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见绿衣人含笑道:“宋公子人中龙凤、玉树临风,像公子这般人物,武林中再也找不出第二个来……在下虽孤陋寡闻,却也是知道的。”
宋江失笑道:“阁下一见面就给我送了一顶高帽子。若是在平时,我虽是愧不敢当,却也可以厚着脸皮听下去……但此刻我们被困在这山腹中忍饥挨饿,几乎性命不保,我就算脸皮再厚,却也承受不起!”
绿衣人拊掌大笑道:“公子说笑了……若不是公子的珠宝妙计,我们哪能这么快便寻到此处?说到底,还是应多谢公子的指点。”
宋江含笑道:“倒是在下还需感谢各位打通隧道之恩。”
武松在一旁早就已经不耐烦了。可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偏偏站在那里文绉绉地说了一大堆客气话。
对方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方才打通了取宝道路,只怕立时便有一场殊死恶战。他怎么也想不通宋江怎会如此沉得住气,竟连一点出手的意思都没有。
那绿衣人眼珠一转,已向他看了过来,陪笑道:“这位想必就是武二哥了。我家主人知道您海量无双,已在洞外备好美酒数坛,您可千万不要客气……”
武松不禁也愣住了——一个人就算有再大的脾气,再坏的心情,也总不能一拳把客客气气把你送礼的人鼻子打歪,更何况人家送的东西,正是你此刻最需要的。
宋江目光闪动,微笑道:“阁下既然考虑得这样周到,不知可否见教大名?”
那绿衣人嘻嘻一笑,指着自己的鼻子道:“大家都叫我小白。因为我的脸很白。”
小白?多么奇怪而有趣的名字,就连武松听着,脸上也不禁露出了笑意。只见他又指着进来的那个洞口道:“两位此刻可愿意出去了么?”
宋江含笑接口道:“自当从命……”武松忽然Сhā口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小白顿住脚步,微笑道:“武二哥莫非还不相信在下么?”
武松厉声道:“你此刻身份未明,叫我怎么相信?”
小白淡淡道:“在下的身份,只怕讲出来武二哥也不肯信的。”
武松握拳大声道:“你不讲,又怎知我不信?”
小白眨了眨眼,笑道:“我是个太监。”
宋江又一次吃惊了——能在短短半盏茶的工夫里,让他接连两次出乎意料的人,他倒真的从未见过。谁知这看起来很平常很普通的小白,竟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武松亦失声道:“你……你竟是个太监?”
小白挺起了胸,大笑着道:“没错。我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太监!现在我虽然没有穿宫服,但太监就是太监,如假包换!”
——一个男人做了太监,就算做到了大内总管,也终归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所以太监们的心理多多少少也总有些不正常,有的娶媳妇做假鸳鸯,有的收干儿子,都是为了填补内心不能再做“男人”的变态阴影。
——谁知面前的这个小白,竟连半分不好意思的神情也没有。看他的语气神情,简直比考了今年的新科状元还要得意十倍。
宋江却知道,这样的人若不是全无心肝的傻子,就必定是一个心计深沉的人物,说不定比十个叶知秋还要难以对付。
武松也终于明白自己为什么总觉得他不一样了:一个男人身上若是少了些什么,又怎么会跟别人一样呢?他也不知是好气还是好笑,怔了半晌方才冷冷道:“接我们出去的是太监,那么在外面等我们的是什么人?难道是皇上?”
谁知小白闻言神情一变,竟然恭恭敬敬地答道:“不错。要见你们的人,正是当今皇上。”
三
阳光满地,白云悠悠。
草地上已铺满了长长的红毡,两顶华丽之极的金色轿子稳稳地停在洞口,长长的流苏、织锦的垂帘、顶上缀满了五彩缤纷的花朵。恐怕天上神仙坐的轿子也不过如此。
数名披着五彩轻纱、宫佩云鬓的美丽少女,赤着足,踏在红毡上。鲜红的毡子,更映得她们的双足如白玉般晶莹。
少女们有的正弄着管弦,轻挑慢拢,有的正手托香腮,曼声低吟,还有的斜倚在轿旁,轻轻地梳着流云般的长发。她们的体态是那么的婀娜多姿,眼波是那么的温柔如水……轻纱在风中飘舞,她们的人也仿佛来自天上。
红毡之上,却还摆着一条长几。丰盛甘美的水果、食物与美酒已摆满了整个矮几,那些托盛所用的器皿竟似是纯金的。
浓郁醇厚的酒香,早已随着清风飘散出来。对于一个八九十个时辰没有喝过一口水的人来说,这一坛坛的美酒,简直比世上所有的珍宝加起来还要珍贵得多。
三十名黑衣裹身、手持巨斧重凿的壮汉,在稍远处规规矩矩地一字排开,竟未发出一丝杂音。当中按剑立着一个中等个子、满脸精悍之色的官衣汉子,气度不凡,目中露出期盼之色,一望便知正是这帮人的首领。
蓝天、阳光、美食、醇酒、绝色少女……与片刻前幽暗密闭的秘道内相比,这里无疑就是天堂。
——这座落雁峰简直完全地变了个样子。
武松终于自狭小的洞|茓内钻了出来。
他尽量地舒展着身体,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种久违的、新鲜自由的空气进入肺腑的滋味,当真如临仙境。耀眼的光线虽还直刺得他瞳孔发痛,但他也简直从未觉得阳光有此刻这般美好。
宋江也走出了山洞——他的身子竟仍旧是笔挺的,衣服的下摆虽也有些残破,身上也沾染了尘土,却丝毫没有影响他的风采。
他挂在嘴角的那种亲切、自信、洒脱的微笑,也似一直没有消失过。这世上恐怕也只有他一个人,在那样恶劣的环境下度过了近五天之后,依然还能够笑得出来。那些壮汉看着他的目光中不禁流露出钦佩之色。
就连绝色少女们的目光,也有些痴了。
她们一个个都飞红了脸,吃吃地笑着,可是谁也没有垂下头去。只因谁也不愿意放弃多看他一眼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