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张青强忍住胸中翻涌的气浪,竭力自地上支撑起半个身子,高叫道:“各位同门,那黄文炳来历不明,况且用的是昆仑两仪剑法……若是让他继承本派掌门之位,我等日后有何面目去地下见历代祖师!”
这句话颇见效力,原本惊呆的人群顿时起了微微骚动——若是让一个昆仑派传人做了华山剑派掌门,那确是一件奇耻大辱之事。
阎婆惜眼见情势不妙,高声大笑道:“张青,你还要胡乱嚼嘴皮子么……”笑声中,身子横掠三丈,袖中“呛”地飞出一个银光闪闪的飞环,朝张青胸口急旋而去。
飞环直径半尺,四周似是锋锐之极,更加上飞旋速度之迅疾,确是利不可挡。
武松大喝一声,合身扑了过去。他说什么也不能看着张青为他而死。
但阎婆惜衣袖中,随即却又射出数根银丝。他自断臂之后真力已消散大半,身形更是不如刚才灵活,此刻纵然竭尽全力,一时间也无法突破这道银丝壁。
张青骤然大骇,用尽气力向一旁急滚。谁知他方自移开三尺,那银环竟又如影随形地追击而来。
他连滚五次,飞环竟似是活的,紧紧尾随着他的身形。
飞环如闪电惊鸿,已电击而下!
张青放眼望去,但见面前满空皆是闪动的银光,竟再也躲避不开。
他心中一凉,惟有闭目等死。突然间,三道乌光却自东南角的屋檐上凌空飞来。
银环急转,其中一道乌光横空飞去,却有二道不偏不倚,同时击在环身之上。
只听“叮”的一声脆响,满天银光突然消失,那只银环已被击得斜斜飞开,在半空中转了一个圈,又朝阎婆惜飞了回去。
阎婆惜长袖一招,飞环已掠回袖中。她闪身跳出与武松缠斗的圈子,望着东南角咯咯笑道:“不知是哪位贵客破了我的‘龙卷术’,为何不出来见见?”
一阵苍凉寂寞的箫声,突然就从屋檐上悠悠传来。
乐声听起来说不出的萧索、说不出的感伤,竟在不知不觉间,将满园乖戾激愤的杀气都化解了许多。
在如此一个冷寂黑暗的夜晚,如此危机四伏的时刻,却突然有了这一首苍凉的曲子。就连园中树影间的月光,似乎都忽然变得有一种令人心醉的凄美……也不知过了多久,悠扬的箫声渐渐细不可闻,一个潇洒的身影自房檐之上缓缓转了出来。月光清楚地照在了他的身上。
但见他背后背着一张小弩、数支短箭,手里握着一把精钢打造的洞箫,头戴木瓜心攒顶头巾,身穿银丝纱圆领白衫,腰间束着一条斑红色的腰带,皮肤上刺着密密的花绣。
他的一双眸子黑得发亮,虽然带着刀锋般的杀气,但面容上却浮动着一种淡淡的忧愁,形成了一种分外奇异的对比。
刚才的三道乌光,正是他所发的弩箭。而他身后,竟赫然又出现了三个黑色人影。
阎婆惜面色变了变,随即掩口笑道:“玉泉院的大门莫非敲不开么,四位何必一定要翻墙而入呢?”
那持箫者竟丝毫也未理会她话中的讥讽之意,只轻轻向前迈了一步。
单是这一步,他的人竟然就如一朵浮云一般,平平地飘到了她面前。而他身后的三人,竟也未见得比他慢多少。
阎婆惜见四人露了这一手功夫,不禁骇得退了两步,紧盯着那持箫人的脸,目中忽然出现一丝惧意,动容道:“你是铁骑帮飞骑使、‘浪子’燕青?”
那持箫人沉默良久,索然长叹道:“浪子本无家,我甚至连自己的名字都已快忘记了,你又何必再提起……”
他的叹息声里,也含着无尽的寂寞、无尽的苍凉——浪子的生活,通常在别人眼里是值得羡慕的。他们挥金如土,他们花前月下,他们美酒华服,他们为了自己所爱的人拔刀,也为了自己所恨的人拔刀……但又有谁真正了解他们的另一面——
他们寂寞和痛苦的一面。
大醉之后,他们非但不会忘记那些拼命想忘记的人、想忘记的事,反而却记得更加清晰。那深埋在心底里的每一个片段,都会如潮水一般重新涌上来,折磨着他们的记忆。
他们想尽了一切办法去驱赶心中的怀念,麻木自己的神经,最终却常常一个人坐在漆黑的屋里,盼着快些天亮。
这就是浪子,他们甚至连明天将会醒在何处都不知道。
燕青就是这种无根的浪子。但他的武功却有根。
不仅有根,甚至有魂。
他一张小弩善射连珠短箭,从未落空。据说一次与人打赌,竟将五丈外一只正在飞行的苍蝇钉死在墙上。
但更可怕的却是他手中的一口洞箫。
他的箫已不仅可以用做判官笔,做峨嵋刺,做短棍,做铁尺,更融入了巴山顾道人的真传“七七四十九式回风舞柳剑法”。
这套剑法虽只有四十九式,但每一招都是剑剑相扣,追魂夺魄——能练成这样的剑法已是难中之难,更何况还要融会贯通,用一根无锋的洞箫使出来。当年因阴沉毒辣、剑法精绝而名著一时的崆峒派掌门“飞鹤剑”简一鹤,就是败在他的箫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