,嘶声道:“铁大侠他……他讲的,是哪八个字?”
宋江一字字道:“‘弃恶从善,造福武林。’”
武松顿足长叹道:“铁大侠当真人中之龙,不愧是一代大侠!”
李师师星眸含泪,亦叹道:“他被轩辕断金害得如此之惨,却无半句怨言,仍旧念念不忘武林重任——轩辕断金纵使铁石心肠,想必也应该被他的侠义情怀所感化了呀!”
宋江指尖微微颤抖,仰天叹道:“铁大侠说完这八个字之后,便……便撒手人寰。而轩辕断金抱着他的尸身,一动不动跪在雪地里,回首前事不禁悲惭交加,大彻大悟。整整一天过去,他的身子竟未曾移动半分……”
他低声道:“铁大侠如此待他,而自己却失手将铁大侠打死,悲痛之下,轩辕断金也无心再活于世上。于是他长跪一昼之后,遗书一封,将此次决斗的经过写得明明白白,压在一堆乱石之下,自己手抱铁大侠遗体纵身一跳,竟也跃入了华山的万丈深谷之中。”
武松早已听得呆住,身子不住簌簌颤抖。良久,他突然大吼一声道:“铁大侠风骨绝世,千古豪杰。轩辕断金虽有过失,但甘愿一死以报,也是一代英雄。两位前辈英灵不散,且受我武松三拜!”
语声中,他满面泪痕,雄壮如铁的身子竟真的直挺挺地跪了下去,朝着空谷中“噗噗噗”地磕了三个头。
空山寂寂,他的吼声回荡不绝,只是昔年那些豪杰的谈笑壮语,却再也听不到了。
宋江仰天叹道:“人生在世,若能如铁啸天大侠一般轰轰烈烈,死而后已,却也不枉了!只是善恶本在一线之间,若非大智大勇,也实难分辨得清楚。”
四
满山的寒气,复又更重了。
虽只是深秋时分,但这千丈高崖之上的温度却已似初冬。三人感怀前人遗风,思绪如潮,又默默前行。
“老君犁沟”已过,前面就是阔约百丈的“苍龙岭”,即郦道元在《水经注》中所称之“溺岭”。
只见一片已经风化的、斜竖着的石头,便是“龙”的头角。岭脊青黑,蜿蜒盘旋,如同苍龙腾空,两旁山谷深不可测。身临其境当真令人心惊目眩。
——唐代元和十五年,韩愈在赴任潮州刺史途中曾登华山,当下至苍龙岭时竟因山势陡峭之极,胆怯万分,遂将身上携带物品抛于岭下,并写下书信与家人诀别。后华阴县令亲自领人去接,韩愈才得以脱困。“韩退之投书处”六个字便从此留了下来。
此刻,那白云缭绕的“龙角”之上,固然已没有昔年弱不禁风的韩夫子,却有一个青衣人盘膝而坐。
只见那人眉目低垂、身形凝重,一柄极细的长剑横放于膝上。猎猎山风吹过,他头上纯黑色的束发丝带飘舞盘旋,身上的杀气也迫人眉睫。
一眼看去,那人竟似随时都有可能振翅高飞,没入云中一般。武松望着他飘忽诡异的身形,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
再看他的一张脸,死气沉沉,诡秘可怖,竟是完全没有表情,让人看了心头顿觉说不出的烦恶难受。
那人紧闭着的双眼,竟霍然张开了。
他凌厉的目光自三人脸上一掠而过,宋江只觉脸上有如被刀锋划过一般,暗自吃惊。不禁又想起了孟州道上那诡异险恶的黑衣人,那妖异的身法、木讷的面具、夺命的飞刀……但眼前的这个青衣人,虽全身上下也同样充满着一种说不出的诡秘,但身材却显然要比那黑衣人瘦小得多。只听他冷冷开口道:“这座山已是我的,你们回去吧。”
他一开口就说出这样霸道的话来,宋江不禁哑然失笑道:“朋友莫非在讲笑话?”
青衣人冷冷道:“你看我是在讲笑话么?”
宋江敛色沉声道:“这条路虽危险崎岖,但人人都走得。纵然是当今天子也不能将之专为一己所有,朋友为何要冒天下之大不韪?”
那青衣人冷冷道:“我当然明白这个道理,但《九天玄女经》就在这华山绝顶之上,却也顾不了这么多的!”
宋江心中微微一惊,面上却神色不变:“是吗?朋友是从哪里听来的这个消息?”
那青衣人哈哈笑道:“水泊山庄、密室之中。藏宝双图,灰飞烟灭。宋公子贵人多忘事,莫非不记得了?”
他纵然放声大笑,脸上肌肉却仍然僵硬如木,没有半点欢乐愉快之意,更显得可怖之极。武松瞳孔收缩,霍然Сhā口道:“盗图毁室之人难道就是你?”
那青衣人大笑道:“不错不错……”
武松切齿道:“好,我正要去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