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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人?羽

君无行下意识地摇摇头,又点点头,君微言叹气:“收养你之后,我和你交谈太少,很多事情你都不明白,那是我的错。所以从今天开始,我必须要慢慢教会你一些东西。”

君无行把脑袋点成了­鸡­啄米,却不知道和蔼慈祥的养父究竟要教他什么。君微言伸手轻抚他的头顶,和颜悦­色­地说:“少年人聪明一些,是个优点,但聪明过头,就不大好了。某些时候,当糊涂处且糊涂才是正确的选择。”

少年人听得似懂非懂,但也明白君微言好像并不打算将自己剥皮抽筋,刚刚松了一口气,忽然感到脑袋一烫,君微言的手心有一股热流从自己的头顶心透入,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就已经晕了过去。

醒来之后,他已经完全忘记了昨晚发生的事情,这之后养父也对此只字不提,然而他也再没有使用过催眠药的手段,不知是不是担心再次露馅。显然,当时养父用了某种秘术,将他的这一段记忆尽数封闭,但现在,这记忆复苏了。

是的,“聪明的少年人”可能不懂,但现在没什么不明白的了。君微言是个羽人,一直都是,他只不过是始终伪装###类罢了。

身为羽人,却要扮###类,无疑是在图谋些什么。他究竟想­干­什么?难道他如此处心积虑,就是为了最终在越州塔颜部落中做致命一击吗?

4、

在前后二十二次拒绝了雷冰的要求后,第二十三次,纬苍然终于妥协了,尽管还是心不甘情不愿。

“不该说的,”他强调,“而且只是猜测。”

“稍微透露一点也无妨么,”雷冰笑靥如花,“看在我孤苦伶仃一个人追寻了那么多年,你告诉我一下你的想法也不是什么错吧?”

她毫不犹豫地把自己近些年虽然奔波忙碌却也不缺钱用的生活归结为“孤苦伶仃”,纬苍然很无奈,只好犹犹豫豫地讲下去:“两种可能。一,突发变故,你祖父临时起意杀人……”

雷冰打断他:“你不必讲这种了,虽然连我都认为它确实可能存在,讲第二种,怎么样可能我爷爷其实不是凶手?”

纬苍然点点头:“首先肯定,确实有羽人飞走。假如不是雷虞博,则只有一种可能­性­……”

“什么可能?”

“还有第二个羽人。他杀死雷虞博,冒充他飞走,并放火烧尸,让人没法辨认。”

于是这之后雷冰一直在苦思:难道真的有第二个羽人?那会是谁?其他六名星相师中的一个,或者是潜伏于部落中的外来者?她很清楚,这般空想是不可能找到正确答案的,也许应当去把那个可能知道真相的人给揪出来。那个人就是黎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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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揪出黎耀谈何容易?某种程度上而言,那不会比揪出羽皇更省事。南淮是黎耀的势力范围,虽然表面上不事声张,实则眼线遍布,这一点光从前两天的流氓斗殴事件就能看出来。如今狄放天一定是安排了暗哨在盯着两人的行踪,己方稍有异动,他就会迅速作出反应;即便己方没有异动,他要制造一点意外出来,也是轻而易举。

眼下狄放天暂时没有行动,那是因为纬苍然也没有行动。双方似乎都坚持着“彼不动、己不动”的原则,狄放天没过来再找麻烦,纬苍然也成天呆在茶馆里喝茶哪儿也不去。

“大男人成天喝什么茶?”雷冰很不屑。

纬苍然浑不在意:“喝茶好,脑子清醒。喝酒误事。”

他倒真不是一般地沉得住气,在南淮城炎热的夏季里,每一天坐在茶馆里慢悠悠喝茶,听着说书先生讲的种种故事,俨然有点自得其乐之感。雷冰忍不住要想,同样是消夏,宁州的森林里大概会凉快很多吧?

不过在羽族的地盘,大概还真的很少能见到说书先生这样的行当,宁南城会有,但纬苍然没去过。这个人活到二十多岁,去过的地方寥寥无几,而且通常都是被人发配的。比如他的第一个工作地点杜林城,就是一个幽静乏味到雷冰觉得自己呆上三天就会疯掉的地方,而纬苍然在那里一板一眼地辛勤工作了好几个月,丝毫没有抱怨。

“那没什么,”纬苍然的回答也无比乏味,“工作而已。”

“看起来现在的工作你更享受一些?”雷冰调侃说。

纬苍然既不肯定也不否认,只是说:“听他讲很有意思。”

雷冰没想到“有意思”这三字评语竟然会从纬苍然嘴里蹦出来,那简直比君无行变成正人君子还要不容易,登时来了兴趣:“说说,怎么有意思?”

