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飞燕不禁在心中狐疑起来:“难道先前看到的真是幻觉?然而种种迹象又都表明,眼前这架运输机确实是刚刚坠落不久。失踪多年的黑蛇号运输机在雾中究竟遇到了什么?它在完全没有任何动力的情况下,怎么可能在空中飞行?”又想莫非时间与空间这些恒定不变的能量,都在地底浓雾中被扭曲颠覆了,才使“黑蛇号”运输机以这种鬼魅般不可思议的方式出现?另外机舱里的驾驶员到哪去了?还有刚才雾中冒出的几道刺目强光,以及地下深处那阵“吱哑”不绝的异常响动又是什么?
玉飞燕虽是见多识广,可当此情形,也如同落在五里雾中,分不清东南西北了,因为这些事毕竟与她惯熟的盗墓勾当相去甚远,而且现在所面对的情形似乎是属于“超自然现象”,即以科学常识和物理定律都难以解释之事,她在脑中接连闪过几个念头,但很快又被自己推翻,只好再次问司马灰:“现实中怎么会出现如此情形?莫非咱们是在噩梦里不成?”
司马灰何尝不盼着这几天的遭遇仅仅是一场噩梦,可肩上隐隐作痛的伤口在不断提醒他:“眼前之事虽然诡异得匪夷所思,却完全是铁一般的事实。”他此刻听到玉飞燕的话,稍一沉吟才答道:“肯定不是噩梦。”司马灰嘴上如此应了一句,心中却寻思:“这话也得两说着,古有‘蝴蝶、邯郸、南柯、黄梁’四梦,到后来又有个红楼梦,都在隐喻世间万事如梦,可见人活着就是做梦。仔细想想这话确实也有一定的道理,梦境和现实之间的区别本来就很模糊,只不过咱这辈子遇到的……全是噩梦。”
司马灰向来胆大包天,决定先到机舱里看个究竟再说,他使个“仙人挂画”,双脚攀住枯藤,身子倒悬下探,两手轻轻撑在“黑蛇号”特种运输机的驾驶舱顶部,然后用身上携带的聚光手电筒照射,去窥视舱内的情况。聚光灯光束所到之处,只见双座驾驶舱内空空荡荡,除了有几处地方因为撞击破裂而漏入雨水之外,连鬼影也没有半个。
整架蚊式运输机被藤葛所缠,悬停在了地下裂谷的半空,绝壁上倒垂下来的藤类植物,粗者犹如寺庙殿堂里的柱子,虽是坚韧异常,但毕竟不是钢缆,承受力已经接近尽了极限,司马灰双手撑在位于机首的驾驶舱顶部,发觉运输机摇摇欲坠,好像随时都会挣脱古藤束缚,继续向更深处坠落下去。
司马灰也不敢托大,他惟恐跟着运输机一同掉入浓雾笼罩的谷底,落个机毁人亡的下场,眼见驾驶舱里没有任何线索,便拨转聚光手电筒,照射“蚊式”机身的两翼。
可正在这时,高处传来一阵天崩地裂般的响动,原来热带风团“浮屠”引发的狂风暴雨过于猛烈,巨型裂谷边缘的岩层结构脆弱,劲受不住冲击,出现了大面积坍塌,滚滚泥石倾泻而下,不断落向深处,留在上边接应的罗大海等人,见峭壁间险象环生,已容不得身了,也都被迫攀住枯藤逃了下来。
罗大海边向下逃边对司马灰大叫:“躲开!”司马灰双脚挂在藤上,听到叫喊声,屈身向上看时,就觉一股劲风扑面而至,黑暗中也看不清究竟是什么落了下来,他急忙用手一推机身,借力将身体荡了出去,一大块树根随即重重砸在了运输机上,碎石泥水四溅,蚊式特种运输机受到巨力冲撞,顶部裂开了好大一片窟窿,随之猛地向下一沉,缠在机身上的枯藤也同时被坠断了数根。
电光石火的一瞬间,玉飞燕已发觉势头不妙,两侧绝壁直上直下,一旦从高处塌了窑,古藤上部根本没有闪展腾挪的余地,如果攀壁逃向深处,即使不跌下去摔个粉身碎骨,也得被崩落的岩石砸个脑浆横流,她眼看“黑蛇”号特种运输机也要坠入深处,立刻招呼众人赶快躲进机舱,至少借助运输机的外壳可以暂时抵挡撞击,而且机舱里的“货物”也必须要拿到手,否则山林队老少团那些同伙全都白折了。
“黑蛇”号运输机机身上的舱门本就是洞开的,那四人疲于奔命之际,也无暇多顾,争先恐后钻进了舱内。司马灰和玉飞燕两个,就近躲入了前边的驾驶舱,还没来得及把舱盖关上,挂在特种运输机前端的枯藤便又折断了两根,机头忽地下沉,里面的乘员身体猛然随之前倾,众人不由得同时发了声喊,连心脏都险些从嘴里跳将出来,连忙拽住了机舱内用来绑缚货物的安全带。
玉飞燕闪身钻进驾驶舱内,她惊魂未定,先借着聚光灯的亮光四处一看,发现这架失踪了二十几年的运输机各个仪表和控制装置上,竟然没有一丝尘土和锈迹,此时她心中只剩下了一个念头:“怎么可能……现在究竟是哪一年?”
司马灰看玉飞燕坐在驾驶员的位置上面带忧容,就问:“你懂得如何驾驶蚊式运输机?”
玉飞燕曾在海上驾驶过比较简易的“马丁”式水上救援机,但英国空军的蚊式运输机可从来没碰过,摇头道:“我不会,何况你在空中怎么发动它?”
司马灰心想:“反正左右都是死,但我活了二十来年,到现在还没驾驶过飞机,临死前好歹开上一次过过瘾。”于是急道:“不懂驾驶你还敢占着地方?”随即不由分说,拽开玉飞燕,抢身挤到了驾驶员的位置上,握住操纵杆向后就扳。
罗大舌头此时也从后边探进半个身子来,他可不想就此摔死,虽说自古皆有死,如此死法可不好看。大概他以前作过几次“航模”,就自以为算是个半个行家:“其实这也没什么难的,你在操纵杆上绑块骨头,连狗都能开。”他一边指点司马灰怎么操作,一边伸着胳膊在各种开关上一通乱按。
玉飞燕看出这些亡命徒根本就是胡来,惊道:“你们找死吗?”她话音未落,塌陷下来的一大片岩石泥沙,已从高处轰然滑落,顿时压垮了大半个机身,枯藤丝萝纷纷断裂,这架英国空军的“蚊式特种运输机”首朝下机尾朝上,在众人绝命般的惊叫狂呼声中,几乎是以一种近似垂直俯冲式的姿态,向着云雾深处一头栽了下去。
第三卷 浮屠 第八话 巨型裂谷
在一阵阵狂风暴雨的猛烈袭击之下,野人山里“天崩地催,岳撼山摇”。那架“蚊式特种运输机”随着塌落的岩层,呼啸着高速向下跌落。司马灰在颠簸翻转的机舱内,就见驾驶窗外满目漆黑。他只觉得天旋地转,头晕眼花,耳中听得风声嗡然作响,但许久也没有撞击到地底发生爆炸,四周惟有黑雾迷漫,使人的空间和方位感荡然无存,似乎是坠入了一个无底深渊。
在一片混乱之际,也不知怎地触碰到了什么开关,在驾驶舱的仪表板上,突然亮起了一盏红灯,司马灰看那灯光闪烁不定,心中猛然一动,想起这种灯好像是种警报信号,应该是只有飞机失控或是即将坠毁的时候才会闪烁,心中暗暗叫苦,野人山巨型裂谷内部的迷雾深不可测,以天地之辽阔,造化之无垠,鬼知道这架运输机什么时候才会落地,如今只怕想死得痛快些都不成了。
黑蛇号特种运输机以高速坠落,尚未撞到地上机毁人亡,机身却突然平缓了下来,原来巨型裂谷上半部分的走势虽然并不规则,几乎全是直上直下峭壁,可到了底部,却有个更为广大深邃的空间,裂谷口窄腹宽,洞窟剖面呈“金字塔”形,越到深处越是宽阔,而且此处形势独特,地气自下而上,强烈的热对流回旋升腾,自然而然就托住了这架运输机,使它的下坠之势骤然减缓。
蚊式特种运输机的全胶合板结构,历来有“木质奇迹”之称,在这种近似“烟囱效应”的特殊环境中发挥出了巨大优势,它就如同一架断了线的风筝,在空中翻转了几个筋斗,最后歪歪斜斜的栽落到了一片淤泥当中。运输机左翼在坠地时完全折断,发动机上的螺旋桨也都撞碎了,倾倒的机身在惯性作用下,斜刺里滑出去百余米方才停住。
司马灰在驾驶舱里,觉得三魂七魄都被摔出了壳,好不容易才归复原位,四肢百骸里没有一个地方不疼,神智恍惚中意识到这架运输机总算是降落了,想是命不该绝,从千米高空坠落,竟然没被当场摔个粉身碎骨,这完全可以说是奇迹了,但此时处境不明,他也不想用什么“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之类的言语来欺骗自己,只是不得不感叹:“看来英国人制造的这种蚊子飞机,名不虚传,果然是生存率高得出奇。”
司马灰挣扎着撑起身子,摸出身上的聚光灯来,照了照四周,眼睛都被震成了复视,看什么都重影,模模糊糊中见其余几人还算完好,幸亏机舱内设施齐整,众人都绑着安全带,头破血流虽是免不了的,值得庆幸的是,至少没人折胳膊断腿。伤得最重的是Karaweik,颠簸之时,脑袋上划开了一道口子,流得满脸是血,一旁的阿脆正在帮他包扎。罗大海与那俄国人白熊虽都各自跌得鼻青脸肿,却是没什么大碍,只不过头晕目眩,躺在机舱里半天缓不过劲来。
司马灰又用聚光电筒照了照玉飞燕。玉飞燕虽是脸色惨白,但她摇了摇手示意自己没事。二人脑中眩晕稍有缓解,便望向驾驶舱外,却见放眼处都是满目漆黑,唯独头顶隐隐有条忽明忽暗的细线。想必是就是野人山裂谷外缘的那条巨型地缝,在电闪雷鸣中若隐若现。可在此仰望上去,那条宽阔异常的裂谷缝隙竟然细如发丝一般,实难想象自身究竟位于地下多深之处。
玉飞燕心中暗自诧异,她没料到裂谷内部的洞窟垂直走势如此之深。倘若附近没有另外的出口通往山外,那这片幽深莫测的地底空间,与头顶高不可攀的缝隙,就将成为探险队难以逾越的“噩梦”。她打了个手势,让司马灰到机舱外去看看是什么情况。
司马灰身上几乎被颠散了架,疼得他倒吸了几口凉气,无奈用力推开驾驶舱的上盖,蓦然有种隔世为人之感。他这才发觉到,覆盖在洞窟深处的浓雾,都已经消失不见了。只有地层里的大量积水到处渗落,形成了无边细雨飘飘撒撒地不断降下。推测可能是由于裂谷边缘塌方的面积太大,改变了地底的气流循环,另外狂风暴雨使山体岩层里的积水迅速增加,袭入了巨型裂谷深处,天空中在降下骤雨,而这地底洞窟里也在跟着降雨,所以才压制住了茫茫雾气,看来在热带风团“浮屠”过境之前,浓重异常的迷雾暂时还不会出现。
玉飞燕急于探明所处何地,就从司马灰的背囊中取出信号枪来,在驾驶舱内向两侧各射出一枚照明弹,两颗惨亮触目的信号烛,分别划出一个长长的抛物线落向远方。由于附近没有浓重雾气的遮盖,可以借着幽绿色的光芒,隐约看到地底洞窟距离裂谷顶端,实际距离没办法推测,只凭感觉估计垂直高度怎么也要超过千米。金字塔形的洞窟内壁全是倒斜面,险峻无比,没有任何可以使人攀猨上行的区域,就连善于施展“蝎子倒爬城”绝技的司马灰都无法可想。这似乎是个天然的陷阱,进来就别想出去,遇难者落到此处,可真正是“分开大地无利爪,飞上天空欠羽翼”。
野人山巨型裂谷的最底部地势平缓,四外空旷无际,都是地下水渗落形成的沼泽,深远处仍有未散的朦胧雾气,烟迷远水,雾锁深山,使人看不真切。洞窟底部的这片区域,本该是位于野人山最深处的一个地下湖,但山中植物茂密,大部分积水还来不及渗透地层,就被丛林中的植物根茎吸收掉了,使得整个地下湖变成了半涸的泥沼。再加上千百年来,由裂谷顶部被风雨冲刷下来的各种植物和土层,逐渐沉积在泥沼中间,构成了一片绵延相连的长堤,湿地表面都覆盖着一层厚厚的青苔,偶尔有腐化物产生的微弱磷火闪现,从水平线上望出去,起伏错落,难分草莽。
缅北野人山这个巨大幽深的地底洞窟,历来是世人难以窥探的秘境,虽然司马灰等人活着进入了裂谷内部,也趁着浓雾消散之际,利用照明信号弹的光亮,大致看清了周围的地形轮廓,但心中并未觉得了然,反而都不由自主地生出一种不安的预感:“现在眼中所看到的,只不过是冰山一角,不知还有多少惊世骇俗的秘密,仍被幽闭在这不见天日的地底世界之中。”
玉飞燕耳目敏锐,在照明弹上的信号烛在天空划过之际,发现周围的湿地水沼间,好像有些东西,正在运输机外围迅速爬行,但是移动速度实在太快,还没等看清楚究竟是什么,眼中就已没了踪影,她寻思:“在阴暗的沼泽区域里,多半会藏有鳄鱼和缅甸蟒之类的攻击性生物,冒然离开机舱并不稳妥。”于是改变了主意,提醒众人注意四周的动静,暂时不要离开这架蚊式运输机。说完又向舱外扔了三枚信号烛,照亮了附近的射击视界,并将手中“乌兹”冲锋枪的枪栓拉开,子弹顶到了膛上,以防发生突如其来的变故。
司马灰见照明弹熄灭后,蚊式运输机附近几枚信号烛发出的光亮,在幽深的地底洞窟中显得微如萤火,四周重新陷入了无边的深邃和沉默。他此前曾无数次猜测过,被浓雾覆盖的裂谷里究竟会存在什么,但始终不得头绪。此刻身处其中,更感觉到野人山巨型裂谷险恶非常,它在浩瀚如烟的岁月中,经历了无数年风雨雕凿,一直以来,都是人类视野无法认知的死角,而在这片空旷的黑暗中,必定隐藏着某种难以揭示的奥秘。他越想越是觉得复杂,思绪深陷其中,不免有些走神,半天都没再说话。
玉飞燕见司马灰还有无话可说的时候,倒是觉得有几分意外,就将自己的手枪递到他手中,提醒他注意观察运输机周围的情况,随即俯身前往机舱后部,逐一检视这架“蚊式特种运输机”内装载的货物,寻找到客户委托的那件物品,一旦得手,就该立刻设法寻找出口,觅路撤离“野人山”。
探险队的三十几名成员,到现在只剩六人幸存,并且随着这架失踪多年的运输机,一同坠入了野人山巨型裂谷的最深处。但抛开途中那些难以解释的诡异遭遇不提,事情进展得还是有些出人意料,首先是没想到能在第一时间找到“黑蛇号”运输机;又由于热带风团的入侵,使地底涌出的浓雾大为减弱;而最重要的一点,就是机舱里的“货物”还在。
这种经过改型生产的蚊式特种运输机,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属于中型机体。并不宽敞的机舱分为前中后三段,内部完全贯通,当中没有任何间隔。最前端是驾驶舱,中后部则是可以搭载需要空军输送的人员和物资。
在“黑蛇号”机舱后端,紧紧捆着四个长方形的密封木条箱子,外边蒙着厚重的防雨布,两个分为一组,锁定得很是稳固,在刚刚那一番剧烈颠簸和撞击的过程中,也没有丝毫松动散落的迹象,但箱体上除了一些数字编号之外,再也没有其它任何标识。
玉飞燕先让阿脆拿着探照灯,在机舱内协助照明,又命俄国人白熊用鸭嘴槊,撬开木条货箱的盖子。正待动手,却隐约听到有个人机舱内黑暗的角落里说着什么。司马灰听那声音虽然微弱,却近在身后咫尺。运输机驾驶舱内的无线电已经彻底损坏了,不可能再接受到任何通讯信号。那货箱里的情况虽然暂时看不见,但一律封装严密,就算真有活人藏在里边,到现在也早该憋死,。而且听那声音来源的方位,应该是来自罗大海等人所在的机舱中部,现在探险队总共就剩下这几个幸存者。除了那半哑的俄国人白熊之外,其余几人说话都是什么声音,司马灰自然一清二楚,但是刚才传出的声音格外古怪,显然另有其人。司马灰惕然警觉:“这架蚊式运输机里还有其他的人!”可当他支起耳朵来再听的时候,却已听不到什么了。
司马灰还道是由于自己精神紧张,从而产生了某种错觉,就转过头去问距离最近的玉飞燕:“你刚才听到什么没有?”
玉飞燕也察觉到了异常,她多曾与欧美客户打过交道,能听出刚才说话之人,带有明显的英国口音,对司马灰道:“似乎有个英国人,他说这机舱内装载的货物……很危险。”
深渊般的地下洞窟里本就幽暗漆黑,狭窄漏雨的机舱里仅有一只探照灯,众人离得虽近,却就连对方的面容和身影都看不清楚。可正因为空间局促,而且相距极近,所以活人身上的存在气息,还是能够彼此感觉得到。司马灰可以确定,包括自己在内,机舱里仅有六个人,怎么可能会突然多出来一个人来?除非玉飞燕所指的英国人……是英国皇家空军驾驶员的“亡灵”。
第三卷 浮屠 第九话 声音
司马灰忽然听见身旁有人说话,可机舱里却分明没有其余的活人了。这架黑蛇号运输机,舱内前后相通,虽是漆黑一团,但提着探照灯,就能从这头直接照到那头。总共才巴掌大小的地方,又哪里藏得住人。莫非除了探险队的六个幸存者之外,在这架失踪了几十年的特种运输机里,还躲藏着一个英国驾驶员的亡灵?
那近似警告般的讯息,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不仅是司马灰和玉飞燕听到了,处在机舱中间的俄国人白熊也听得真真切切。他随探险队深入“野人山”腹地,无非是为了大笔酬金,不过事先完全没有料到,会在山里遇到这么多难以想象的复杂情况,而且越陷越深,等他想要甩手不干的时候,发现已经走不脱了,只好跟着其余几个幸存者继续同行。
“蚊式特种运输机”坠入裂谷底部后,白熊虽然没受什么重伤,但也自颠得不轻,脑子里已经“不分南北、难辨东西”了,感觉身体虽然着陆了,可五脏六腑还悬在天上没落回原位。他没有任何信仰,心性冷酷残忍,向来从无畏惧,先前在运输机坠落的过程中,机舱里完全是一片漆黑,外边更是昏昏默默,杳杳冥冥。白熊坐在帆布垫子的座位中,身上扣着安全锁,手中死死拉着安全绳,在剧烈的颠簸摇晃中,身体也被惯性甩来甩去。他曾不止一次地搭乘过各种飞机,甚至在遭受地面防空炮火猛烈射击,都不曾有过惊慌失措的情形,因为他知道遇上这种事,怕也没用,只有听天由命而已。
但现在就在这个阴森狭窄的运输机舱内,他隐约听到有一个英国人说话的动静,这件事情完全超出了白熊的常识,他以前做雇佣兵的时候,也和一些英国人接触过,浓重的英国口音自然不会听错。可是眼下黑蛇号里现在根本就没有英国人,驾驶舱的通讯装置也分明是损坏的,为什么会有英国人的低语声?另外这架运输机已经失踪了二十几年,为何直到今时今日,还保养得依旧如新?又为什么在进入野人山巨型裂谷之前,会看到它黑沉沉的机影在低空掠过?
这一切难以解释的现象综合起来,只说明一个问题,那就是这架隶属与英国空军的蚊式特种运输机在“闹鬼”,而且机舱里躲藏着一个皇家空军驾驶员的亡灵,所以才会听到飞行员亡灵的声音。
白熊虽然没能听清楚声音的全部内容,但还是有几个断断续续的词句钻进了耳中,那个英国空军驾驶员亡灵似乎是在警告探险队:“运输机舱内装载的货物——极度危险!”白熊从不信任任何人,但他对自己的耳朵深信不疑,打着手势告诉玉飞燕:“这架运输机实在是太不正常了,在没有调查清楚全部情况之前,最好不要随便触碰任何东西,否则很可能招来杀身之祸。”
玉飞燕一直担心野人山巨型裂谷,会在热带风团的袭击下继续坍塌,倘若这金字塔形的洞窟完全崩毁下来,人人都得被活埋在地底,眼下首先要做的,就是尽快取了机舱内的“货物”,然后立即寻找出口,待到“浮屠”势头减弱,就全伙逃出野人山。
可偏是这个节骨眼上出了意外,在运输机坠入裂谷底部之前,她根本就没来得及仔细察看舱内的情形,但此刻早用探照灯把前后左右都照遍了,机舱里哪里有什么英国人?据她掌握的英军档案资料记载,这架黑蛇号蚊式特种运输机在缅甸执行任务时,失踪在了野人山裂谷的重重迷雾的最深处,当时飞机上包括驾驶员在内,共三名机组人员。难道他们的亡灵仍然徘徊在这里?不肯让别人触碰机舱内的“货物”?
众人正觉这件事好生蹊跷,却见脑袋上缠满绷带的Karaweik,握着一个黑色物体递到司马灰面前。
司马灰奇道:“这是什么?”Karaweik显得慌里慌张,他比划着说了半天,好在有阿脆帮忙解释,众人才算明白。原来Karaweik躲进机舱后,蚊式特种运输机就立刻开始高速下坠。他忽然觉得有个东西迎面撞在身上,在惊慌之余,也没看清是什么,顺手抓住。当时不知按到了什么,那东西里边就突然有人说话,将Karaweik吓了一跳。随后运输机碰到了裂谷中盘旋的气流,机身颠簸摇晃之际,他头部被撞了个口子,就此失去了知觉。醒来发现后那东西居然还在自己手里握着。按了一下又有声音发出,Karaweik大觉希奇,按照缅共游击队里的不成文的规矩,在战场上,任何无主之物,以及死人身上的东西,谁捡找就算是谁的,这里没有三大纪律八项注意之说,根本不存在“一切缴获要归公”的概念,于是他立刻装进了自己的兜里想要留下。等看到其余五人都不说话了,Karaweik才把这东西拿出来给司马灰看,想让司马灰告诉他如何使用。
司马灰等人一看Karaweik捡到的东西,原来是个类似采访机的手持式小型录音机,侧面还Сhā有线型麦克风,这才知道在机舱内听到有英国人说话的声音,都是从中而来。司马灰对缅甸人滚刀肉般的性子真是无可奈何,但脑中紧绷着的那根弦总算松了一扣。罗大海抬手弹了Karaweik一个脑锛儿:“你小子差一点就把我们的魂都吓掉了。”Karaweik根本不明白是怎么回子事,满脸都是茫然。
玉飞燕见只是虚惊一场,但是这部录音机中的磁带里,似乎提到了有关“货箱”的信息,她心中正有许多难解的疑惑,急着想要从中找到些答案,便决定先从头到尾听上一遍,然后再根据情况取出机舱里的东西,于是劝道:“反正差一点和差一百点也没区别,你们别责备这个小兄弟了,他能懂得什么?”她当即拿过录音机倒带播放,经过仔细辨听,发现这盘磁带中记录的声信息,果然是一个英国人所留。除了司马灰和罗大海之外,其余几人都懂得英语,可这二人又不肯在旁瞪眼听天书,玉飞燕无奈,只好听得一段,便给他们译出一段。
想不到接下来听到的事情,却又让众人觉得脑子里边“炸了庙”——这盘磁带里记录的内容,远比在地底遇到英国空军驾驶员的亡灵更为可怕。
录音是由一位英国探洞专家威尔森,通过实时自述所作的记录,开始于运输机从基地起飞的那一刻,并声称如果有人发现这盘磁带,就说明他已经遇难了。威尔森在飞行途中,简短回顾了自己的经历,自称是加入了一支经验丰富的精锐小分队,这支团队里不仅有最优秀的飞行员、有研究宗教历史和超自然现象的专家,也有空军特勤组的退役军人,他们没有政府背景,只为了金钱工作。这次受雇于一位从不露面的客户,目标是寻找失踪于野人山巨型裂谷中的“蚊式特种运输机”,据说运输机里装有英国殖民者从缅甸掠夺的稀世珍宝,不过机舱具体有什么货物都是绝对机密,除了领队之外,其余成员无从知晓。
经过多次的反复探索和空中侦察,初步探明了裂谷内部的地形结构,这是一个剖面呈金字塔型的巨大洞窟,纵深极广,横面显得相对狭窄。根据那架失踪的蚊式运输机驾驶员无线电通讯,估计它是降落在了南侧。
探险队同时也发现,不论是地上还是地下,陆地还是水域,都没有绝对安全的途径可以进山,除了从地底涌出的浓雾,野人山里还存在着大量古代遗迹,不过大多遭到严重损毁,无法判断考证它们的文化背景和历史渊源,似乎古代人想要掩盖某种秘密,并且设下了重重陷阱。而装载着缅甸古代珍宝的蚊式特种运输机,又偏偏坠落在了野人山,这一切仅仅是巧合吗?威尔森认为也许只是自己多虑了而已,但是对逻辑研究的越深,就越是应该珍惜巧合。
不幸的是,此前进山的数支探险队全都下落不明,几乎没有任何幸存者活着回来,对于装备精良、经验丰富、受过高度训练、并且武装到了牙齿的职业冒险家而言,野人山外围复杂的地形,以及各种各样的毒虫巨蟒,都不是绝对的阻碍。真正的威胁来自于山里终年不散的迷雾,茫茫雾气遮蔽了裂谷周围的原始丛林,使外人难以透视其中的秘密。
威尔森所在的英国探险队,想出了一个近乎疯狂的计划,他们认为当年皇家空军那架特种运输机,之所以能降落在裂谷深处的迷雾中,得益于两点。一是“蚊式”的特殊材料结构;二是裂谷内特殊地形所产生的气流作用,但假若换作别的飞机,肯定不是过轻就是过重,都及不得“蚊式”。另外气象条件可能也是决定因素之一,黑蛇号运输机失踪的那一天,同样有热带风暴形成的飓风北移,使得野人山裂谷的地形轮廓,大部分从浓雾中暴露了出来。
如今想要进入裂谷深处,只有等待热带风团再次到来,并且还要使用同样型号的“蚊式”飞机,才有希望达到目的。野人山深处有雷区、浓雾、毒虫,以及各种防不胜防的邪术,都令西方人难以理解,所以他们计划搭乘同样的蚊式飞机,趁天气变化之际,冒险进入裂谷的最底部,得手后再设法乘热气球离开。直至六十年代晚期,在一些相对落后地区仍然还可以见到蚊式的身影,他们经过一番周折,终于在东南亚某地,找来了一架与黑蛇号相同的蚊式改型特种运输机。
野人山附近存在着古老的蟒蛇图腾;坠入浓雾的运输机代号是黑蛇,裂谷的走势也蜿蜒如蛇;甚至就连美军修筑的幽灵公路,都形如长蛇。英国探险家猜测,也许“蛇”是连接野人山全部秘密一把钥匙,于是将找来的“蚊式特种运输机”加以重新改装和翻修,使其从内到外,包括涂装,都与当年失踪的运输机几乎完全一样,命名为“黑蛇Ⅱ号”,期望它能为探险队带来好运。
英国探险队在缅僚交界处的非军控地带,买通了被地方武装力量控制的一个隐蔽机场,在热带风团“浮屠”入侵之际,搭乘“黑蛇Ⅱ号”前往野人山。这个计划非常之危险,天时地利人和,胆量技术勇气,任何一个微小因素都可能影响最终的命运,无常的变化往往会带来各种意想不到的困难。可是面对惊人的回报,以及某种莫名其妙的使命感,使英国探险队在投机心理的驱使下,仍是决定知难而进。威尔森坦言:“这次任务的危险性非常大,很可能有去无回,但愿我们这么做是值得的。”
“黑蛇Ⅱ号”特种运输机起飞后,在山区上空盘旋了很久,不料天气变得越来越恶劣,远处开始有雷暴出现,裂谷附近的浓雾并没有降低到预想程度,完全不具备事先计划中的条件,驾驶员只好提议放弃这此行动,但就在即将从低空驶过裂谷之前的那一刻,忽然从一片凝聚不散的云雾中,出现了另一架幽灵鬼影般的蚊式特种运输机。
威尔森说,那正是早已失踪了几十年的皇家空军运输机,它冲着我们无声无息地直飞过来,等驾驶员发现到它,并想要转向回避的时候,却为时已晚。我们的“黑蛇Ⅱ号”与雾中出现的飞机撞个正着,可是突然在空中发生的撞击,并没有使“黑蛇Ⅱ号”当场爆炸,就如同撞上了一片看得见摸不着的浓雾,对面那蚊式架运输机仿佛是根本不存在的幻觉。但令人难以理解的是,在与幽灵运输机接触的一瞬间,“黑蛇Ⅱ号”双引擎发动机同时停转,各种设备全部失灵,机舱内顿时变得漆黑一团,在失控状态下直接坠入了裂谷。
多亏了上帝保佑,“黑蛇Ⅱ号”幸免机毁人亡之灾,被坚韧的古藤缠在了半空,等机上乘员陆续从昏迷中清醒过来之后,发现机舱外浓雾障眼,看不清置身何方,为了能在浓雾中维持一定距离的视界,英国探险队事先准备了几盏高强光探照射灯,它可以最大限度穿透雾中的杂质,于是众人打开舱门,用多头强光射灯照视“坠落点”附近的地形。此时探险队的首领再次叮嘱众人,如果找到了那架失踪的蚊式运输机,在没有得到他的允许之前,谁都不准打开货箱,因为机舱里面装载的“货物”极度危险。
不过这支英国探险队的厄运才刚刚开始,运输机上的探照灯强光,竟然从浓雾深处引出了一个十分巨大的物体,威尔森用惊恐的声音将那个东西形容为“生命体”,它吞噬了整架运输机,随后在一阵慌乱的惨呼和刺耳的噪音中,磁带记录戛然而止。
(第三卷完)
第四卷 惊爆无底洞 第一话 猎枪
几乎所有进入野人山的探险者,都会充分考虑到将要面临的障碍和危险。而最难以预知的威胁,是从地底不断涌出的雾气。除了那些迷失在雾中,永远都回不来的失踪人员,世上再也没有任何人可以解答究竟会在雾里遇到什么,也不知道它的根源来自哪里。若以常理推测,浓雾可能会使人产生幻觉,或是雾中含毒。但是凭借着丰富的经验、先进的装备,再加上一些必不可少的运气,应该有机会从中全身而退。
不仅司马灰和玉飞燕是这么设想的,就连搭乘在“黑蛇Ⅱ号”运输机上的英国探险队,也同样抱有这种侥幸心理。他们为了对付野人山巨型裂谷深处的千年迷雾,事先做了许多相应准备,包括各种防毒措施,以及在雾中使用的强光照明器材。但是根本没有料到,浓雾中存在着令人完全无法想象的东西。
威尔森留下的录音磁带,听得众人面面相觑,好半天做声不得。录音中提及的内容,彻底颠覆了他们先前对整个事件的认知。玉飞燕心里很清楚,自己这伙人,与“黑蛇Ⅱ号”运输机上的英国探险队,肯定都有着同样的幕后“雇主”。按国际上的惯例,既然客户委托一组人去寻找失踪的空军运输机,那么在这组人失手或放弃之前,就不应该再让别人Сhā手。要是早知如此,也就不来趟这浑水了。
玉飞燕又想起先前与司马灰二人发现这架运输机的时候,裂谷中的浓雾正在下降,当时的黑蛇Ⅱ号运输机并无异常,机舱里也没见到英国人的尸体。据此估计录音中提到的“生命体”,仅限于在雾中活动,而且“灯光”会将它从迷雾深处吸引出来。
这时司马灰撬开机舱内的货箱,一看果然都是英国探险队携带的各种装备和物资,而不是玉飞燕此行所要寻找的“缅甸珍宝”。他见其余几人都是神色凝重,如同大难临头,就想找个理由宽慰众人,只好说:“至少这盘录音带……解释了咱们先前在裂谷上边遇着的,是这架黑蛇Ⅱ号运输机,而不是一个在浓雾中徘徊了几十年的幽灵。”
玉飞燕看了司马灰一眼说:“你就别自欺欺人了,咱们遇到的确实是黑蛇Ⅱ号,可是与黑蛇Ⅱ号在雾中相撞的又是什么?”
司马灰说既然“黑蛇Ⅱ号”迎头撞上了对面的蚊式运输机,但是却没有发生爆炸,我想这大概是由于“雾”的原因。听说世间常有“海市、山市”幻布,晚上在荒坟野地里还会有“鬼市”。浓雾中突然出现的,多半是那架失踪的英国皇家空军运输机,在几十年前留下的影子而已。
太平洋战争末期,美军有整整一个中队的野马式战斗机,在太平洋地区执行巡逻任务。他们突然发现对面空域有日军的零式战斗编队出现,然而当时的日本联合舰队都不复存在了,海军航空兵也被打得七零八落,早已丧失了制空权,怎么还会有如此齐整的大规模编队出现?正当美军战斗机飞行员想要发起攻击的时候,却又失去了敌方机群的踪影,眼中只剩下海天茫茫,碧蓝无垠。通过联络得知附近巡航的舰载雷达上,始终没有出现任何异常反应,当时野马式战斗机中队的飞行员皆是目瞪口呆,没人知道刚才亲眼目睹的情形是怎么回事。
后来有证据显示,那只是海市蜃楼一类的光学折射现象,还有不少目击者曾在海边或是沙漠中,看到金戈铁马的古战场浮现在地平线尽头。不过科学家们至今都无法解释,在云层和海面上形成的投影,为什么往往都会出现在许多年以后。
这是司马灰曾在缅共人民军里,道听途说得来,他自己也不知道是真是假,现在提出来,是觉得探险队在野人山的遭遇,与那瀚海狂沙中的种种离奇现象,颇有相似之处,这么说似乎也解释得通。
玉飞燕却不认可这种推测,如果说是浓雾形成的虚像,那么黑蛇Ⅱ号为什么会在撞机的一瞬间,如同接触到了强烈的磁场,使得全部设备同时停止运转?另外这架运输机落入裂谷之后,被强光探照灯从迷雾里引出来的“生命体”又是什么?英国探险队的成员是如何遇难的?为什么他们连尸体和血迹都没留下?
阿脆同样是深觉疑惑,她也忍不住开口问司马灰,为什么英国人形容浓雾中出现的东西是“生命体”?
司马灰道:“这个词还挺唬人,都把话说颠了。其实讲白了,不就是说从地底涌出的浓雾里存在着某种‘活物’吗。”
阿脆摇头道:“只怕没有那么简单,这个词太宽泛了,你可以说一草一木是生命体,甚至还可以说整个天地都是一个生命体。即便咱们亲眼见到了浓雾中出现的东西,可能也无法准确描述。毕竟天地茫茫,人类所知极其有限。但有一点可以肯定,被探照灯从浓雾里引出来的东西,绝对是异常危险,还是遇不着为好。”
司马灰寻思:“能否探明雾中隐藏的真相,也许就是从野人山里逃出生天的关键所在”。但他被众人连珠炮似的问题,给问得无言以对,心想:“我这还懵着呢,你们怎么全都问我来了?”只好推说“见不尽者,是天下之事;悟不尽者,是天下之理”。眼前这些事情实在太过出人意料了,几乎没有逻辑可言,换谁也琢磨不透。在这种情况下,咱们应该尽量以“弹性思维”来处理。
玉飞燕和阿脆都觉不解,奇问:“弹性思维是指什么?”
