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那白影悬在空中,阴笑道:“不错,我被你那一剑‘无边落木’逼得走投无路,确是已掉进了苍龙岭下的无边深谷……”
“他”的声音忽然变得说不出的凄惨怨毒,磔磔怪笑道:“我早就已经在谷底摔得面目全非,四肢尽裂,此时便是来找你索命的……你可要看看我的样子么?”
那鬼影竟真是苍龙岭之上的青衣人。难道他冤魂不散,果真要来报仇?众人虽平日里不信鬼神,但明明亲眼见到他已跌入万丈深谷,此刻却又幽灵般出现在眼前。在这样阴森诡秘的气氛之下,纵是铁打的胆子也要被骇住。
叶知秋双唇打颤,一双腿立在那里,似是根本走不动了。
那白影藏在黑暗中,凄凄惨惨道:“你可知道,我全身的骨头都已粉碎,一张脸早已摔得稀烂,鼻子、眼睛、嘴唇,都已经是一团血红的肉泥;白色的脑浆早已糊了满脸……”
叶知秋突然用尽全身气力,怪叫道:“够了!你若再不住口,我就……就……”语声口吃,竟再也无法说下去。
那白影已自黑暗中鬼魅般地飘了出来,咯咯笑道:“叶知秋,拿命来吧……”
他“来”字甫一出口,右手的袍袖已幽灵般扬起。待“吧”字刚讲完,叶知秋已惨叫一声,手捂胸口踉跄后退数步,撞在石壁之上,晕倒在地。
也不知“他”竟用了什么毒辣诡异的手段,竟在一招之内将名震江湖的堂堂华山剑派掌门人击倒——若不是自地狱来的鬼魂,又有什么样的人能有这般骇人听闻的功力?
而“他”的双脚竟是还未曾着地。武松看得汗毛竖起,持刀的掌心早已冷汗长流,一把精钢长刀竟似有千斤之重,无论如何也举不起来。
那鬼影已转向宋江三人,掩面凄声道:“幽冥府一开,断肠人自来。一入落雁洞,必死鬼窟中……”
“他”惨笑道:“那道士的命已经还我了,你们的呢?哈哈……哈哈……”
李师师紧靠在宋江身边,汗流如注,一颗心脏几乎已停止了跳动。突然间,三人手中持的火把竟一齐熄灭了,身后铁门竟也几乎在同时“咣当”一声阖上。
众人顿时眼前一片黑暗,便连近在咫尺的事物也无法看见。李师师不由自主地惊呼了出来!
无尽的黑暗之中,却听那鬼影的语声忽然又变得飘渺不定,忽左忽右,忽大忽小,整个秘道内似都充满了“他”诡秘、可怖、短促的凄声——“你们快还我命来……还我命来……”
“我死得好惨……我的脸什么都没有了……只有一个大洞、一个血肉模糊的大深洞……哈哈……哈哈!”
鬼魂,本来就是与黑暗连在一起的。它原本只不过是一个虚幻空洞的概念,但此刻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顿时就变得有血有肉,真实得仿佛随时都可以用冰凉的枯骨扼住你的咽喉!
李师师只觉得全身上下都快要被这惨厉的笑声笑散了。
武松突然用尽力气,大声冷笑道:“你就算是鬼又怎样?哪怕是到了幽冥地府,我也要与你斗上一斗!”
那语声忽然在半空中爆发出一阵狂笑:“你猜得不错,这里只怕立刻就要变成幽冥地府了!”
幽暗中,突然就传来一阵混合着血腥、脓水与腐尸的味道,直冲三人鼻端。武松顿时觉得胃部一阵强烈翻腾,几欲作呕。
那语声凄惨道:“你可知现今所立之处已变做什么了么?”
武松厉声道:“变成什么我也不怕,就算是地狱的刀山……”
那语声截口道:“刀山有什么稀奇……我不妨告诉你——这地面是用死人的头盖骨所拼起来的。成千上万具尸体压在最下面,面上却是千万块紧紧拼接在一起的头盖骨,里面或许就有你的亲人朋友……哈哈……说不定此刻你脚下就是你大哥的骨头……”
武松嘴角抽搐,大声喝道:“住口!”只觉自己的一双腿已不觉开始颤抖起来,就好像有无数条冰冷的毒蛇在沿着小腿往上爬。
他忍不住探出手去,想在地上摸索,却又无论如何也不敢弯下腰,只因他害怕这一切都是真的。
他越是不想去听,不想去信,偏偏越是不由得去听去信——原本人类最畏惧的事物,就是存在于自身的想像之中。那种自骨髓深处升起的、对不知名的事物和无法预测的危机的恐惧,竟比任何事物都要骇人百倍!
若你没有亲身经历过,永远也不会想到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这种想象竟是有多么可怕,可怕得连人的灵魂深处都要战栗。
那语声怪笑道:“你们马上就要死了——你可知道,你们的尸体将会被阎罗殿小鬼拿来做什么?”
武松冷汗淋漓,突然野兽般狂吼起来,吼声回荡在洞|茓之内,直震得火光簌簌闪动。
他如痴如狂,忽然竟似又恢复了气力,举起手中的钢刀,猛兽般朝前方的黑暗中扑去。
——极度的恐惧,不仅能把人骇晕,也会令人疯狂。只是那样的疯狂却是死亡的前奏。
武松如果真的扑过去了,只怕永远也没有机会再走出这个洞|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