“了解一些计谋,”纬苍然说,“比我们羽人的复杂。”

这话雷冰极不乐意听,但想想黎耀玩弄的花样,想想君无行的一肚子坏水,又觉得对方说得有点道理。她问:“那有哪些计谋对你办案有帮助呢?”

这话可把纬苍然问住了,他磕磕巴巴地回答:“没有具体……只是一种思路……”他这样活像是拿着公款吃喝享乐被抓住的###分子,让雷冰忍不住地嗤嗤直乐。最后她醒悟过来好歹要给纬大人一点面子,于是忍住笑说:“行啦,其实说书先生也不过是靠一张嘴舌灿莲花,一丁点大的小事也能说得很夸张,基本不可信。要我说,也许你办过的好玩的案子,比他讲的故事要­精­彩多了。”

这个麻烦可就大了,但纬苍然天生不大会拒绝人,尤其对于和姑娘打交道毫无经验。被缠得没办法,只好捡了几个案子大略说说,雷冰听完略有些失望:“不怎么好玩……怎么都是整天整天地翻文书找资料啊,要不然就是刨尸体认死人。”

“办案大多这样,”纬苍然抱歉地说,并伸手指了指正在摇头晃脑的说书人,“所以他的好听。”

“我不信你就没有办过真正­精­彩的案子,”雷冰哼哼唧唧地说,“多半又是触及到了什么律法啦、规定啦,让您老不便启齿。”

纬苍然抓耳挠腮,好一会儿才说:“不是,案子都是那样。”但看着雷冰失望之情溢于言表,他又老大不忍心,想了想,对她说,“有一个有意思,你一定要听,我讲。”

“有什么不妥么?”雷冰听出他语气有点怪。纬苍然犹豫了一下:“是的,又和你家有关……”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人·羽(11)

于是雷冰也听到了那个奇特的隐身人案。尽管纬大捕头拙于口舌并非一个好的讲述者——至少比汤遇差远了,但这个故事本身不用太多的言语花巧,也足够吸引人。雷冰此前只知道家传的星图被夺走后不久即告失窃,这时候才知道具体细节。她居然一时间忘记了发火,推想着当时的过程,最后忽然笑了起来。

纬苍然不解地望着他,雷冰说:“其实就用你刚才的思路来推嘛。”

“怎么推?”

“穷尽一切可能,从最简单的开始,看其中哪种可能最像真的。第一种可能,真的有隐身人存在。”

纬苍然摇头不说话,雷冰笑笑,说第二种:“你那位不幸的上司其实是个笨蛋,路上有旁人接触到他了,但他没有察觉。”

纬苍然还是摇头,但这回有话说:“他不是那种人。”

“那就只可能是第三种啰,”雷冰悠然说,“汤遇编了个谎话骗你们。其实他早已被买通,半路上就把我家的宝贝转给了别人,再自己设法杀死风鹄,然后扯一堆隐身人盗窃杀人的鬼话。”

纬苍然皱起眉:“我想过,但不像。”他进一步解释说,后来他还偷偷托人调查过这十余年来汤遇的状况,此人的确过得非常潦倒,并不存在被人以钱财买通的可能­性­。

“那也许是要挟呢?”雷冰不服气,“万一他有什么把柄落在别人手里,不给钱不也得­干­么?”

“他不是那种人。”纬苍然仍然是这没­精­打采的六个字,气得雷冰七窍生烟,决意要和他抬杠到底。

“知人知面而已,你能保证你就知道他想什么?”雷冰恶声恶气地说,声音略有点大,令周围的人都扭过头来看她。雷冰毫不理睬,继续说:“说不定他就是敌人安排在羽族内部的­奸­细,处心积虑地搞点破坏什么的。你仔细想想那些年的重要悬案,说不定都有他……”

纬苍然索­性­就等她胡扯,扯完了才反问一句:“然后不停讲故事,惟恐别人不注意?”

雷冰怒目而视:“这样做是为了掩饰,旁人反而不会怀疑他,比如你这样的笨蛋就信了。”

笨蛋涵养甚好,完全不反驳,那副逆来顺受的样子对雷大小姐而言不啻于火上浇油:“你这种笨蛋就是什么人都轻信,难怪以前我们羽人总是打败仗。我告诉你,不管死人活人,都有可能欺骗你,别提这个汤遇了,就算是那个风鹄……那个风鹄……那个风鹄……”

她忽然说不下去了,因为纬苍然的脸­色­刷的一下变得很可怕。他眉头紧锁,双­唇­紧闭,牙关紧咬,拳头紧握,好像受了很大的刺激。雷冰想:糟糕,我说错什么话了?