罗大舌头替司马灰解释道:“这个词是挺唬人,都把话说颠了。其实讲白了,他现在是黄鼠狼偷鸭子,无计可施了。只好把复杂的问题简单化,给它来个见怪不怪也就是了。咱用不着自己跟自己过不去,否则把脑袋想破了,吃亏倒霉的又不是别人。”
玉飞燕点头道:“说得倒也在理。此时山外暴雨如注,导致地下积水不断从岩层缝隙中渗落,造成这个地底洞窟内部也被雨幕遮盖,使得裂谷深处的浓雾尽皆消散。咱们正得天时,如果就此放弃,无异于功败垂成。那架失踪的英国空军运输机,曾通过无线电联络,确认降落在了雾中,并没有沉入泥沼。这地底多是沼泽,能够允许蚊式运输机降落的区域,只有纵深狭长的一片湿地而已。如果继续向南徒步搜索,仍有机会找到失踪运输机里装载的货物。”
玉飞燕以前做事,无不随心而动,根本用不着对手下多作解释,可司马灰这几个人皆属临时入伙,真要是半路上甩手不干了,自己也奈何不得他们,只好忍着性子,好言好语地商量,她又对众人嘱咐道:“兵贵神速,现在不能过多耽搁,必须尽快采取行动。因为说不准热带风团带来的狂风暴雨还会持续多久,它要是万一在途中转了向,或是突然减弱,事情可就麻烦了,那时候浓雾肯定还会出现。在出发之前,大伙应该尽可能多携带英国探险队留下的必要物资,特别是防身的武器和食物,以及照明装置,如果在途中突然遇到浓雾出现,就要立刻关掉探照灯和聚光手电筒,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可改用冷荧光剂一类没有热量的化学光源。”说完她就开始从英国探险队的货箱中,寻找应用装备。
玉飞燕意外地发现了一部肩背式通讯电台,便问司马灰等人谁会使用?阿脆看了看说:“这是PRS25/77型军用战术无线电,美国产的,我懂一些通讯,应该可以用,但这地下洞窟里没别的幸存者了,要拿它跟谁联络?”玉飞燕说:“咱们得手后,即便能逃出这巨型裂谷,可在野人山里没有接应恐怕也走不出去,带上它有备无患,总能派上用场。”
司马灰见玉飞燕布置有方,算得上是光着ρi股坐橙子,有板有眼了,换作自己也没有更好的策略,于是就没再多说什么。
其余几人也对此没有异议,当下各自着手准备,只是罗大海这辈子从来没让女人指挥过,嘴上虽然没说,心里却难免有点犯嘀咕。他无意中发现货箱底层有个长条匣子,打开一看,里面装的是一条拆散的老式四管猎枪,配有两种特制弹药。罗大海三下五除二将它组装起来,就见这条猎枪大得都出了号了,而且枪身材质考究,工艺非常精良,四条枪管呈“十”字配置,左右两管为霰弹,上下两管为大口径膛线。他在当地听人说过,以前有英国贵族在缅甸印度等地猎取野象和犀牛,专门使用这种猎枪。犀牛的那身坚皮厚甲,足能防御来复枪弹的射击,却唯独抵挡不住超大口径的“猎象枪”。罗大海喜出望外,对司马灰道:“这枪跟后膛炮也没什么区别,有它傍身,我心里头可就踏实多了。”
司马灰提醒他道:“罗大舌头,你他妈这是想打坦克去啊?我告诉你使这种大口径猎枪可得悠着点,它的威力是不小,但生产年代比较早,所以在设计构造上还显得比较落后,缺点很多,容易走火,尤其后坐力大得惊人,如果射击者体格单薄,开枪时能把自己撞一溜跟头出去。”
罗大海自持生得五大三粗,有膀子稳健的力气,毫不在乎地说:“那些英国佬不就是喝机器水吃洋白面长大的吗,又不是三头六臂,既然他们能用,咱也照样玩得转。”说完他将猎象枪的子弹带挎在身上,然后嘱咐Karaweik道:“你小子可跟紧了我们,要是敢开小差掉了队,看老子不撸你个茄子皮色。”Karaweik也知道眼前处境之危险,满脸惊慌,闭了口不敢多言。
收拾齐整了,众人先后钻出“黑蛇Ⅱ号”运输机的机舱,各自拎着冲锋枪,以探照灯开路,摸索着向裂谷南端搜寻目标。从地层岩缝中渗下的积水,被洞窟高处的气流一卷,都成了漫天落下的细碎雨雾,视野受到影响,逐渐变得模糊不清。
裂谷底部都是荒原般的湿地,当中有好大一片区域,纵深处绵延伸展,形势如同蟒蛇,周围的水面上,则生满了一片片枝繁叶茂的锯齿草和丛丛芦苇,都有将近半人多高,将沼泽地区分割得像是棋盘一样纵横交错。
阿脆奇道:“这片宽阔深邃的地下空间,终年都被浓雾封锁,从来不见天日,得不到半点光和作用,怎么会生长着如此茂密丰富的沼泽植物?”
司马灰也有同感:“最反常的是这里实在太空旷了,而且洞窟的深度不下两千多米,我原来还以为地底会藏着某些东西,可是这里除了雾,似乎什么也没有了。”他说话的同时,在探照灯的光束下,看到附近水面上漂浮着几段枯木般的东西,心知必是鳄鱼无疑。这裂谷四周如果是完全与世隔绝的,那从高处落入地底的生物和植物,只能在这近乎封闭的环境中繁衍生息。在地下沼泽附近,出现鳄鱼和缅甸蟒等爬虫类生物毫不为奇。可在雾中袭击“黑蛇Ⅱ号”运输机的生命体究竟是什么?它的体形肯定不小,而且能够借助浓雾迅速移动到高处,绝不可能是鳄鱼和缅甸乌蟒。
司马灰见没有头绪,索性不再多想了,他抬头向高处看了看,先前对热带风团“浮屠”没有任何好感,只觉得恶劣的天气是一个致命威胁,但此时却又盼着这场驱散浓雾的暴雨,千万不要停止。
正走得发慌之际,忽见前边又有一条近十米长,约有数吨之重的巨鳄,露出满口密布的尖利牙齿,横趴在路上一动不动,它猛然被探照灯脚步声所惊,并没有发出攻击,而是“哗啦”一声扭动笨拙的躯体,顺势蹿入了芦苇丛的深处,听声音是去得远了。
玉飞燕连忙提醒众人,千万不要离芦苇丛太近了,免得被潜伏的鳄鱼一口咬住拖入泥沼。
可这时俄国人白熊却突然停下脚步,拨了拨巨鳄刚才爬过的地方,撞碎了一层枯木,厚厚的泥土和青苔下,暴露出大片狗肝色层面,他又接连挖开几处地面,也都是如此,看起来一直延伸到沼泽深处。俄国人白熊似乎觉得这很不寻常,他那张本就冷漠的脸上,又笼起了一层阴云。
司马灰虽然看不懂这俄国佬在搞些什么名堂,可此处极其危险,怎敢随便停留,就问:“懦夫司机,你在这刨地雷呢?”
那俄国人白熊闻声抬起头来,面无表情地冲着司马灰张开了嘴,露出仅剩的半截舌根,示意自己不能说话,随即用匕首划地写了几个字。
众人借着灯光一看,见只是四个英文字母“MOHO”,俱是觉得莫名其妙:“这是个人名吗?”
玉飞燕知道一些俄国爆破专家白熊以往的经历,见了这行写在地上的英文,已然领会了他想要告诉众人什么事情,惊问:“你是指咱们掉进了望远镜里?”
(注:机器水——指自来水)
第四卷 惊爆无底洞 第二话 望远镜计划
俄国人白熊用匕首在地上划了“MOHO”四个字,只有玉飞燕清楚他的意思,这是一个令人无法接受的事实——野人山巨型裂谷底部是由造岩物质所构成,探险队的六个幸存者,竟然在不知不觉中,深入了地幔与地壳之间的“摩霍界面”。
如果要解释这件事情,还要从五十年代初期说起,当时苏联和美国这两大敌对阵营,受冷战思维支配,将大量财力物力投入到无休无止的战备竞争当中,军事科研也以近乎畸形的速度突飞猛进,双方竭尽所能开发各种战略资源。
当时的苏联有一项代号“地球望远镜”的秘密计划。苏联国土的南部和东部幅员辽阔,环绕着山岳地带,天然洞窟和矿井极多。为了比美国更早掌握地底蕴藏的丰富资源,以及人类从未接触过的未知世界,苏联人在一块天然盆地内的干谷中,动用重型钻探机械设备,秘密进行了前所未有的深度挖掘。
这一工程耗时将近二十年,他们挖出的洞茓,垂直深度达到一万三千米,是世界上最深的已知洞窟。因为涉及高度军事机密,所以“地球望远镜”计划始终都在绝对封闭的状态下进行,外界很少有人知道其中的内幕。
白熊契格涅夫精研爆破和地质钻探,在“地球望远镜”的工程末期,他曾经参与其中,接触到了许多相关机密。人类设计出了天文望远镜,可以用肉眼来窥探宇宙星空的秘密,但是人的眼睛却不能穿透地面,所以才将穿透地层的深渊,称为“地球望远镜”,可以借助它来直接观测地底物质。
根据地下深度不同,物质组成也完全不同,并不是一砖到底的全是泥土岩石。概括而言,大致有三层区域,最外部称为地壳,深处是地幔的中间层,地幔里边裹着地核。地幔与上下两层不同物质的分界处,称作不连续面,外边的被命名为“摩霍不连续面”,深处的则是“古登堡不连续面”。
当年苏联人挖掘到地下一万多米,取得了“摩霍不连续面”下地幔的样本,发现地底含有大量放射性物质,使造岩物质形同石蜡,它既不是岩石也不是沙土,可能里边含有微生物,才呈现出罕见的狗肝色斑痕,表面上看起来犹如腐败的人造革,与野人山洞窟里常见的地质构造完全不同。白熊曾在苏联见过样本,并且知道这种地下物质分界线具有全球性,然而随着地表区域不同,摩霍界面的深度也有变化。如果在是缅甸野人山,至少要深入地底万米以下,才有可能出现这种特殊物质。
玉飞燕仰起头,在雨雾中看了看那条高悬的地缝,心中诧异之情不可名状。此时山外风雨如骤,雷电交加,无法凭着闪电的光芒加以目测,只看手表上的海拔读数显示,洞窟底部距离出口之间的垂直落差,大约有五六千英尺。而且裂谷的顶端,本身就位于野人山海拔较高的地方,减去山体的高度,到地面也不可能超过三千英尺。这个深度当然绝对算不得浅了,但地层物质的变化,却分明显示众人已经深入地下三万多英尺。也就是说自身感觉到的深度,还不及实际深度的零头。在这个深渊一般的裂谷内部,似乎一切逻辑和常识都已失去了意义,使人完全难以判断究竟面临着什么样的状况。
玉飞燕心中茫然,她向其余几人,简单说了说白熊发现的情况。可司马灰等人文化程度有限,除了知道一千米大约是三千多英尺以外,又哪里听得懂“摩霍维奇不连续面”和“地球望远镜”是何所指。可能用清浊不明的“混沌物质”来描述,他们倒还能够理解一些。
罗大舌头说:“现在咱们已经踩到底了,还管它有多深做什么?我真想不明白这种事有什么好担心的。从两千米的高度掉下来是一死,从一万好几千米的高度掉下来,不也是一死?肯定都会落个粉身碎骨血溅四野的下场,反正摔成什么模样自己也看不见,所以根本不用过多考虑这个地底洞窟的深浅。”
司马灰想了想说:“应该还是有区别,从两千米的地方摔下来,大不了惨叫一声,还来不及难过就永远健康了。可真要从上万米的高处,呈自由落体式往下掉,你先是惨呼几声,然后掏出烟来点上一根,再拿起笔写份遗嘱,交代好后事,又回顾了一遍自己在热带丛林里的戎马生涯,可低头一看,那还差一半才到底呢。”
玉飞燕见他二人根本不明所以,便说:“不管是野人山内地质变异,还是自身的空间感产生了错乱,都是后面才要考虑的问题。事有轻重缓急之分,现在还是寻找失踪的蚊式运输机最为紧要。”她见地下沼泽茫茫无际,植被和黑暗阻碍了搜索,在这种情况下想要找到目标,几乎是金针入海,使人无从着手。以往在山里寻墓掘藏的办法全都用不上了,根本无计可施。
司马灰一路跟着探险队进入深山,发现玉飞燕这伙盗墓者,也确实有些手段,不过他们的传统经验和技法,似乎在缅甸丛林里并不适用。起先姜师爷决定走“象门”深谷中的路线,就犯了大忌。司马灰在缅共游击队这些年,除了杀人放火,对“丛林作战、野外求生、救援搜索、辨别方向”等方面的经验,也可谓了如指掌。他告诉玉飞燕:“缅甸山区的地形非常复杂,要想确保安全,必须尽量做到——走高不走低,走大不走小,走纵不走横、走林不走草。”
如今探险队处于野人山巨型裂谷的底部,想在此搜索蚊式特种运输机,这四个禁忌至少犯了三处。一是钻入洞窟里,走得低了;二是受地形和环境限制,视野过于狭小;三这地底全是生满茂密锯齿草的沼泽,很容易受到鳄鱼偷袭。可以说处境险恶到了极点。
听司马灰提到沼泽里潜伏的鳄鱼,众人不禁脸上变色,当年就在缅甸,有两千多全副武装的日军误入沼泽,由于伤兵太多,身上血腥气息浓重,结果引来了大量鳄鱼。还用不上半个钟头,两千多人就全都活活喂了鳄鱼。根据鳄鱼的习性,它们发现猎物后,不会立刻展开攻击,而是先要观察一阵,可一旦其中一条当先扑上来,就会立刻引来更多的同类上前争抢。那时会出现什么样的后果,自然不用说了。
司马灰又道:“目前也只知道那架失踪的运输机,大致降落在了裂谷的南端,可这地底洞窟空旷幽深,凭咱们这几条人枪,在沼泽里冒着雨摸黑去找,要几时才能寻到?”
玉飞燕被司马灰一番话,说得心中凉了半截,黯然道:“照你这么说,咱们就没有任何机会找到那架蚊式运输机了?”
司马灰道:“越是处境恶劣,越是会有机遇送上门来。先前我也没有任何办法,不过进入沼泽之后,我倒是临时想出一个法子,说不定管用。”
英国殖民主义者统治了缅甸近百年,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在缅甸同日本人作战的英国军队,更是达到了规模空间的一百多万。当然这其中大部分军卒,都来自于英属殖民地,虽说是为了大不列颠而战,但好多人一辈子都没踏上过英国本土半步,甚至说不清英国究竟在哪。
在众多英属殖民地中,英国人最为看重幅员辽阔的印度,而缅甸又是印度的天然战略屏障,当时被他们建立为印度的一个省。所以英国人对缅甸经营多年,使之一度成为了东南亚最富有的国家。这段时期的殖民统治,对缅甸影响极其深远。至今在缅甸境内,许多公路、铁道、机场都是英国人建造的,更有无数军火散落各地,这其中甚至包括重炮、坦克、战斗机。
司马灰就算不熟悉英国的情况,但他参加了缅共人民军这么多年,对各种英国人制造的武器可是再清楚不过了。其中的蚊式飞机就他没少见过,以往跟随部队在深山密林里行军,有时遇到一些坠毁的蚊式轰炸机残骸,还有当年投下来没有爆炸的重型炸弹。缅共人民军里的士兵,见到蚊式的外壳,都会拆下来带走,相对完整些的就可以拿到市上卖钱换物。因为这种飞机所使用的轻型胶合板,其原料全是一种名为巴尔沙的木材,相当于亚洲的泡桐。这种木料不挠不裂、易于加工、共振性好、不易变形和燃烧,很适合制作家具,或是修补房屋。如果看当地人家中有旧胶合板拼接成的简易家具,不用问也能知道,原料肯定都是来自于从英国皇家空军的“蚊子”。
这些事情都是常识,最是普通不过,又有什么特别之处?但司马灰得过金点传授,懂得“相物”之理,那是他祖上起家的根本,当今世上除他以外,再也没有第二个人有这套本事。至于什么是“相物”?古代有给活人相面的术士,以面貌五官和气色高低,来断人吉凶祸福;又有“相地”的地师,也就是通过风水形势的布局,来分辨山川地理;更有相猫、相牛、相马等许多杂项,其实归纳起来,这些古法全都属于“相物”一道。
旧时所指的“相物”之道,顾名思义,“相”是指用眼睛去看,“物”的涵盖可就广了,天地之间,不管活的死的,全都是“物”,是物就必有其性,无不合着阴阳向背之理。古人曾如此解释“相物”的原理:“天地本无为,辅万物之性以成之,指陈万物,看其幽微造化,辨时数吉凶,应如神察。”
这话说得太深了,倘若讲得浅显些,不妨拿个比较直观的例子来形容:“把一滴储存在试管中的眼泪带到试验室里,可以很轻易分析出它的化学成份,得知这滴泪水是由什么分子所构成的。但这滴眼泪是由于什么原因从人体内产生的?究竟是伤心还是喜悦?即使有再怎样先进的科学手段,也完全无法分辨。这就是知其形,而不知其性。看得见摸得着的总是容易辨别,可无影无形的气质却难以判断,只有通过相物古法观察解析,所谓——观其形,知其性;知其性,才能尽知其理;尽知其理,终可得其道。”
司马灰虽然对这门家传的本事领悟得不深,仅得了些皮毛在身,只不过是刚到“观其形,知其性”的浅显程度。但当他置身地下沼泽之中,仔细辨别了附近的情况,不免看到眼里,动在心里。他知道制造蚊式特种运输机的材质,还有另外一个特性——如果巴尔沙胶合板存放在潮湿无光的环境下,年代愈久,木性就会愈阴。如果蚊式运输机落在这裂谷深处几十年,即便是地下森林中沉埋千载的阴沉木,比之也有所不及。
这沼泽里的锯齿草和芦苇,也都暗合着造化变移之理。如果是在正常的环境下,同一丛芦苇中,朝北的一面茂盛密集,朝南的一面略显稀疏。然而野人山巨型裂谷中,常年被浓雾遮盖,植被生长的规律不分南北。但那架失踪二十几年的蚊式运输机,肯定是这片区域里阴晦最重的所在,换句话说就是“阴极”,对着它的芦苇必然会稍显稀疏。如果仔细辨别,并不难找出蚊式运输机的准确方位。
如果不是司马灰等人跟着缅共游击队,在深山老林里摸爬滚打了多年,又懂几分相物的诀窍,也不可能掌握这些特殊经验。司马灰胸中有了对策,惟恐迟则生变,于是就要在前带路而行,他告诉玉飞燕等人:“你们只管跟着我走,今天必有结果。”并叮嘱道:“在泥沼里走动,应当排成纵队前进,人与人之间的距离不要超过一个手臂,并且要轻拔腿、稳落脚;务必要将枪械和背包、水壶等随身物品,紧紧贴身收住,高过头、宽过肩的东西一律扔掉,这样在遇到跌倒或陷落的突发情况下,才能尽量确保身上携带的装备不会遗失散落,也可避免拨动碰撞草丛的动静太大引来鳄鱼,有利于迅速行动。”
司马灰说完,立刻用猎刀削了一段枯树枝,踏入泥泞当中探路,他寻着这片沼泽里阴沉腐晦之气最重的区域,一步步缓缓而行。其余众人紧随其后,穿过一丛丛茂密的锯齿草,黑茫茫地也不知行出多少里数,就见荒草深处,赫然横卧着一个庞然大物。
借助探照灯的光束,细看其轮廓形状,隐约是架蚊式特种运输机的模样,它在此一动不动地沉睡了二十几年,机身已半陷泥沼,附近都是凹凸不平的蜡状物质,几无间隙可寻,并且从湿地表面冒出许多石笋,结满了苔垢般的胶质物,望之如同蜡烛油,缅甸人称其为“水蜡烛”,其实是一种叫“镜蛾”的飞螟巢茓。
众人刚刚走到近处,就惊得无数飞蛾四散而出,在漫天雨雾中纷纷落在附近的芦苇丛里,有不少被雨水打湿的蛾子,见到黑暗中有光束晃动,便笨拙地向探照灯扑撞而来,蛾翼上有白斑,通透如镜,都是潮湿腐化处滋生之物。“水蜡烛”是夜蛾身上的磷粉凝固而成,即便在漆黑的雨雾里也会发出冷光,但在这种特殊环境中,很难在远处看到,大概要在几十米以内的距离才会发现。这架蚊式特种运输机沉眠地下多年,巴尔沙木料即使是经过加工,在过度湿热的地下,也极易腐朽,如今这周围早已成了大量“镜蛾”的聚集之处。
司马灰等人却顾不上挥散扑到身上的夜蛾,冒着雨提灯照视,面前的机身虽然盖满了青苔古藤,但用鸭嘴槊铲开植被,就显露出了运输机紧闭的舱门,检视各处特征,正是探险队要找的那架“蚊式”。众人到此,都止不住心头一阵狂跳。
玉飞燕伸手摸了摸冰冷湿滑的机身,看上面也结满的蛾巢,虽是意料之中,疑惑却是更深:“真正的蚊式运输机,确实落在这裂谷里二十几年了,难道黑蛇二号在浓雾中撞到的果真是个幽灵?”她急于想看到机舱里的货物是否完好,就催促罗大舌头去撬开舱门。
罗大海只好把猎枪交给司马灰,接过鸭嘴搠撬动舱门。随着一阵低沉的锈蚀摩擦声,运输机的舱门被他撬开了一条大缝,里面立刻钻出一股刺鼻的霉味,探照灯的光束似乎被黑暗所吞噬,根本看不到机舱内的情形。
司马灰眼看情况不明,便拦住罗大舌头,让他不要轻易入内,自己悄悄凑到近处,想尽量看清楚运输机内部。他举着探照灯,望内一张,就见机舱里黑暗沉寂,远处看不清楚,近处也不见有什么异常状况。他忽然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身前移动,可手里的探照灯就如同熄灭了一般暗淡,跟本看不到面前有些什么。
司马灰心中隐隐觉得不妙,当即想要抽身退步,谁知忽然从机舱里涌出一团黑蒙蒙的东西,他还来不及躲闪,身上却似被铁钳牢牢掐住,只觉奇寒透骨,胸中为之窒息,顿时连气也喘不上来,而身体就像被一股巨力摄住,不由自主地被拖向机舱深处。他急忙抬手格挡,不料将手一推,所及之处却是空荡荡一片虚无,只有浓雾而已。
第四卷 惊爆无底洞 第三话 危险的货物
司马灰惊觉面前虚空一片,将自己身体摄住之物,仿佛只是有形无质的浓雾。他胸中窒息,身不能动,口不能言,不由自主的被拖向雾中。而此时他正背对着运输机外的几个同伙,其余的人视线被挡,都不可能察觉他遇到了意外。
司马灰身子前倾,只有脚尖还撑着地面,半分力道也使不出来,持着探照灯的左手也被浓雾裹住,阴寒直透骨髓,眼看性命就在顷刻之间。他暗自叫苦,情急之中,右手扣下了“猎象枪”的板机。
大口径猎枪轰然击出,强烈的后坐力将司马灰猛然向后撞出,重重揭倒在了泥地上,而那架蚊式特种运输机的顶子,也被散弹射穿了一片窟窿,凄风冷雨灌将进去,顿时将弥漫在机舱里的浓雾都打散了。
罗大舌头等人听得枪声才知出了变故,急忙上前把司马灰从地上扶起来,就见司马灰身上都是淤痕,脸色苍白。
罗大海和阿脆很了解司马灰的胆量,胆量这东西,可能也是分门别类的。有的人敢调戏妇女,却不敢跟仇家拼个你死我活;有的人剥皮剜肉连眼都不眨,却唯独不敢到医院打针;敢偷钱包的,未必敢拦路抢劫。当然也有那文武双全的,就好比是司马灰这种人,天生就是个亡命之徒,向来从容镇定,临危不惧。但此时看他神色显然受惊不小,究竟见到了什么东西才能把他吓成这样?
司马灰好不容易才定下神来,摸摸自己身上的淤伤,兀自痛彻骨髓,他也不能确定在那一瞬间究竟遇到了什么,只能形容是所有恐惧叠加在一起的感觉,心想“那雾里有鬼不成?”但转念一寻思却又不像,可能黑蛇Ⅱ号上的英国探险队也有同样遭遇,最后竟连一具尸体都没留下,是被野人山地底的浓雾溶化消解了,还是被带到别的什么地方去了?
罗大舌头问司马灰:“当年滚弄战役的时候,战况空前惨烈,那人死的,把整条山沟子都填满了,咱俩趁着月黑摸到山沟里,从死人身上找子弹,那我也没见你皱一皱眉头,今儿怎么就含糊了?”
司马灰摇了摇头,将大口径猎枪还给罗大舌头,要是刚才没有鬼使神差的拿了这件家伙,后果当真不堪设想。不过司马灰虽不将生死放在意下,他却解释不清自己究竟在害怕什么。这大概就和第一次听人讲《西游记》的感受差不多,虽然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却万万没有想到猪能穿衣服说人话,倘若信以为真,自然会吃惊不小。可能人类对于超出自己认识范畴以外的未知现象,必定都会抱有一种先天形成的畏惧心理,始终难以克服。
司马灰并不想把刚才的遭遇说给众人,免得给他们造成不必要的恐慌和精神压力,只说这深山裂谷中的浓雾不太对劲,蚊式运输机封闭在地下多年,里面的雾气没有受到降雨影响,但是机舱现在被射穿了一片窟窿,内部浓雾迅速散去,应该已经安全了,赶紧取了“货物”,然后离开这个该死的鬼地方才是。
玉飞燕见司马灰没有闪失,也稍稍放下心来,她吸取了教训,先提着乌兹冲锋枪探进舱内向上扫射,将运输机顶部打出一片弹孔,使更多的地下雨水大量淌入舱内,果然不再有什么异常状况出现,于是她让阿脆和Karaweik跟随自己进去寻找“货物”,而司马灰、罗大海,以及那俄国人白熊则留在外边警戒。
司马灰极想知道雇佣探险队的那位客户,究竟要找什么样的“货物”,战争时期失踪在缅甸原始丛林里的飞机和人员很多,怎就唯独这架英国空军的“蚊式”如此受到关注?仅是司马灰亲眼所见,为了在危机四伏的野人山搜寻这架运输机,就已搭上了几十条人命,这些年来更不知已有多少人因此丧生。
都说世间有“无价之宝”,可那也只不过就是一种形容而已,付出如此巨大的代价,就为了寻找一批从缅甸出土的古董?司马灰没办法理解幕后指使的客户是什么心态,也不知道蚊式运输机里的“货物”有什么特殊之处,才值得如此兴师动众。他只是觉得:“在那些富可敌国的财阀眼中,人命都如草芥一般,恐怕是最不值钱的东西。”
司马灰念及此处,心想:“为了英国空军运输机里的“货物”,死了这么多人,它即便真正价值连城,也必是一件不祥之物,我又何必惦记着打它的主意。”
这时忽听沼泽深处的锯齿草丛里“悉唆”作响,好像有些东西在迅速爬动,司马灰先前在黑蛇Ⅱ的机舱外,就发觉有类似的动静,此刻再度出现,不由得立刻警觉起来,身旁的罗大舌头和那俄国人白熊,也都各自端起了枪,以便随时射击。
这三人都是具有作战经验的老手,他们在没有见到目标之前,绝不会盲目开枪。三人举着探照灯凝神观察,就见草丛深处爬出一只碧绿的草蜥,只不过巴掌大小,身尾皆是细长,莹绿如同翠玉,凸出的双眼则像两盏红灯,不断以伸出长舌,将被雨水打落的镜蛾吞入口中,动作奇快,迅捷无匹。
那草蜥并不避人,一路爬到了三人的近前。司马灰和罗大海都识得这是丛林里出没的草绿龙蜥,尺寸小者称草蜥,大者则为龙蜥,平时静如处子,爬行捕食时则动似脱兔,生长得极其缓慢,据说在缅甸山区,曾有人捉到过活了一百八十多年的龙蜥,躯体庞大得可与水牛相比。
罗大舌头见状,早将提防之心去了大半,他久在深山老林里行军,最擅于捉蜥捕蛇,便将四管猎枪背了,趁那草蜥不备,从后边一把将它抄在手里,捏住了头尾,对司马灰说:“想不到泥沼里也有这玩意儿。”
司马灰皱眉说:“四脚蛇体内带有血毒,沾上一点就够你受的,小心影响下半生身体健康,赶紧扔地上一脚踩死算了。”
罗大舌头说:“这大小也算是条性命,踩死了多可惜……”他本打算使个坏,暗中将草蜥扔到俄国人白熊身上,可话音未落,却听附近沼泽里长草乱响,竟是源源不断地钻出无数条草蜥。它们都是被夜蛾吸引而来,兼之爬行速度极快,真如风卷残云一般,将所过之处的蛾子吃了个干干净净。那些飞蛾空有磷翅,却无法在雨中施展,全成了草蜥的盘中餐。但从地下沼泽里爬出的草蜥越来越多,有些争抢得稍慢了些,便急得“呲呲”乱叫,爬在地上打转,显得焦躁不安。
三人见草蜥成群出现,数量多得惊人,身上全都起了层毛栗子出来,不免同时向后退了几步。而被罗大海捏住的那条草蜥,也奋然挣脱。它周身都是锋利如刀片般的细鳞,一挣之下,早将罗大舌头两手全割破了,顿时鲜血淋漓。
罗大舌头恼怒起来,扯下衣襟裹住手上伤口,骂了几声,当即就想以猎枪杀它几条泄恨,但从沼泽里爬出的蜥蜴不计其数,纷纷蜂拥而来,别说是依靠枪支,即便是有火焰喷射器,恐怕也难以阻挡。
司马灰见这势头不对,和罗大海相互使个眼色,立刻闪身钻入了蚊式运输机的舱门,那俄国人白熊也不敢怠慢,争先恐后地跟着挤了进来,三人忙不迭的关闭舱门,找东西挡住了各处缝隙和窟窿,以防会有草蜥钻进来伤人。
玉飞燕正带着阿脆与Karaweik,点着宿营灯在机舱里寻找“货物”,司马灰把外边的情况简略说了,眼下一时半会儿是出不去了,只有等草蜥吃尽了周围的夜蛾再说,缅甸原始丛林里的草绿龙蜥习性奇异,当地最有经验的土人也不敢轻易触犯它们。
按照常理而言,含毒的蜥蜴很少,生存在缅甸丛林中的各类龙蜥,是不该带有毒囊的,可偏偏有许多人中了龙蜥的剧毒而死。据说缅甸地栖龙蜥自身无毒,只是鲜血流出体外即成毒液,而且毒性霸道,无药可医。至今无法查明致人死命的血毒是什么成份,当年曾有人进行过相关研究,可也不得结果,最后只好以日本宗教大家藤田灵斋的理论来解释——生物本身无毒,却可积蓄愤怒之情,以袭人精神之虚。
众人深知草绿龙蜥的可怕之处,但这类东西毕竟只是些头脑简单的爬虫类生物,探险队又有运输机作为掩体,所以它们构不成太大的威胁。只是不知野人山巨型裂谷中的降雨还会维持多久,因为比龙蜥更为恐怖的,当属这笼罩在地底的杀人雾。
司马灰刚才险些在雾中送掉了性命,至今心有余悸,浓雾深处似乎并不存在任何东西,而且机舱里并没有见到驾驶员的尸体,也许他们和搭乘在第二架运输机里的英国探险队一样,永远“甄灭”在了雾中。他告诉玉飞燕等人,千万不要接触地底涌出的迷雾,雾气越浓就越危险。热带风团“浮屠”虽然来得猛烈,却带给咱们一个难得的逃生机会,有可能把“货物”带出野人山。
可玉飞燕正望着那货舱怔怔出神,对司马灰的话恍如不闻。司马灰见玉飞燕神色有异,正想问个究竟,却听阿脆在旁对他说道:“你还记不记得,那位英国探洞专家留下的录音中,曾提到过一件事情,他说蚊式特种运输机里装载的货物——极其危险。”
司马灰闻言猛然记起,刚才早都把此事忘在脑后了,地下沼泽里的冷血爬虫类生物,山外肆虐的狂风暴雨,以及随时可能再次出现的浓雾,都还属于潜在威胁,然而机舱内的“货物”却已近在咫尺。如此看来,眼下这架蚊式运输机里也不是绝对安全的。可英国人所说的“危险”是指什么?它又会“危险”到什么程度?莫非碰也不能碰,看也不能看?
阿脆刚同玉飞燕彻查了运输机内部,她低声对司马灰说:“蚊式运输机里根本没有装载任何‘货物’,咱们大概是上当了。”
司马灰刚钻进来的时候,已看到运输机后边装有一个巨大的铝制滚桶形货舱,几乎把整架运输机都填满了,但他到现在为止,还不知道里边装的是些什么,只盼着尽快得手,了结了这桩勾心债,可此时却听阿脆说运输机里根本没有“货物”,不禁奇道:“货舱里面是个空壳子?”
根据司马灰等人目前所知的消息,眼前这架蚊式特种运输机,隶属于英国皇家空军,它在执行任务的时候,遇到恶劣气候,失踪在了野人山巨型裂谷,机舱里装载着一批缅甸珍宝,价值应当不可估量。而玉飞燕带领的探险队,正是受雇于某个地下财阀,要不惜代价找到运输机里的“货物”。如今已然找到了蚊式运输机,即便那批“货物”仍然下落不明,也只不过是扑了一空而已,何来“上当”之说?
司马灰明知道阿脆绝不会说些不着边际的话,他心觉蹊跷,顾不上再问,忙和罗大舌头上前推开货舱的盖子去看个究竟。二人举着探照灯望舱内一张,等看清了里边的情形,皆是心中一颤,同声惊呼道:“好家伙,这颗大麻雷子!”
第四卷 惊爆无底洞 第四话 地震炸弹
原来这铝制滚桶形货舱,竟然是个硕大的弹舱,里面装载着一枚重磅“震动炸弹”。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时期,英国皇家空军曾装备了一系列大型震动弹,最大的重达22000磅,被称为“大满贯”,威力十分惊人。
这种大型炸弹,大多是由“兰开斯特”轰炸机从空中投放,专用于摧毁钢筋混凝土浇铸而成的坚厚地下掩体,由于炸弹高速坠下,爆炸后形成的冲击波向四周扩散,会引发地震般的效果,所以又称“地震炸弹”。可千万别小看剧烈爆炸所产生的震动波,它对隐藏在坑道或防空洞里的敌军,具有很高的杀伤力。
司马灰等人亲身经历过最为惨烈的“滚弄战役”,那时政府军为了打通伊落瓦底江防线,调集了许多重炮,反复轰击缅共人民军固守的阵地。人民军虽然事先准备充分,挖掘了很深的战壕和掩蔽部,摆出了决战姿态,可是在猛烈的炮火中仍然死伤惨重。在阵亡的那些人员当中,百分之九十都不是让炮火直接炸死的,而是被重炮活活震死在了战壕里边。此役之后,人民军元气大伤,再也无力与军政府正面抗衡,不得不化整为零,转入山区施行游击战术。
所以他们无不清楚,别看蚊式运输机里装载的货物是颗旧型炸弹,可这样的重磅震动弹,即使是放在今天,仍然是最恐怖的武器。一旦引爆了它,就算侥幸没被当场炸为齑粉,也得被冲击波震碎了五脏六腑。
司马灰虽是急智,却也想不到蚊式特种运输机里装载的缅甸珍宝,竟会是如此一颗冷冰冰的“地震炸弹”,这件“生铁铊子”一般的事物,足有数吨之重,只凭探险队里的六个幸存者,怎能搬得动它?况且天底下绝无是理,哪个吃饱了撑的,会雇用探险队到野人山里寻找一枚重磅炸弹?
此时司马灰深觉关于这架蚊式运输机的事情,恐怕远比他目前所了解的还要复杂许多。毕竟他们同玉飞燕之间本就路途有别,是毫无干涉的人。按照先前的约定,也仅是协助探险队找到失踪在野人山巨型裂谷中的运输机,然后将机舱里的“货物”带出去,可现在的情况急转直下,他不得不向对方问个究竟。
罗大海也放出狠话质问玉飞燕:“实话告诉你说,我罗大舌头可好几天没宰过活人了,手心里正痒得难耐,你要是拿不出个讲得过去的理由,就别怪咱爷们儿给你整出点颜色来瞧瞧。”
其实玉飞燕见了“机舱”里的货物之后,也是出乎意料之外,但她心中的确有些隐情,正想说与司马灰知道,却听罗大海出言威胁,便没好气地说:“就你这姓罗的话多,我也实话告诉你,机舱里装载的只有这颗地震炸弹,它就是探险队所要搜寻的货物,不过并非要将它带出野人山,而是就地引爆。别的事你们不用多问,只管照我说的去做就是。”
罗大海说:“你这话跟没说一样,唬弄鬼呢?让你自己说出来,那是我罗大舌头给你个面子知道不知道?别给脸不要脸。”
玉飞燕怎肯吃他这一套,冷笑道:“三张纸糊个驴头,你好大的面子。”
罗大海一听更是不忿,怒道:“我罗大舌头遇上你这路土贼,真是黄鼠狼子趴在鸡窝上——有理也说不清,只好拿拳头说话……”
司马灰见这二人都像是吃了枪子儿炸药,说话犯冲,根本讲不到一处,只好出言劝解。他对玉飞燕说:“这话可有点伤人了,大丈夫名在身不在,你要是这么任意诋毁,我们只好恕不奉陪,立刻拔腿走人。”说罢招呼其余三个同伴,作势要走。
玉飞燕冷冷地哼了一声,瞪着司马灰道:“瞧你这副德兴,一提回国就容光焕发,我认识你这两天也没见你这么精神过,是不是在那边有个小相好的?”