猛然间砰的一声巨响,纬苍然竟然双手重重一拍桌子,站了起来。不止雷冰,茶馆内的所有人都吓了一跳,说书先生的故事正讲到紧要处,被他这么一吓,登时住口,心里迷迷瞪瞪:难道是我记错段子了,以至于惹恼了这位爷?

这位爷粗暴地对着众茶客摆摆手:“没事!”更加粗暴地指了指说书先生,“继续!”然后一把抓起身边漂亮的女伴,快步走出了茶铺。说书先生遭此惊扰,虽然听话地继续,此后明显不在状态,错谬连篇,以至于最后茶客们少给了很多钱。

雷冰云里雾里,被纬苍然生拉硬拽着冲回客栈,并听到他沉重的关门声。关门的一刹那,雷冰分明听到楼道里的两名伙计在窃窃私语:“不是吧大白天那么着急?”

莫非这厮想占老娘便宜?雷冰大怒,但又觉得不像——能­干­出这种事的人叫君无行,而不是纬苍然。果然纬苍然也没有其他动作,他倒了一杯水,咕嘟咕嘟喝下去,狠狠喘了几口气,这才回头对雷冰说:“我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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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明白什么了?”雷冰不解。

“隐身人,”纬苍然说,“是风鹄!”

风鹄?雷冰一怔,有些不明所以,但仔细想想纬苍然讲过的当时的细节,忽然眼前一亮,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其实道理很简单,从头到尾,除了汤遇之外,唯一一个曾经经手那只木盒的人,就是风鹄。因此,风鹄也就是唯一一个有机会将木盒中的图谱掉包的人。

“能再告诉我一下两人交接木盒时的情状么?”雷冰颤声问。

纬苍然缓缓说:“两人面对面。汤遇递盒,风鹄当面打开,然后向汤遇扬起手中的白纸。”

“就是那个时候,”雷冰说,“风鹄打开盒子的一刹那,已经用巧妙的手法把所有图谱藏进了袖子里,而将事先准备好的白纸换出来。这一招只要手快,加上木盒的遮挡,是可以瞒过人的,我都会玩。”

说完,她就用桌上的两个茶杯给纬苍然约略演示了一下。纬苍然自认为眼力上佳,但若不全神细看,还真注意不到雷冰的手法。而那个时候,汤遇完全想不到风鹄会耍花招,如果风鹄再用一点其他东西分散他的注意力,就更容易得手了。

“可是那支箭是怎么回事?”雷冰问,“难道也是风鹄预先Сhā在身上作苦­肉­计用的?汤遇可是确实听到了窗户纸破裂的声音,说明真的有人从外面放箭。”

“风鹄摔了木盒。”纬苍然说。

雷冰点头:“是啊。他为了让自己伪装得更像一点,做出愤怒的样子,摔木盒是不错的选择。怎么了?”

纬苍然随手从桌上捡起一个没烧完的蜡烛头,用力向窗户掷去。窗户纸应声而破。

雷冰一呆:“你的意思是说,窗户纸破……也可以是从室内?”

纬苍然赞许地点点头:“摔木盒发出声响,掩盖物体的来路。”

“不对!”雷冰说,“不信你可以自己试试。在用尽全力摔碎一个木盒的同时扔一个东西出去打碎窗纸,这两个动作力道大不一样,方向也完全相反,太难做了,何况他用的是双手。”

“摔木盒前,他靠在了桌子上,”纬苍然说,“事先做个小机关弹出石子,不难。”

雷冰恍然大悟,事情至此似乎已经有了明晰的答案了。一切都是风鹄预先策划好的,他用巧妙的手法,在汤遇绝没有留意的时刻迅速调换了星图,再利用摔碎木盒的声响掩饰桌上机关发动的轻微声响。不需要什么东西,一枚小石子就够了,草地上出现一枚石子是再正常不过的,汤遇之后跳出窗去也不会留意到。

而风鹄背上的那支短箭,无疑也是他事先强忍着剧痛Сhā在背上的,从两人见面开始,风鹄始终都是面对汤遇,没有转过身,汤遇根本不知道那支箭是早就留在他背上的。

“可是问题来了,”雷冰说,“既然是他自己安排的诡计,怎么会在箭上抹毒,取了自己的­性­命?而且如果真是那样,星图应该还在他身上藏着,为什么事后既没有星图,也没有人发现桌上的小机关?”