司马灰听她如此说话,也不免有些恼火:“你们家是卖醋的呀?”三人话不投机,越说越僵,而旁边的俄国人白熊向来冷漠,他正在察看那颗地震炸弹的弹体结构,对别的事情毫不理会;Karaweik则是拙嘴笨腮,别人也不拿他的话当回事;亏得阿脆加以劝解,才算是将这话头引开。
玉飞燕冷静下来,自知眼下势单力孤,还不能把司马灰惹恼了,否则难以收场,只好说明了事情经过,她这伙人确实受“客户”所雇,进入野人山寻找一架失踪的英国空军运输机。但她从没见到过这位“客户”的真正面目。只是获悉这架蚊式特种运输机里,装载着准备秘密运往大英帝国博物馆的缅甸古物,而探险队的任务就是进入地底裂谷,找到机舱里的“货物”。探险队被提前告之——机舱里的“货物”非常危险。在出发前又会收到一件被火漆封住的密函,只有找到失踪的“蚊式”,并且确认了舱内货物的标记之后,才可以打开密函,依照函中所说的方式处理“货物”。密函中的信息,以墨鱼汁液写就,字迹遇到空气后,用不了多久便会消失无踪,不留任何痕迹。
玉飞燕找到货舱,看明了密函中的提示,才知此行目的竟是要引爆“地震炸弹”,而英国皇家空军运输机里装载缅甸珍宝一事,可能只是个掩盖真相的幌子。
关于“客户”的情况,玉飞燕只知道那是一位被称为“绿色坟墓”的地下财阀,这个组织的前身,可以追述到组建于十六世纪的“不列颠东印度公司”。东印度公司在南亚进行远洋贸易,贩卖鸦片、走私烟草、大肆掠夺经济资源,为大英帝国进行殖民主义扩张,同时谋取巨额利润。英国政府授予了东印度公司各种权力,如垄断贸易权、训练军队权、宣战媾和权、设立法庭审判本国或殖民地居民权等,几乎成了英国政府的海外代理人。
可是盛极则衰,随着工业资本的兴起,依靠商业资本垄断的东印度公司,终于避免不了破产解体的命运。但表面上消失的只不过是东印度公司的外壳,而它背后的真正操纵者,反倒借此摆脱了臃肿不堪的躯体,利用东印度公司留下的关系网,暗中结成了一股新的势力,并且贩卖情报、武器和毒品,借着战争的机会收敛财富,控制着许多傀儡般的军队。其势力深植各地,但行事低调隐秘,外界大多不知道它的存在。
虽然玉飞燕所知仅限于此,但她看了舱内的重磅炸弹上有特殊标记,依理推想,也不难猜出整个事件的前因后果——这架蚊式运输机和机舱里面装载的地震炸弹,多半都属于“绿色坟墓”所有,野人山巨型裂谷地势特殊,地底不仅浓雾障眼,另外裂谷中还有强烈气流,如果利用轰炸机从空中进行投弹,根本无法判断这垂直洞窟的深度,难以准确爆破,如果炸塌了裂谷,只会事得其反。而唯一能进入裂谷深处的载具,仅有设计独特的蚊式特种运输机。所以“绿色坟墓”才派人驾驶“蚊式”,携带地震炸弹进入裂谷,但也许是没有预料到地底浓雾的威胁,运输机上的驾驶员还没来得及引爆炸弹,就已遭遇不测,所以还要利用别的敢死队,继续完成原定计划,只是不知道这其中究竟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缘故。
玉飞燕解释了事情的经过之后,又再次对司马灰等人强调,反正进山来做这趟“签子活”,是拿人钱财与人消灾,即便运输机里当真装有缅甸珍宝,也落不到咱们自己囊中,如今面临如此境况,当然是不可功亏一篑,只好继续按照指令行事,引爆“地震炸弹”。
司马灰心想,热带风团“浮屠”规模猛烈,为近几十年来所罕有,若非有此机缘,我们这支探险队也不可能避过致命的浓雾进入裂谷深处,现在要引爆这颗重磅地震炸弹,只是举手之劳。不过这件事情非常蹊跷可疑,“蚊式特种运输机”凭借自身的特殊构造,可以进入到裂谷最深处,但它具体能够降落在什么区域,却难以事先判断。机舱里装载的震动炸弹不仅没办法再次移动,而且这地底空旷无际,震动炸弹的威力再大,终究难以完全覆盖整个裂谷。这个计划的结果根本不可预期,又为何会有人处心积虑要炸毁野人山的地脉?想来此事埋根极深,只怕牵扯不小。
但司马灰又觉得雇佣探险队的“绿色坟墓”到底想做什么,是否与野人山里埋藏的古老秘密有关,这些事情和缅共游击队的四个成员毕竟是毫不相干,何必理会?他察言观色,见了玉飞燕的神情,就知对方已经没有什么隐瞒之处了,况且按道上的规矩,这些事本来可以不说,现在也没什么好追究的。
罗大海等人都和司马灰看法相近,没耐烦去深究底细,也不想多问了,只盼尽快做成了“签子活”,然后再设法逃出野人山,眼下只等时机一到,就可以让俄国人白熊动手引爆炸弹。
谁知这时又出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变故,那俄国人白熊仔细察看了地震炸弹之后,打手势告诉众人:“这颗炸弹上装的是定时引信,想启动引爆它非常简单。但是可能由于受到严重颠簸,震动弹的引爆装置受到损伤,无法修复,所以引爆后大约只有几分钟的撤离时限。这枚炸弹的威力太大,冲击波覆盖的范围很广,现在必须留下一个人负责引爆,其余的人要提前离开,否则大伙就得同归于尽。可最后留下引爆炸弹的这个人,肯定是逃不出去了。”
这个残酷的事实,犹如一盆冷水兜头泼下,谁的性命也不是白捡来的,哪个肯充作炮灰?司马灰更是深知地震炸弹的威力,现在缅甸境内还有许多巨大无比的弹坑,多是当年英国飞机轰炸日军掩体时留下的,简直就像是天坠形成的陨石坑,坑内地表都呈波浪形一圈圈向外扩散,那里边多少年都寸草不生,震波所到之处玉石俱焚,真正是挨上就死、碰着就亡。
司马灰心中一转念,觉得谁也不该死,就对玉飞燕道:“物是死的,人是活的,活人就应该懂得变通。实在不行咱就别管这颗炸弹了。你回去之后,尽可如此复命,只说是已经引爆了地震炸弹,可惜这是个炸不响的臭弹,或者推说虽然引爆了,但威力不够,没能达到预期效果。反正上嘴皮子一碰下嘴皮子,随你怎么说都无所谓,热带风团过后,地底仍会被浓雾笼罩,难道他们还敢到这里来进行现场调查不成?”
玉飞燕立刻摇头道:“绝不可行,你不知道绿色坟墓的情况,这些烟泡鬼吹灯的伎俩,可是瞒不过谁的。”
司马灰不以为然:“在这种越是认真就越被当成白痴的年代里,做人就不能太实在了,别忘了世界上根本不存在千里眼顺风耳,外人怎能够知道野人山巨型裂谷中的发生了什么?咱们这就六个人,我和罗大海、阿脆离开野人山后,都要穿越勐固河返回中国,咱们这辈子算是没有再见的机会了,那俄国人又是个半哑子,再说他还不是照样怕死?难道你怕星期天这四六不懂的小子说走了嘴不成?我看只要你自己不吐露,绝对是神不知、鬼不觉。”
罗大舌头也说,没有规矩不成方圆,但规矩都是人定出来的,所以咱做人就不能墨守成规,该懂得避重就轻,只要这颗大麻雷子一炸,说天崩地裂那都是轻的,沼泽里如此泥泞,凭咱这两条腿,肯定来不及逃开,那还不得全体“看山勿噶”了?
玉飞燕被众人劝得动了心,正想应允,忽听背后传来一阵冰冷低沉的人语声:“I`m staring at you!”
(注——看山勿噶:缅甸语永远健康的音译)
第四卷 惊爆无底洞 第五话 隔舱有眼
司马灰也听得好生真切,那声音极其陌生,却又有几分耳熟,他和其余几人心中皆是骇异,同时转头去看。
就见黑洞洞的机舱中,哪里有什么多余的人影,只有在黑蛇Ⅱ号里发现的手持录音机,赫然摆在地上,原来耳熟的是声音的来源。
司马灰心想这可真是见鬼了,他不记得曾在黑蛇Ⅱ号运输机的时候,听到录音磁带里有刚才那段话,而且这说话的声音也嘶哑低沉,与英国探险队里的“威尔森”截然不同,是个非常陌生的声音,又是谁按了录音机的播放键?刚才众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颗地震炸弹上,却没能留意此节。
玉飞燕捡起录音机来察看,发现磁带里原本记录的内容都被洗掉了,翻来覆去播了几遍,也只有一句:“I`m staring at you……”,听到最后电量不足,声音被逐渐拖慢,显得更是怪异。罗大舌头问道:“这里边说的是什么意思?”阿脆告诉他道:“是‘我在盯着你们’的意思。”罗大舌头深感莫名其妙,看看左右:“谁盯着咱们?”
众人离开黑蛇Ⅱ号运输机的时候比较匆忙,谁都不记得听完英国探险队的录音后,这部小型录音机被放在了谁的身上。但机舱里除了六个活人以外,再也没有多余的幸存者,会是谁偷着抹去了磁带中的内容,又留下了这样一段警告?
别人也就罢了,玉飞燕却对这声音极其熟悉,虽然向来都由中间人负责联系,但她也曾与幕后首脑“绿色坟墓”用电话进行过几次详谈,对方说话的语音沙哑生硬,听起来与普通人相差太多,过耳难忘,所以她听到录音机里传出的声音,立刻就知道那正是为探险队布置任务的“绿色坟墓”,由于除了此人的声音之外,姓名、相貌、身份等都不得而知,因此她只能以“绿色坟墓”来称呼。
玉飞燕细想此事,真觉不寒而栗,实在是诡异得教人难以思量。这部录音机究竟是谁打开的?里面的话原先根本就不存在,它总不可能自己凭空出现,难道“绿色坟墓”竟可以遥感千里之外的事情?想来这世界上也不会有如此异术。
玉飞燕拿着录音机看了又看,对司马灰说,如果世界上当真没有千里眼和顺风耳,那就只有一种可能——此刻“绿色坟墓”就隐藏在这架蚊式运输机里,也许咱们幸存的六个人当中,就有一个人是“海鬼”,探险队在野人山巨型裂谷中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绿色坟墓”的眼睛。
这句话说得众人心头掠过一层阴影,刚才正在商议要放弃行动计划,却忽然从录音机里冒出这么一句,事实再明显不过,这是“绿色坟墓”在警告探险队:“不要心存任何妄想与侥幸,必须尽快引爆地震炸弹。”
玉飞燕提到的“海鬼”,还是绿林一脉旧话里的称呼,搁到现在常指“内鬼”或“眼线”。海是指秘密,鬼则是细作,这个称谓确有来历,以前在绿林黑道所用之暗语,统称为《江湖海底眼》,相传千百年前,有人在海中打鱼,但连撒了三把大网,都是一无所获,最后一网却捞出一个铁盒子。铁盒子里面藏有半部古籍,渔夫拿到市上把给人看,有学问的人倒是字字都能认得,但书中文句隐晦难解,似通非通,谁也看不懂究竟记载着什么内容。后来这部残书落在了绿林祖师手中,被呼为《海底》,借助原文加以修定增改,逐渐演变成了后来的暗语黑话,号称五湖四海半部《金钢经》,这就是《江湖海底眼》的来历。
司马灰听出玉飞燕说这话,是语带双关,她在暗示自己那个“海鬼”藏匿极深,无迹可寻。在录音中留下警告的这个“绿色坟墓”,未必是“人”,因为若说是人,为何它无影无形,却又言之历历?对方既然洞悉一切,必然距离众人近在咫尺,另外蚊式运输机的机舱里封闭狭窄,哪里藏得住“人”?
司马灰心想不管“绿色坟墓”是人是鬼,对方必定躲在蚊式运输机里,可这机舱里总共也只有六个人而已,他明知道自己与“绿色坟墓”无关。还剩下那五个人,掰着指头也数得清楚:罗大海和阿脆自然不用说了;Karaweik虽是缅甸当地人,但一个十几岁的山区少年又能有什么城府?怎会是东南亚最大地下军火交易组织的首脑。何况Karaweik跟着缅共游击队的时间不短,而在野人山遇到探险队,只不过就是这两三天的事情,他应该与“绿色坟墓”没有瓜葛。
再想玉飞燕是探险队的首领,她要真打算不计后果,引爆机舱里的地震炸弹,其余的人也不会拼命加以阻拦,她又何必自己跟自己装神弄鬼,所以玉飞燕也可以排除在外。
照理说,如果真有一个“海鬼”在暗中窥觑探险队的行动,也该是躲藏在玉飞燕手下人里,可是探险队一路进山到此,人员几乎全军覆没,幸存下来的也就只有玉飞燕与那俄国人契格洛夫了。
司马灰觉得那俄国佬生性冷酷残忍,嗜血贪杀,绝不是什么良善之辈。但是还有一点不能忽略,这个大鼻子是爆破作业的专家,对运输机里装载的这颗重型地震炸弹,没有任何人比他再熟悉了,如果不是他指出引爆炸弹的时限,旁人自然不知道其中危险。所以只此一节,也可以说明契格洛夫不是“绿色坟墓”。
司马灰胡乱猜想,在脑中迅速把众人挨着个排查了几遍,基本上否定了六个人里有一个是“绿色坟墓”的事实,但那个所谓的“绿色坟墓”,肯定就藏在机舱里,只不过是躲进了看不到的“死角”里。也不见得是视觉上的死角,很可能是一个心理意义上的“死角”,是让人以正常思路想象不出的“死角”。
其余几人也都与司马灰一样,把这件事在脑中转了几个来回,越想越是惊疑不定。但此刻谁都不敢出言商议,因为言多语失,明知机舱里有个幽灵般的“绿色坟墓”在旁窥探,它既然能在众人毫无察觉的情况下使用录音机发出警告,若要暗中加害,也足以使人防不胜防。
罗大舌头忽发奇想,说这部录音机来得古怪,没准里边有鬼,趁早砸烂了来得妥当,免得回头这玩意儿又自己闹出些动静来,让咱们在这黑灯瞎火的地方还要时时提防着它,想起来也是块心病。说罢就扔在地上,用枪托狠狠捣去,把英国探险队留下的录音机砸了个粉碎,里面的磁带也都扯烂了,使其永远难以复原。
众人一时相对无语,司马灰见从表面上难以看出什么迹象,也不想打草惊蛇,为了节省能源,索性关闭了手中的探照灯,仅利用发光二级管照明的宿营灯取亮,这种灯光非常暗淡,但能耗相对较低,能够持续照明很久,蚊式特种运输机的机舱里顿时光影恍惚,人鬼莫辨。
司马灰常年出没在刀枪丛里,生死都视作等闲,加之天生逆反心理就强,岂肯任人摆布?他虽然不知那个称为“绿色坟墓”的人具体情况怎样,但见其行事之诡秘阴险,料来必是邪门外道,又何必给这等人卖命?老子说不干就是不干,谁又能拿我怎样?想到这,他就再次招呼缅共人民军里的几个同伴,准备“拔腿走人”。
可是司马灰一眼看到Karaweik缠着绷带的脑袋,立刻想起:“在缅共游击队溃散之际,Karaweik不顾危险,要带我们从幽灵公路穿过野人山,如今我又怎能不顾他的死活?”不过司马灰等人眼下的处境也是自身难保,能带Karaweik逃离缅甸的人只有玉飞燕,他又不得不沉下气来,问玉飞燕现在作何打算,是否要留下一个人引爆地震炸弹?
玉飞燕心里再清楚不过,谁留下谁就是个“死”,她倒不会为此担心,因为在她眼中看来,人命和人命的价值绝然不同,也不难从中做出取舍。玉飞燕心中有了计较,就对众人说:“如今只好翻牌定生死了,谁挂了黑牌谁便留下引爆地震炸弹,是死是活听天由命……”
司马灰听了,心中暗自琢磨:“玉飞燕祖上是关东盗墓贼出身,这种挂牌的手艺大概谁也比不得她,看似人人机会均等,可实际上全都由她在暗中掌握。”司马灰想到此处,就待出言点破,但他话未出口,却听阿脆先对玉飞燕说道,既然地震炸弹的引信时间有限,而刚才利用录音机警告众人的“绿色坟墓”,又当真隐藏在咱们中间,那么他也有可能挂到黑牌被炸个粉身碎骨,说不定这几分钟时间,是足够逃生的。玉飞燕低着头应道:“但愿如此。”
司马灰和罗大海却无法认同这种推测,口里没说,心中都想:“这世界上什么样的疯子没有?也许真就有那不怕死的让咱们给撞上了,何况对方躲在暗处,好似无影无形的鬼魅一般,是不是活人都还难说。”
司马灰耳听“蚊式特种运输机”外边那些草绿龙蜥爬动的之声,已经有所减弱,就同罗大舌头一齐窜叨玉飞燕,让她放弃引爆地震炸弹的念头:“看你也不该是那种死心眼的人,仔细琢磨琢磨,这颗大麻雷子足以炸得野人山裂谷里边天翻地覆,而且裂谷底部的深远区域,尚有浓雾未散,即便只留下一个人来引爆,万一爆炸后从地脉中涌出的大量迷雾突然出现,其余先逃的人也绝无生理。再说咱们先前在黑蛇Ⅱ号运输机里,刚发现这部手持录音机的时候,确实被它唬得不轻,最后才知道不过是虚惊一场而已。可能刚才在录音机中突然出现的警告,也只是大伙一时心慌,没能辨明事情的真相而已,疑神疑鬼又疑人,可疑了半天……”
司马灰和罗大海两人,胡乱找了些自己都难信服的理由,无非想要以此打消玉飞燕的念头。但话刚说到一半,却看身前的玉飞燕脸色骤变,二人发现她目光所向,是自己背后驾驶舱的位置,顿觉寒气侵肌,急忙回身去看个究竟。仆一转身,就见黑暗中竟有个鬼气森森的巨眼,目光闪烁如烛,正自无声无息地瞪视舱内众人。
第四卷 惊爆无底洞 第六话 惊爆
司马灰见有异状,来不及再去找探照灯,仓促之际,只好提起身边的宿营灯,借着发光二级管的微弱光亮向前望去,就见驾驶舱外有只瞪目而视的巨眼,大如车轮,眼睑缓缓启合,神色木然,似乎正在透过驾驶舱的窗口,窥视着蚊式运输机里面的六个活人。
司马灰看得清楚,心知那是一条粗硕异常的“地栖龙蜥”,由于常年生活在阴暗潮湿的洞窟里,捕食各种磷光生物为食,眼部不但没有退于鳞下,视力反而得以进化,双目向外凸出。它的躯体除却尾长,可以生长到五六米开外,皮糙肉厚,平时可以犹如木雕泥塑般一动不动的蛰伏数月,此刻是被“蚊式特种运输机”里的灯光吸引而来。
众人身边虽然带有枪械和猎刀,但缅甸深山里的龙蜥不分大小,都是身具奇毒,能在百步之内,以目摄人,殊难防范,因此谁也不敢招惹它们。地栖龙蜥一旦袭击过来,远比在沼泽里遭遇鳄鱼更为可怕。
司马灰一看事情不妙,急忙把手里的宿营灯熄灭,并低声告诉其余几人:“都别动!”
玉飞燕等人无不清楚地栖龙蜥具有“动态视觉”,它对发光和移动的物体异常敏感,自是不敢稍动。耳听机舱顶部似有重物缓缓蠕动,估计是另有一条巨大的地栖龙蜥,正在蚊式特种运输机上边起伏爬行,也都立刻将身上的微光信号灯关闭了。
整个机舱里刹时变得漆黑,仅有些星星斑斑的磷光倏忽闪现,那都是在探险队进入运输机前,草丛多有乱飞乱撞的夜蛾,受灯光吸引扑到了人身上,虽在雨中,仍然沾上了许多磷粉,并有不少蛾子跟着飞进了机舱内部。
司马灰心想起栖龙在附近蜥徘徊不去,怕是机舱里还有残存夜蛾的缘故,他正待将附在身上的磷粉抹掉,却忽听头顶舱体“喀喇”作响。
沉眠在地下沼泽中的蚊式运输机,木质结构早已被湿腐之气浸透,哪里架得住这条地栖龙蜥硕大粗重的躯体,此前被大口径猎枪射穿的部分,都被压得破裂开来。
地栖龙蜥粗壮的后肢陷在破裂处,它急切间难以脱身,就竭力甩尾挣扎,运输机被摇晃得几乎散了架,更有数条细小的草蜥,趁机从缝隙里溜了进来。
众人身处在黑暗之中,双眼不能视物,只感觉到有草蜥顺着腿爬上身来,不得不抬手拨打。
恰在此时,忽听那颗地震炸弹上一声轻响,声音虽然不大,但司马灰耳音敏锐,从位置上判断,似乎是震动弹的起爆引信被打开了。他心中寒意顿生,知道肯定是躲藏在运输机里的“绿色坟墓”暗中捣鬼,这回麻烦大了,威力无边的重型震动弹在几分钟之内就会爆炸,后果不堪设想。
司马灰急于知道,那个“绿色坟墓”究竟是用什么方法,躲在众人的眼皮子底下又不被发觉,他顾不得机舱外的巨型龙蜥徘徊未去,立刻晃亮了手电筒,可一扫之下,运输机里除了他们六个幸存者之外,又哪有多余的人员存在,但是震动炸弹尾部的引信,确实已被“人”在黑暗中悄悄启动了。
玉飞燕等人见状,也尽是惊诧难言,都道此番必死无疑了。“黑蛇号”里装载的这枚炸弹,虽然比不上能把整座山头轰平的“大满贯”,但它的体积也已足够惊人,几乎超出了蚊式特种运输机的载重极限,此刻就算众人再多长几条腿,也根本不可能在如此短的时间之内,逃离爆炸冲击波覆盖的危险范围。
野人山里千年不散的迷雾,肆虐的热带风团“浮屠”,地球望远镜一般的无底洞窟,沼泽里栖息的龙蜥、鳄鱼、缅甸蟒,蚊式运输机里装载的重型地震炸弹,以及躲在暗中窥视众人行动的“绿色坟墓”,一波接一波的危险和无数难以解释的谜团,把探险队这几个幸存者的身体和精神,都推向了濒临崩溃的边缘。
众人情知有死无生,一时相顾失色,都怔住了谁也没动,但在短短几秒钟之后,脑中不约而同都有一个念头出现:“逃!能逃多远就逃多远!”所谓“困兽犹斗”,与其束手待毙,跟这架蚊式运输机一同被炸为烟尘灰烬,倒不如尽量逃向远处,说不定还能留下个囫囵尸首。
司马灰对其余几人叫道:“都别愣着了,赶紧撤!”
玉飞燕提醒说:“湿地南边水草深密,能减缓爆炸带来的冲击波,大伙离开运输机后都往南边跑。”
眼看时间一秒一秒的流逝,众人只盼离这地震炸弹越远越好,但想离开蚊式运输机,必须先解决掉那两条盘据在机舱外的“地栖龙蜥”,此时不得不横下心来,与其进行正面冲突。
罗大舌头首当其冲,抄起四管猎枪,顶在机舱上边的破窟窿里,对准趴在运输机外的龙蜥腹部轰去。这条猎枪虽然比不得反器材武器,但抵近射击,威力奇大无比。只听“砰”的一声枪响,硫磺硝烟之气,如雾如云,那条硕大粗壮的地栖龙蜥,顿时被揭得翻倒在地,腹破肠穿,血流遍地。
与此同时,驾驶舱外的那条地栖龙蜥,也被俄国人白熊扔出去的雷管炸成了两截,但它虽死不僵,兀自瞪着凸出的腥红巨眼,睑下猛然一翻,一股血箭就从眼角中激射而出,朝机舱破裂的窟窿里射了进来。
“地栖龙蜥”擅长伪装,常如岩石枯木般一动不动的趴着,等候有猎物从身边经过,然后出其不意,从眼角中喷射毒血攻击,它眼囊中的血液剧毒无比,而且速度奇快,使人难以躲闪。
俄国人白熊更没料到那龙蜥被炸成两截后,竟然还能偷袭,饶是他反应敏捷,也被毒血溅入了左眼,疼得他野兽咆哮般的哀嗥惨叫。他心中还算清醒,知道一旦毒质由眼入脑,就彻底没救了,在强烈求生欲望的驱使之下,他忍着钻心的疼痛,硬是把自己左边的眼珠子抠了出来。
被俄国人白熊闪身躲开的毒液,都泼在了他身后的几人身上,蚊式运输机里装着个巨大的弹舱,六个人在里边十分局促拥挤,众人在狭窄的机舱内只能侧身站着,转身都很困难,又哪里躲避得开,结果都被毒血所溅。
所幸毒液多是沾到了背包和衣服,并未触及皮肤,但那人高马大的契格洛夫滚倒挣扎,用力过猛,将站在他身后的阿脆撞得不轻。阿脆被他一撞,后脑碰在了地震炸弹坚硬的铁壳子上,顿时流出鲜血,慌乱之际,也不知伤势如何。
众人尚未脱离这架蚊式运输机,却已在转瞬之间,接连有两名成员身受重伤。但眼下见情势危机,刻不容缓,谁都不敢迟疑。玉飞燕一脚踹开舱门,拎着乌兹冲锋枪在前引路。罗大舌头背起阿脆,司马灰则招呼Karaweik架上满脸是血的白熊,各自捏了信号烛,紧紧跟在玉飞燕身后,不顾脚下深浅,拼命向沼泽植物茂密的区域逃去。
那俄国人白熊虽然体壮如牛,不过被毁去了一只眼睛,重伤之余,又有几分毒质入脑,连神智也都乱了,突然变得丧心病狂,此刻恍惚起来,引发了嗜血的兽性,心里只想杀人。他发觉两臂都被人架住,就顺势回圈,把两只蒲扇般的大手,掐住了司马灰和Karaweik的哽嗓咽喉。
司马灰正和Karaweik舍命拖着他逃离蚊式运输机,精神命脉都倾注于身后那颗重型炸弹之上,又何曾提防得到这厮突然发难。但司马灰整天都在生死边缘摸爬滚打,向来机敏,Karaweik虽然年少,却是整天爬树钻山,身手也灵活得如同猿猴,二人都是应变迅速,察觉到那俄国人铁钳般的大手抓向自己颈项,急忙往后缩身,闪在一旁。
契格洛夫手中扑了一空,立刻拽出猎刀,回身就砍。司马灰不及起身,就地十八滚,躲过了刀锋,他一看白熊脸上血肉模糊,仅剩的一只眼中凶光毕露,就知此人心智丧失,已如疯狗一般,一旦被其缠住,不死不休,便出声让Karaweik不要停留,赶紧逃走。
Karaweik见了俄国佬修罗恶鬼般的样子,早已骇然失色,身酥脚软之余,根本不知该作何理会,听到司马灰的喊声才回过神来,当下朝罗大海等人逃走的方向跑去。
谁知那俄国人契格洛夫虽然心智俱乱,但他平生杀人如麻,和苏联制造的杀人机器没什么两样,杀人的手段几乎是他的本能,他发觉有人逃开,已然不及追赶,就在暴喝声中,奋力将手中猎刀掷出。
探险队在丛林中使用的军用弧形猎刀,又称“开山刀”,皆是背厚刃薄,柄短身长,前宽后窄,弹簧钢一体成型,最是锋锐不过。那猎刀从契格洛夫手中横掷出去,疾如霹雳,快似闪电,只听金风呜咽,在空中打着旋子平削到了Karaweik脑袋上,锋锐所过,立即将一颗人头横切成两个半个。猎刀去势不衰,仍向前飞出数米才掉落在地。
Karaweik望前狂奔之际,突然被身后来势迅猛的利刃削中,虽是身首异处,但出于惯性,脚下兀自未停,竟又跑出三五步远,那具无头的尸身才重重扑倒在地。
这一幕突如其来的惨剧,发生得实在太快了,司马灰见Karaweik竟如此横死到了俄国人的刀下,自己却来不及出手相救,虽说生死无常,谁也无法提前预料,可也不由得怒火中烧,眼里冒血,心中动了杀念,就看那俄国人白熊已经转身扑来,暗想“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活”,随即避开来势,同时也将自己那柄猎刀握在了手中。
司马灰心里虽是又怒又恨,可面临强敌,仍然不失镇定,他知道那俄国人身高臂长,犹如野兽一般,而且曾苏联军中服役多年,看其举手投足间的架式,必然擅长格斗搏击,就算自己肩上没伤,与对方厮扑起来,恐怕也讨不到半点便宜,何况生死相分,只求速战速决。
司马灰心中定下分寸,就不同那俄国人正面纠缠,而是虚晃一枪,闪身躲到对方左侧。白熊一扑不中,便转身擒拿,谁知司马灰脚下移动迅速,绝不与之正面接触,又抽身溜到了对方右侧。那俄国人白熊魁梧高壮,身体毕竟有些笨拙,才只三两个来回,脚步早就乱了,他重心不稳,当场被司马灰绊倒在地。
那俄国人白熊虽然重重摔倒,却也一把拽住了司马灰。司马灰没想到对方出手如此之快,竟被拽的一个踉跄,也跟着跌在地上,自知这是遇上了前所未有的劲敌,不过报仇心切,丝毫没有退缩畏惧之意,一跃而起,再次握住猎刀猱身扑上。
不料正在这时候,那俄国人白熊身上浓重的血腥之气,引来了一条潜伏在沼泽里的鳄鱼,张开血盆大口咬住了契格洛夫的双腿,将他缓缓向后拖去。鳄嘴都是刀锯般的锥形齿,咬合之力奇大,白熊多半截身体都被它吞落,顿觉痛入骨髓,哪里还挣扎得出。
剧烈的疼痛之下,那俄国人白熊喉咙中“嗬嗬”作响,神智竟然清醒过来,他自知落到如此境地,绝无生理,又惟恐被巨鳄拖入泥沼,惨遭咬噬之苦,还不如自己图个了断,他摸到身上携带着一捆雷管炸药,于是狠下心来拉动了导火索。
随着爆炸声响起,沼泽地中血肉横飞,司马灰连忙伏地躲闪,他虽在缅甸战场上目睹过无数死亡,可见了这副情形,仍不免触目惊心,深感世间惨烈之事,莫过于此。他抬眼一张,望着前边有信号烛的光亮闪动。原来罗大海背起头部受伤的阿脆,紧跟着玉飞燕在深草中狂奔了一阵,根本不知身后发生了变故,直到听得那俄国人白熊引爆了自己身上的炸药,才察觉到有事发生,放慢了脚步回头观看。
司马灰以心问心:“也不知时间过了多久,似乎早已超出了应有的时限,蚊式运输机里那颗大麻雷子,为什么到现在还没爆炸?”他不及多想,匆匆赶上前去会合。玉飞燕和罗大海见只有他一个人跟了上来,心下都觉奇怪,正要询问,可话未出口,猛听震地雷鸣般一声轰然巨响,万丈深浅的野人山巨型裂谷底部,突然发生了剧烈爆炸,真如同“星石相激,乾坤粉碎”。
第四卷 惊爆无底洞 第七话 茧
蚊式特种运输机里装载的重磅地震炸弹,终于发生了爆炸,高压气体膨胀所形成的能量,真是摇天撼地,倒海翻江。巨响震彻了深渊般的裂谷。从爆炸中心点传导过来的剧烈气浪和冲击波,犹如风暴一般,迅速席卷覆盖了地下沼泽。
司马灰和罗大海、玉飞燕、阿脆四个死里逃生的幸存者,才刚逃出没有多远,就已被卷在其中。由于爆炸发生得实在太快,迅雷不及掩耳,哪里还容人找地方隐蔽躲藏,身体就好像突然间受到一堵极厚的水泥墙壁高速撞击,恰似断线的纸鸢,都给重重地掀翻在了淤泥里。
司马灰眼前一阵红一阵黑,耳朵都被震聋了,嗡鸣不绝,脑中也只剩一片恍惚,随即失去了全部意识。
不知过了多少时间,冰冷刺骨的雨水打在脸上,司马灰才渐渐醒转,只觉头疼欲裂,眼前昏昏然。不见半点光亮。他心里还隐约记得此前是震动弹爆炸了,想来那颗英国制造的地震炸弹,虽属常规武器范畴,比不得核弹,却也实有排山倒海般的强劲破坏力。
司马灰以前曾听缅甸当地人说过,当年反攻缅甸的时候,战况非常激烈,只要是白天,就可以抬头看到天上,那盟军的飞机一群接着一群,跟燕子似的,投下来的炸弹比房子都大,一颗下去一个山头就没了。这种地震炸弹的体型巨大,沉重异常,如果是“大满贯”级别的,一般都要由兰开斯特重型轰炸机投放,它那流线型的弹体,从空中坠下时会产生高速旋转,落地后可以钻透厚重的地下工事,对战略目标形成毁灭性的粉碎打击。
不过纵观整个第二次世界大战的历史,英国皇家空军投放的大满贯炸弹还不到百枚,而且绝大多数都是用在了欧洲战场。在缅甸同日军作战时,英国人所使用的震动弹,虽然体积略小,弹体内却装有更为先进的高爆炸药,比起大满贯来,同样也是威力惊人,甚至可以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野人山裂谷底部的地震炸弹,是装载在一架蚊式特种运输机的机舱内部,并没有从高空投放产生的高速冲击力,一旦就地引爆,虽然不会炸得太深,可仍然会形成直径接近百米的弹坑,而具有毁灭性动能的震荡波覆盖范围,还要更加广阔。这片地下沼泽里环境恶劣,只凭着两条腿,能跑得了多快?所以司马灰料定自己这伙人在有限的时间内,根本来不及逃到安全区域,还以为是必死无疑了,此时他略微清醒过来,心神恍惚,觉得自己多半是被炸成了碎片,可是突然嗓子眼里发甜,呕了一口黑血出来,随即四肢百骸一齐作痛,才知道竟然没死。
司马灰两世为人,心中却没有感到丝毫庆幸,而是深觉疑惑,就算是福大命大造化大,可毕竟是血肉之躯,即使没被当场炸得粉身碎骨,恐怕也会让冲击波震坏了五脏六腑而亡,怎么还能够活到现在?
发生在野人山裂谷中的种种异象,大都难以解释,司马灰被爆炸冲击波震得气血翻涌,左耳朵聋,右耳朵蒙,脖子后面冒凉风,视听尽废,似乎只有魂魄尚未离壳。他倒在地上百思不得其解,也不知其余那三个同伴是死是活,心下又是绝望又是焦躁,却苦于动弹不得。
司马灰一阵清醒,一阵恍惚,如此断断续续,在黑暗中又过了许久,胸臆间翻覆如潮的气血渐平,手足已能自如,他深吸一口气,挣扎着从淤泥乱草中爬起身来。幸好先前从蚊式运输机内死里逃生之际,装满照明器材的背包却未曾失落,摸出一枚信号烛来划着了,见罗大海等人都倒在距离自己不远的锯齿草丛当中,他们也是被爆炸震昏了过去,耳鼻喉咙中有些淤血,但没受什么外伤。
司马灰上前将那三人一一摇醒。众人劫后余生,身上脸上又是血又是泥。各自检视了伤口,体内脏器似乎没有大碍,只是惊魂难定,耳膜都被震倒了,隔了好半天才能听到些声音。
阿脆脑后伤势较重,换了绷带后仍然不断渗出血来,但她惦记Karaweik的下落,急着向司马灰询问究竟。
司马灰没有隐瞒,把前后经过简略说了一遍,Karaweik和那苏联人白熊的尸体,一个身首分离,另一个则是早已炸成碎片了,在震动弹爆炸之后,根本无处收殓。
阿脆和罗大海听了噩耗,都是神色惨淡,半晌无言。玉飞燕也是黯然不语,不管是出于主动还是被动,现在都已按照绿色坟墓的指令,引爆了地震炸弹。司马灰他们三人早有打算,接下来自然是要越境回国,与探险队再无瓜葛,但这野人山里凶险无比。热带风团“浮屠”也未平息,如今要想活着逃出生天,还必须相互依赖。
四人此刻筋疲力尽,虽然明知地下沼泽里危机四伏,也难以迅速撤离,只得在附近拣了片高燥的所在暂作休整。
玉飞燕竭力使慌乱的心神宁定下来,她环顾四周,愈发觉得不安。从亲眼见到蚊式特种运输机里的货物,到暗中窥视探险队行动的绿色坟墓现身,再到终于引爆了重型炸弹,一切都发生得太快,没给人留下思索的时间。现在仔细想来,整件事情中,实在有太多古怪之处。
本以为绿色坟墓是想利用地震炸弹,炸毁野人山裂谷内的地脉,压制浓重的云雾,可这地底洞窟内部空旷磅礴,仅凭一枚旧型重磅炸弹,根本起不到决定性作用;而且幸存下来的这四个人,都没有逃出爆炸冲击波覆盖的范围,为何还能保全性命?另外地下沼泽内鳄鱼蟒蛇众多,刚才四人被震昏了多时,怎会未受任何攻击?
正当玉飞燕诧异莫名之际,司马灰却忽然有所发现,他隐约嗅到地底阴晦潮湿的空气中,传来一阵特殊的气息,有几分像是樟脑,又像是某种化学药水发生了剧烈反应。一看身边茂盛的锯齿草,竟然都已在不知不觉间变得枯萎死亡了。
司马灰又觉皮肤上隐隐有种灼伤之感,心中飒然惊觉,告诉玉飞燕道:“你不用乱猜了,咱们之所以没被这颗震动弹炸成碎片,绝非是什么奇迹。蚊式特种运输机里装载的货物,早就被人改装过了,它很可能就是一颗液体核弹。”
玉飞燕从没听过液体核弹四字,还以为这又是司马灰在危言耸听,皱眉道:“眼下是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胡说,野人山里怎么可能有核子炸弹?”
罗大海和阿脆,当年都是跟司马灰一同南下缅甸的战友,他们很清楚液体核武的恐怖之处。闻声不禁愕然道:“液体核武?你是说这枚地震炸弹里装有‘化学落叶剂’?”
原来司马灰等人前几年跟随夏铁东前往越南参战,一路辗转南来,到了北越境内,由于当时空袭不断,他们只好抄小路而行,沿途所见,常有许多光秃秃的山岭,地表寸草不生,大片大片的植被全部坏死,众人以前全未见过此等异象,都觉得心中打鼓。
在他们这伙人中,以夏铁东的军事知识最为丰富,他告诉众人,越南山深林密,大部分地区覆盖着热带常绿林和亚热带落叶林,植物为地面部队的行动提供了一层天然屏障。美国空军为了使隐蔽的北越军事目标无处遁形、截断胡志明小道的秘密补给线,便派遣飞机在越军后方,以及战略纵深区域,大量投放以工业合成毒液为原料的化学落叶剂。
这种化学武器,可以仅在一夜之间,就令所有的植物枯萎坏死,只要是地球上的植物,一旦接触到落叶剂,任何种类都难以幸免。化学落叶剂专门用来毁灭自然植物和生态平衡,在越南等地,民众深受其害,常将之称为液体原子弹,向来是恶名昭著。
那时司马灰等人算是初次领教到了现代战争的残酷与恐怖,后来众人到了缅甸,也听闻这种化学武器,最早是由德国纳粹发明,后来美英盟军也曾研制,并秘密开发出一批落叶剂炸弹用于在太平洋战场上对日作战。但落叶剂中的化学毒液,不仅能够杀死植物,更能够杀死人类,只不过受害者当时并无异状,直到若干年后才会产生病变,直接或间接的危害无穷无尽,再加上当时日军溃败已成定局,所以并没有大范围使用。
司马灰察觉到地震炸弹发生爆炸之后,沼泽湿地里的植物开始出现异常,附近的鳄鱼和草蜥也都逃走了,才恍然想起仅闻其名,未见其实的化学落叶剂。蚊式特种运输机里装载的地震炸弹,十有八九经过改装,弹体里储藏了大量化学合成的剧毒物质,其目的并非在于破坏野人山巨型裂谷内的地脉,而是要彻底毁灭这片洞窟底部的植物。
玉飞燕也是心明眼尖的人,她听司马灰指出了地震炸弹的秘密,心中立时打了个突,野人山巨型裂谷里常年不见天日,可底部却覆盖着浓密的植被,想来绝不是普通的地下植物,此外地下又涌出大量迷雾,这其中也许都有关联。蚊式特种运输机里的地震炸弹,肯定装有某种极为特殊的化学落叶剂,可以专门摧毁这些地底植物,所以绿色坟墓才会不断派人冒死深入裂谷引爆这枚炸弹,但不知如此作为,又究竟有什么意义?
司马灰和罗大海、阿脆这三人,早都不把自身生死放在意下了。他们发现地震炸弹里装有化学落叶剂之后,初时难免有些恐慌,不过仔细想想,觉得也无所谓。虽说化学武器遗祸无穷,如果身处爆炸现场,即便配有防毒面具,但在没穿着特殊防化服的情况下,恐怕也难保周全,可毕竟不是立刻就会发作,潜伏期或是三五年,或是七八年,乃至更长时间,那是谁都说不清楚的。此刻Karaweik已然身亡,众人心头沮丧,再不想与这野人山里的事情留有任何瓜葛,只等狂风暴雨停歇,便要觅路离开。
阿脆见玉飞燕显得心神不定,还以为她是惧怕化学落叶剂带来的后遗症,就对她说:“这种事情确实难以让人接受,咱们大伙都不好过,但毕竟已经发生了,多想也是无益。”
罗大海心中正没好气,见玉飞燕愁眉不展的样子,便幸灾乐祸地道:“遇上这种倒霉事,对你来说像是下地狱,可对我们来说却是家常便饭。”
阿脆将罗大舌头推在一旁,又劝解玉飞燕说:“自从探险队进山以来,一路上死伤惨重,脱了天罗,又入地网,这野人山里的凶险无穷无尽,只怕是个陷人无底之坑。转眼无情,回头是计,你跟我们一起逃出山去算了。”
其实玉飞燕在钻山甲等人遭遇不测的时候,也寻思着就此抽身出来不做了,但这就好比是赌局中的心态,既然已经折进去了许多本钱,如果半途而废,岂不是血本无归?最后只好越陷越深,越输越多,等到她真正想置身事外之际,却为时已晚。
这时玉飞燕听了阿脆的话,实如醍醐灌顶,她一想不错,地震炸弹爆炸之后,野人山里还不知将要发生什么样的祸端,正待答允了,然后和游击队的这三个幸存者,一同设法逃出野人山。
谁知却在此时,脚下地面猛然塌陷,众人措手不及,都以为是爆炸引发的震波未绝,急忙挣扎着起身,纷纷向后退避。等踩到了实地上,再用探照灯朝周围一照,只见身前的整片沼泽,都在无声无息地迅速往下沉落。探照灯的射程虽然难以及远,但估计这种地陷的情况,应该是正由从爆炸中心点向外扩散。
塌陷下去的区域,先是水面上不断冒出气泡,随即呈现一片旋涡,湿地里的淤泥积水,几乎是毫不停顿地被吸入其中,最后竟然显露出一道深渊,低头向下一望,黑茫茫的看不见底。原来野人山巨型裂谷里的沼泽以下,还存在着更加深不可测的区域。
玉飞燕见此事来得蹊跷,不由得想起先前看到野人山裂谷底部的地层,都是狗肝色的造岩物质,显得颇不寻常。当时苏联人白熊曾指出这种物质蕴藏在地壳与地幔之间,只有垂直深度达到万米的洞窟中才会出现,可野人山裂谷的深度应该是在两千米左右,根本不可能接触到莫霍界面。
现在看来,事实却并非如此,那苏联人多半是看走眼了,沼泽下的特殊物质,应该是某种生存在地底的孢子植物,它在裂谷底部形成了一层厚厚的“茧”。茧上年深日久,沉积出了深厚的泥沼,此刻这层茧,已被地震炸弹中的化学落叶剂破坏,正在迅速枯萎死亡。
众人皆是倒吸了一口冷气,如果整个裂谷底部都是如此,实在无法想象这种形如伞盖的孢子植物,究竟能生长得多么巨大。就见原本被茧封闭了千万年的无底深渊,突然撕裂开来。赫然出现在众人面前的,仿佛是通往地心的隧道,它斑斓诡异,苍茫而又神秘,向着地底无穷无尽地延伸。给人一种阴森可怖的感觉。因为那里面充满了未知的黑暗,是人类双眼和心灵永远都无法窥探的黑暗,而黑暗的尽头,更是未知中的未知。
第四卷 惊爆无底洞 第八话 坍塌
在野人山裂谷底部发生了强烈的大爆炸之后,沼泽里的锯齿草丛,都受到化学落叶剂破坏,而在整片沼泽之下,更有一层特殊的孢子类植物,它构成了一道蚕茧般的屏障,沼泽里的所有植物和两栖类爬虫,全部寄生在这层茧上。高效的化学落叶剂,使茧迅速枯萎坏死。速度之快。出人意料,同时将野人山裂谷下的无底深渊,彻底暴露了出来。随着植被的死亡,深渊里涌动的茫茫迷雾,也渐渐消散在黑暗之中。
众人往下看了一阵,发现野人山地底的植物,似乎正是浓雾的根源,但附近的沼泽不断塌陷,容不得再多观察,只好尽快向远处撤退。
经历了这一系列突如其来的变故,司马灰心中已经对整件事情有了些轮廓:想必是这野人山裂谷最深处,埋藏着某些惊人的秘密,但千年笼罩不散的迷雾,将此地与世隔绝,形成了一道无法突破的阻碍。只有使用特制的化学落叶剂,才能毁坏制造雾气的地下植物。早在二十几年前,便已有人制造出了装有化学落叶剂的地震炸弹。并冒死驾驶着蚊式特种运输机深入谷底,可是这次行动功败垂成,幸存下来的机组成员,全部湮灭在了雾中。
但这些产生浓雾的巨大植被,到底是些什么物种?司马灰等人毫不知情。缅北深山丛林里的各种植物和动物,种类多达千万以上,目前已经被分门归类加以识别的物种,还不到其中的十之一二,其余绝大多数,都还属于世人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范畴。
此外出现在迷雾里的种种异象,消失在其中的那些探险者,以及孢子植物覆盖的地下深渊里,又究竟埋藏着什么秘密?这许多疑问。仍是理不可晓,更是完全出乎众人意料之外。
司马灰寻思着:也许进入这地下洞窟的最深处,就能解开这些谜团。倘若依着司马灰平时的性子,肯定会寻个由头,到下面探个究竟,可他现在却没有这种心情,在缅甸这几年所留下的残酷记忆,几乎全是挥之不去的梦魇,如今只想离这鬼地方越远越好。
四人不顾满身疲惫和伤痛,互相拖拽着,一路跋泥涉水,向着裂谷底部的边缘区域逃去。这处深陷于野人山里的巨型裂谷,是个上窄下阔的垂直洞窟,底部极其宽广深邃。热带风团“浮屠”带来的狂风暴雨,使得地下涨满了积水,雨水顺着裂谷里面的岩层缝隙不断渗落,山体内以前被泥沙淤积拥堵的区域,此刻也都贯通了。所以他们推测这洞窟四周肯定不是铁壁合围,既然有大量雨水落下,山根里必有许多地缝岩隙,如今迷雾尽散。只要等到暴雨停止,就可以设法摸着地脉,觅路逃出野人山。
奈何天不随人愿,四人落荒而逃,紧赶慢赶,走不出多远,忽觉脚下一沉。全都扑倒在地,原来沼泽下的茧状植物枯萎得太快,迅速坍塌的深渊已经吞没了众人落脚之处。
司马灰等人摔在地上,所及之处都是淤泥,任凭他们手脚并用,也绝难从中挣扎起身,都随着烂泥滑向了沼泽下面的洞窟深处。
这好似无底深渊般的洞窟底部,遍布盘根错节的参天古树,虽然已完全枯朽了,只是剩余的残骸尚未彻底腐坏,但形貌尚存,枝干甚至都有梁柱粗细,密密层层的仿佛是片地下森林,可能是无数年前水脉下陷,使之从地表沉入此处。
司马灰等人身不由己,顺势滑到一处平缓的所在,幸好到处都是淤泥朽木,所以没受重创。众人重新聚拢,举灯一照,见是落在了一大片形如蘑菇岩般的树冠上,身下是一株十来围粗细的古树,当中都是空的,可以避人。于是闪身钻进去,就听身边泥石流淌滚动之声兀自不绝,垂入地底的孢子植物根脉也都相继倾倒下来,此刻纵有泼天的本事也爬不上去,不由得连声叫苦。
罗大舌头气得一脚踢在树窟上,骂道:“这回可真他娘的踏实了,变成鸟也飞不出去了。”
司马灰心中思量,沼泽塌陷的面积很大,出口未必都被泥石流所封堵,那些被化学落叶剂所毁坏的孢子植物,有无数根须深入地底,说不定可以攀着那些还没断掉的根茎迂回上去。不过他见众人都已疲惫不堪,而且阿脆头上伤得不轻,如果勉强行动,恐有不测发生,就说:“想不到野人山裂谷的最深处会是如此,我看这地方也算是处小小桃源,不如就地休整一两个小时,然后再想别的办法。”
玉飞燕轻叹道:“亿万年不见太阳光,千百载没有活人来,果然是处孤魂野鬼避世的‘桃源’。”说完她取出些压缩干粮,分给众人吃了,又集中清点了剩下的装备,发现照明器材和弹药丢失严重,剩余的食物也仅够这四个人再维持半天,不免隐隐担忧起来。
阿脆头上的伤口虽然愈合了,但失血不少,她身体本就瘦弱,此时再也支持不住,很快就枕在背包上睡着了。
司马灰见阿脆眼角挂着泪水,知道她是伤心Karaweik意外惨死,在睡梦中也还念念不忘,就用手指轻轻替她抚去了泪痕,可轮到自己想要睡一阵的时候,却迟迟合不上眼。
罗大舌头和玉飞燕也是同样。他们三人的神经,长时间处于高度紧张状态,况且此刻仍然身处险境,脱困逃生的希望还属渺茫,所以很难突然松弛下来,只好守着一盏昏暗的宿营灯枯坐,所以也没有刻意留人值宿。
司马灰心想:“要是当初教我那位数学老师也在这就好了。我那位老师不仅会教数学,而且她还有个特异功能,只要她在课堂上一说话,学生们上眼皮子就和下眼皮子打架,简直跟中了催眠术似的,说睡着就睡着,天上打雷都醒不了。”
他脑中胡思乱想了一阵,毕竟疲惫欲死,终于困乏起来,意识逐渐模糊,正在半梦半醒之间,就发觉身边似乎有些异常。探险队总共三十多号人员,活着进入野人山巨型裂谷的仅有六人,蚊式机舱中的地震炸弹被引爆之后。化学落叶剂迅速扩散,使得整片沼泽塌陷,被困于此的幸存者,包括自己在内,只有四个人而已,可不知从何时开始,在宿营灯发光二极管微弱的灯影下。隐约多出一人。
司马灰见那人抱着双膝,一动不动地蹲坐在自己身旁,不知在看些什么,他心中诧异:“真他妈见鬼了,这人是谁?”他想竭力看清那人的身形面目,奈何灯光暗得几乎让人睁不开眼,距离虽近,却只是影影绰绰,根本看不真切。
司马灰满心疑惑,他记起在蚊式特种运输机的舱内,众人发现绿色坟墓混入了探险队中,但只闻其声,不见其形,就仿佛是尾随在身后的一个幽灵,难不成在此现身出来了?司马灰一声不发,抬手便揪住了那人肩膀,想要看清楚对方的脸部,谁知那人也忽然起身,几乎是与司马灰脸对着脸,由于离得太近,那张模糊的脸上五官难辨,恍惚间只看到一对黑洞般的眼睛。
司马灰与那目光所触,就像是被一块寒冰戳中了心肺,顿觉一阵恶寒袭来,汗毛孔里都是冷的。他正要拽出猎刀,可树洞中那盏宿营灯却熄灭了,眼前立刻陷入一片漆黑,周围也随即没了动静。
等司马灰把挂在身上的手电筒打开时,只见其余三个同伴睡得正沉,附近再也没有别的人影,他全身上下都被冷汗浸透了,心中不免怀疑刚刚那是南柯一梦。据说梦是心念感应,凡是异常之梦,必有异常之兆,这梦来得蹊跷,不知主何吉凶。虽然司马灰是从军的人,并不太相信幽冥之说,但也不免犹如芒刺在背,总感到后脑勺冷飕飕的。
此时玉飞燕和阿脆等人,也都被惊动了起来,司马灰向他们说了刚才之事,最后又说:“如果不是因为我精神压力太大,疑心生暗鬼。那么这片地下森林里,一定有些古怪,总之此地绝对不宜久留。”
众人猜测这片地下森林,多半就是野人山裂谷的最底层了,肯定藏有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其中凶险自不必说,如今听了司马灰所言,都有栗栗自危之感,谁也不想过多停留,稍事休整之后,就为宿营灯换了电池,强打着精神,动身出发。
司马灰举了探照灯在前开路,玉飞燕拎着乌兹冲锋枪同阿脆走在中间,罗大舌头则端着大口径猎象枪殿后,四人紧紧相随,以指北针辨别方位,穿过一片片树丛,摸索着向地势高燥处前进。
这片深埋地底的森林废墟中到处寂静异常,薄雾缥缈,众人慌慌而行,走到一处,去路恰被一截倒塌的古树遮住,司马灰凑到近前,举起探照灯一扫,正想找个地方绕行过去,忽见那片嶙峋的枯木丛中,竟藏着一对猩红似血的眼睛,目光里邪气逼人。
司马灰心念一闪:“原来这里有埋伏!”他自知先下手未必为强,但后下手肯定遭殃,此刻更没半分犹豫,早把手中猎刀狠狠劈去,手起刀落处,耳听当的一声,似是砍在了什么硬物上,震得虎口发麻。
此时走在司马灰身后的三个人也都跟了上来,众人各持武器定睛观瞧,却见探照灯下金光夺目,原来是一条黄金铸成的蟒蛇。那金蟒双眼嵌着红宝石,被光束一晃,显得诡波流转,神态逼真,与活的几乎没有什么两样。再剥去蟒蛇附近的枯枝,才发现它是一块金砖上的浮雕,砖体奇大,异于常制。
众人无不惊叹,更奇怪这金砖怎会在此,又随手掸落附近的树枝和泥土,发现这块金砖的上下左右全都是金砖,那竟然是整整一座用黄金砌成的墙壁。
高耸的黄金墙壁上,铸着一层接一层的浮雕,并且嵌满了异色宝石,把天地的生灵、神佛的威严、史诗的传说、光荣的圣战,都化做辉煌灿烂的痕迹,永远凝固在了其中,它超然的壮观与瑰丽,足以带给人类苍白而又单薄的想象力重重一击。
第五卷 黄金蜘蛛 第一话 四百万宝塔之城
“运气”这种东西,对某些人来讲是亲娘;可对另外那些人,它却是个后娘。
司马灰觉得自己这伙人,大概就是后娘养的,他们随着坍塌的茧状植物,落进了野人山巨型裂谷的最深处。这里地形特殊,不知在多少年前,经过天翻地覆的劫数,造成水脉下陷,山体内部渐渐漏空,从而使得大片的原始森林沉入地底。
裂谷内又随后生长出伞盖般的孢子植物,彻底将地下森林遮蔽,年深岁久,竟然积泥成沼。这个垂直深度两千多米的幽深洞窟,永不复见天日,所以树木在这片封闭潮湿的区域中,腐朽速度极其缓慢,颜色暗绿,看在眼中黑压压的纹如织锦,倘若没有任何变故发生,恐怕再经过几万年,它们的经络都会保持原状。
直到蚊式特种运输机里装载的地震炸弹被人引爆,化学落叶剂四处扩散,破坏了封闭裂谷底层空间的厚重植被,泥沼随即下陷,才让这片区域暴露出来。
由于爆破点并非是在裂谷的最中央,远处的植被虽然也尽数死亡,但是毁坏并不严重,仍有无数黑柱般的根脉垂入地下。探险队仅剩的四个幸存者,不得不在裂谷底部,寻着地底植物的残骸向纵深处移动,希望找到能够攀援上行的区域。
谁知就在这片幽深凝翠的地下森林中,竟然还隐藏着一道黄金砌成的墙壁。高耸屹立的墙体被泥土和枯藤覆盖,剥去尘埃就显露出耀眼的金光。在沉重的黑暗与薄雾笼罩之下,根本无法看清这堵黄金墙壁的规模,唯见金砖上的浮雕重重叠叠,无穷无尽,但是繁而有序,精妙绝伦,工巧几乎不似人间之物。
司马灰等人举着探照灯看了多时,一个个目瞪口呆,就见眼前的每一块金砖,都被铸成一层人面古塔的轮廓,每七重合为一体,塔基下盘有蟒蛇,其形态各异,千变万化,都不相同。塔身中的黄金浮雕,则是涵盖着苍穹大地,上至星辰日月,下至走兽生灵,飘逸的仙女、狰狞的巨蟒、象首人身的武士,甚至金戈铁马的战争,以及俯视芸芸众生的神佛。天地万物、芥子须弥,可以说是无所不包。
缅甸受古印度文化影响很深,千百年来,佛法昌盛不衰,各地都有名寺古刹,可是这些黄金浮雕中的神佛,形态奇特万状,充满了离奇的异域宗教色彩,甚至与世界任何地区常见的神佛形象都有很大区别,似乎可以从它们身上,窥探到一个古代王朝早已消逝了的神秘背影。
四人做梦也想不到缅北的深山老林里,会有这许多金砖,他们陆续剥去两侧的枯枝败叶,嵌满宝石和浮雕的金砖不断显露出来,实不知这道墙壁究竟有没有尽头,越看越是令人眼花缭乱,然而探照灯只能照明身前十几步,这种感觉就如同盲人摸象,附近也没个参照物,完全难以判断真实状况。
众人在叹为观止之余,只觉一种巨大的逼仄感扑面而来,这面铸满黄金浮雕的高墙,犹如一尊沉默冷酷的天神,它寂然无声,气定神闲地接受着凡人的瞻仰与惊叹。司马灰等人看罢多时,都不免心中悚栗,脊背发凉。宗教的力量可以使人类痴狂,大概也只有基于这种原因,才会成就出如此显赫灿烂的奇迹。目睹了这些黄金浮雕的存在,会立刻使人脑海中涌起一个出自佛法的词语——不可思议。
司马灰一面看,一面在心里打鼓:这面墙壁的规模难以估量,横亘沉眠在地底,似乎绕都绕不过去,天知道会用了多少块金砖。墙壁的根部已经沉入地面很大一截,其余大半都隐没在黑暗当中,眼前所见无非是其中一隅,根本难以想象上千年前的古人,究竟是如何建造它的。这个被沉积不散的迷雾笼罩、吞噬了无数生命的野人山巨型裂谷里,为什么会埋藏着如此之多的黄金?究竟是哪朝哪代所留?这些嵌满浮雕的金砖契合严整,像是一座建筑物的墙壁,而它又有着怎样的形状和规模?
九州四海之内,眼所未见,耳所未闻,蹊跷古怪的事情,也不知会有多少。虽然司马灰和罗大海、阿脆三人,在这远乡异域的深山老林里有些年头了,可对缅甸的风物历史仍是所知有限,谁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阿脆瞧得心中发毛,对司马灰说:“这些黄金铺就的浮雕,好像与缅甸寺庙里的菩萨不大一样,看起来很古怪。”
司马灰点头道:“曾听说释迦牟尼佛祖,是降生在西方舍卫刹利王家中,生下来时一手指天一手画地,口称唯我独尊,并放大智光明,照十方世界,脚下涌起金莲花,托举丈六金身,能变能化,无大无不大,无通无不通,普度天下众生,宝相庄严,妙法无边,号作天人师。可这黄金浮雕上的神佛却是如此怪异狰狞,我觉得这些丫头养的怎么看都不像善类,处处透着邪……”
罗大舌头骤然见了这些黄金,不禁又有许多感慨,他用手拍着浮雕上的一尊神佛面孔,提醒司马灰说:“你小子留点口德行不行?在他妈这么庄严神圣的地方,可不敢胡说八道。咱都是贫下中农出身的,咱哪见过这个呀?反正我这辈子,第一次觉得黄金原来也这么普通,竟然可以当做建筑材料,跟土木石瓦都没什么区别。这要是都运到山外去换成军火,能装备多少部队?别说卷土重来占领仰光不在话下,如果省着点用,发动第三次世界大战也没问题了。我罗大舌头平生有个志愿,就是要当国防部长,选购军火咱绝不能要老美的,美国造虽然先进,故障率却高,还得是捷克、加拿大和苏联造的皮实,在瓢泼大雨或河流、沼泽里泡上半天,照样抄起来就打……”
阿脆劝罗大舌头不要动佛面上刮金的念头,免得惹祸上身。何况众人从地震炸弹的爆破现场逃生之时,都受到了落叶剂的化学灼伤,虽然还不知道震动弹弹仓里装填的具体是哪种工业化学毒液,但是看其对地底植物破坏污染的程度,料来最后也不会有什么好结果。如今劫后余生,已属不幸之中的万幸,现在应该考虑的,只有尽快逃出野人山,在大限到来之前越境回到中国,怎么居然还有心思去动这些念头?
司马灰道:“阿脆你说得还真有道理。不过黄金这种东西,果然是动人眼目,人见人爱,不仅咱们中国人民喜欢,世界各国人民也都喜欢,它是和平的象征。我觉得咱们要是为了世界和平,把黄金宝石都带出去,就算佛祖知道了,也肯定会感到非常欣慰……”
司马灰一边同阿脆和罗大海说话,一边偷眼看了看玉飞燕,发现她神色焦虑,甚至带有几分惊恐,不知是出于什么缘故。曾经有个伟人说得好:“一个不想发财的盗墓者,不是一个合格的盗墓者。”司马灰觉得事态反常,就问玉飞燕是否知道些什么。
玉飞燕毕竟是晦字行里第一出尖的人物,看了黄金浮雕上有无数古塔,心中已经有了些轮廓,只是管中窥豹,一时还不敢断言。她被司马灰一问,才回过神来,回应说:“这些金砖的成色有些古怪,不像是真正的黄金,但究竟是什么物质我也分辨不出。另外这座浮雕,既不是墙壁,更不是寺庙和古城,恐怕也不是咱们所能想象到的任何建筑物,而且它根本就不应该出现在野人山……”
众人闻言更是迷惑不解,他们虽然常年在缅北山区作战,但从未听过此事,满肚子的问题,却不知该从哪里问起。
玉飞燕神色凝重地说:“这里很可能是阿奴迦耶王建造的黄金蜘蛛城,又称四百万宝塔之城。”她随即对众人简略说了经过,原来所谓的黄金蜘蛛城,是一个流传了千年的古代传说。以前曾经有过一个显赫强盛的占婆王朝,史称古占,国土范围横跨越南和老挝北部,崇信起源于古印度教的吠陀兽主,辖地内盛产黄金、美玉、象牙、宝石,财富强极一时。因此令周边诸国垂涎三尺,屡受侵袭,但古占人北抗中原,南拒柬越各王朝,始终未落下风,直到元世祖派大军征伐,才使之逐渐衰落,其后裔至今还存留在越南、老挝等地。
古占人的城池与历代国主的陵寝,绝大部分毁于战火,少量保存下来的废墟遗址,也早都成了蝙蝠和蛇鼠栖身的巢茓。然而在越南等地,至今还流传着一个关于占婆王朝黄金蜘蛛城的传说。现今已被考古学家发现的柬埔寨吴哥窟、穆罕摩尼宫、印尼婆罗门浮屠等等,虽也有奇迹之称,但都远远不能与其相提并论,只不过始终没有足够的证据,能证实这一传说真实存在。
相传古代西方有巴比伦王建造的通天塔,而东方则有与之匹敌的黄金蜘蛛城。在阿奴迦耶王统治时期,曾有一座以黄金铸造的城池,嵌满了各种宝石和翡翠,城壁上浮雕有无数宝塔,故此得名,奢华璀璨已极,几乎可与日月争辉。不过此城非城,只是由于规模巨大,按古制十里为城,因此才得了一个“城”字。至于里面有些什么,或者说城中是否存在宫殿屋宇,从来都无法证实。
古占人在黄金蜘蛛城上穷尽了倾国财富,从而一蹶不振,终于导致了后世衰败灭亡的厄运,但入侵征服占婆的各个王朝,却都没有发现这座城池的踪迹,所以大多数人认为:“那段历史扑朔迷离,这座神秘莫测的黄金蜘蛛城,可能仅仅是个虚妄的传说而已,未必当真存在于世。”
直到第二次世界大战爆发,外来者在越南、老挝等地掠夺了大量文物,其中包括几幅占婆国遗留下来的壁画,里面描绘着四百万宝塔之城的图形,给后世的研究者提供了许多宝贵信息。人们由此才发现四百万宝塔之城的称呼,其实并不确切,首先四百万是个虚数,黄金浮雕中的宝塔究竟有多少,谁也说不清楚。另外它也不是一座城池,更不是神庙、墙壁、陵寝一类通常意义上的建筑物。
从那些壁画彩绘上可以看到它的形状,大致是一个用金砖堆砌成的齿轮形建筑,中部为椭圆形,外侧有长短各异的八足向四周延伸,整体轮廓近似蜘蛛。近代学者对它的认识,大多来自平面壁画及文献资料,除此以外,别无考证,所以西方人都将它称为黄金蜘蛛城,他们认为这只是占婆王朝的一个古老图腾或符号,也不见得真有实物。
即使黄金蜘蛛城确实存在于世,也该是在北越和老挝境内。玉飞燕此刻亲眼看到浮雕上的重重古塔,知道十有八九正是占婆王的四百万宝塔之城了,想不到竟会沉埋在了缅甸野人山的巨型裂谷里,怪不得从来都没有人能找到它的踪迹。
世间对黄金蜘蛛这个神秘物体的认知,始终非常有限。只知道这座四百万宝塔之城,是用无数铸有浮雕的金砖堆积而成。从来没有谁能够解释古人为什么要建造它。另外古占王朝供奉的吠陀兽主。没有真身,却有数种奇谲怪诞的象征体,蟒蛇与古塔,正是其恐怖之相,预示着终结和死亡。
玉飞燕感到这些黄金浮雕上隐隐散发出腐朽的死亡气息。鬼才知道阿奴迦耶王为什么要建造这样一个怪物,而且绿色坟墓不惜代价地寻找此物,难道就只是为了黄金这么简单?四百万宝塔之城里是不是还隐藏着别的秘密?她又对众人道:“咱们要想活命,还是离此越远越好……”她正说到此处,就听得黑暗深处,传来阵阵枯木“吱呀”摩擦移动之声,初时细碎微弱,旋即绵绵密密,刺得人耳骨生疼。
第五卷 黄金蜘蛛 第二话 黑洞电波
司马灰等人听玉飞燕说起了占婆国阿奴迦耶王,建造黄金蜘蛛城的传说,都觉惊奇万分。惊的是自打盘古开辟天地以来,没听说世上会有如此奇异之物;奇的是古时候怎会有这么多黄金,而且铸有浮雕的砖体内部契合紧密,撬都撬不下来,从山上沉入地底也未崩毁,别说是在一千多年以前了,即便是现代人,也不见得有这种鬼神般的铸造工艺。
众人虽是暗自纳罕,却没心思再去探寻究竟,此刻身处险恶异常之地,先找到路径逃出山外才是头等大事,所以他们也只是在嘴上议论几句。谁知玉飞燕的话还没说完,就听高处传来吱吱嘎嘎的怪异响动。
开始众人都以为自己在震动弹爆炸之时,把耳鼓震坏了,才会产生错觉。但随即发觉不对,耳鸣绝不是这个动静,又察觉到枯树移动之声来自头顶,就提了探照灯想看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异常,可在深渊底部,受环境所影响,电池消耗极快,灯束射上去毫无作用,到处都是黑茫茫的一片,什么也看不见。
众人听那响动越来越是密集,仿佛许多株千年古树在挣扎着破土而出,声音嘈杂刺耳,让人后脑瓜皮子跟过电似的,一阵接一阵地发麻。
司马灰想起黑蛇Ⅱ号运输机在雾里遭受袭击的时候,便有这种声音发出,英国探险队的威尔森临死前曾留下讯息,说是浓雾中有一个巨大而又恐怖的生命体存在。可是野人山裂谷内的迷雾都被暴雨压制,探险队在地下沼泽里也没遇到什么特殊情况,当时推测雾气的根源,很可能是由封闭地下空间的植被所产生,直至最后以地震炸弹里装填的化学落叶剂彻底破坏了孢子植物,想来已经不该再受到杀人雾的威胁,怎么这种动静竟然再次出现?难道裂谷深处又起雾了?
司马灰虽在找到蚊式特种运输机时,与机舱内残留的雾气有过短暂接触,可他自己也说不清那雾中到底有些什么,只是有一点可以断言——任何进入雾中的人,都再也回不来了。
司马灰背包里的发射式照明弹已经丢失,用身边的探照灯和化学信号棒,无法看到远处的情形,但只听声响,也知道来者不善,肯定是野人山里的杀人雾再次出现了。倘若从城壁或是地底植物的根脉攀上去,绝非短时间内就能回到塌陷的沼泽处,如果半路被浓雾裹住就糟了,而且雾气的出现,也预示着热带风团带来的狂风暴雨,已经开始减弱,用不了多久,整个裂谷里就将没有任何安全区域。
司马灰对那些充满了神秘宗教色彩的古代王朝毫不知情。连阿奴迦耶王与黄金蜘蛛城的名称,也属首次听闻,那是众人见识不到之处,根本无从揣测它的真实面目,何况眼下处境危急,必须先找脱身之路。
罗大舌头焦躁起来,他抱怨说:“今年就是年头不顺,从打一开春,春季攻势失利,接下来是大仗大败,小仗小败,无仗不败。咱们几个好不容易捡了条命,狗喘兔子爬似的逃到这野人山里,结果又是大霉大倒。小霉小倒,无霉不倒,怎么这天底下倒的霉事,全让咱给赶上了?”
司马灰以为罗大海心里发虚了,就说:“罗大舌头你放心吧,你ρi股蛋子上刻着走运俩字,谁死了你也死不了。”
罗大舌头急忙辩解道:“老子当初那也是有队伍的人呀,我怕什么?”他顿了一顿,又说, “可把话说回来了,常言道得好——‘大起大落平常事,能屈能伸是英雄’,处在这种形势万分不利的局面下,不跑还留在这等着挨雷劈吗?”
阿脆提议说:“逃是应该逃,可这野人山裂谷实在太深,下来容易上去难,地底的浓雾一出现,这里就会变成一座‘烟囱’,四周根本无路可走。我看打蛇要打在七寸上,只有先设法找到产生雾气的根源,将之彻底破坏,才能确保安全。”
司马灰摇头说,这茫茫迷雾似乎能吞噬一切,可不比柬埔寨食人水蛭有质有形,何况现在已经失了先机,处境极是被动,随着雾气的出现,咱们的活动范围将会变得越来越小。临上轿了才现扎耳朵眼,肯定来不及。
玉飞燕眼见身陷绝境,可司马灰等人仍是神色若定,思路清晰,心想,“这些家伙可真是些亡命之徒。看来在血火飞溅的战争环境中,磨练出来的那股子韧劲儿,果非常人可比。我也不该露出惊惶之态,免得教他们小觑我。”她想到这里,便说:“碍于地底黑暗障眼,实是无法可想。但是为了尽量避开高处的浓雾,不如打消从高处返回的念头,先去周围探明情况,在裂谷最底部寻找道路脱身。”
司马灰知道玉飞燕是盗墓的土贼,他们这路人,最擅长茓地钻山,因为做这个行当,必须有“眼”,据说是“道眼为上,法眼次之”。所谓“道眼”,能凭目力之巧,直接察看山河形势;而“法眼”则须以天星、河图、紫薇等法。来判断地理的吉凶生死。有时候在地下洞窟内部,反而比起在深山密林里更得施展其所长。但缅北这地方,多是地脉纠结之处,即便是当年的金点祖师在世,到野人山里一看也得发蒙。所谓山凶水恶,形势剥乱,没有章法可寻,当地的风俗是人死之后,不能直接下葬,而是要先暴尸数月,等到皮肉腐烂尽了,只剩枯骨,这才装入坛中埋到地下,那就是为了防止死者接了地气变作僵尸。所以玉飞燕那身本事,在野人山裂谷未必能够施展,但限于形势,她刚才所说的计划,也是万般无奈之下的唯一明智选择。
于是众人调整行动方案,要首先接近裂谷内侧的岩壁,他们判断一下大致方位,推测置身之处距离洞窟南端最近,就从黄金蜘蛛城处掉头折返,摸着黑探路向南走。野人山巨型裂谷最深处的结构虽然并不复杂,但那些孢子植物,都大得异乎寻常,在高处形成了近似茧的植被,如果从剖面上看,大概是个H形的结构,中间横着生长的部分是“茧”,两侧则是深植于山体内部的根茎垂入地底,罩住了整座铸有四百万宝塔浮雕的古城。它们连为一体,牵一发而动全身,所以在地震炸弹爆炸后,化学落叶剂摧毁了形如蘑菇岩的茧,从而造成裂谷里的大片植物迅速死亡。如今这片腐朽阴晦的原始丛林,与枯萎的植物根脉纵横交错,沼泽塌陷的时候,更有大量淤泥和积水倾入地底,所以处处都是阻碍,使人难以快速行动。
那些上千年的古木,尽是盘根虬结的烛形老树,冠盖奇厚,层层叠叠地笼罩着水面。毫无生机的藤类植物残骸,如同一条条黑蟒般倒垂入淤泥积水里。形成了无数道厚重的帷幕,看起来一切都充满了怪异。虽然仍是凝翠幽绿,实际上早已彻底腐朽,感受不到一丝生命的迹象,气氛寂静而又压抑。
众人在如此恶劣的环境下,勉强走了一程,黑暗中深一脚浅一脚,也不知远近,只凭着指北针辨别方位,心里边正是七上八下的时候,泥沼中淤积的阴腐之气,也都逐渐在地底弥漫开来,而且这里湿度极高,枯树间薄雾缥缈,那雾也是雨,雨也是雾,钻进鼻子里呛得人脑浆子都疼。探险队携带的防毒面具早都失落了,好在缅共人民军配发有一条用灌木树皮织就的围巾,布质清凉柔韧,能避瘴疠之气,当地土语称为水布。根据使用方式不同,可以有许多种辅助用途,是在丛林里行军打仗的必备之物。平时就绑在脖子上,进入丛林的时候扎在颈中,能够防止蚊虫钻进衣服里。这时自然就派上用场了。司马灰三人都取出来蒙住了口鼻。
玉飞燕也想效法施为,但她身边没有水布,只好找了块围巾蒙了面,可仍然觉得难以忍耐,她皱着眉头看了看手腕上的表盘,空气测量仪的精确读数显示——一氧化碳含量为零点五,甲烷浓度低于百分之一,这才稍稍放心,可随即发现指数忽高忽低,不知在何时起就已失灵了。
玉飞燕急忙再看指北针,发现也是如此。相传地底有大磁山,所以普天下悬浮之铁,都会自然指南。上古时代黄帝凭借此理造出指南车,才在浓雾中大破蚩尤。而探险队使用的是指北针,它的指针指向“北”或“N”,是为磁北方向,与真北方向有一个偏差角度,可以计算出磁偏角的数差,定向更为精确。但这野人山裂谷里,似乎存在着某种强烈磁场,指北针肯定受到了干扰,才会失去作用。她停下脚步对众人说:“这地下裂谷里一片漆黑,而且雾气越来越重,如果针迷舵失,没有了参照物作为指引,咱们可就真成睁眼瞎了。”
玉飞燕背着的电台始终未曾失落,为了确定是否存在磁场干扰,就让阿脆将战术无线电打开,只听一片刺啦刺啦的嗡鸣噪音里,竟传出断断续续的人语,声音极是模糊,也听不清说些什么。阿脆吓了一跳,险些将对讲机扔在地上:“闹鬼了,这里怎么会收到电波通讯?”