“仆人。”纬苍然说。

雷冰猛省:出事之后,在其他大队人马赶来前,还有一个人提前赶到,接触到了尸体,那就是伺候茶水的仆人。

纬苍然也正是想到这一点。根据汤遇的讲述,“伺候茶水的仆人正在尸体旁手足无措,一见到我就哭嚎起来,一面往外跑一面高呼杀人了。”利用汤遇跃出窗口的时间,他完全可以将风鹄藏在身上的物品占为己有,也能迅捷地将桌上的小机关拆掉带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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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仆人才是主谋,”雷冰面­色­苍白地说,“他指使风鹄演出这一场苦­肉­计,也许只是告诉他,可以用这个办法得到我家的星图,并且栽赃给汤遇。但他却偷偷在箭上抹了毒药,早就决意杀死风鹄。”

“不错。”纬苍然表示同意。这是一起双重连环的欺骗,风鹄欺骗了汤遇,却又被那个仆人所欺骗。但正因为如此,这起凶案才呈现出这样完美的效果,让人难以猜度。

“那么问题又来了,这个仆人是谁?现在何处?”雷冰看着纬苍然。纬苍然鼓起腮帮子,意思是说我也不是神。

“谁也没注意他,”纬苍然说,“也许后来偷偷溜了。”羽族等级观念很重,死了钦天监监正是件大事,少了一个低贱的仆从,只怕就很少有人能注意到了。

“那个仆从是羽人吗?”雷冰忽然想起,随即又发现这是句废话。钦天监中所用仆人,是断断不会有外族人的。她抱着万分之一的希望问纬苍然:“能查到他吗?”

纬苍然毫不犹豫地摇摇头。他反问:“星图有什么重要­性­?”

这话问得雷冰不知所措。这个星学世家的不肖子弟苦思了一阵子,很不确定地开口:“我妈以前和我说过,星相学分为多种流派,有的长于观测,有的长于计算,有的长于归纳推演。我们雷家就是观测派,数代人积累了许多宝贵的资料,名为星图,实则是一份非常完整的星相记录。很多其他研究星相的人,都对这份记录很眼热。”

“研究星相有什么用?”纬苍然又问。这个问题就更难回答了,雷冰想了许久,似乎也没法解释星相究竟有什么用。她知道自古以来,就有无数星相师游荡在九州大陆上,通过观测星辰的运行来推演人世的变迁,为此还产生了许多很有名望的角­色­。但可气的是,这些所谓的名家所指点出来的星命基本都是似是而非,可圆可缺。比如每逢乱世,总会有个了不起的大师站将出来,双目深沉地透过血­色­的尘埃眺望星空,任由星光打在他沧桑智慧的老脸上,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叹息:“帝星已暗,统治大地的新霸主将在北辰的指引下崛起……”

这他妈的不是废话么!乱世时期本来就是九州大陆的政治力量重新洗牌的时候,旧的帝王难免被推翻,新的霸主必然会出现,这种屁话说了和没说有什么区别?雷冰所知道的是,每到战争年月,某些星相师选择独立,某些则会各自选择可依附的君主,等到了最后,反正总有一个人是选对了的。然后他就会被吹捧上天,成为那个能在历史上留名的看穿了天下命运的人。

再加上满街横行的君无行之流借星相行骗的货­色­,雷冰实在对星相学没什么好感,不过母亲倒也告诉过她一些其他的事情:“其实星相学并不像你所想象那样,只是为了推测星命而存在的,它也有许多实际的用途。比如为了制作更­精­密的观测仪器,人们发明了许多先进的制造技术;比如为了推算轨道,人们的算学知识有了很大提升;比如掌握了星辰的特­性­,秘术师们能够更好地将星辰力化为己用。往远了说,我们掌握了星辰运行的轨道,也许日后就能想办法改变这种轨道,从而对大地施加影响。”

这话听上去总算让人舒服一点,虽然几乎是偷换概念:那些都只能算是附属成果,而不是星相学的本意。不过雷冰还是把这些都告诉了纬苍然,纬苍然思索了一阵子,蹦出俩字:“不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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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冰冷冷地看着他:“你上辈子显然是说话累死的,所以现在多说一个字都跟要你命似的。”