众人相顾骇然,都不约而同地戒备起来,阿脆定了定神,重新搜索调整频率。无线电里的声音逐渐清晰起来。她听了一阵,低声道:“对方说的好像是个方位坐标!”她除了家传的医术之外,也非常具有语言天赋,刚到缅甸不久,便被调到缅共东北军区特别任务连,接受过专门的密电培训,各种调辐、调频的无线电半导体报话机无不通熟,也懂得看军用地图,这种简易坐标自是不在话下,忙暗中记下,随即又听那部战术无线电台里,隐约传来一段话语:“我在……蛇里……”可以确认是明码呼叫,并且在一遍又一遍地重复发送。
司马灰对阿脆点点头,示意她作出回应,问清对方的身份。阿脆依言行事,可那段电波随即陷入了静默,然后以一段无法解读的奇怪代码作为答复:“A……A……D。”
第五卷 黄金蜘蛛 第三话 钢盔
黑暗深处传来的通信在发出“A……A……D”代码后,就此中断了联络。玉飞燕奇道:“那是……什么意思?AAD是谁?”司马灰说:“可能是个加密的呼叫代号或暗语,军队里才会用,咱们不可能知道。”阿脆竭力搜索着脑中记忆:“我好像……在哪听过这段代码,可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这片深髓幽暗的地下洞窟里,空气湿度很高,到处都是模糊朦胧,地形特殊,完全与外界隔绝,根本无从推测这段电波来自何处。因为失踪在野人山巨型裂谷中的人员实在是太多了,有可能是某支探险队的幸存者,也有可能是那个幽灵般的绿色坟墓。一时间谁也吃不准是吉是凶,但都觉得这事来得邪性,可能有诈,不敢轻信,而且也难解其意:“在蛇里?难不成是被蟒蛇吞了的死者,在跟咱们联络?”
司马灰说这事有点邪门,应该正常使用的仪器全部失灵,本不该接到电波的战术无线电却意外收到通讯信号,会不会和野人山里出现的浓雾有关?指北针的方位完全混乱,咱们也没办法按照通讯里提供的方位去察看究竟。
众人正在商议对策,一旁哨戒的罗大舌头忽然发现,在远处的漆黑中,亮起一盏忽明忽暗的灯光,他赶紧提醒司马灰等人注意。司马灰凝目一望,不是鬼火,似乎是什么人用手遮挡信号灯,发出的灯光通信,待要仔细辨别,那信号灯闪烁的光亮却已消失不见了。
罗大舌头却不在乎,他自打进山以来,早就憋了一肚子火,愤然说:“妈了个巴子的,是哪个鳖犊子在那作怪?老子非看看你是人是鬼不可。”说着话端起大口径猎枪,寻着发出灯光通信方向往前搜寻。司马灰也招呼阿脆和玉飞燕,让她们随后跟上,要看看那边到底是怎么回事。
四人壮着胆子,布成散兵线,呈扇形往前搜索,然而四周都是一片漆黑,眼看山重水复,也不由得放慢了脚步。
阿脆低声问司马灰,一直躲在暗处窥视众人的绿色坟墓,也不知道是人是鬼,抑或是什么怪物,可自从地震炸弹被引爆之后,它就再也没有出现过,刚才的通讯和信号灯都来得好生诡异,会不会是它发出的?
司马灰也认为在蚊式特种运输机里的时候,绿色坟墓应该就隐藏在探险队的几个幸存者当中,因为当时情况十分特殊,机舱内犹如一间密室,若非近在咫尺,绝不可能对机舱里发生的事情了如指掌。如果刚才的信号与之有关,那就绝不可信,多半是要将见过黄金蜘蛛城的幸存者引入死路灭口。而且司马灰还推测,现在这个幽灵般的尾随者,肯定还躲在某个死角里,只不过一直找不到机会,还没办法将它揪出来。
阿脆反复琢磨着司马灰的话:“你先前也曾说过人的心理上存在着死角,那是个什么样的盲区呢?”
司马灰说既然是心理上的死角,就是以正常思路绝难想象的范畴,所以咱们现在胡猜乱想也没任何意义。当年在湖南湘西,发生过一件很蹊跷的命案,湘西那地方自古就是山多、洞多、匪多、枪多,山贼土匪多如牛毛,路上行走的客商,孤身坐在山里边歇个脚,都会被人从背后放倒,用刀子割了头去。那时有家布客,掌柜的布商独自去外地办货,家里不放心,算着临近回来的日子,就派管家带了两个伙计,去数十里外的小镇上相迎。那镇子地僻山深,周围土匪也多,却是回城的必经之地,镇中只有一个大车店,没单间,全都是二十几人一间房的对头通铺。管家来得时候也巧了,他到了客店一打听,得知东主昨天晚上就宿在店内,眼看日头出得老高了,早该出来结店钱了,可眼瞅着从客房里鱼贯出来十八个人,唯独不见布商的身影。管家到房中一看,四壁全是空的,哪里还有人在,他暗觉事情不
对,急忙去找大车店的店主核实,一查房册。白纸黑字写的分明,昨夜住在房中的是一十九人,可光天化日,众目睽睽,怎会无端少了一个大活人?管家情急之下,拼命拦住了正要出门的那些客人,说我们东家昨夜明明住在店里,怎就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下落不明了?难保这店是家黑店,暗中谋害过往客商的性命财物。当时街上有采访局侦缉队巡逻,见闹得动静不小,就将店里的人全抓回去严加审讯。本来采访局只想趁乱敲点钱财,不料一搜那十八个与布商
同住一室的客人,竟发现每人都带着一包人肉。刑讯威逼之下,那些客人只有招供认罪,交代了案情经过。原来这十
八人都是土匪,在路上见布商行囊饱满,就想在僻静处劫杀了谋他一注财帛,但尾随了一路,始终没找到机会下手。最后跟到镇中,土匪们都假作互不相识的,买通了店伙,与那布商共宿一室。入夜后待那布商睡熟,就用被子将其兜头盖住,把人活活闷死,然后乱刃分尸,切成一十八块,又都用石灰和油布裹了,不见半点血迹。每人一块分别带在身上,打算离开客店后,扔在山里喂了鸟兽,那就绝对不留任何痕迹了。可大概也是因为杀得人多,到头来怨魂缠腿,这伙土匪还没来得及离开客栈,却被布商家里管事的一闹,使得这案子败露了出来,都让官府五花大绑地捆了,送到省城里游街砍头示众。这件碎尸案在当时的社会上震动不小,在法场上围观用刑的百姓人山人海,真是好不热闹。
司马灰对阿脆说,绿林海底称杀人为推牛子,这些土匪正是利用了人们心理上的死角,途中盯上过往的行商之后,便在客栈里杀其身、解其体,以石灰掩埋,使血水不溢,分携其肉,藏带于身,所以住店的有十九人,出来却是十八人,在市镇街心里杀人越货也能丝毫不露踪迹,要不是事出凑巧,谁能识得破这路歹人推牛子的手段?
阿脆若有所悟,大概隐藏在探险队幸存者当中的绿色坟墓,也有些非常手段,才会在众人眼皮子底下出没无形,未必真是幽灵。
这时走在最前边搜索的罗大舌头,发现身边的藤类残骸里,似乎藏有些什么东西。那些密密层层的地下植物,规模之巨,形态之异,早已经远远超出了任何辞书中的定义,可称世间罕有,地面凹凸起伏的古树根脉,犹如月球表面一样荒凉和贫瘠,绝无生机可言。然而几株老树之间,趴卧着黑漆漆一件物事,体积很大,看起来与周围的环境极不相衬,也不像是倒塌的古树躯干。罗大舌头举着猎枪一戳,铿锵有声,如触铁皮,他大为奇怪:“沉埋地下千百年的原始森林中,怎会凭空冒出这么个东西?”急忙回头招呼其余三人跟上来看个究竟。
司马灰闻讯立刻向前紧赶了几步,他提着的探照灯光束在跑动中一晃,就见罗大舌头身旁的树丛里蹲着个黑影,那黑影脑袋上戴着个美式M1钢盔,正从地下挣扎着爬起身来,钢盔下似乎是张极其苍白的脸孔。
司马灰无意中看这一眼不打紧,顿觉阴风彻骨,着实吃了一惊,他跑得又快,收脚不住,险些撞在树上。要说司马灰怕鬼吗?他是从战场上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南下从戎以来,日复一日在深山老林里行军作战,要是胆子稍微小点,神经也早该崩溃了,但一个人的胆量再怎么大,总会有些弱点存在,此时他一看那顶M1钢盔,真就觉得从骨子里边犯憷。
原来缅北局势非常复杂,在非军控地区,各种武装团伙占据的地盘犬牙交错,这里面有几支队伍,是在解放战争时期,从中国境内溃逃到缅甸的国民党部队,缅共人民军称其为蒋残匪。这些人格外抱团,又擅长钻山越岭。而且都是老兵油子,作战经验非常丰富,枪头子极准,对外软硬不吃,甭管你是缅共人民军还是政府军,谁从他的跟前过就打谁,平时盘踞在深山里自给自足,偶尔也当雇佣军捞些外快,一躲就是二十来年,形成了一股很特殊的武装力量。
缅共人民军里的中国人很多,绝大部分都是从云南过来的知青,普遍没接受过正规军事训练,有专业军事背景的人不多。主要是通过以老带新,一般只要能学会使用轻武器射击和拉弦扔手榴弹,就可以拿起武器上战场了。好在政府军部队的战斗力也始终强不到哪去,兄弟们凭着一腔血勇,倒也能跟对方打个势均力敌。如果是新人伍的运气不好,刚和敌人交火,就撞在枪口上死了,也没什么好说了,而那些个命大没死的人,则在战争中学习战争,仗打多了经验也就增多了。
别看司马灰还很年轻,他在缅甸打了好几年仗,也算是个老兵了,只听炮弹破空的声音,就知道会不会落在自己头上,再比如说在丛林里遇到伏击了,打了半天也许都看不到敌人的影子,但一听对方手中武器的射击声,大致上就能判断出遇上了哪股武装:政府军的枪好,炮也好,打起来都是盲目的扫射,没什么准头,战斗力也不强;而蒋残匪人数不多,基本上没有炮,枪支也普遍是老式的,射击方式多是运用点射,尤其擅长躲在暗处打冷枪,而且命中率奇高,只要是对方枪声一响,自己这边肯定会被撂倒一个。
那时候兄弟们很纳闷:“想当年百万雄师过大江,兵锋过处,所向披靡,打起国民党部队来就跟秋风扫落叶似的,敌人好像根本不堪一击,怎么这伙残兵败将到了缅甸竟变得这么厉害了?”这个问题他们直到现在也没想明白,但吃亏吃多了,也能丰富作战经验,最后终于总结出一条经验:“不撞见蒋残匪也就罢了,撞上了必会死伤惨重,半点便宜也捞不着,根本不是人家的对手。”那真是打骨子里边憷上了。
在司马灰的印象中,至今还活跃在缅甸的各方武装人员,几乎没人佩戴真正的美式M1钢盔,这种头盔近年来只有蒋残匪还戴着,不过也很少有货真价实的,大多是仿美国造的中正式,样子差不多,猛地一看,很难区分。
所以司马灰第一反应就以为是:“怕什么来什么,在野人山里遇着蒋残匪了。”他不由分说,趁着前扑之势,抡起猎刀就劈,正剁在那黑影的脖子上,可刀锋所及,却似斩到了一根藤萝,而那顶钢盔,也随即滚落在地。
司马灰定睛一看,见枯树躯干上隆起一团形似绒藜的白色植物,模样奇形怪状,恰好长在那顶美式M1钢盔底下,司马灰看得分明,暗道一声惭愧,竟被这东西唬个半死。
这时阿脆和玉飞燕都从后边跟了上来,二人将司马灰从地上拽起来,并捡起那顶钢盔来看了看,同样备感诧异:“这东西是从哪来的?”司马灰接过来一看:“不是中正式,这可是真正的M1。”司马灰想起阿脆头上伤势不轻,在完全封闭的空间里,这顶钢盔依然簇新,没有半点锈迹,就掸去里面的泥土,擦干净给她扣在了脑袋上。
阿脆见着美军的M1钢盔,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情,她立刻翻出Karaweik祖父留下的日记本,对司马灰指着其中一行道:“战术无线电台通讯中出现的暗语AAD,是第六独立工程作战团的通讯代号!”
司马灰一看果然如此,然而更令人吃惊的事还在后边,罗大舌头让众人看他在树丛里发现的东西,那竟是一辆自重三四吨,载重量在六七吨左右的美国道奇式十轱辘大卡车。这种美国产的老式军用运输卡车,在缅甸山区比较常见,当年经史迪威公路沿线,有很多车辆翻落进山谷绝壑,或是被地雷火炮炸毁,至今也无法统计出准确的损失数字。
让司马灰等人感到万难理解的并不是这辆卡车,如果以古占人建造四百万宝塔之城的年代推算,这片地下森林少说也有上千年不见天日了,怎么会冒出来一辆第二次世界大战时期的老式卡车?
众人掰着手指算了算,现在是1974年夏季,盟军在缅甸进行大规模作战,则是1941以后的事,这当中的时间,相距不过是短短三十几年。当然很可能在这二三十年中,曾有人机缘巧合,闯进入过野人山巨型裂谷,如果把思路放宽点,倒也可以理解。
可是这片地下森林中的参天老树,大都异常高耸粗硕,枝干起伏虬结,蜿蜒盘亘。枯木间藤蔓密布,天罗地网一般的笼罩在周围。人在其中走动都感觉无比吃力,几乎是寸步难行,更别说将一辆全重近十吨的大型卡车开进来了。
众人随即发现,这辆道奇式卡车后面数米远的地方,还停着另外一辆道奇卡车,沿途找过去,丛林残骸中的十轱辘美国造竟是一辆接着一辆,不见尽头。
第五卷 黄金蜘蛛 第四话 千年一遇的瞬间
罗大海挠着头说:“怪事。刚才的光亮就是出现在这附近,难道还有幸存者?可周围连个鬼影也没有,这些十轱辘美国造究竟是打哪开进来的?”
司马灰说:“别他妈管那么多了,先看看车里有没有吃的,要是有罐头,说不定还没变质,能带的全带上。”
二人说话间就已手足并用攀上其中一辆卡车,揭开帆布一看,才发现里面根本没有食物,只有两门带有支架和底盘的迫击炮,其余的都是弹药箱,还有少量反步兵地雷和燃烧弹。
缅北地区多年以来战事不断,不同型号和产地的武器弹药,几乎遍地都是,随处可见。比如生活在偏僻山区的人,也许一辈子没见过肥皂和牙膏之类的普通日用品,但你要说各种地雷,什么反步兵的、炸装甲车的,美国产的、日本造的,他都能给你说得头头是道。
玉飞燕却不认识这些老掉牙的武器,她看那迫击炮的筒子粗得吓人,以前也没见过,就问司马灰他们:“这是什么炮?”
司马灰看到车里的地雷。就立刻想起自己那些被炸掉腿的战友,忽然听玉飞燕问起,便心不在焉地应道:“这是老美的l07毫米化学迫击炮,高爆弹、烟幕弹、白磷弹都能打,尤其是那种白磷燃烧弹,一烧就是一大片,着起来哗哗带响,有一回我就差点被这玩意儿烧死。”说完他又跳下车,从前边破损的车窗里钻进驾驶室,那里边灰网密布,空空如也,连张多余的纸片都没有。
众人先后察看了几部军用运卡车,全都无法发动,看里面散落的物资也是大同小异,多是些军需品,但是没有枪支,也没发现附近散落着任何驾驶员的尸骨。仿佛整个车队都是从天上凭空掉下来的。
四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脑子里不约而同地出现了一个念头:“这里是幽灵公路206隧道的尽头?”
美军第六独立作战工程团,利用第一次英缅战争时期留下的隧道旧址,将幽灵公路B线修到野人山大裂谷附近时,从塌方的隧道中涌出浓雾,造成许多人员失踪,因而被迫废弃,撤退的时候也把隧道炸毁了,怎么又有运输车队进入到这个裂谷的最深处?另外那些十轱辘美国造上标记模糊,也难以断言就是军方车队。
众人即便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这支十轱辘美国造运输车队,为何会出现在野人山大裂谷的地下丛林里,这支失踪的部队当时究竟遭遇了什么?难道冥冥之中,真有死神张开了怀抱?
罗大舌头胡乱揣测道:“要是咱们先前看到的信号,真是这些失踪人员所发,这地方可就是‘闹鬼’了。”
玉飞燕很忌讳“谈鬼”,斥道:“你这土包子只知道闹鬼,倘若真是闹鬼,事情也就简单得多了。俗传‘鬼惧火药,置枪击之,则形影俱灭’。咱们都带着枪,怎么会遇鬼?所谓‘六合之外,存而不论’,依我之见,诸如什么重力异常、幻视错觉、磁场效应、四维交错、黑暗物质、飞碟作用、失重现象之类的可能性都存在。”
罗大舌头正待反唇相讥,却听司马灰对玉飞燕说:“其实你这也是没见识的话,你说的那些乱七八糟的神秘现象,到现在还没有任何一个能被世人解释或证实,和鬼怪作祟又有什么区别?”
这时阿脆招呼他们说:“你们别争了,来看看这是怎么回事。”原来那些十轱辘美国造的附近,矗立着几座石料堆砌成的建筑,砖石奇大,表面都呈幽暗的黛青色,也有石人石兽,似乎是座千年前沉入地底的寺庙宫殿,树藤遮掩下的庙墙秘道隐隐可见,虽然在黑暗里看不到远处,但仅从那些雕镂精湛的残痕中,也足能感受到这片城墟的规模浩大和神秘。
阿脆举着探照灯,让众人仔细打量那些墙壁,不知从何时起,砖石缝隙间渗透出薄薄一层绒藜状的植物,在毫无生机的地下丛林残骸中,竟然会出现生命的迹象,不禁使人惊得张大了嘴,好半天也没合拢。
沉睡在地下长达千年之久的宫殿和寺庙,虽然早已被时间抚摸得苍老,并且让丝丝缕缕的绒藜状植物拥抱缠绕,使砖石缝隙间剥落得裂痕斑斓,但是却依旧沉静安详,古朴圆融,默然无声地述说着早已坍塌了的辉煌。可它所传达出的无穷信息,就仿佛是一本厚重离奇的古籍,司马灰等人只是无意间浅浅翻阅了残破不全的扉页,又哪里能够参透其中包含的巨大谜团。
司马灰心中打鼓,又仔细在附近看了看,发现周围的枯藤残骸里,也都生出了一层绒藜。原始森林里常有千年老树枯死之后,其躯干死而复生,再次生出花木的现象。可在野人山裂谷的最深处,这个终年不见天日的地下深渊里,大量出现这种情况实属反常。
状似绒藜的植物生长速度惊人,就与此前那顶M1钢盔下所见到的一样,眼看着就结成甸子形,大如海碗,里面裹着密集的触须,显得妖艳奇异,仿佛是个有血有肉的生物一般。
司马灰看得稀奇。试探着用手一碰,指间便有缕缕白雾流淌,怎么看都不像是地底生长的菌类孢子,他连忙扯下蒙面的水布,凑近嗅了嗅气息,心中惊诧之状难以言喻:“难道我们身边的时间,都凝固不动了?”
其余三人看司马灰好像是识得这些特殊植物,就出言询问,让他说明情况。
司马灰仔细观察了附近滋生蔓延的植物,觉得很有必要向不明真相的群众解释清楚:“这些形态酷似绒藜的植物极不寻常,其根茎虽然犹如肉质,却不像是出现在地底的普通菌类。你距离它远了,就无色无味,如果近在咫尺,则会感觉浊不可耐。从中生长出的叶子和触须一碰就碎,仿佛有形无质,外形近乎雾状蒲公英。按照相物之说,这东西根如菌、叶如蒲、茁芽怒生,无异于仙树灵根。野人山大裂谷的最深处死气沉重,毫无生机可言,居然出现这类特殊植物,难道就不反常吗?”
玉飞燕说:“缅甸山区的原始丛林有上亿年进化史,这里的植物千奇百怪,目前人类所知所识,也不过十之一二。即便这地底有些特殊物种存在,又有什么稀奇?”
司马灰说:“可没那么简单,据我所知,只有古西域僧迦罗深山洞窟里生长的忧昙婆罗才会具备这些特征,是种非常古老的植物。”
玉飞燕闻言很是吃惊,僧迦罗是狮子国斯里兰卡最古老的称谓,那里生长着忧昙婆罗?佛典《南无妙法莲华心经》里倒是记载着三千年开放一次的忧昙婆罗,成语“昙花一现”就是从此而来。相传忧昙婆罗,千年一现,霎时间枯萎,世间当真有这种不可思议的植物存在吗?
司马灰说:“僧迦罗具体在哪我不清楚,佛经里记载的忧昙婆罗,也只是一种隐喻,它是否存在,至今众说纷纭,尚无定论,不过最接近其原形的植物,大概就是古西域地下生长的‘视肉’,后世也有人将其称为忧昙婆罗。此物可以附身在枯木砖石上存活,多是腐朽阴晦之气沉积千年而成,它近似由无数细微小虫聚集而成的菌类,生命极其短暂,眨眼的工夫就会消逝无踪。”
司马灰所知所识虽然仅限于此,但是观其形而知其性,他猜测十有八九,野人山裂谷里生长的地底植物,就是古籍所载的忧昙婆罗,眼前所见,大概是几千年才能出现一次的短暂瞬间。
罗大舌头在旁听得好奇,Сhā言道:“这人一辈子。只不过匆匆忙忙活个几十年,可这些地底植物一千年才出现一次,怎么就让咱们给赶上了?这是不是说明太走运了?莫非是咱们善事做得太多,感天动地,连菩萨都开眼了?”
司马灰并不认同:“罗大舌头你就甭做梦了。常言道得好‘天地虽宽。从不长无根之草;佛门广大,也不度无善之人’,咱们几个人可都不是什么善男信女,凭什么指望菩萨开眼?在地底深渊里见到这千年一遇的忧昙婆罗,可能不会是什么好征兆,因为忧昙婆罗的生灭往往只在瞬息之间,根本不可能存活这么久,这是肉体凡胎的活人能见到的情形吗?只怕其中有些古怪,我估计咱们很快就要面临更大的麻烦了。”
罗大舌头点头道:“原来如此,我就说菩萨也不可能吃饱了撑的嘛。不过听你这么说,我倒踏实多了,咱从小没受过待见,偶尔走回运,还真他妈有点不习惯。”
司马灰顾不上跟罗大舌头多说,他为众人分析目前面临的状况,既然确认了忧昙婆罗的存在,也能由此推测出这个地下洞窟的部分情况。虽说忧昙婆罗每隔几百甚至数千年,才会出现短短的一瞬,但野人山裂谷里的忧昙婆罗体型硕大,远远超出了人们所能想象的范畴,而且无休无止地生长蔓延,其根脉可达千仞,覆盖了整个深渊般的洞窟,简直是个怪物。
第五卷 黄金蜘蛛 第五话 不是谜底的谜底
奇株忧昙婆罗伸展出的无数根脉。与整个野人山巨型裂谷,包括千年前沉入地底的寺庙宫殿。以及阿奴迦耶王建造的四百万宝塔城,几乎融为了一体。沼泽下的那层茧,其实就是忧昙婆罗结出的果实,化学落叶剂虽然破坏了这株植物,但其分布在山体内的根脉既深且广,没有被彻底摧毁,而且复原速度惊人。
阿脆也曾听缅甸寺庙里的一位老僧说起过忧昙婆罗,不仅是古印度和斯里兰卡有这种奇异的植物。在印尼婆罗洲与苏门答腊岛附近也有它的踪迹,但从古到今,还真没听说谁有如此罕见罕逢的机缘,亲眼看到过绽放的忧昙婆罗,所见多是腐朽枯化了千百年的根茎,没有任何生命迹象。她此刻看那酷似绒藜垫子般的植物越长越大,从中流淌出丝丝缕缕的薄雾,在空中萦绕不散,而附近的雾气又加重了几分,才知道野人山裂谷中神秘的浓雾。根源正是来自于深埋地底的忧昙婆罗。
司马灰之所以识得忧昙婆罗,还是他跟“文武先生”学艺时,看过晋代张华所著的奇书《博物志》,那里面遍述奇境异物,包罗万象,记载着许多古怪的草木鱼虫,可惜这部古籍没有完整的流传下来,后世所存不过十之一二,其中就有一段涉及忧昙婆罗的相关记载。不过晋武帝那时候,中土还不用忧昙婆罗之名,按照古称该是视肉,又唤作冥根。
但不管是寺庙里的老僧,还是在《博物志》里记载这些奇异植物的张华。可能他们也都不知道是从哪听来一耳朵,未必亲眼见过实物,所以描述得并不详细,若不是司马灰等人到得野人山裂谷绝深之处,也无从得知地底的茫茫迷雾。竟会是忧昙婆罗所生。
眼下可以确认的情况,是这株巨大的忧昙婆罗至少有两个弱点,第一它可以被特殊的化学落叶剂摧毁;其次是惧水,热带风团“浮屠”带来的暴雨,使裂谷上层的忧昙婆罗消失殆尽,所以司马灰等人进入沼泽寻找蚊式特种运输机的时候,没有遭遇意外。沼泽坍塌之后,泥水涌入地底,使黄金蜘蛛城附近的浓雾也被驱散。但此刻化学落叶剂效力已到极限,隐藏在裂谷底部的忧县婆罗又逐渐复苏,遮蔽了从高处散落下来的雨雾,若非沼泽中的泥水和湿气沉积到此,这些地底植物的生长速度还会更快。
留给探险队四个幸存者逃生的空间和时间,都已所剩无几。
另外一支英国探险队,落入裂谷后利用强光探照灯照明,结果从地底引出了一个巨大的生命体,并遭受攻击;还有那些出现在丛林中的十轱辘美国造运输车队,这些匪夷所思的恐怖事件,仿佛都与野人山裂谷中的迷雾有关。
虽然众人知道了雾气的根源是那株古老的忧昙婆罗,但却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通过接触,他们很快发现那些雾状植物,除了气味有些怪异,却并不会对人体构成直接威胁,所以相信雾中一定还有别的东西存在,等雾气将这里彻底覆盖之际,就是它出现的时候。
众人商量了几句,都觉得没有可行之策,心中愈发绝望,这时要想从野人山裂谷里逃出生天,除非再找来一枚装有化学落叶剂的地震炸弹。
司马灰说现在必须要沉着冷静,四周黑茫茫的往外乱走只会自投死路。绝不能轻举妄动。你们琢磨琢磨,这地底生长的忧昙婆罗极其惧水,一旦接触雨水就会消失无踪,而“浮屠”带来的狂风暴雨,使山里洪水大涨,沟满壕平。既然水路才是进入裂谷最为安全的途径。但为什么英国人要冒死驾机从空中进来。莫非以他们的装备和经验找不到地下水脉吗?
玉飞燕想了想说:“这座裂谷是旱山深裂地形,外部的水脉不通谷底,另外英国人肯定知道野人山丛林里的各条水系,都寄生着大量柬埔寨食人水蛭,这种致命的威胁殊难防范,因此才会被迫铤而走险。”
司马灰点头说:“也该着是他们那伙人倒霉,好在咱们侥幸躲过了这一劫。而且体内血气不足,再走水路也不会引来柬埔寨食人水蛭。所以现在应该明确行动目标,尽可能去寻找有地下水的区域,不管是暗河还是伏流,只要找到了水源。才能避开浓雾。”
罗大舌头赞同道:“看来还是你小子诡计多端,我是没长那弯弯肠子,吃不了镰刀头子。”
玉飞燕也觉得此计可行,就算在水里碰上柬埔寨食人水蛭,毕竟此前有了应对的经验,总强似被迷雾里出没的可怕生物吞噬了。不过说着容易,做起来却难,眼看四周雾气渐生,到哪里才能找到伏流?
司马灰抓紧时间说明计划:“如果在指北针失去作用的情况下,贸然进入雾中,那就再也别想走出去了。我看这片地下丛林,以及占婆古国的宫殿寺庙,本来都是存在于山体表面,千百年前受地下水脉陷落的影响,才沉入了野人山巨型裂谷的最底部。咱们脚下很可能就有伏流或水洞,正所谓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他说话的同时,提着探照灯环视左右,见脚下淤积的泥水都在缓缓向着一个方向流动,看来最低处肯定有向下渗水的区域。
众人寻着踪迹望去,光圈着落的地方,正是那片遗世独立的断壁残垣,在树藤残骸的笼罩下,隐约可见高耸的石像和古塔,形态古朴离奇。这些由砖石和植物构成的废墟,犹如是一座没有尽头的迷宫,沉默地将无数秘密深锁在黑暗之中,司马灰手中那具探照灯微弱的照明距离与之相比,简直渺小得近乎悲壮。(〃文〃心〃手〃打〃组〃手〃打〃整〃理〃)
眼看外围的迷雾越来越浓,司马灰等人别无出路,见有积水有缓慢流动的迹象,只好决定孤注一掷,冒险进去寻找地下伏流的入口。众人正要动身,罗大舌头手里的探照灯忽然熄灭了,他使劲用手敲击灯头,微弱的光圈终于又半死不活地亮了起来,看来电池已经快要耗尽了。
司马灰这才意识到,比起有限的时间和空间,他们逃生的最大障碍,竟是装备的过度消耗和损失。从英国探险队那架运输机里找到的弹药、食品、电池,大部分都在沼泽塌陷时遗失了,如今四人身边,仅剩下半包防水火柴和两支化学信号棒,探照灯和聚光手电筒都已经彻底没有可供替换的能源了。虽然还有一盏应急的宿营灯,但在如此阴暗潮湿的地下空间里。除了以卤钨作为发光源的手提探照灯和信号烛之外,其余的电气光源几乎毫无作用。
司马灰深知如果没有充足的光源照明,想摸着黑从这地底深渊里逃出去谈何容易,但事到如今,根本计较不得许多,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了。
四人又重新分配了仅存的武器,所幸枪不离手,散落丢失的情况相对有限,罗大舌头的大口径四管猎象枪仍在,阿脆有支托卡列夫TT30手枪可以防身,她始终背在身上的急救箱也没有失落。而玉飞燕先前曾将自己备用的勃郎宁HP-35给了司马灰,她后来又在英国探险队的机舱里找了另外一支苏制手枪,此刻见司马灰手中只有一柄猎刀,就再次将手枪和弹药递给他,并嘱咐道:“只有两个后备弹匣,省着用。”
司马灰接在手中一看,并不陌生,那是支苏联制造的斯捷奇金式冲锋手枪,枪身整体采用全钢结构,没有安装木制肩托,作为手枪来讲它比较笨重,但同时也拥有双动扳机、装填二十发9×18mm弹药的双排双进大容量弹匣。另外苏联武器的最显著优点就是能适应各种恶劣环境,不论是酷寒还是湿热泥泞,都可以随时击发,绝对好过继续使用自己手中的冷兵器,于是对玉飞燕点了点头表示谢意。
司马灰又从道奇卡车上,找出几枚投掷式的白磷手榴弹,分发给其余三人带在身边。这东西燃烧时能产生大量浓烟,但在紧要关头也能利用弹体内的燃料剂提供短时照明。为了节省电池的消耗,众人仅使用一具探照灯取亮,顾不得脚下泥泞,拨开前边拦路的枯藤,向着残墙断壁的废墟深处走去。在探照灯不住晃动的光束下,浮现出一尊尊高大的巨人石俑,虽然倒塌损毁得非常严重,却仍是规模浩壮,超乎想象,仿佛是无数拱卫着古老帝国秘密的武士。它们的面部表情十分逼真,可千篇一律,没有任何分别,全是神态肃穆,显得冷漠而又茫然,使人感觉到似乎有种诡秘的力量隐藏在暗处,正在通过石像之眼冷冷地注视着一切。
现代科学虽然日益昌明,可是在人类的内心深处,却始终摆脱不了对黑暗的惶恐与畏惧。也许是因为只有深邃的黑暗,才是这个宇宙中永恒的存在,又或许是黑暗中实在有太多人类无法认知的东西。就如同眼前这片掩埋在丛林残骸中的石殿废墟,谁都无法提前预知,在那死亡一般的寂静背后,究竟有些什么。
司马灰等人看了四周的情形,都因未知而觉得有些毛骨悚然。难免想问:“这到底是个什么地方?”
罗大舌头充明白说:“我看这是个古时候的中央机关,大概就是最高领导人早晨宣布‘诸位爱卿,有事出班早奏,无事卷帘朝散’的那种地方,他们管那叫什么来着?”
司马灰看附近的石俑一个个都是神头鬼脸,就对罗大舌头说:“你的意思是金銮殿?我却觉得这里像是一座寺庙。”
玉飞燕说虽然黄金蜘蛛城的记载在历史中近乎空白,但占婆王朝的后裔至今还有,当年的宫殿都城遗址是在现今老挝与北越交界处,离此甚远。另外缅甸的神佛宗教多起源于古印度,石墙上到处都有吠陀①色彩浓重的雕刻,所以应该是座古寺或神庙。咱们进入野人山大裂谷之前,看到许多被破坏损毁的占婆遗迹,面目早已模糊难辨,可这座随着黄金蜘蛛城沉入地底的古寺,反倒保存得比较完整。
司马灰听了玉飞燕的话,心想,整个野人山裂谷的底部,都被一株巨大的忧昙婆罗所包裹,形势之奇异,实难教人以常理想象,真不愧是古寺花木深,但愿它也能有曲径通幽处。如果不能尽快找到地下伏流,就得困死在地底做了活俑。他心里虽是焦急,但地形崎岖,而且众人体力也已透支,唯有勉强支撑,所以行动极是缓慢。
这时就见前边有座墙基塌了半壁的石塔,斜倚着砸在一片粗如梁栋的枯树藤上。由于塔身斜卧,从它侧面绕行的时候,就可以看到古塔整体的形状,连同那一面面精湛的镂刻浮雕也尽收眼前。
那些遍布塔身的浮雕,与古城墙壁上的十分近似,同样有蟒蛇盘伏缠绕,司马灰起先也没怎么在意,但此刻临到近前,觉得有些古怪,不过也说不清哪里不太对劲,就无意识地多看了几眼。
阿脆也从中看出一些端倪,她对司马灰等人说:“这些蟒蛇很古怪,好像与平常的不太一样。”
司马灰随口应道:“是有些不太一样,这么粗……是蟒还是蛇?”四周黑咕隆咚,盘在塔上的石蟒体型又长又粗,见尾见不到头,一时难以窥其全貌,于是他一边向前走,一边再次提灯照射。
其余三人紧跟在后看了一阵,心中都觉得有些异常。玉飞燕奇道:“古塔与蟒蛇是占婆王朝宗教体系中的恐怖图腾,有死亡和毁灭之意,我以前经手过几件古物,其中就有这种标记,算不得十分罕见。但我怎么也觉得这地底的蟒蛇雕刻得有些奇怪,蛇身上……似乎多了些什么。”
罗大舌头奇道:“蛇身上多了些什么?那岂不就是‘画蛇添足’了。”他又问司马灰,“你说咱用这个词恰不恰当?”
司马灰沿着倒塌的石塔查看,听罗大舌头一问,心中不觉一动,以口问心道:“画蛇添足?蛇生足……那就是四脚蛇了。野人山裂谷底部生存着许多蜥蜴,大概在古代就将这种四脚蛇视为真蛇,咱们很难用现代的人观念去揣测古人的真实意图……”说着话,他已走到石塔的尽头了,发现这座石塔形制奇特,周身浑圆,腹宽顶窄,内墙都被封死了,是座死塔,檐角雕有荆棘枝叶的古朴纹饰,盘在塔身上的蟒蛇也与古塔融为一体。怪躯在塔龛内外蜿蜒出没,半隐半现,似乎那古塔就是蟒蛇,蟒蛇就是古塔,难以拆分,最奇怪的是蟒蛇身两侧都雕有螺旋状的圆形短鳍,分成数对。绝不是俗称四脚蛇的草绿龙蜥。
罗大舌头还纳着闷:“这可不止四条腿啊,我看六条八条也打不住,大概不是蟒蛇,而是条大蜈蚣……”
阿脆说:“蜈蚣可不是这样的。这些侧鳍也不像脚,水里的生物才会有鳍,莫非是伊洛瓦底江中出没的八脚鲶鱼?”
司马灰听得众人议论。脑中早已翻来覆去转了八九个来回。他突然一语道破天机:“我看这蟒蛇缠绕的古塔很可能是个暗号,正因为有它的存在,才会有人驾驶蚊式特种运输机冒死进入裂谷。”
※※※※※※
①吠陀:即《吠陀经》,分四卷,乃古印度宗教起源之经典,内容神秘繁杂,以叙事长诗为文体,记载着宇宙和众生的诞生、平衡、毁灭。印度教三大主神湿婆、梵天、毗湿奴的原形,皆出自其中。
第五卷 黄金蜘蛛 第六话 浓雾
众人一时没能反应过来。这座古塔竟和蚊式特种运输机有关?玉飞燕率先开口问道:“你这话却是从何说起?”
司马灰说蟒蛇身上的不是短鳍,极有可能是种“翼”。一开始我也想不到此节。但从塔身的奇异形状和布满花木的浮雕图案上推测,这古塔的形状几乎与忧昙婆罗毫无两样,看来这些内外一体的死塔,似乎象征着地底出现的雾。而带有翼的怪蛇在塔中穿行,这不就是绘有黑蛇标记的蚊式特种运输机驶入雾中的情形吗?也许这仅仅是个巧合。但那位遇难的英国探险家威尔逊说得不错:“对逻辑研究得越深,就越是应当珍惜巧合。”野人山里各种神秘而又恐怖的古老传说,都离不开蟒蛇与迷雾,死塔所象征的隐喻应该是“只有飞蛇才能进入雾中”——这是占婆王朝在千年之前留下的暗号。
玉飞燕等人初时听司马灰所言,都感到太过离奇,但听到后边,却也是合情合理,恐怕古时当真有这个暗号留传于世。
司马灰说这也只是自己一相情愿的臆测。好多紧要关节仍然想不通。死塔暗示着“只有飞蛇才能进入雾中”,这一点应该是不会错了,雇佣探险队进入野人山裂谷的绿色坟墓,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也掌握着这个秘密。所以才会布置利用蚊式装载地震炸弹的行动计划。但绿色坟墓大概也和咱们一样,只是见到了谜底,却不清楚这谜底的真正含义,因此那两架驶入裂谷内的蚊式特种运输机,先后遭遇了不测。
司马灰等人还记得在Karaweik发现的那卷录音带中,记录着一幕惨烈的灾难,搭乘黑蛇Ⅱ号的英国探险队,在坠机后曾使用特制的强光探照灯,来察看雾中地形,不料却有一个巨大的生命体,受到灯光的吸引,从深渊般的裂谷底部迅速爬了上来,同时伴随着一阵阵犹如枯木断裂般的恐怖噪音,并且袭击了蚊式运输机里的人员。等司马灰和玉飞燕从绝壁攀下之时,裂谷内的浓雾已经被暴雨压制而降低,他们俩没在运输机里发现半个活人,甚至连尸体的碎片都没有见到,仿佛机舱里的人全都湮灭在了雾中。而当司马灰等人进入地下沼泽,找到二十几年前失踪的蚊式残骸时,在进入舱门的一刻,不曾被雨水驱散的迷雾仍然未散,浓雾里似乎有种难以阻挡的可怕力量,险些将司马灰拖人雾中,但当时并没有听到那刺耳的噪音,至今也说不清在那瞬息之间,究竟遇到了什么。
如今众人在古寺废墟的一座座死塔中,发现隐藏着“只有飞蛇才能进入雾中”的神秘暗号,这个谜底的真相难以判断。也许缠绕在塔身上的“飞蛇”。就是从浓雾中出现并且袭击英国探险队的“生命体”。忧昙婆罗产生的迷雾,与雾中栖息的怪物,正是封锁着黄金蜘蛛城最终秘密的两道大门。
众人根本无法想象,那身带短鳍的蟒蛇究竟是些什么,这世界上何
曾有过能在雾中飞行的蟒蛇?中国古代传说中的龙倒是能够腾云驾雾,可那毕竟是想象出来的东西,谁亲眼见过?
玉飞燕对司马灰说:“从死塔里钻出的怪蛇,身上至少有六七对短鳍,也未必是某种生物的原形。因为世间能振翅飞翔的生物,不论是昆虫、鸟类、蝙蝠,最多生有两对,也就是四只翅膀,这是它们进化的客观规律。”
司马灰说凡事没有绝对,此前谁能想到野人山裂谷绝深处,竟然生长着一株如此巨大的忧昙婆罗。它由生到灭,本该只在瞬息之间,但事态异常,自然法则和规律似乎都被扭曲了,也没准迷雾中当真有着超出人类认知范畴的东西存在。
说话这么会儿时间,身后的迷雾已浓得好似化不开来,阿脆提醒众人说:“咱们必须立刻找个地方藏身,因为不管雾中究竟存在着什么,它随时都可能出现。”
司马灰也已听得远处的浓雾里,出现了那种破木门不住关合般吱吱嘎嘎的刺耳声响,而石缝树隙里生长的忧昙婆罗也在逐渐增多,他清楚剩余的逃生时间越来越少,不敢再多作停留,急忙招呼众人快走。
但是环境恶劣,地形复杂,东倒西塌的石墙石塔,树藤残骸纵横交错,又处在黑灯瞎火浓雾弥漫的环境下,只凭探照灯寻路,别说此刻时间紧迫,即便是正常情况下,在这片古寺宫殿的废墟里转上一两天,也不见得能找到地下伏流的入口。
司马灰在此前发现没膝的积水,有缓缓降低和流淌的趋势,又见古城和丛林整体沉入地底后保存完好,就寻思这附近大概是个桥拱般的地形,一千多年前坍塌的山体地层就是桥面,其下很可能还有些窟窿或缝隙,类似桥面底下的洞。在有水的区域,忧昙婆罗的生长就会受到限制,而没有这种地底植物,就不会出现浓雾,没有雾则意味着安全,所以他认为只有尽快找到地下洞的入口,即便其中没有伏流,至少也可以确保一段时间之内没有生命危险。
不料恶劣的环境限制了行进速度,而且茫茫雾气来得很快,司马灰见不是理会处,心知即便争分夺秒,也于事无补。他一看身边地形,恰是离一座石殿不远,殿墙前有一道石拱,内外通透,里面是具四面四手的神像,就将手一指,让众人先进去避避,随即当先闪身入内,可举着探照灯一扫,原来后面的殿墙早已塌了半壁,根本无法容人躲藏。
四人叫苦不迭,正要掉头出来,忽听拱墙上窸窣有声,司马灰将探照灯射在石壁中,就见头顶砖缝里钻出海碗般大的一丛忧昙婆罗,缕缕薄雾从中流出。这时一阵枯树般的动静在浓雾深处由远而近,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就见突然有个极长的黑影,刷地一声从空中掠过。众人虽是目不转睛,却都没看清那是什么东西,它好像贴着墙皮,一晃就不见了,眼前所见的黑影仅是视觉残留,石壁上那片忧昙婆罗,已然破碎成一片雾气。说其快,箭射星流、风驰电掣都不足以形容,只能说是越影超光。人的眼睛几乎跟不上它的移动速度,那一阵嘎嘎作响的噪音也早已远在百十米开外了。
司马灰心中极是惊骇:“这是雾里的怪物出现了,它可能是在掠食,移动起来快得几乎凌虚绝迹,可就算世间真有能飞的蟒蛇,也绝无如此之快。”
司马灰脑中这个念头还没转完,刚从头顶掠过的东西已在石殿里兜了个圈子,眨眼间飞撞到了身前。他连忙将手中手所持的探照灯抛开,想以此引开来敌,但那探照灯刚刚脱手,光亮仿佛遭受黑洞吞噬,立即熄灭在了半空。一旁的罗大舌头也感到了危险,当即扣下了平端着的大口径猎枪扳机,慌乱之际,没有准头,也不知道子弹射到哪里去了。
有道是“枪响治百病”,众人虽然早已筋疲力尽,走起路来两条腿都快拉不开栓了,可真要到了性命攸关的危急时刻,精神中蕴涵的潜能,往往可以在短时间内超出肉体承受的极限。司马灰察觉到不妙,立刻推开也置身在石拱里边的罗大舌头,同时借力向侧面扑倒。这个动作几乎与探照灯的熄灭、猎枪击发同时完成,随后才听到那具熄灭的探照灯掉落在地面的响声。虽是司马灰应变迅速,可还是慢了一步,罗大舌头闪避之际,就觉自己腰间一凉,像是被寒冰戳中,伸手一摸全是鲜血,这才感到疼得火烧火燎。
原来罗大舌头被雾中那快似闪电的东西在腰上撞了一下,竟给连衣服带皮肉刮去一块,创口呈弧形,极是齐整,顿时血流如注。
在后边的玉飞燕和阿脆二人,发现前边的探照灯突然熄灭,知道事情不好,当即投出两枚白磷手榴弹,这种拉环式手榴弹其实是种燃烧弹,燃烧之际虽会产生厚重的烟幕,但刹那间白光灼目,将四周映得一片雪亮。
玉飞燕立刻摘下行军水壶,把里面仅存的清水,都泼向石缝里生长的几丛忧昙婆罗,然后又去灌地下的积水,将殿门内外都淋遍了,使周围雾势稍减,耳听黑暗中迅速移动的噪音,虽然仍在附近徘徊游动,却不再接近雾气薄弱的石殿了。
司马灰和阿脆借着亮光看见罗大舌头倒在血泊之中,伤势着实不轻。忙抢上前去将他扶起。阿脆的急救包是从英国探险队的飞机里找到的,里面备有各种应急药品,其中有种止血用的凝固蛋白胶,可以黏合伤口,此刻不计多少,一股脑地全给罗大舌头用了,又拿绷带缠了几道,忙活了一阵,好歹止住了血。
罗大海脸色惨白,疼得脸上肌肉都在抽搐,他低头看了看伤处,强撑着说:“这么点小伤,跟他妈挠痒痒似的……”心中却也后怕不已,暗想:“这大豁子少说去了我二斤肉啊,幸亏我罗大舌头皮糙肉厚。要不然真他娘的连肠子都流出来了。”
这时玉飞燕发现断墙边又冒出一丛忧昙婆罗,白磷燃烧形成的浓烟与雾气相遇,从中掉出一条形似蟒蛇的东西,此刻看得清楚,它活生生就像是深海里的腔肠生物,约有水桶粗细,两米多长,无鳞无皮,通体呈半透明状,仿佛是一截会动的玻璃管子,两侧生有对称的短鳍,薄锐如刀。也不知哪端是头哪端是尾,就地扭曲蠕动,抖去身上的泥水,振翅欲飞,螺旋桨般的短鳍颤动的频率越来越快,发出阵阵朽木断裂般的噪音。
第五卷 黄金蜘蛛 第七话 呼吸
玉飞燕吓得花容失色,提起乌兹冲锋枪,对着目标嗒嗒嗒就是一串扫射,但那生物移动之际真如飙飞电迈,一片神行,也不知它是从密集的子弹缝隙间穿过,还是在冲锋枪击发之前就已离开,人类的眼睛根本看不清它的行动轨迹,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早就晚了。幸亏众人身边有白磷手榴弹产生的浓烟涌动过来,加上这种生物离了雾气就变得稍显迟缓,使它飞撞到玉飞燕面前时,在空中被烟火所阻,但也不见其掉转身形,竟旋转着躯体直挺挺向后掠去,倏然遁入雾中,听声音是早已经去得远了。
在如此短暂的时间之内,险状接连不断,毫无喘息余地,众人死里逃生。却惊魂难定,心头都是怦怦乱跳。而且也知道了果如司马灰先前所料,那座死塔确实暗示着产生迷雾的忧昙婆罗,以及栖息在雾中的飞蛇。只不过这种“蛇”并不是蟒蛇之属。而是一种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可怕生物。司马灰虽然通晓些辨识物性的方术,但也从来想象不到世界上会有如此异种存在。据说混沌初分之际,清气上升为天,浊气下降为地,大荒中有异物,以混沌为食,名叫“螭椎”,体似滚雪翻银,动如凌空特起,有影无形,上古之人见而不见。多半就属此类生物了。听那雾里的动静数量不少,想必那些失踪在野人山迷雾里的人员,全都被它们吞噬了,连骨头渣子都没留下。
此刻低洼处残存的积水已然无多,然而石殿外侧雾起如墙,再也阻拦不住,司马灰趁着灼目的白光,看殿内倒塌的那截残墙后面雾气稀薄,就带着其余三人,鱼贯从断墙的缺口中钻出去,暂时脱离了浓雾弥漫的区域。
玉飞燕见前面雾气不重,就掏出手电筒来照视,发现这殿后有株缠满老藤的枯树,从中生长出的忧昙婆罗尚未成形,但众人身后的浓雾如影随形,根本没有立足喘息的机会,只顾向前乱走,可谁都清楚,这仅仅是求生存的本能使然,其实现在挣扎逃命毫无意义,不出片刻,仍会被浓雾吞噬,与坐下来束手待毙之间的区别,只是迟早而已。
正在慌不择路之际,却见离着数十米开外,有道忽明忽暗的灯光,距离稍远,也看得不太真切,但隐约可辨,就是先前在那队卡车附近出现的信号灯光,战术无线电里同时传来呼叫,依旧重复着:“我在……蛇里……我在……蛇里……”
司马灰心想:这组来历不明的通讯,将我们引至道奇卡车附近,此刻又出现在残墙断壁的废墟深处,它究竟是什么意思?难道被蛇吃掉就安全了?那样的话,老子宁愿现在就给自己太阳茓上来一枪,倒还是个痛快了断。可转念一想,这段信号似乎别有隐意,却不知道究竟是谁所发?如果对方是良善之辈,为什么不肯现身来见?恐怕是个陷人之阱,不可不防。但眼下情形,有死无生,我又怕它何来?于是将手枪子弹顶上了膛,寻着光亮往前就走。
四人狼狈已极,几乎是连滚带爬,匆匆忙忙到得近前,四周仍是漆黑一片,再也不见半点灯光,但面前赫然有块黝青色的巨岩,岩表寸草不生。露出地面的部分大如山丘,形似巨钵倒扣,显得十分兀突,底部铺有破碎的黑石阶梯,而尽头是处洞窟,石关半掩,洞口被雕凿成蟒蛇头颅形状,那原本是座高耸矗立的古塔,在被称作“宝伞”的七重塔顶倒塌后,仅剩下十字折角形的塔基残存。
石丘后面是遮蔽在藤箩下的四百万宝塔之城,那个黑暗洞窟深处,似乎直通铸满了黄金浮雕的古城内部。众人可能永远无法目睹那座黄金蜘蛛城的全貌,可一旦与之接近,仍然能够真切感受到倚天拔地的雄伟,它就如同一块亿万钧重的天匣,默默矗立在这地下深渊中,黄金铸就的浮雕虽然奢华盖世,却也掩盖不住它强烈的孤独、苍凉和兀突,实不知踏入其中会遭遇什么意想不到的情况。但雾气跟进得极快,四人根本来不及细看,也无暇瞻前顾后,壮着胆子端枪闪身入内,立即从里边关闭石门,再拿手电筒照了照,周围空无一人,两侧全是光滑冰冷的岩壁,毫无缝隙裂痕,深处冷风飒然,仿佛是条暗道,也不知通着哪里。
司马灰松了口气,他见洞窟里实在太黑,手电筒发挥不了多大作用,完全看不清楚究竟置身何处,而仅存的探照灯也已经电池耗尽,无法使用,便取出一支装有化学荧光剂的信号棒,两端对折,把在手中轻轻晃了几晃,暗绿色的荧光随即亮了起来。
司马灰将信号棒握在手中,趁亮抬眼看时,瞥见照明范围边缘似乎有个人影,冷眼一看还以为是阿脆,因为那人头上也戴了顶美式M1钢盔,但司马灰很快就察觉到其余三个同伴,此刻都在自己身后。他下意识地扣紧了枪机定睛看去,发现那个人瘦骨嶙峋,低着头蜷缩在角落里,也看不清他藏在钢盔下的脸孔,唯见衣衫褴褛,身上脏得都能抓蛤蟆了,手中握着一具熄灭了的信号灯,身侧斜挎着一个军用的帆布口袋,木雕泥塑般的一动不动。以司马灰之敏锐,竟然完全感觉不到对方身上存有任何生命迹象,他心中疑惑更深:“是这个死人用灯光通信把我们引进了暗道?”
司马灰立时想到,刚才在地下丛林里发现有一队美国道奇式军用大卡车,野人山裂谷深处全是密集的植物残骸,走入其中,连落脚的地方都不好找,根本没有容许大型车辆行驶的道路,可那些十轱辘美国造,却不可思议地凭空冒了出来,仿佛空间里存在重叠交错一类的特殊现象,教人难以理解。
十轱辘美国造里装载着许多军用物资,看起来像是盟军的运输车队,但车里的人员一律下落不明,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与搭乘蚊式特种运输机的英国探险队一样,全部消失无踪,多半都被出没于浓雾中的“螭椎”所吞噬,连些许残骸碎片都没留下。
司马灰等人在沉没地底的黄金蜘蛛城周围迷失了方向,遇到忧昙婆罗迅速滋生蔓延,迷雾骤起,四个幸存者被逼到走投无路的境地,不想又被一组忽明忽暗的灯光通信,引进了这处位于塔基废墟下的暗道。
直到此时,司马灰终于看清用信号灯引导他们脱险的竟然是个死人,看那死者装束,像是个反攻缅甸时失踪的美国军方人员,猜测其身份,应该与出现在丛林里的十几辆道奇式大卡车有关。之所以会觉得对方是个死人,是因为凡是活人,必然都有气息,也就是呼吸。所谓人者,以气为本,以息为元;一呼百脉皆开,一吸则百脉皆合,人体在一呼一吸之间,能将氧气转化为二氧化碳,也会使得皮肤毛孔间产生微弱的热量,这就是旧时所指的“阳气”或“生气”。可眼前这个人的身上,却似没有呼吸存在,它寂然不动,就像是具多年前横死在暗道中的尸体。
司马灰心觉古怪,暗想:“还真是见鬼了不成?”他一手按着枪机,一手握住化学信号棒,欺身上前,想借着暗绿色的荧光,去看清那死者隐藏在钢盔下的面目。
谁知司马灰刚刚一动,墙角那人影竟在事先毫无征兆地情况下,忽地蹿了起来。司马灰和其余三人同声惊呼,都急向后退,并将手中的武器抄了起来,可还没等扣动枪机,那头戴钢盔的黑影,早已头也不回地逃向了暗道深处。
司马灰有心要追上去看个究竟,又恐其余三人落在后面遭遇不测,只得隐忍不发。他见罗大舌头腰上伤得很重,走起来不免牵扯得伤口破裂,鲜血顺着大腿往下淌,一步一个血脚印,疼得他额头上出满了冷汗,于是司马灰让众人不要妄动,暂时停在原地,给罗大舌头重新裹扎伤口。
阿脆仔细检查清理了罗大海的伤口,并给他注射了一针破伤风抗毒血清。然后告诉司马灰说:“罗大舌头只是皮肉伤,亏得他体质好,并不打紧。”但阿脆说话时面带忧容,暗示着罗大舌头的伤情不容乐观,这回可真够戗了。
司马灰见状深为担心,但他也无法可想。此时化学信号棒里的荧光剂早已暗淡失效,众人虽见浓雾没有涌入,但困在这漆黑的所在也不是办法,便决定向前探明情况。他们改用手电筒照明,顺着暗道往里边走了大约几十步,见有一片下行的台阶,再往深处是条在岩洞中笔直穿行的隧道,极是平整空阔,穹庐般的顶壁又宽又高,在里面并排开几辆坦克都没问题,而且地势偏低,使流进来的泥水缓缓向深处流淌,在隧道中形成了一条暗河,两侧筑有沙岸和石台。
一行四人,走进隧道深处,按方位推测,已经踏入了半埋地下的四百万宝塔之城,这才知道其中果然有空间存在。看四壁都是彩绘斑斓的巨砖,也不知用了哪种颜料,在如此腐晦的环境中,兀自鲜艳夺目。那些砖上都是面无表情的人脸,一列列不计其数,壁前则是两列半跪的石俑,相同的面目毫无变化,冰冷生硬的沉默之下,隐匿着令人畏惧的死亡气息。这条仿佛连接着虚幻与真实的隧道,似乎是个巨大无比的门洞,众人想象不出其尽头会通向何方,甚至连它有没有尽头都不敢确定。
司马灰边走边留意附近的动静,同时向玉飞燕打听,占婆王为什么会在地底建造这么一个“怪物”?怎么每块砖上都有一张人脸?难道这些脸都是占婆王的容貌?
玉飞燕对四百万宝塔之城的真实情形,所知有限,但曾见过不少占婆文物,也了解一些相关历史,她听司马灰问及此事,不由得想起一事,若有所思地应道:“容貌?阿奴迦耶王的容貌可不是这样,它根本就不是人类。”
第五卷 黄金蜘蛛 第八话 另一个幸存者
司马灰本以为整座古城是占婆王的地下陵寝,此时闻听玉飞燕所言,不禁满脸愕然,阿奴迦耶王不是“人”?难道盛极千年的古代王朝,竟让猴子来当一国之主?
玉飞燕白了司马灰一眼:“我说过是猴子吗?你别纠缠不清了,先听我把话说完。占婆王……”她正待细说,就听不远处黑漆漆的水面上,哗啦一声搅动,一段枯木般漂浮在水里的鳄鱼迅速朝着他们游了过来。
原来沼泽坍塌之际,有数条巨鳄逃避不及,也跟着陷落下来,它们追逐潮湿隐晦之气而动,不知从哪处缝隙里,钻进了隧道之中,但这暗河里都是死水,找不到任何食物,而罗大舌头裤管和鞋子都被鲜血浸透了,顿时将水中的鳄鱼吸引了过来。
四人虽然带着枪支武器,却限于没有探照灯,也不敢只凭手电筒就贸然在黑暗中对敌,听得动静不对,立刻撤上了隧道侧面狭窄的石台。
那层石台总共才有半米多宽,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一尊低矮的跪地石俑,而司马灰等人都知道,鳄鱼向来凶暴贪食,别看它们躯体笨拙,四肢又短又粗,猎食之际却迅猛绝伦,比如高悬河面几米高的树枝上蹲着几只猴子,那伏在水里的鳄鱼也能突然跃出水面数米,连树枝带猴子一口咬下,这一人多高的石台如何放得在它们眼内?所以众人都埋身躲在石俑背后,不敢稍动,耳中可以听见鳄鱼拖着沉重躯体爬动的声音,非止一条。
司马灰从石俑后面探出头来。望了望隧道底下的暗河,早把先前的话头抛在了脑后,他对其余三人说:“这可真是刚离虎茓又入龙潭了。将咱们引进隧道里的那个人究竟是什么来历?如果他真是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在缅北山区失踪的盟军士兵,怎么可能在不见天日的地底存活三十几年?”
罗大舌头腰伤虽然疼痛,却仍忍不住Сhā嘴道:“我看那家伙可根本不像活人。按照相对论的观点,这世界上有人就该有鬼,也许咱们真是遇上鬼了。”
司马灰摇头说:“我先前也这么想,但是用化学信号棒照过去的时候,我分明看到他有个影子,身后有影子的就不会是鬼,不过……”
这话还没说完,就听隧道对面的石俑后边,传来一阵轻响。此刻司马灰等人身边的光源,除了几枚化学信号棒和白磷手榴弹之外,就只剩下两支手电筒和一盏宿营灯。宿营灯形如旧时马灯,里面是节能的发光二极管,四周装有透镜使光线扩散,防风防水,可以悬挂在帐篷里作为固定光源,不太明亮,而且不能及远,只有聚光手电筒能照到五六米开外。这种聚光手电筒的光束可以调节,光圈越是集中,照明的范围越远,但幅度则会相应缩小。司马灰就将手电筒光圈调至极限,举起来向对面发出动静的区域照去,其余三人也已悄悄拉开了枪栓,犹如箭在弦上,一触即发。
手电筒的光圈仅剩巴掌大小,照明距离却增加了不少,隔着暗河,恰好能照至隧道的另一侧,但肉眼看过去,所见极是模糊,只看到一尊石俑肩上似乎搭着一只人手,一顶钢盔在后面半隐半现,好像是那个先前逃进隧道深处的“人”,正伏在对面探头张望。
司马灰正想开口喝问,却听对方率先说道:“别再用手电筒照了,我在地底下困得太久了,眼睛见不得光,你们到底是什么人嘎?”声音有气无力,若不支着耳朵仔细听,根本就听不清楚。
众人闻言都是一怔,听对方说话同样是个中国人,而且竟有些云南口音,难道不是当年失踪的美军?另外司马灰也知道,常年生活在黑暗中的人,眼睛不能突然见光,否则就会当场暴盲,便将手电筒的光圈压低了些。回应道:“我们是缅共人民军东北战区特别任务连,你是哪部分的?”
暗河对面那个头戴钢盔的人显得有些吃惊,奇道:“缅共人民军……特务连?那是做什么的嘎?”
罗大舌头虽然受了伤,嘴上却不肯消停,反问道:“做什么的?是这个地球上最危险的武装游击队,咱的宗旨就是让穷爷们儿天天过节,到那些为富不仁的有钱人家里,吃他们的饭,睡他们的床,再看看他们的老婆长得顺不顺溜……”
司马灰低声告诫罗大舌头,让他趁早闭住口不要再胡言乱语,现在可不是嚼舌头的时候,然后又提高声音向对面说道:“我们这事比较复杂,一句两句解释不清,你先说你是什么人吧。”
对方似乎感觉到司马灰等人没有敌意,就通了姓名:“我是第六独立作战工程团,混合补给连通讯班的钱宝山。”
司马灰想起Karaweik祖父留下的日记本中,记录着对日作战时期,盟军在缅甸修筑公路的详细情况。臂上戴有虎头徽章的美军第六独立作战工程团,负责执行贯通野人山段公路的任务,这支部队的通讯呼号就是“AAD”。出于当时协调沟通的需要,美军部队里也配属了不少中国士兵,看来此人就是其中之一。既然对方提到是“补给连”,那些十轱辘美国造大卡车肯定都是由他们驾驶的,可这支部队为什么会出现在野人山裂谷的最深处?他们是怎么把车开进来的?整个补给连又怎么只剩下他一个幸存者?在如此恶劣的环境中。他是依靠什么活到现在的?难道在这近三十年的漫长时间里。始终没能找到机会逃出去?
不仅是司马灰,其余三人也都是疑惑重重,最主要的一个问题就是想尽快知道:“究竟还有没有机会逃离野人山?”
钱宝山也察觉出这四个人的疑惑,便叹息说:“我被困在这条隧道里究竟有多少年,自己也数不清嘎。我把我经历的事情讲给你们听,你们就明白自己眼下的处境了。”
钱宝山随即说起经过,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时期,中国战场接受外援的渠道,只有驼峰航线,但仅凭空军的运输力量,又难以支撑庞大的物资需求,其余的陆路交通,都已被日军切断,所以反攻缅甸、打通中印公路,是当时盟军的第一战略目标。钱宝山是云南籍贯。曾随远征军在印度接受美国教官轮训,最后被调拨到第六独立作战工程团补给连,参加修筑野人山公路的任务。
野人山公路呈“Y”字形分布,分支左侧是A线,右侧为B线,当时首先修筑的公路,是直线距离较短的B线,因为早在日军入侵缅甸之前,野人山里就已存在英国殖民者开凿的秘密隧道,但在施工过程中,发生了许多意外。面临的阻碍超乎预计,才不得不另外开辟迂回曲折的A线公路。
然而从外围绕过野人山的A线公路,施工进展得也不顺利,由于藏匿在山区的残余日军没能及时肃清,所以工程部队时常会受到小股日军的骚扰,零零星星的战斗几乎不曾间断。那次是钱宝山所在的补给连,驾驶道奇式运输卡车,给前方部队运送一批军需物资,车队行驶到堪萨斯点附近,遭遇伏击,陷入了日军的包围圈。
经过短暂交火,补给连发现这股日军配有数辆三菱重工设计制造的97式坦克,在中国俗称其“王八壳子”。此时仓促接敌,己方被前后夹击堵在公路上,所处地形极为不利,纠缠起来必然吃亏。就在千钧一发的紧要关头,处于最前边的引导车,仗着和敌人之间的距离比较近,就冒着炮火,猛踩油门对着97式坦克直撞过去。
日军的97式坦克虽然号称是中型战车,其实勉强能算轻型坦克,战斗全重才1.5吨,而十轱辘美国造全重近十吨,论个头和分量,根本就不处在同一级别。那头车驾驶员打红了眼,加之山间公路陡峭狭窄,结果卡车和坦克全都滚落山涧,双方同归于尽。
后面被堵住的车队顺势冲出包围,且战且走,终于脱离了战斗,岂料误打误撞,竟然驶入了废弃的B线公路,当时随军的向导兼通译是个叫木阚的缅甸人,他引领着补给连运输车队,开进了一条隧道。
随后为了阻断身后日军的追击,就派工兵炸毁了隧道洞口,没想到爆炸引起了接连不断的大规模塌方,虽然摆脱了敌人,但也等于切断了自己的退路,他们别无选择,只有沿着修了一半的中印公路隧道,继续深入野人山。
钱宝山是云南教会学校里长大的孤儿,所以也是个忠实的天主教徒,直到进入这条漆黑的隧道之前,他都是从骨子里相信上帝的真实本质,却从来没想过:“恶灵是否存在?”
第五卷 黄金蜘蛛 第九话 死亡隧道
钱宝山说自己从不信邪,但在野人山里的遭遇,真让他触摸到了魔鬼的呼吸。
补给连逃入隧道之后,迷失了路径,无意间闯进了一片神奇浩大的洞窟,这些形成于上亿年前的古洞,到处堆积着山丘般的象骸象牙,交错的石灰岩洞茓网与地下走廊,虽然宽阔平整得犹如隧道,有的地方甚至比几个足球场加起来都要大,但它更是一片错综复杂的迷宫,不少区域都被浓雾封锁,在前边探路的侦搜分队有去无回。
缅甸人木阚告诉连队指挥官,这里恐怕就是野人山里的猛犸洞窟,他自称熟识野象习性,有把握找到象门出口,于是在前带路。引导车队转过一重重石炭扯成的帷幔,驶到一处低矮的洞窟中,这里上下高度仅有十几米,但四周却极其开阔,形似贝壳内部,地面上都是密集的皱褶,崎岖难行,而且洞底也不是岩层,却似某种植物,行到一半,便有许多车辆的轮胎开始陷了下去。
指挥官发现不妙,他急忙命令补给连放弃车辆,徒步按原路撤退,谁知洞底被沉重的卡车压迫,竟然裂开了一条巨大的缝隙。裂缝深处浓雾弥漫,还没等补给连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整个车队就全部坠入了雾中。
钱宝山和木阚所在的那辆道奇式卡车,正好落在了一株沉没于地底的古树上,车里的人被跌得满头满脸都是鲜血。他们听到其余车辆里有人在大声呼救,但转瞬间就没了动静,也不知出现了什么险情,急忙从车上跳下来,想要过去接应。不料十轱辘美国造压垮了一段树根,古树底下则是条积水的深渠。钱宝山在雾中不辨方向,一脚踩空,身体立刻向下陷去,木阚在后边本想将他拽住,结果被钱宝山一带也陷在坑中。俩人都沿着树根滚入了阴冷的地下洞窟里,险些被水呛死,等他们挣扎着爬出来,用身上的手电筒照亮,再次攀回高处,发现刚才掉下来的地方,已被陷落的卡车轮子堵住了。
司马灰等人听对方说到此处,才知道出现在地下丛林里的十轱辘美国造,果然是从高处掉下来的,难怪车体全都明显遭受过撞击。那株巨大的忧昙婆罗果实,形成了一道覆盖在古城上的伞状茧,这层茧的中间,有个没有浓雾的空壳子,第六独立作战工程团补给连为了躲避日军追击,从迷宫般的猛犸洞窟里误入其中,结果整个车队都掉进了地底,而且全部人员都被浓雾吞噬掉了,只有钱宝山和木阚两个人得以幸存,但随后他们又遭遇了什么?如何能够人不人鬼不鬼的在这与世隔绝之处生存几十年?那个缅甸人木阚现在是死是活?