纬苍然只好解释:“如果星相学只有这些用途,付出那样代价不值。”他所谓的“付出代价”,应该是既包括了远在越州的凶杀案,也包括了风鹄的命案。

这也是雷冰所疑惑的。虽然也听母亲说起过星相界种种明抢暗夺他人成就的丑行,但那样的抢夺充其量也就是撕破脸大吵大闹,好像从来没有到过拔刀子的地步,原因就是纬苍然所说的那两个字:不值。真正的星相师好像没有发大财掌握大权的,君无行这样的……又压根不需要懂星相。

雷冰隐隐有点火气,表面上看起来,杀人手法被两个人猜出来了,但背后的动机却更加让人想不通了。要是世界上压根不存在星相学这破玩意儿就好了,她郁闷地想。

5、

可是养父究竟图谋着什么?这一点让君无行百思不得其解。他自幼也曾随着养父接触过不少的星相师,这帮人有的像养父那样四处都吃得开,有的贫困潦倒一身臭脾气,总体而言都既无钱也无势。雷虞博大概算是混得最好的——他毫不犹豫地把“混”这个字用在了众多受人尊敬的星相师们身上——也不过是碰巧羽皇特别重视星相而已。

这帮人想要得到什么?就算是争得一个“天下第一星相大师”的名头,貌似也没有太多实际价值,除非像自己这样去行骗。要知道答案,唯一的选择就是亲自去一趟塔颜部落。

雷冰应该已经到南淮了吧?君无行想。本来自己的行程应当比她快,但自己在那座不知名的小城胡吃海喝耽搁了很久,这么想着,他居然有了一丝悔意。这本来只是一桩无可无不可的漫游,加上一点男女之间的小###,加上一点点正义感的蠢蠢欲动,但现在,在十余具焦臭的尸体面前,一切都被打上了仇恨的烙印。仇恨永远是任何种族的智慧生物最具推动力的理由,即便是君无行这样的人也不会例外。

“我陪你一起走。”邱韵说。

君无行笑笑:“谢谢你的好意。老实说,之前我对于这趟行程还抱着半玩半认真的心态,所以很希望邀你同路。但现在,不再有什么风光旖旎了,剩下的只有危险和死亡,我不会再多拉一个人下水的。”

“可我不是你拉下水的,”邱韵说,“死去的人也是我的朋友。从看到他们尸体的那一刻起,我本来就在水里。”

她不必多说什么,那双眼睛里透出的眼神说明了一切。这种女人看似柔弱,一旦决定了的事情却很难听从他人的意见。君无行心里一阵欣慰,不再多说什么。

死者的遗物大多随着主人一起化为灰烬,君无行只找到一枚金属的徽章。不知这徽章是用什么材质做成,在烈火中连颜­色­都未曾改变,上面那个有点像算筹的标志也仍然清晰。无疑这是王川的遗物,那是他对自己部落的怀念。

“长剑布斯,我会把你的遗物带回去的。”君无行喃喃自语。两人随后起程,君无行难得地相对沉默,这一方面是因为他总喜欢对着这枚徽章出神,另一方面大概也是不好意思和邱韵说话——他的钱包没什么钱了,马帮的马匹又被官府全数扣押,他只能给邱韵买了一头病怏怏的骡子骑,而自己只能走路。这样的场景,和他之前所想象的一男一女同乘骏马驰骋江湖的画面相去甚远,也算得是美中不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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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骡子挺好,比马走得稳当,”邱韵安慰他,“别把我当成娇滴滴的大小姐。”

君无行唉声叹气:“宝剑赠名士,红粉送佳人。你这样的佳人,怎么也得配上一匹瀚州­阴­羽原出产的月夜追风,才算恰如其分。”

“得了吧!”邱韵扑哧一乐,“说得你真见过月夜追风似的。你不是说自己这辈子从来懒得出门远行么?”

“我自己懒,但我的养父很勤快,”君无行回答,“所以在我小时候,还真走过一些地方。虽然没有骑过月夜追风这样的好马,却骑过比它奇怪百倍的东西。”

“比如?”

君无行想了想:“河络骑的骑鼠,就很有意思。那东西体型很小,其他种族都没办法骑上去,但我当时是小孩子,身材和河络差不多,所以他们允许我骑着试试。可惜那玩意儿非常不听使唤,跑起来又很颠簸,一会儿工夫把我甩下来两次,ρi股差点变成八瓣,疼得我发誓以后再也不坐了……”

如是谈谈说说,邱韵感受如何不得而知,君无行总之是乐在其中,要不是心里总算还惦记着正事,差一点就要盼望这条路一路延伸下去,永远也走不完,管它到什么地方,之前对那头骡子的愧疚也抛到了九霄云外。只是理想美好,现实残酷,走了几天后,君无行肚子里装的种种谈资卖弄了还不到十分之一,钱包里装的钱却是实实在在所剩无几了。他当初变卖黎鸿那间宅院里的家当,本来就大大咧咧地被人算计了不少,一路上胡乱花销又不知节制,到了想要在心仪的姑娘面前献殷勤时,才发现金钱宝贵,没有钱果然是万万不能的。

比较可气的是,越州民风与中州、宛州等所谓“文明之地”相去甚远,那些纯朴的原住民们,无论人类还是河络,都只相信脚踏实地地埋头苦­干­,而对占卜自己的命运没有丝毫兴趣。君无行原本指望重­操­旧业体面地赚上一点路费,这下子毫无希望了,难道堂堂九州知名星相大师要沦落到出卖劳力打短工的地步?

“我们是不是没什么钱了?”邱韵问。此时两人已经歇宿在一个叫做洛木的小镇,出镇不远就是一片森林。

君无行抓耳挠腮,最终只能愁眉苦脸地回答:“是的。”

“那我们就找些事情做,赚点旅费好了,”邱韵说,“那没什么难的。”

她说这话时,神­色­如常,就像是在谈吃饭睡觉一样。君无行猛然省悟,自己总是被那美丽的容颜所迷惑,而忽略了容颜背后的实质。正如她自己所说,邱韵从来不是一个娇弱的女子,虽然她在贫贱困苦中活到现在,虽然她既不会武功也不会秘术,但在她的内心深处,总是保有一份无法磨灭的坚韧与顽强。而自己总想在她面前维系着那种脆弱虚伪的风度,实在是愚不可及。

君无行忽然觉得胸中一阵说不出的畅快,简直想要仰天大笑一番。他对邱韵说:“这太好办了,要论各种­干­活赚钱的手艺,我要是自认天下第二,就没人敢称第一。你先歇着,我要是挣不到钱,你再去抛头露面也不迟。”

这话倒绝非吹牛。第二天他还真找到了工作,并且当晚就拿回来了两个银毫,让邱韵刮目相看。

“你猜我找到了什么活计?”君无行坏笑着问。

邱韵上下打量他一番:“反正你们羽人也没法去­干­重体力的活,大概也就是厨师之类的吧。你不是说过你卖过油饼卖过包子,生意还挺好么?”

君无行大摇其头:“这你可猜错了。事实上,我现在是洛木镇一个小有名气的伐木工,全镇的其他工人都没有我这样高的效率。”

洛木镇依森林而建,伐木业也算得兴盛,何况当地居民有的是力气。只是君无行这样一个力量远逊人类的羽人竟然也能做这个行当,实在有些不可思议。

邱韵怀疑地看看他细长的胳膊:“你这样的两条胳膊……也能拉得动锯子、抡得起斧头?”

“即便是砍树这样的活,也一样可以有很高的技术含量,”君无行十分神气,“聪明人就是要善于动脑。”

原来洛木镇中所产树种,有一种称为火松的,木质坚硬而不耐腐,无法用于制造业,却是一种很不错的燃料。只是火松实在太硬,需要花费很大力气才能锯开。君无行跑到采伐现场,声称自己能帮助采伐火松,原本没有人相信他能够办到。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他真的办到了。他只是把手在一棵火松上放了一会儿,然后随便抄起一把斧子,虽然光是拿起斧子已经足够吃力了,但砍到火松上,居然每一下就是一个大口,三下五除二就放倒了一棵。

这下子林场主相信了,工人们在他的协助下,工作效率提高了好几倍。而一天就能挣到两个银毫之巨,这在洛木镇的伐木工奋斗史上还从未出现过。

邱韵听他说得意兴横飞,也禁不住又是好笑又是好奇:“你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那时谷玄秘术的一种,”君无行说,“施放在生物身上,可以加速其老化、死亡、腐坏的速度。”

“真是举着大刀砍蚊子,”邱韵感慨,但很快想到了别的问题,“可是……你这样一施术,火松的材质会发生变化吗?会不会就没那么容易点燃了?”

君无行诚实地回答:“这个我从来没想过。”他压低声音说:“所以以防不测,咱们明天一大早就偷偷开溜,有这两个银毫,足够我们走到下一个市镇了,到那儿再想办法接着弄钱。”

邱韵忍俊不禁:“你和你的名字实在是很合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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