钱宝山继续说了后面发生的事情:他和木阚二人,落在一个阴暗潮湿的洞窟里,周围死气沉沉,不见半个人影,叫天天不应,求地地不灵,呼风风不至,唤雨雨不来,精神几乎都崩溃了。也不知在隧道里摸索了多久,无意间钻进了一个很深的山洞,洞内玉磊高砌,绿茵平铺,生长着许多地菌和浆果,肉厚多汁,味道很苦,但可以食用。
二人心中发慌,胡乱吃了一些果腹,再往前走,就是这条藏有暗河的宽阔隧道,越向深处走,越是阴森森的黑气弥漫,让人心寒股栗,驻足不前。
钱宝山便有心要往回走,可这时木阚透露了一些很不寻常的事情,他说早在一千多年以前。野人山大裂谷,曾是显赫一时的占婆王朝供奉吠陀诸天的神宫,相当于国庙。占婆人征服直通王国后,将俘获的奴隶和大批技艺精湛的能工巧匠,都集中于此建塔。前后两百年间大兴土木,竟然建造了大小一万三千座形态各异的石塔,并将占婆珍宝遍埋塔下。当时的山峰上宫阙环绕,群塔如林,随便登上其中任何一座,信手所指,手指的方位必然会有高塔耸立,每当落日时分,太阳的余晖和满天云霞,就会将塔林镀成黄金色,然后才缓缓沉入重峦叠嶂之中,凡是目睹过这一奇观的人,无不感叹其辉煌威严不可逼视。
不过这野人山虽然地势奇绝,却是个沙板山,山体里边的岩层下都是空心,莽丛覆盖的神庙底部就是一片地下湖。终于水脉下陷,山体塌毁,无数古塔连同附近的丛林植物,全都沉入了无底深渊,从此形成了野人山大裂谷。
说野人山裂谷内部是无底深渊,一点都不为过,原来地下湖水脉枯竭无踪,但湖底却存留着无边无际的大泥盆,塌陷下来的古城和丛林,都被奇深莫测的淤泥和沼气托住,悬浮在了万顷淤泥之上,随时都有可能继续向下沉没。
这场突如其来的大灾难,使占婆王朝大为恐慌,他们遣人深入地谷,见到那座四百万宝塔之城损毁得十分严重,便认为天地灭却,是神佛震怒,亡国噩兆。
当时的国主是阿奴迦耶王,他为图后计,命人熔炼黄金,将四百万宝塔的盛景铸造在城壁上,金砖重重叠压,构成了一个奇怪的蜘蛛形建筑。所以也将这些金砖称为四百万宝塔之城,以留待将来复国之用。
但谁都不知道当时占婆人为何会有如此之多的黄金。有传说是古人擅养“聚金蚁”,铸城使用并非纯金,又说金砖实为金箔,里面其实都是石砖。因为这种事在缅甸很常见,仰光便有数座高入云霄的大金塔,外边就是覆以金箔,远望犹如几尊大金葫芦,摩天接地,恢弘浩壮,单单是贴嵌在其表面的黄金和宝石,也多得难以估量。
裂谷里的水脉消失后,山体内生长出上古奇株忧昙婆罗。逐渐将沉入地底的黄金蜘蛛城紧紧包裹,浓雾从此笼罩了一切。占婆人又将地面上残存的建筑彻底破坏,并留下恶毒的诅咒,蟒蛇与古塔守护着阿奴迦耶王的秘密,谁妄图窥觑占婆王朝的宝藏,死神之翼就会降临在谁的头顶。
此后占婆王朝果然逐渐走向消亡,不过这个古老的民族在越南和老挝北部,仍具有一定势力,甚至可以说近几百年来,整个越南的历史,就是一部越人与占人的交战史。但到得今时,残存下来的占婆后裔。早因年深日久,忘却根本,已经参悟不出前人留下的暗号,唯独一些扑朔迷离的古怪传说流传至今,说是:“那座古城沉入了地底,飞蛇穿行的浓雾笼罩着裂谷。”谁也解释不清,这究竟是预言还是暗示。
野人山大裂谷中的浓雾来自地底植物,相传这种忧昙婆罗的雾状花冠惧水,但野人山裂谷地势特殊,若无狂风暴雨引动山洪,很难驱散浓雾。而占婆人在城墟底部,开凿了若干条蛇腹形洞窟,丛林残骸里又布有许多积沙渗水的竖井,洞底积水成渠,那些布满暗河两侧的石俑,都是张口空腹,并与古城底下的泥沙相连,可以起到调节水位的作用,有积水的区域就不会有雾气出现,所以这些隧道是野人山裂谷里唯一安全的地方。
木阚并不是残留在缅北的占婆后裔,他之所以知道这些隐情,是因为在英国殖民统治时期,他是缅籍英军,曾专门协助英国探险家到处收集情报,可还没等英国人准备挖掘阿奴迦耶王的财宝,日军就已经占领了缅甸。
后来盟军反攻。收复了大片失地,木阚就被征为了随军的通译,不想这次跟着补给连执行任务,居然闯入了许多探险家做梦都想进来的野人山大裂谷,也是始料未及。但是看此情形,其余的人现在恐怕都已遇难了,隧道里无路可走,外边又被浓雾覆盖,并且失去了联络,其余的盟军部队,根本不知道补给连进了猛犸洞窟,所以别指望能有救援。
木阚告诉钱宝山,其实四百万宝塔之城,根本不是城池,它的里面只有唯一一条路径,除此之外,并不存在任何别的空间。实际上整座古城就是一个通道,占婆王的一切秘密都在通道尽头的黑墙之后,但那里面究竟是个什么情形,他就不得而知了。
木阚认为眼下只有想办法到最深处看个究竟,或许能找到出口,因为占婆人是在地陷之后,才进入裂谷最底部建造古城,这地方实在太深了,不可能直接下来,在地下肯定藏有别的出口,尽管这仅是依理推测,无法确定。他又说:“相传任何胆敢窥探阿奴迦耶王秘密的人,都会死于非命。眼下情况完全不明。万一里边真有恶鬼,就得把命搭上,不如先让一个人进去。一旦遭遇意外,不至全军覆没。”于是木阚让钱宝山在外等着,自己则带枪深入隧道寻路。可他去而不返,恰似泥牛入海,银针落井,就此没了踪影,任凭钱宝山在外边喊破了喉咙,里面全没一丝回应。
钱宝山认定木阚遇到了恶灵,多半已被生吞活剥了。他虽然是个当兵的,却为人懦弱,向来没什么主张,此刻胆怯起来,再也不敢接近木阚失踪的那条隧道。出于人类求生存的本能,竟使他只靠吃山洞里生长的地菌。在地下隧道里支撑苦熬了三十年。钱宝山每天都要不停地和自己说话,否则连人类的语言都忘记了,而且久在阴晦之中,活人身上的气息渐渐消失,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人是鬼,早已不抱生还之望,只等寿数一尽,倒头就死也就是了。可今天突然问听到上边仿佛天崩地裂,隧道里的积水也随即暴涨,还以为是有山洪灌进来了,就冒死爬出来看个究竟。他在黑暗中生活得太久,双眼适应了这种环境,恰好看到司马灰等人藏身在树窟窿里歇息,他也不知道来者何人,倘若碰上进来寻找占婆王财宝的贼子,难免会被杀了灭口,所以只在暗中私窥,不敢近前。
钱宝山观察了许久,觉得司马灰等人不像匪类,直至那些枯萎消失的忧昙婆罗重新生长,浓雾也随即出现,四个幸存者又在密集的植物残骸中迷失了方向,这才用信号灯将他们引入蛇腹隧道。
等钱宝山讲完了经过,就试探着问司马灰等人何以到此。司马灰只推说自己这伙人都是游击队,根本不知道野人山里埋藏着阿奴迦耶王的黄金蜘蛛城,因为途中受到热带风团袭击,被迫逃进裂谷里躲避,又遇地面坍塌,才误入此地。至于盟军反攻缅甸后,世界风云如何如何变化。以及他们进山寻找蚊式特种运输机、引爆地震炸弹等等紧要之处,则是只字未提。
那钱宝山对此也未多作深究,只是说天见可怜,让他百死之余,还能在这里遇到同胞。他在隧道里转了几十年。对这里的地形了如指掌。发现隧道下边就是没底的大泥淖子,确实没有任何出口存在,而且先前的震动,使废墟下的洞窟出现多处崩塌,如今只有古城内部的主隧道里还算安全,而周围的区域都被彻底堵死了,残存的氧气恐怕也维持不了多久,好在凭着人多势众,相互间有了照应,倒是能够壮着胆子进去探个水落石出,总强似继续困在地下等死。此时双方隔着暗河,水中又有凶猛的鳄鱼出没,只能各自伏在隧道两侧的石台上说话,暂时无法会合。
司马灰早在黑屋谋生的时候,就已深知世事险恶。不得不处处防着别人一手,他越寻思越觉得这事不对,心想:“这个自称是盟军失踪人员的钱宝山,编了套跟鲁宾逊漂流记似的鬼话,就以为能唬得住我吗?隧道里没有恶鬼也就罢了,可如果真有恶鬼存在,绝对就是你这第五个幸存者了。”
司马灰仔细看过徐平安的笔记,里面有很多关于第六独立作战工程团在野人山修筑公路的记载,他察觉到钱宝山所言,应该是半真半虚,里面有一定真实成分,诸如占婆王朝阿奴迦耶王的传说,以及陷入地下丛林的美军运输车队,还算比较可信,但涉及到钱宝山的身份和经历,则未必属实,很可能是个冒充的。
这个疑惑让司马灰感到极其不安,野人山裂谷最深处,本是一个完全封闭的空间,古城下边就是充满沼气的大泥盆,如果不是化学落叶剂使忧昙婆罗枯萎,令大量沉积在茧上的泥水落入地底,洞窟和隧道里的空气,就根本不可能使正常人存活太久。除了忧昙婆罗这种不受环境制约的特殊植物,洞窟内也不该再有任何地菌出现,最可疑的是对方没有携带电台,即便作为通信兵,带着部二战时期的SCR单兵无线电,在地底经历了这么漫长的时间,也早就应该报废不能使用了。
从这些情况就可以断定,这个自称是钱宝山的老兵,肯定在试图隐瞒什么,而且他从不敢以正面示人,形迹鬼祟异常,也不知在那顶M1钢盔底下,究竟隐藏着一张什么样的脸?
第六卷 距离天国最近的人 第一话 第九种答案
第五个幸存者钱宝山告诉司马灰等人:“这古城废墟下的条蛇腹隧道里……有恶灵存在。”
司马灰这一双耳朵却不是棉花做的,哪里肯信。所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他察看地底隧道里的形势,认定没有任何人。可以在这与世隔绝的洞窟里长期生存,而且对方身上始终流露出一股掩藏不住的死亡气息,使他立刻联想到了绿色坟墓。虽然两者说话的声音完全不同,但声音和身份都可以伪装,美军第六独立作战工程团在野人山修筑公路的事情,也不是什么绝对机密,如今未必没人知道。倘若那个幽灵般的绿色坟墓确实存在,那么在引爆地震炸弹之后,一定会不计后果地进入这座古城,否则前边这一系列行动就毫无意义。
司马灰推测不会再有多余的幸存者了。这个自称钱宝山的失踪军人,也许就是一直暗中跟随探险队的绿色坟墓,事有蹊跷,恐怕随时都会有变故出现,考虑到这些。不祥之感便油然而生,可转念又想:且不论钱宝山的真实身份究竟是什么,如果刚才不是此人使用信号灯,把我们引进这条隧道,我们这四个人早就死在雾中多时了,看来对方暂时还不想杀人灭口。而是另有所图……于是他装作相信,同情地对钱宝山说:“人生的道路本来就艰难曲折,更何况是走错了路误入歧途,困在这鬼地方几十年,也真难为你了。不过想那姜子牙八十多岁还在渭水河边钓鱼,直到遇了文王后以车载之,拜为尚父,才带兵伐纣,定了周家八百年基业,可见这人生际遇不分早晚。”
钱宝山听罢,只是缩在石俑背后叹了口气,并未接话,随即就要带着众人继续深入古城隧道。
司马灰有意试探,东拉西扯了几句,正要寻个由头,见钱宝山将要动身,立刻道:“且慢,咱们出发之前,我想先看清你的脸。你也用不着多心,我这么做绝没别的意思,只是一时好奇罢了,因为听闻常年不吃盐的人,会全身长出白毛。”司马灰记得以前看过电影《白毛女》,其原型是根据晋察冀边区一带“白毛仙姑”的民间传说改编而成。那里面的杨喜儿被地主逼得躲到深山里,以泉水野果和偷土地庙里的供品为生,日复一日满头青丝都变为了白发。俗传人不吃盐就会如此,司马灰也不知这话是真是假,无非是当成借口,想要看清钱宝山隐藏在钢盔下的真实面目,其实只要闭住双眼,在这么远的距离上,被手电筒照一下应该也无大碍。
其余三人正自担心,如果这钱宝山真是绿色坟墓,再轻信对方的话,就得坠入万劫不复的境地,可对方说话滴水不漏,眼下根本无法分辨真伪,这时听司马灰所言,竟使钱宝山毫无推脱余地,无不暗中点头。
那钱宝山似乎也没料到此节,果然找不出借口推脱,伏在石俑后边沉默许久都没作出回应,又隔了半晌,他终于承认先前确实有意隐瞒,但也并非存心不善,因为有些事情很可怕,把真相说穿了反倒不妙……
司马灰待要再问,忽觉周围石壁剧烈颤动,脚底都是麻的,急忙扶住身旁的石俑。地颤大约持续了半分钟,随即又恢复了正常,但在来时的方向上,不断有碎石落水的声音传来,另外躲在隧道对面的钱宝山,也就此没了动静。
众人只好举起手电筒来回照视,空见一排跪地的石俑矗立在黑暗中,唯独不见了那个头戴钢盔的身影,又限于地形限制,谁也无法到对面察看究竟,阿脆奇道:“咱们遇见的究竟是人还是……”
司马灰皱了皱眉,对其余三人说:“先别管那老兵是人是鬼了,他曾告诉咱们这地底下是个大泥淖子,这事可能不假。虽然忧昙婆罗重新生长,但地震炸弹和化学落叶剂。还是在一定程度上破坏了野人山裂谷的结构,刚才的震动,应该是这座古城继续向下沉没造成的。如果隧道出现严重塌陷,不管是浓雾还是沼气涌进来,都得让咱们吃不了兜着走。”
罗大舌头闻言吃一惊道:“那咱们岂不是黄大仙掉进热锅里,死活也扑腾不出去了?”他随即恨恨地骂道,“我看那姓钱的也未必是什么好鸟,怎么能信他的鬼话?他自己消失了也好,俗话说‘少个香炉少只鬼’,省得咱们还得时时提防着,心里没有一刻安生。”
司马灰看看左右,对众人说:“这人有意隐瞒真相,不知揣着什么鬼胎。但野人山里发生的一切事情,都与占婆王埋藏在古城最深处的秘密有关,咱们必须冒死进去探个究竟,才见分晓。”
众人都觉司马灰所言甚是,整座古城都已被浓雾包围,整个野人山裂谷里根本不存在任何绝对安全的区域,继续留在隧道里也很危险,只能既来之则安之。于是沿石台继续走出一段距离,便遇到一处与隧道垂直的断层陷落带,形成了一个“T”字形的宽阔空间。
这里的原貌如何早已不可辨认,只见周围残破的墙壁内暴露出一片片乌黑的岩层,忧昙婆罗的根脉发源其中。那些比树根还要粗硕的根茎,仿佛是无数血管从表面凸起。植物的入侵,使这座犹如壳体的古城受到外力作用,从内部产生了许多道毫无规则可言的裂隙和洞茓,但多半都被坍塌下来的大块岩石挡住。正对隧道的墙壁上,有数个虫洞般的大窟窿,直径约在一米以上,手电筒的光线照不到底。
此时手电筒的电池已经彻底耗尽,四人手中仅剩下宿营灯还能使用。司马灰常在甲马丛中立命、刀枪队里为家,几乎每天都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过日子,也不太将生死之事放在意下,但一想到将要落入黑灯瞎火什么都看不见的境地,心里难免没底。他打算趁着还有光亮尽快行动,否则处境就会变得更为艰难。支耳倾听,附近一派寂静,便率先踏着倒掉的石人跨过水面,随后举着宿营灯,将其余三人分别接应过来。
四人只能凭借一盏宿营灯取亮,离得稍远就会落在黑暗里,自是谁都不敢掉以轻心,一个紧跟一个,寸步不离,等到了对面,将微弱的灯光向前一照。就见洞中跪着一尊彩俑,相貌丑陋可憎,肥黑多须,虬髯满面,装束诡异,再看其余几处,也都与之类似,数了数共有九个之多,全是深深陷入壁中的龛洞。
司马灰发现彩俑身后的洞壁有异,凑近细看,边缘处明显存在缝隙,奇道:“这些好像都是暗门,而且还按汉代九宫总摄之势排列,那么从右到左,第七个就该是生门了。不过占婆王怎么也懂这套数术理论?”
罗大舌头焦躁起来,催促道:“别管那么多了,说不定人家曾经到中国留学深造过呢。”说着就让阿脆举灯照亮,招呼司马灰伸手帮忙,上前推动龛洞里的彩俑。
玉飞燕阻拦道:“你们两个亡命徒不要命就算了,可别把我和阿脆也害死,我发过誓要安详地死去,我还不想食言……至少不是今天。”随即从背后抽出鸭嘴槊,一按绷簧弹出暗藏的套管,又接过阿脆手中的宿营灯,挑灯笼似的挂在槊头,举到高处。
司马灰和罗大舌头、阿脆三人顺着灯光抬头一看,皆是暗自吃惊,原来位于九座暗门上方,更有一大片呈弧形隆起的壁画,图中绘着一头白象,象身珠光宝气,背上端坐着一个手足俱长之人,身披妖甲,悬挎长刀,服饰华美非凡,周遭均饰以曼陀罗花叶,神态逼真,呼之欲出,比例超出常人一倍还多。
玉飞燕将宿营灯的亮光,着落在壁画中所绘的人脸上,对司马灰等人说:“你们仔细看看这张脸……”
司马灰定睛细看,俩眼瞪得一边大,凝视了许久,可也没觉得有什么反常之处。比起占婆浮雕石刻中那些神头鬼脸,这骑象之人倒是面目圆润,慈祥端庄,犹如佛陀转世。只是双目微凸,额顶奇长,耳垂很宽,嘴唇极厚。其形象姿态被雕刻得栩栩如生,嘴角还保持着一丝不意察觉的怪异微笑,仿佛对尘世纷争带有无限宽容,显得平和仁厚,却又神秘莫测。使人过目难忘。
司马灰看到这,心里忽然咯噔一沉,暗想:“不知这石壁上描绘的是个什么人物,现实中可未必会有人长成这副模样。”他问玉飞燕:“墙上这张人脸有什么好看?”
玉飞燕说,占婆人以容貌为尊,所以在黄金浮雕上的神佛千姿百态,面容各异,而隧道里的奴隶和石人造像,全都只有一种长相,这代表了身份地位的不同。占婆王朝遗留在老挝境内的壁画里,绘有阿奴迦耶王的容姿,相传这位占婆王生具异相,令人不敢仰视,在后世民间对其有天菩萨之称,是距离天国最近的人。当时憎恨他的民众,则称他是鬼面或妖面,壁画上描绘的人物特征很明显,应该就是建造黄金蜘蛛城的阿奴迦耶王了。
罗大海和阿脆不懂相术之类的旧说,难解其中深意。司马灰却知道金点古法当中,除了相物之道,也有相人之术。凡是相人面貌,也泛指给人看相,应该先看脑袋,因为头脸是五脏之主,百体之宗,首先观其轮廓,所谓“四维八方须周正”,左耳为东方,右耳为西方,鼻子为南方,后脑勺为北方。看完了八方再看九骨,也就是各片头骨。最后看的是眉眼五官,以及冥度、灵岳、幽隐、心隐、河岳等等,以此来推断命理兴衰。但这多是江湖术者的鬼蜮伎俩,历来伪多真少,司马灰虽也了解一些,却从未深究,此刻经玉飞燕一提,他才发现这阿奴迦耶王的身形相貌确实奇特,古相术里根本没有这样的脸。
司马灰又想起玉飞燕曾说阿奴迦耶王不是“人类”,此时一看,觉得未免言过其实了,至多是壁画上的占婆王容貌奇特而已,反正一千多年以前也没照相机,谁又知道其真容是否与壁画一样?这些故弄玄虚的东西自然不能当真,便说:“大概占婆国的审美观就是如此,拿着驴粪蛋子也能当成中药丸子。阿奴迦耶王的相貌让咱们看着虽然奇异,但在占婆人眼中却是龙凤之姿、天日之表,这倒没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玉飞燕说:“我并不知道占婆王在现实中的相貌,是否真如壁画浮雕一样。但你们看壁上描绘的阿奴迦耶王,骑乘战象,身披甲胄,佩带长刀,下面依次跪倒的九个虬髯尊者,应该是九个妖僧。这个场面在古时候确有其事,就连中国古代典籍中都有详细描述。”
据宋代《真腊风土记》所载,昔日占婆因灭佛一事,与敌交战,斩首无数,并俘获了九个从土蕃而来的妖僧,献于王驾之前。王问众僧:“曾闻尔等修为高深,能知过去未来,信乎?”众僧对曰:“吾等自与凡骨不同,可知过去未来之事。”
王不动声色,先问其中一僧:“既知过去未来事,可知汝今日死否?”那僧人回答:“不死。”占婆王即命侍卫将此僧斩于象前,又问第二个僧人:“汝今日死否?”第二个僧人也答“不死”,同样被削去了首级,再问第三个僧人,那僧人学了乖,以为占婆王是故意让他们出言不中,就回答:“今日必死。”没想到占婆王却说:“汝言甚准,即送汝赴西方极乐世界。”结果这第三个番僧也被当场砍掉了脑袋。
阿奴迦耶王以同样的问题,依次去问后边的几个僧人。第四个僧人迫于无奈,只好回答:“不知。”王冷笑,命杀之。第五个僧人比较油滑,想了想。回答说:“死是佛法不灵,不死则是王法不行。”占婆王斥道:“鼠辈,妖法安敢同王法相提并论!”喝令左右速杀之。第六个僧人暗中揣摩王意,妥协道:“今日可以死,也可以不死,死或不死,皆是命数。”占婆王怒目而视:“首尾两端之辈,罪恶尤甚,当寸磔。”于是亲自挥刀,手刃此僧。第七、第八二僧早已吓得魂不附体,问到跟前无言以对,自然也没躲过一刀之厄。最后轮到第九个僧人,他只说了一句话,竟说得占婆王掷刀停刑。
第六卷 距离天国最近的人 第二话 绿色坟墓
那最后一个僧人战战兢兢地答道:“死是我王之威,不死是我王之恩。”占婆王闻言大笑,掷刀停刑,给这第九个僧人留了条性命,又造塔埋骨,最后把那第九个僧人毁去双目,用铁锁穿身,禁锢在塔底地宫。
司马灰等人听得暗暗咋舌:“阿奴迦耶王好狠的手段,杀戮如同戏耍,想必其人好大喜功,征伐太重,用度太奢,恐怕他自己也不会落得什么好下场。”又都佩服玉飞燕见多识广,觉得她也确实有些过人之处。
玉飞燕说:“我虽不知野人山地下古城里究竟藏有什么秘密,但这壁画确实是占婆王屠僧灭佛的情形,番僧中的八个遇害。只有一人活了下来,所以九道暗门中应该只有一处生门,如果误触机关,说不定会有麻烦。”
司马灰是个心眼里头揣着心眼的机警之人,听玉飞燕说了壁画上描绘的事迹,已明其意,依次找寻过去,果然有个洞茓内的俑人是囚徒之状,不过俑人沉重,像在地下生了根似的,没有几百斤的力气无法撼动,更不知是转是推。司马灰再仔细打量,发现那尊石俑双眼未坏。便试着往下按了按,哪知稍微使劲,就察觉到石头眼球沉向内侧,一抬手又重新回到原位,原来石俑中空,里面显然藏有机括,再将两只眼球同时按下,就听得轰隆作响,占婆王绘像下的墙壁分开缝隙,其后露出一座低矮坚厚的石门。
众人发现壁画中的占婆王高高在上,要想进入古城的最深处,只有从其脚下低矮狭窄的石门中通过,而且必须是曲身猫腰才能爬进去,心中无不暗骂,有心要将壁画毁掉。可一考虑到宿营灯里的电池随时都会耗尽,必须在完全陷入黑暗前找到出口,便再也无暇多顾。怎知那石门闭合坚固,大概千余年来从未开启过,四人使出吃奶的力气联手推动,直累得腰酸臂麻,才推开半壁,宽度刚可容人,里面黑咕隆咚,似乎还有不小的空间。
以众人往常所见所闻,实在推测不出这座古城究竟是个什么所在,数不清的浮雕和壁画无不精湛绝伦,技工之娴熟、想象力之丰富、规模之庞大、结构之奇异,都使人难以置信,历经千年,仍在地底岿然不动,根本不似出自凡人之手,在他们看来,这里的每一块石头都充满了谜团。
玉飞燕不敢贸然入内,先用宿营灯向里照了一阵,可满目漆黑。又哪里看得到什么。如果整座黄金蜘蛛城仅是一条通道,被阿奴迦耶王隐藏在通道尽头的秘密又会是什么?沉寂的黑暗中仿佛充满了危险,也许每向前走出一步。就会和死亡的距离更近了一步。
正当众人将注意力集中在石门深处的时候,司马灰听到身后有个极轻微的声响,像是有什么东西触动了平静的水面。他装作不觉,偷眼去看,此时处在地下环境里久了。眼睛已经适应了黑暗,加之积水淤泥中又含有磷化物,偶尔会有微弱的鬼火闪动,所以即便漆黑一团,可只要没有浓雾,在不借助灯光照明的情况下,也能隐约看到附近的物体轮廓。司马灰循声观望,发现一尊倒塌的石俑背后,伏着一个身影,头上圆溜溜的像是扣着半块瓜皮,正是那个戴着M1钢盔的第五幸存者钱宝山。
司马灰猜测对方一个人推不开这道石门,所以才引着他们进入隧道,此时见石门洞开,就想找机会悄悄溜进去。钱宝山来路不明,似有意似无意地遮遮掩掩,最可疑地是从不敢以真面目示人,居心叵测,恐怕不是善类。捕捉这个幽灵的机会稍纵即逝,司马灰自然不肯放过,他不发一声,悄悄退出宿营灯的照射范围,攀上残壁,迂回着接近钱宝山藏身之处。
司马灰身手轻捷,他在黑暗中横攀着残破不堪的人面石壁,绕过了隧道中的积水,行动之际悄无声息。民国以前的绿林盗贼中有四绝之说,四绝分别是指蝎子爬城、魁星踢斗、八步赶蟾、二郎担山,司马灰是蝎子张真传,这路倒脱靴的本事惊世骇俗,向来在四绝里占着一绝,尤以姿势怪异行动迅速著称。那钱宝山正藏在石俑背后全神贯注地窥探石门,猛然间察觉出情况不妙,也不免惊诧万分,更没想到司马灰来得如此之快,口中“啊”地一声轻呼,闪身向后就躲。
司马灰本想出其不意,擒住对方看个究竟,此时听钱宝山口中一声轻呼,这声音虽然轻微短促,但在他听来,无异于黑夜里响个火炮。因为这个人的声音,与探险队在蚊式特种运输机里发现地震炸弹时,由录音机里传来的神秘语音完全相同。那条犹如受到电磁干扰而形成噪音般的声带,显得僵硬而干枯,早已深深印在了司马灰的脑中,他现在终于可以确定,钱宝山就是身份扑朔迷离的绿色坟墓。
自从在机舱里听到录音开始,司马灰一直无法确认这幽灵般的绿色坟墓是否存在,因为只闻其声,未见其形,在行动中难免处处受制,苦无对策,只好隐忍不发,直到此时才水落石出。他想到探险队进山以来种种噩梦般的遭遇,Karaweik和苏联人契格洛夫惨死,剩下这几个人也都受到了严重的化学灼伤,全因绿色坟墓而起,心头不由得涌起一股杀机,再也遏制不住,竟不想留下活口,于是借攀在残壁上居高临下,拔枪射击。
司马灰这支枪里的子弹早已顶上了膛,枪口一抬,一串子弹便呼啸而出。这种苏制冲锋手枪,既是手枪,又是冲锋枪,连发单发都能打,但是在没有装备肩托的情况下,连续击发的命中率难以保证,不过他与绿色坟墓距离很近,乱枪劈头盖脸地打过去,至少也能有两三颗子弹命中目标。
绿色坟墓察觉到自己暴露了踪迹,急忙抽身躲闪,却仍是迟了半步。那顶M1钢盔在慌乱中滚落,随即又被一发子弹从侧面击中太阳茓,当场扑倒在地。
司马灰唯恐对方还未死绝,正想再补上两枪,可猛觉一阵腥风袭来。原来隧道底下有条伺机猎食的鳄鱼暴然跃起,张着血盆大口向上扑咬而来,他只顾着要击毙绿色坟墓,没提防潜伏在隧道里的鳄鱼已悄然接近,再也来不及回避,只得闭目待死。
罗大舌头和阿脆、玉飞燕那三个人,都没想到司马灰说动手就动手,等他们反应过来,已在枪火闪动中,见到那钱宝山被当场撂倒,同时又看见一条鳄鱼蹿了上来。这三人眼疾手快,乱枪齐发,将跃到半空的鳄鱼打成了筛子,死鳄重重翻落在了水里,阿脆随即扔下两颗白磷手榴弹,炙热的烟火阻住了附近其余几条鳄鱼,迫使它们纷纷后退。
司马灰只顾着躲避鳄鱼,手脚没攀住残墙上的凹槽,直接跌落下来摔入水中,所幸全是淤泥,才没把脑袋撞进腔子里。阿脆等人担心白磷烧尽后再有鳄鱼过来,急忙上前接应,将司马灰从水里拖了上来。
四个人都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就见从弥漫升腾的浓烟里爬出一个人来。烁烁刺目的白光照射下,那人身形犹如鬼魅,竟然是刚才已被司马灰开枪射杀的绿色坟墓。纵然是司马灰临事镇定,也不禁觉得身上一阵发冷:“绿色坟墓刚被乱枪击毙,至少有一发子弹是贯头而过,脑浆子都打出来了,怎么可能还会爬动?除非它不是活人,可死尸僵硬,不能行动说话,而亡灵又不会在灯下显出影子……”
司马灰硬着头皮骂了一句:“你不趁早挺尸,还爬过来干什么?”四人仗着手中都有武器,便端起枪来,枪口齐刷刷对准了绿色坟墓,刚要扣动扳机,就见对方缓缓抬起头来。这回众人是借着燃烧的白磷烟火。自然脸对着脸看了个一清二楚,只是看这一眼,却似经历了一生中最恐怖的时刻,止不住牙关打战,连扣住枪机的手指都被吓得僵住了。
此时的情况是司马灰等人伏在隧道里,借着白磷弹灼目的光亮,看到绿色坟墓突然从烟雾中爬了出来,虽然距离并不算近,但对方头戴的M1钢盔掉落后,恰好将他那张隐藏极深的脸孔暴露了出来,使众人瞧得再清楚不过,只见其双目微凸,额顶奇长,耳垂很宽,嘴唇极厚,被燃烧的磷光映得惨白,毫无人色,灰蒙蒙的两只眸子里,也没有半分活人应有的气息。
此时司马灰已然确认此人就是绿色坟墓,不料对方在被子弹贯脑射穿之后,尸体居然还能行动,而且谁都没想到绿色坟墓的脸孔,竟会是这副模样,难道那个早已死去千年的占婆王……又从壁画或棺椁里爬出来了?
据说占婆国阿奴迦耶王生具异相,被后世称为天菩萨,大意是指占婆王的相貌与常人差别太大,也不能说难看丑陋,至多是怪异离奇,仿佛是古代宗教里的神佛造像。那些壁画和浮雕里的神像。虽也是一鼻子俩眼什么也没多长,但为了突显与凡夫俗子的区别,工匠在制作时往往会增加许多夸大的特征和气质,倘若忽然变做肉身,活生生出现在面前。让谁看个冷眼,光天化日之下也得吓得半死,何况是在这条黑暗阴森的古城隧道里。
司马灰等人在看清绿色坟墓那张脸的一瞬间,觉得心底都有块玻璃被震得粉碎,手脚也不听使唤了,头皮子跟过电一样都是麻的,只听那具古尸喉咙中发出咕噜一声怪响,拖着掉落在地的钢盔,快速爬向石门。
第六卷 距离天国最近的人 第三话 占婆的王
众人只觉心惊肉跳,脚底下像灌了铅似的拔不动腿,眼怔怔看着绿色坟墓,或者说是那个早就死了千年的占婆王,从他们面前躲入石门,就此消失在了黑暗深处。
罗大舌头使劲揉了揉眼睛:“是不是我他妈看花眼了,你们瞧见没有?刚才是壁画里的那个古代人爬出来了……”
司马灰也是骇异难言:“绿色坟墓怎会生得与阿奴迦耶王绘像一模一样?”这普天底下的人,别看都是俩胳膊俩腿,却只有面貌最是不同,只因为各是父母所生,血脉渊源何止千支万派,哪能够完全一样?纵然是颜面相似得紧,但仔细看来,也自有少许不同之处,更何况是时代有别,毫无干涉的两个人,容貌又格外特殊,怎么可能如此酷似?
白磷手榴弹所产生的强烈烟火逐渐衰弱。黑暗不断侵蚀着隧道中残余的光线。司马灰见那盏宿营灯最多撑不过一两个小时,如果此时稍有胆怯,就会被困死在漆黑的地下,心想:“反正死活就是一条命,今天豁出去了,就算真有借尸还魂的厉鬼,也要跟它见个起落。”当下对三个同伙一招手,提着枪当先追了进去。
罗大舌头见阿脆吓得脸都青了,就替她壮胆说:“你用不着怕,咱手里的家伙也不是烧火棍子,这英国佬用的猎象枪确实厉害,不仅口径大、杀伤力强,霰弹的覆盖面也很广,倘若一枪轰出去,连犀牛也抵挡不住,要不是刚才没扫清射界。担心误伤了你们。我早就一枪把它崩碎了……”说着话就同阿脆一前一后爬进石门。
玉飞燕见了那三个亡命徒的举动,心想这可真是疯了,她稍稍犹豫了片刻。唯恐自己独自落在黑暗的隧道里,只好咬了咬牙,跟着司马灰一起行动。
众人都知道前方必有凶险,所以个个神经紧绷,屏气息声,刚刚钻过石门,便背靠石壁为依托,各自举枪戒备,做好了殊死相搏的准备。然而黑暗中静得出奇,远处隐隐有水流作响,像是有泉涌存在,此外别无动静,而先前躲进来的绿色坟墓也并未出现,宿营灯照不到五六米远,根本无法判断置身何地。
司马灰担心隧道里的鳄鱼尾随进来,待其余三人汇齐之后,就从内侧将石门重新推拢,同时发现那石门后也有浮雕,描绘着波涛汹涌的海面上浮出一条白蟒。占婆王侧卧于蟒背之上,脚边跪有两个手捧巨烛的奴隶,迎面则有一座九重古塔。
司马灰仅是在石壁浮雕上胡乱扫了两眼,一时也难解其意,随即借着宿营灯微弱昏暗的光亮察看周围地形。就见石壁森然,墙体都是用密密匝匝的人面石砖砌成。那无数冷漠呆板的脸孔,更加衬托出王权的神秘与恐怖。地面上散落着许多奇珍异宝,从黄金铸成的神像到用各种宝石雕琢的骷髅,被宿营灯一照,便泛出奇异的光芒。
众人亲眼看到绿色坟墓躲入此中,但跟踪进来,却扑了一空,只是感觉到这里似乎极是幽深空旷。司马灰正提着宿营灯逐步探索,灯体内的发光二极管却忽然熄灭,怎么敲打都亮不起来,也不知是出了什么故障。四周顿时陷入了一片漆黑,绝望的阴影也随即笼上心头,他暗暗叫苦,怎么偏偏这节骨眼上灯坏了,可真是船遇风波折桨舵,马到悬崖断缰绳。
罗大舌头身边还带有一颗白磷手榴弹,如果利用其中的燃烧剂照明,大概可以维持十分钟左右,但是不到最后时刻谁也舍不得用。四个人落在黑暗中目不见物,只得冒死停在墙边,一是稍作喘息商量对策,二是那盏宿营灯灭得兀突,不像是电池耗尽,很可能只是灯体内的线路接触不良,探险队配备的宿营灯十分耐用,绝少轻易损坏,如果出现类似的故障,拆开来再重新装配一遍,便有可能再次恢复照明,司马灰让阿脆摸着黑拆开灯罩检查,看看能否重新让它亮起来。
司马灰一面握着枪提防黑暗里可能出现的意外,一面回想先前的遭遇,他原本打算将计就计,在隧道里找机会反客为主,解决掉一直潜伏在身边的致命威胁,否则受制于人的局面永远无法扭转。谁知那个幽灵般的绿色坟墓,在被冲锋手枪击中后依然行动如常,更令人吃惊的是,此人与早已死去千年的占婆王,长得如同一个模子里抠出来的,这些匪夷所思的变故,使四个幸存者再次陷入了彻底的被动之中。
司马灰忍不住切齿道:“莫非是撞见活尸了?六月里满天飞雪,九曲黄河往西流,这野人山里怎么什么样的怪事都有?”
罗大舌头感叹道:“都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了,你就别犯酸了。不过我也琢磨不透……那壁画里的古代人怎么突然变活了?这事也太邪性了,真他妈够疹人的,前年刚听说来自温都尔汗折戟沉沙的消息,我都没觉得有这么邪性。想不信都不行。”
司马灰这才想起,还未来得及将发现钱宝山就是绿色坟墓所伪装的情况,告之其余三人,于是简要讲了经过,并称这绿色坟墓对补给连运输车队失踪的情况十分熟悉,又了解野人山大裂谷中的许多秘密,虽然以前曾有腹语异术,能够改变嗓音,可那本乡本土的语气,也不是外人轻易就能模仿出来的,所以此人至少具有三重相关背景:第一他可能曾是盟军在缅甸对日作战时的军事人员,籍贯应该在云南;第二是雇佣探险队并策划行动的幕后首脑绿色坟墓;第三重背景最为扑朔迷离,但肯定与占婆王朝存在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其余三人都不清楚刚才司马灰为何会突然开枪,至此方才恍然大悟,但众人仍对绿色坟墓长得酷似阿奴迦耶王之事,感到万难理解,恐怕这绝不仅仅是二人天生相貌接近那么简单。首先那绿色坟墓洞悉占婆王朝埋藏在野人山里的秘密,如果不是他用灯光通信引导,谁也不可能找到这条蛇腹隧道;其次他能在蚊式特种运输机的机舱内,当着众人的面隐于无形;再者从他身上的种种迹象来看,都完全不像活人。这些情形,只能说明绿色坟墓并非占婆王后裔,也不是今人与古人相貌吻合。很可能绿色坟墓本身就是占婆王,至于他是一直活了千年的怪物,还是死后又发生尸变,从古墓棺椁里逃了出来,则完全无从判断,但沉入裂谷最深处的四百万宝塔之城,应该就是吸引他回到野人山的目标。
司马灰心下全是疑惑:“占婆王在秘密建造的这座黄金蜘蛛城,外边是铸满了描绘天地人物、草木虫鱼、剑树刀山、神佛鬼怪的无穷浮雕,可内部除了一条用大量人面石砖砌成的隧道。也仅有这间散落着金珠玉器的暗室,莫非这座古城就是处地下陵寝?”不过司马灰转念一想却又不对:“如果是这座古城当真是陵寝地宫,那占婆王的尸体应该是在墓室里的棺椁中,不可能跟着探险队从外边进来。”他百思不得其解,就问玉飞燕还知道哪些绿色坟墓和占婆王的事情,这里到底是不是古墓地宫?
玉飞燕心神不宁地说:“我先前都已经告诉过你们了,这里肯定不是地下陵寝,我要看走眼了,甘愿自己把自己这对招子挖出来给你。至于绿色坟墓,我只知道那是个财阀组织的首脑,其余一概不详,不过确实从来没有任何人,见到过他的真实面目。咱们既然无意中发现了这个秘密,纵然能够逃出野人山,也会被其杀害了灭口,恐怕躲到天涯海角都避不过……”她心中忽然冒出一个念头:如果能设法解决掉绿色坟墓,又能留得性命逃出生天,占婆王埋藏在野人山里的财宝,岂不全是我的囊中之物了?却又担心:落到如此境地,能够劫后余生已属侥幸,如果再贪图重宝,苍天自然不佑,一再使心用腹,到头来反害自身。
司马灰听出了一些眉目,点头道:“原来绿色坟墓想方设法隐藏面目,就是担心别人知道他的身份,要不是亲眼所见,谁能想得到此人竟是早已死去千年的占婆王。看来咱们除了设法脱身之外,更要尽快找到绿色坟墓,否则仍是后患无穷。”
阿脆有些担忧地说:“此事谈何容易,那绿色坟墓是具千年古尸,就算咱们找到他又能拿他有什么办法?难道还能把一个早已经死了的人,再杀死一遍不成?”
司马灰闻听阿脆所言,心中猛然一动。发觉自己刚才思索的方向完全不对,他又问玉飞燕:“你知道不知道占婆王死后都发生了什么?或者说他当初到底死了还是没死?这些事情有没有留下明确记载?”
玉飞燕低声说:“占婆王阿奴迦耶当然死了,纵观古往今来,世上何曾有过不死之人?即便相貌奇异,近似天人,可毕竟还是血肉之躯,终归逃不过死神的召唤。相传阿奴迦耶在位时杀戮太重,最后无疾暴猝,死状十分可怖,安葬的陵寝就在越老交界的山岳地带,近代曾遭多次盗掘,墓址也毁于兵祸,现今早已无迹可寻。”
司马灰心知这是关键所在了,继续追问道:“有没有人在古墓中发现阿奴迦耶王的尸骨?”
玉飞燕回忆说:“据我所知,当年装殓阿奴迦耶王尸体的黄金棺椁,被人盗掘出来在公海游轮上拍卖,后由信徒赎回,秘密运送至越南,存放在越南最后一代王朝——阮朝的古都,也就是顺化古城的皇宫里。直至越南战争爆发,越共于1968年展开春节攻势,集结正规军七个师,与美国海军陆战队在顺化激烈交火,双方大打出手,持续的狂轰滥炸和残酷血腥的巷战,把这座古城打得千疮百孔,当时存放于城中的黄金棺椁,连同其中的占婆王尸骨,就此不知去向。”
司马灰和罗大海、阿脆三人,也都对这场著名的顺化战役有所知闻越共正规军阵亡数万,美军只死了一百四十几个,悬殊的数字比例背后,得益于美国空军和炮兵部队提供的强大火力。在当时那种混乱的情况下,炮弹落得好像是从天上往下掉雹子,发生什么变故都不奇怪,说不定激战之中那具棺椁被炮弹炸碎,而里面的阿奴迦耶王“尸变”逃走了,可他又什么要回到这座沉埋地底的古城?
第六卷 距离天国最近的人 第四话 暴露
众人不约而同地预感到:“从棺椁中逃出来的千年古尸,为什么要回到黄金蜘蛛城?这个答案很可能就在眼前的黑暗之中。”但这里就连磷化物产生的微光都不存在,环境处于绝对黑暗状态,若非借助照明装备,根本不可能看到任何事物,除了难以排解的压抑和紧张,恐惧焦虑的情绪也在黑暗中不断加深。
阿脆曾经听过一件很可怕的事情,据传在某农村,意外死了个人,没来得及置办棺材,就停在打草场院里,给尸体头旁点了蜡烛做长明灯,身上蒙了个白被单子,拿几条木头凳子架着,雇了个闲汉守夜,等待转天打好了棺材入殓。那守夜的汉子为了壮胆,喝了半壶老酒下肚,结果不胜酒力醉倒了,他迷迷糊糊地听着有狗叫声,当地风俗最忌讳被黑犬看见尸体,他惊醒过来一看,见正有条黑犬在啃死尸的脚趾。这时阴云密布,一个炸雷击下,正中木凳上平躺的尸体,那死人突然蹿起来撞开院门跑走了,把守夜者吓得屎尿齐流,赶紧招呼人来帮忙,冒雨出去寻找,找遍了山野都不见踪迹。直到很久以后,村里有个皮货商人出远门,路过一个地方看见当初逃走的死者,正跛着脚在路边摆摊卖牛杂碎。这地方距离他们的老家已不下千里之遥,那皮货商人以为这同村之人当初没死,就上前攀谈,说起当年起尸夜逃之事,问他怎么流落在此。这人却突然倒地不起,瞬间露出尸体腐坏之状,最后报知官府,被就地焚化,骨灰送回家乡掩埋。这件事被称为“惊魂千里”,盖因人死之初,体内残存的生气尚未散尽,倘若遇到特殊情况,比如被雷电击中,或是让黑狗看见,便会发生近似起尸回魂之类的种种变怪,白天言谈举止与活人无异,到夜里则露出僵尸原形,并且丧失心智,对自己以前的经历毫无记忆,只有被知情者说破死因,才能吓得亡魂离开尸体。
虽然阿脆参加缅共人民军这几年,惨绝人寰触目骇心的事也没少见,但在黑暗带来的压力下,精神不免极度紧张,她听玉飞燕说起占婆王古墓被盗,黄金棺椁在顺化失踪的情形,又经历了此前在隧道里的恐怖遭遇,就立刻记起Сhā队时听来的那些乡间传说,不禁胆为之寒,一种无力感袭遍全身。她心惊肉跳之余,险些将手中正在装配的宿营灯也掉在地上,忍不住问司马灰道:“那绿色坟墓果真是从棺椁中逃出去的僵尸?”
司马灰却认为众人遭遇的状况,绝没阿脆说的这么简单,如不设法查个水落石出,就只有在这伸手不能见掌的黑暗中等死。他感觉到也许占婆王黄金棺椁与尸骨的去向,就是揭开野人山事件真相的最重要环节,于是继续追问玉飞燕:“从占婆王陵寝被毁至今,有没有人亲眼看到过放置在黄金棺椁里的尸骨?”
玉飞燕回想道:“我对这件事情的了解,也仅是道听途说得来,不知道是真是假。据传黄金棺椁被盗时,想要毁尸的几个盗墓者都遭意外惨死,所以金椁又被重新钉死,直到在越南顺化战役失踪之前,始终都被封存严密,没有任何人胆敢将它打开,去窥视装殓在里面的占婆王尸骨。”
司马灰听玉飞燕说到这里,终于捕捉到了一些头绪,他为众人分析:“我觉得如果说咱们刚才在石门前遇到的占婆王,是个从古墓里爬出来的老棺材瓤子——这种可能性并不大,因为那个雇佣探险队寻找蚊式运输机的绿色坟墓。虽然对裂谷内部结构了如指掌,但他并不清楚塔与蛇这个古老暗号中隐藏的真相,否则就不会派人驾驶黑蛇号蚊式特种运输机进入雾中送死了。另外我看浮雕和壁画上存留的占婆王绘象,除了容貌奇特,体形也很古怪,四肢格外修长,与戴着钢盔的那个人的身形相差悬殊,如果绘像中的身体比例接近真实,那么占婆王与绿色坟墓就应该不是同一个人。”
众人在黑暗中竭力抑制着近乎崩溃的绝望情绪,慢慢使头脑冷静下来,仔细回顾在野人山裂谷里遭遇到的一切,果如司马灰所言:绿色坟墓明显不知道地底浓雾中真正的危险所在,但围绕在此人身上的谜团实在太多,他的背后究竟隐藏着什么身份?绿色坟墓身为地下财阀的首脑,控制着东南亚地区最大的军火交易组织,有的是人愿意为了钱替他卖命,何必亲自以身涉险,深入野人山大裂谷?他的真正目标是什么?为什么在被子弹击中之后,却没有当场死亡?是不是他早就已经死了?先前在那架装载地震炸弹的蚊式机舱里,绿色坟墓应该就躲在众人眼皮子底下,却始终都未暴露踪迹。这究竟是如何做到的?它逃入石门之后又躲去了哪里?这一连串的疑惑错综复杂,仍然无法解答。
司马灰推测说:“大部分谜团的背后,都指向了同一条线索,这个线索就是容貌,可能占婆王的脸……被绿色坟墓拿走了。我不知道绿色坟墓是不是真正的幽灵,但他的脸色,在惨白中透着一层极深的尸气,眼眸里毫无生人活气,听说只有被封在棺椁中沉埋了千年的僵尸,才会有这样的脸色。”
玉飞燕听得倒吸了一口冷气,奇道:“你是说绿色坟墓将死尸的脸剥了下来。罩在了自己头上?我还真是头一次听说有人敢这么做。”阿脆也听得浑身发凉:“为……为什么要这么做?”
司马灰说:“我略懂些金点相术的皮毛,无非是家传师学所得,可谈不上精通,因为我总以为运势微妙,难以琢磨,常人岂能参悟?不论是言福还是言祸,都不能尽信。但是听说这类认定相貌可以左右吉凶祸福的观点,却由来已久,在许多古代宗教里都或多或少的存在。不过各地风物不同,至于占婆王朝以人相貌区分尊卑等级的诡异观念,是基于什么背景所产生的,它与起源于中国的古相术又有什么区别,我就不得而知了。我只能以我所了解的金点相术,观取占婆王的形貌特征。我看这阿奴迦耶王面相生得确实奇怪,有皮相没骨相,在古时却被视为天人,这是因为什么缘故?大概以当时的观念来看,凡人长了神佛般的容貌,那就是距离天国最近的人了。相信宿命论的人大都认为,只要生而为人,就如撞在蜘蛛网里的飞虫,到死也挣脱不开命运之网的束缚,而命运最直接的反应就是在人脸的五官气色上。依照古相术来讲,口可容拳、额能走马、唇厚似坠、目如鱼龙,凡有此类气质神采,都是了不得的相貌。不过千人有千般形貌,万人有万张脸孔,却从没有人能将这些特征集于同一张脸上,因为那是十全之相,普通人不可能存在这么强的运势。然而占婆王的脸确实生具如此异相,难道其中果真隐藏着一种可以左右成败,甚至挣脱‘蜘蛛网’的力量?”
司马灰推测占婆王虽然死了近千年,尸骨朽烂已久,但这副面孔却在棺椁里保存至今,绿色坟墓拿走了尸体的脸,就相当于取走了占婆王的“运气”,因此它才胆敢以身犯险进入野人山大裂谷。
罗大舌头在旁听了一阵,认为这事远没有那么复杂,他也从不信命,就对司马灰说:“你那也是想得左了,运气这东西拿得着吗?是方的还是圆的?公的还是母的?多少钱一斤?谁见过呀?咱们为军的人,脑袋掉了当球踢,能信这个?”
玉飞燕却对司马灰的话格外认同:“谁不相信运气?世人烧香求菩萨、拜祖师、供宅仙、佩挂护身符,求的不都是运气吗?凡是要做签子活,从来都是‘十分准备,九分应变,一分运气’,倘若少了那一分运气,不论你事先准备得如何充分,又有怎样出众的手段,到头来终究难以成功,正所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司马灰说:“你们的话都在理,毕竟运气这种东西,太过虚无缥缈了,我相信它肯定是客观存在,可也不能将希望全系于此。”
这时阿脆又对司马灰说:“我听当地人讲过,在缅甸与柬埔寨边界附近,常有些放蛊养鬼的邪术,是到深山里挖掘尸骨罐,然后悄悄背回家中供养,以此转运,唤作背鬼,所以那些运气好的人身后都是有鬼跟着,想要什么就来什么,谁也动不了他……”
罗大舌头抱怨道:“阿脆,我能容忍疯子的上限是两个,要是连你也相信这一套,我可真就没指望了。”
司马灰让罗大舌头先沉住气,比起视觉无法穿透的黑暗,心理上存在的盲区更为可怕,如果不设法找出答案,即便四周一片通明,也难以逃出被重重迷雾包围的野人山大裂谷。
罗大舌头说:“反正这睁眼瞎的滋味不好受。那盏宿营灯还修得好吗?要是没戏了,咱们趁早再想别的招……”他说着话,就摸出了白磷手榴弹,想利用其中的燃烧剂取亮,但忙乱中却失手掉落在了地上,眼前又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到,只得伸手在身前摸索。谁知刚把手探出去,就触到冷冰冰一片皮肉,再仔细一摸那轮廓和形状,有鼻子有眼还有嘴,却没有半分气息出入,分明是个死人的脑袋。
罗大舌头暗觉奇怪,宿营灯熄灭之际,众人就背靠墙壁停在原地没动,当时怎么没发现附近有具尸体?即使绿色坟墓罩着从占婆王尸身上剥掉的脸,口鼻中也应该透出些气息来才对,可从指尖传来的触觉阴森沉寂,感受不到半点气息,说明那张“脸”后的脑袋里根本没有生命存在。罗大舌头想到这才反应过来,吓得他急忙缩手,立刻端起了抱在怀里的大口径猎象枪,慌里慌张地去搂扳机。
此刻阿脆也已将宿营灯重新装配完毕,她轻轻一推开关,灯体内的发光二极管随即闪了一下,众人借着微弱朦胧的光亮,发现身前显露出一个黑糊糊的影子,它半仰着头,四肢着地,僵硬的面容轮廓十分诡异,白森森的脸皮上神情阴惨,与占婆王留在壁画中的绘像别无二致,脑颅侧面还有个被子弹贯穿的窟窿,正是那个冒充美军失踪人员的绿色坟墓。
司马灰见宿营灯使悄然接近的绿色坟墓暴露在了面前,弹孔中淌出的脑浆痕迹都清晰可辨,心中也是吃惊不小,猛然间想起阿脆刚才所说的“背鬼”之事,不由自主地闪过一个念头:“头乃四维八脉之主,鸟无头不飞。人无头不走,即便绿色坟墓曾经是个活人,脑袋被子弹射穿也必死无疑,更不会再有任何思维意识,除非现在控制尸体行动的现象是……借尸回魂!”
第六卷 距离天国最近的人 第五话 奇迹
宿营灯虽使悄然接近的绿色坟墓暴露在了众人面前,可尚未彻底恢复照明的灯体,似乎因电压不稳而短路,只稍微闪得一闪,那发光二极管就突然爆裂,黑暗又在转瞬间吞没了一切。
此时最先端起枪来的罗大舌头,已然搂下了扳机,两发霰弹齐射,砰的一声硝烟骤起,其余三人也分别从惊愕中回过神来,各持武器射击。司马灰在接连闪动的枪火中,发现面前空空如也,鬼影都没有半个,就招呼众人保存弹药,停止射击。
四周重新陷入了沉寂,众人心头却仍是狂跳不止,不知接下来还会有什么出乎意料的事情发生。罗大舌头见宿营灯已经完全损坏,就想壮着胆子,继续在黑暗中摸索刚才掉落在地的白磷手榴弹。
这时忽听前边十几步开外,有个低沉的声音叫道:“别找了,白磷手榴弹在我这……”嗓音生硬嘶哑,与先前在机舱中引爆地震炸弹之时,从手持录音机里出现的动静完全一样,只不过不再使用假声了。
众人闻言又惊又急,正待上前围攻,却听那人冷笑道:“你们当真不识好歹,放着鹅毛不知轻,顶着磨盘不知重,要命的就别轻举妄动。”
司马灰心想:绿色坟墓既然敢现身出来,肯定有恃无恐,而且他头部中枪,不但没死,也没怎么流血,这个躯壳虽然形影具备,却不知是个什么怪物。我们的照明装备损失殆尽,处境极为不利,现在还不具备合适的行动时机。于是拦住其余三人,也没有紧逼上前,只在原地问了声:“你到底是谁?”
那人发出一阵干涩的冷笑:“你们刚才讲的那些话,我一字不漏,全听着了。你们这四个狗崽子,后脑勺都长眼了,天杀的好见识!我如今再说自己是盟军反攻缅甸时的失踪人员……恐怕也瞒不过去了。”
司马灰心知自己先前所料不错,一面暗暗寻思对策,一面支应说:“凭你这两下子,自以为遮掩得密不透风,其实却是前栅栏钻狗,后篱笆进猫,没有一处严实。”
那人躲在黑暗中听了司马灰的话,不冷不热地嘿了一声,说道:“我只是一时大意,露出了些许破绽,不承想竟被你们看穿了行迹,可你们毕竟还没有越过最后的‘底线’,否则早就横尸就地了,怎能容你们活到现在。”
司马灰心知肚明,对方所说的“底线”,是探险队中的几个幸存者,都没有看到过绿色坟墓的真正面目。不知这其中有什么蹊跷,竟然从不肯让任何人知道,谁看见了就要谁的命?想来国家机密文件也不过如此了,可一个人纵然长相丑陋怪异,也绝不至上升到“保密”的高度。不过司马灰觉得现在套问这事情毫无意义,当务之急是尽快掌握对方的动机,于是说:“你又不是西施、貂蝉。可没人稀罕看你的样子,你此时出来,总不会是只想告诉我们你有这个忌讳?”罗大舌头也在旁出言恫吓道:“你现在最好给我们找一个——暂时不把你大卸八块的理由。”
那人不为所动,语气却变得更加阴沉:“你们面临的危险,远比预想中的还要可怕,如果咱们继续保持敌对关系,对谁都没有好处。”他坦言确实是有些事情想要告之众人,于是不再隐瞒,首先承认了自己的身份,就是雇佣探险队并且策划整个行动的首脑绿色坟墓。
绿色坟墓是整个东南亚地区,最庞大的地下情报、毒品、军火交易组织,由于现任首脑从不露面,外人也不清楚其身份来历,只能以该组织的名称绿色坟墓来称呼。其实早年间他对外使用的化名就是钱宝山,世居云南,也曾在缅寮越柬等地经商,与英法殖民者关系密切。
在钱宝山成为绿色坟墓的首脑之前,就已知道英国人曾多次派遣探险队,深入缅北野人山裂谷,行动目标绝不仅仅是为了寻找失踪人员,主要则是调查占婆王朝的黄金蜘蛛城,但由于山高林深,地形崎岖,环境复杂,没有一次能够成功。
然而英国人多年收集到的情报和历次行动档案,最终都落入了钱宝山手里,加上他从秘密渠道获得的诸多信息,使其认识到带有强烈神秘色彩的占婆文明,系古印度教分支,始终未被佛教同化,早在千年以前,原始丛林深处藏有占婆王朝供奉吠陀兽主的神庙,后来由于野人山水脉下陷,处于地表的石殿和古塔全都沉入了山腹。
当时的占婆国主是阿奴迦耶王,其人形貌奇异,极端自负,崇信命相,性情喜怒无常,残忍嗜杀,灭佛诛僧。每遇征伐,就将全部俘虏的脸皮活生生剥下,被其屠戮的僧侣、奴隶、工匠不计其数。野人山突然陷落出犹如深渊般的裂谷,被视为毁天灭地的噩兆,以神权为主导的高压统治,最惧怕信仰的崩溃,占婆王为了消弭灾祸,便命人在洞窟深处重筑四百万宝塔之城,西方人根据它的特殊形状称之为黄金蜘蛛城。
据说占婆王虽然是生具异相,亘古罕有,被称为距离天国最近的人,可他毕竟还是血肉之躯,与天国之间的距离,遥远得不可抵达。然而在野人山大裂谷的黄金蜘蛛城里,却埋藏着关于这段距离的秘密,也即是说整座黄金蜘蛛城,就是一条前往天国的通道。因为在野人山坍塌后,有人从地底淤泥中,发现了一块浑然一体的巨岩,如果把它的体积作直观比较,估计能抵得上一个大型足球场,这个岩体内部有许多天然形成的洞茓。占婆王命人将巨岩内外都用砖石铺彻齐整,就成了形状怪异的黄金蜘蛛城。原本的那些洞茓大多都被封死,最深处只留有一间被称为“尸眼”的密室,除了占婆王以外,谁都不知道那里面藏着些什么东西。从这时起,奇株忧昙婆罗开始在古城周围无休无止地生长蔓延,由它所产生的浓雾,覆盖了所有进入裂谷的途径,再等到占婆王无疾暴猝,连同这些不为人知的秘密,一并带进了棺椁,没给后世留下任何文字记录,一切都变成了解不开的千古之谜。
钱宝山并不相信神佛和天国地狱之说,他认为人类从古猿进化至今,虽然科技和文明程度日新月异,但是作为人的本质,始终没有任何改变,千万年来,无非都是行走坐卧、吃饭睡觉、生老病死、繁衍后代而已,因为这就是人类生命的形态。也许所谓的神,大概就是超越于这些生命形态之上永不沉沦,是可怜的只能活一生的凡人,永远无法理解的存在,从太古的往昔,到无尽的未来,没有任何生命可以改变自身存在的形态。
钱宝山和早已死去千年的占婆王不同,他通过这些支离破碎的信息,已经推测出了“尸眼”中的秘密。他不计任何代价与后果,只是想寻找机会看一看隐藏在其中的真相,不过从古城里生长出罕见的忧昙婆罗,封闭了地底洞窟,随之产生大量浓雾,除了冷血爬虫类生物之外,进去的活人即被吞噬,无一幸免。
钱宝山费尽心机,终于找到了占婆王留下的几卷古代地图,描绘着裂谷内部的地形结构,可他虽然知道有个飞蛇才能进入雾中的传说,却百思不得其解。为了深入地下一探究竟,他先说服英国人在野人山开凿隧道,后因日军入侵缅甸而被迫放弃。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钱宝山又提供信息,引导美军利用以前废弃的隧道修筑公路,并派手下将第六独立工程作战团混合补给连带入了猛犸洞窟。甚至在缅甸独立前夕,他还命人冒充皇家空军,驾驶改装的蚊式特种运输机,装载着地震炸弹进入裂谷,准备利用合成的化学落叶剂破坏地底植物,但是均未得逞。
历次行动中,最接近成功的一次,就是那架蚊式特种运输机,当时蚊式在恶劣的天气下航行,竟然冒死降落在了雾中,不过随即失去了联络,功亏一篑。想要彻底摧毁产生浓雾的忧昙婆罗,必须有特制的化学毒液,这种化学落叶剂和震动炸弹都属军用级别,受到严格管制,英军撤离缅甸后,就不容易再搞到了,所以最佳行动方案是再派一支敢死队,进入谷底引爆机舱内的地震炸弹,不过缅北时局不稳,武装冲突持续升级,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
钱宝山为人异常谨慎,从不在别人面前显露形迹,所以每次行动只在幕后策划布置,从不以身涉险,但他知道到野人山里的浓雾难以穿越,而且随着政局的改变,留给他的机会将会越来越少,只好另出奇策,从科学认知范围以外的领域着手,并打算亲自进山寻找黄金蜘蛛城。
钱宝山先趁越南顺化战役打得如火如荼,从古都皇城里盗出占婆王的黄金棺椁,并从尸骸头部剥下了那张具有十全之相的死人脸皮。因为钱宝山知道,他自己什么都不缺,唯独缺少一份难以琢磨的“运气”。
按照梵蒂冈教皇厅的标准,能在死后制造两次,或两次以上奇迹者就算“圣人”,比如某人去世以后,其尸体不经特殊处理,放在常温环境下保存,历经千百年,不腐不朽,这算是一个奇迹,如果谁得了不治之症,诚心诚意地祷告膜拜,在接触尸体后,身上的疑难杂症不治而愈,便又算一个奇迹,只有出现双重奇迹,这具尸体才能被认定生前是位圣人。诸如此类,都是西方宗教的观点。
而妖面占婆王生具天人异相,运势强隆,如日在天。比如他杀业很重,生
前树敌极多,对他行刺下毒的事常有发生,不过总是阴错阳差,没有一次能够成功,每次身历大劫,总是履险如夷。在其死后,尸体至少出现过三次奇迹:一是死尸已经腐朽,只有头部未坏,脸似银瓶,依然栩栩如生;二是自从王陵被盗开始,开棺之人见到占婆王脸上神采不散,惶然可畏,无不心怀忌惮,皆意欲毁掉这张妖面,可都遭遇意外横死,无一例外,余者惊得魂飞胆裂,只好重新钉住棺椁,不敢再见其面;第三,据传占婆王在棺中阴魂不散,谁能将死尸的脸换在自己头上,占婆王的阴魂便会跟随在后,诸事逢凶化吉。
钱宝山懂些方术,却不敢深信,之所以这么做,完全是为了给自己吃颗定心丸,毕竟运气这东西没影没形,往往都是事后才知有或没有,谁也打不得包票。随后他继续着手准备,等待时机。果然不出数年,缅北由战乱产生了大片非军控地带。钱宝山买通了几支地方武装势力,在山外设置了若干行动据点,同时不惜重金,招罗各方面的专家好手,计划分做三队进山寻找地底古城。
准备得虽然充分,但未知因素仍然太多,探险队最多仅有两成把握,钱宝山不免瞻前顾后,犹豫难决。这时突然传来消息,数十年不遇的强烈热带风团持续悬挂,很可能波及到野人山,狂风暴雨会将终年不散的浓雾彻底清除,钱宝山没想到眼前最大的障碍,居然就如此被老天爷给轻而易举地化解了,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受到尸皮面具带来的“运气”。
第六卷 距离天国最近的人 第六话 诡雷
正如阿拉伯民谚所言:“运气是奇迹的代名词。即使你把一个正在走运的人扔进汪洋大海,他都能抱着海里的鱼游回岸上,因为世界上没有任何力量,可以对付一个运气好的人。”
钱宝山搜集翻阅了许多占婆文献和古籍,根据其中记载的方法,将妖面完完整整地剥下,罩在了自己头上,此后在他身边常有些难以解释的怪事发生,可这些事情虚无难言,也说不清究竟是心理作用,还是占婆王阴魂为祟,却真使他感觉到了什么叫时来运转。
钱宝山自恃有鬼神在暗中相助,定然无往不利,在热带风团入侵之前,分别给三支探险队布置了任务,只说是到野人山寻找失踪的“蚊式”。他谎称这架运输机里装载的物资,都是英国皇家空军在撤离前。秘密运送的缅甸珍宝,并警告货物极其危险,找到之后再依计行事,事先并没有透露半点真相。
既然得了天时,各分队随即展开行动,不过考虑到气象和地形因素,出发的时间上有先有后。第一支探险队最先进山,他们借助橡皮冲锋艇,经水路从北面进山,但出师不利,很快就失去了通讯联络,估计是遭遇了不测;第二支探险队,就是以玉飞燕为首的一伙人,虽然死伤惨重,却有几个人侥幸生存下来,最终进入了野人山大裂谷。
钱宝山则跟随英国分队,驾驶黑蛇Ⅱ号运输机在空中盘旋,但是天气的变化超出预期,临近裂谷不得不掉转航向,哪知蚊式特种运输机驶入一团云雾,受到撞击后发动机失灵,从半空中一头栽下,又被绝壁上的古藤缠住。机上乘员从昏迷中醒转,发现周围全是浓雾,就打开舱门用强光探照灯侦察附近情况,结果遭遇了意想不到的袭击,可狂风暴雨很快压制了雾气,钱宝山再次幸免于难。此时司马灰等人为了躲避被雨水冲垮的山体岩石,慌不择路地闯进了机舱,随后连机带人坠入深渊。这架经过改装的蚊式,是由老牌航空帝国设计生产的“木制奇迹”,借助洞窟内热对流所产生的烟囱效应,得以在地谷中安全降落,并没有当场摔得机毁人亡。
钱宝山好不庆幸,他彻底感觉到了“运气”站在自己这边,相信此刻就算是天上下刀子,也不会伤到他半根汗毛,所以不顾启爆装置损坏,躲在暗地里,用录音机威胁众人立刻引爆地震炸弹,事败后,就借着机舱内一片漆黑的环境,亲手按下了引信。
惊天动地的爆炸随即发生,化学落叶剂摧毁了地底植物形成的茧,钱宝山终于进入了地底洞窟最深处,并且找到了通往黄金蜘蛛城内部的隧道,可仅凭他一己之力,根本无法扳开石门,只好返回地下丛林,就想从英国探险队搭乘的运输机里寻找炸药,却意外地在树洞里找到了其余四个幸存者。
钱宝山知道绝不是司马灰等人命大才活到现在,而是自己的时运一到,想挡都挡不住。此外他还发现了当年被其手下木阚引入洞窟探路,然后全部失踪在野人山里的盟军运输车队,就顺便捡了顶钢盔,换上军装,冒充困在地底的老兵。以灯光通信将四个幸存者引入隧道,虽然半路上泄露了行藏,却仍然抓住机会进入此地。
这条蛇腹隧道曾是占婆王所留,石门后的空间位与古城中央,距离“尸眼”密室中隐藏的真相,几乎触手可及。可在钱宝山查看之后才发现,事情并没有他预期中的那么简单,以他自己的能力,根本无法进入“尸眼”。
野人山里危机四伏,只要错走一步就会落入万劫不复的境地,但是钱宝山深信“运气”并没有抛弃自己,只不过时机尚未成熟,他正待仔细搜寻,可司马灰等人已从后紧追而至。钱宝山不敢直接露面,就先伏在了墙角躲了起来。他偷听到司马灰等人的交谈,得知那四人竟然识破了海底,也不免暗暗心惊,就悄然接近,找机会破坏了宿营灯,又趁乱盗走了白磷燃烧弹,使众人失去了全部照明装备,困在黑暗里无法再有任何行动,这才现身出来说明缘由,并晓以利害,希望双方能够达成一笔交易。
钱宝山承认此前是利用了探险队,正是他隐瞒了野人山里的真实情况,才导致许多人员直接或间接伤亡。可眼下参与野人山行动的所有幸存者,都被困在此地,即使翻了脸斗个两败俱伤也于事无补。所以钱宝山许诺,只要司马灰等人不再保持敌对关系,并协助其找到找出“尸眼”,他就会提供逃出野人山大裂谷的安全路线,事后除了先前应允玉飞燕的酬劳,还另有一笔重金相谢,钱不是问题,多少位数随便诸位开口,他绝对如数奉上。
钱宝山一再强调,凡是能够让众人知道的情况,他都已经和盘托出,同时也提出三个条件:一是关于“尸眼”密室里到底有些什么;二是绿色坟墓的真实面目和身份;三是他究竟如何隐藏在探险队中而不被众人发现。总之这三个条件,是任何人都不能接触的底限。他最后说道:“倘若你们觉得这些条件行得通,咱们现在一言而决,可不快当?”
司马灰耐着性子,听钱宝山说了好一阵,他知道绿色坟墓绝非善类,这番承诺岂能轻信?只是司马灰仍然想象不出,当初绿色坟墓如何藏在众人身边而不被发觉。这古城里满是淤泥积水,又兼深邃宽阔,满目漆黑,能够暂时隐匿行迹也就罢了,可那架蚊式特种运输机里,空间是何等狭窄局促,眼皮子底下怎么可能藏得住人?钱宝山虽然自称是个活人,但为什么从来不敢以真面目示人?何况脑部被子弹贯穿,天灵盖都差点被揭掉了,却依旧行动如常。而且这周围满目漆黑,在不借助任何光源的情况下,他仍然可以洞悉一切。司马灰一边听对方述说经过,一边暗中思索种种可能,目前无法确定的因素极多,不过有一点可以断言——绿色坟墓提出的三个秘密,只要能够找机会破解其中一个,就会对其构成直接威胁,于是作出妥协的姿态假意相信,问道:“我们没有光源,在黑暗中寸步难行,要如何相助?”
玉飞燕也将信将疑地向钱宝山问道:“毕竟空口无凭,让我们怎么信得过你?”阿脆暗中皱眉,低声对玉飞燕说:“你还敢信?”
罗大舌头早就沉不住气了,只是在黑暗中发作不得,咒骂道:“谁他妈要是相信这些鬼话,死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玉飞燕心想:这是司马灰先接的话,怎么你们反都责怪起我来了?她不免有些恼火,觉得阿脆等人毕竟跟自己不是同路。比不得山林队老少团的那些生死兄弟,隔阂之心一起,就无意识地向侧面挪了半步,不料足下刚好踏中一件物事。她极是敏锐,凭感触知道似乎是个压簧般的销器,立刻想起此前在美军运输车上看到的货物,身上顿时出了一层冷汗,惊道:“地雷!”
其余三人听得此言,也都吓了一跳,司马灰情知不妙,忙叫道:“谁也别动!”可身旁的罗大舌头已出于本能反应,来了个紧急卧倒,哪知手底下也按中了一颗地雷的触发器,他叫声:“糟了!”幸好慌乱之中没有缩手,立即全力维持住俯卧撑的姿势,保持着身体重心,再也不敢稍动。
阿脆轻轻按住玉飞燕的肩膀,以示抚慰:“你千万别动。”玉飞燕万念俱灰:“我完了,你快躲开吧。”阿脆不答,摸到玉飞燕脚下踏中的地雷,在黑暗中仔细辨别地雷的形状与轮廓,也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对司马灰说:“是枚松发式反步兵雷,只要一抬脚……腿就没了。”
司马灰深知这种地雷的厉害之处,是专门用以杀伤步兵,虽然炸不死人,却足能把腿炸废了,使其丧失作战能力,从而成为同伴的累赘。而且采用的是松发式引爆,触发后受力稍稍变化,就会立刻爆炸,大罗神仙也脱不开身,即便找来工兵部队的排雷专家,也没有绝对的把握安全拆除。大概当年修筑史迪威公路的时候,附近的山区还有不少日军没有被消灭,为了防止他们来破坏公路,路边常要埋设反步兵雷,布雷也是施工部队的日常任务之一,所以美军车队装载的物资里才会有这些东西。司马灰急得额上蹦起青筋,暗骂钱宝山好阴毒的手段,刚才不仅偷走了白磷手榴弹,还悄然无声地在众人身边放置了地雷。
这时众人忽觉眼前一亮,原来是钱宝山点燃了附近的一盏子母大铜灯,那铜灯被铸成九头黑蛇之形,九个蛇头里都有人脂人膏和鱼油,称为千年火、万载炉,蛇身里藏着捻芯和油路,只须点燃其中之一,便九头齐亮,立时间照彻百步。
司马灰揉了揉眼,借着灯光向四周一看,见置身之处,是座神坛般的大殿,殿堂极高极广,周遭有五道层层下行的回廊,每一层都环绕着史诗般瑰丽壮阔的大幅彩色壁绘。四角有暗泉涌动不竭,正中巍然矗立着一座形状奇怪的大腹古塔,周遭龛洞内装有金珠宝玉,万象罗目,都不是人间之物,又有一尊生出四手四足的怪蟒雕像,四手分持法螺、莲子、权杖、轮宝,遍披鳞甲的躯体盘绕在塔身之上。司马灰和阿脆等人,恰是位于当中一条回廊之内,脚旁地面的石板裂隙里,摆了六七颗反步兵雷,玉飞燕和罗大舌头,恰好各自踏中一颗。二人冷汗涔涔滴下,身体也因极度紧张而变得僵硬。
钱宝山躲在高耸的铜灯底下,冷冷地说道:“看来你们比我更清楚这种反步兵雷的可怕之处,在精神和身体的双重压力下,没有人能坚持太久。”钱宝山自称做了几十年军火生意,最是擅长排雷,现在能救玉飞燕和罗大舌头的只有他,如果司马灰不想眼睁睁看着同伴被炸得血肉横飞,就必须听从他的一切指令,没有任何选择的余地。钱宝山告诉司马灰,那四手四足的怪蟒,相传是冥古时的尸神雕像,怪蟒无眼,口中衔有一尊宝函,其中放有开启“尸眼”密室的钥匙。钱宝山在占婆王棺椁中见过图形,对这些隐藏在沉寂下的诡异玄机了然于胸,他曾在隧道里看到司马灰施展攀檐过壁的本领,就命司马灰先解除武装,只带上鸭嘴槊,攀到塔顶寻找宝函。
司马灰低头看了一眼地下的反步兵雷,他清楚这种美国佬造的地雷极是歹毒,一旦触发了就无法解除,连经验最丰富的工兵排雷专家都未必有三成把握,谁又能保证倒腾地雷的军火贩子就懂得拆解地雷?贩卖毒品的还未必自己到田里种罂粟呢,更何况钱宝山行事阴险狠毒,根本不在乎任何人的死活,作出的承诺绝不可能兑现。
罗大舌头趴在地上,腰上伤口又被撕裂,鲜血流个不住,已经感到自己难以支撑,他心知必然无幸,便咬牙切齿地对司马灰说:“我这回彻底没救了,要是眼睛和胳膊都炸没了,那还活个什么劲?你和阿脆赶紧离远些给我来一枪,照着脑袋打,让我死得痛快点,但是你们一定替我把钱宝山那个王八操的碎尸万段,我先走一步,上黄泉路上等着他去……”
司马灰对罗大舌头说:“我给你脑袋来一枪,你他妈倒是痛快了,我的整个余生就都得生活在噩梦当中了,虽然我的余生可能也超不过今天。”
玉飞燕在旁听了,心头一阵发酸,又想既然别人下不去手,只好自己图个了断。便对司马灰说:“我有时候是脾气不大好,你可别记恨我……”
司马灰神色黯然,似乎对玉飞燕的话充耳不闻,只从她背后抽出鸭嘴槊带在自己身上,然后解下冲锋手枪和猎刀,抬脚看了看鞋底,见全是在洞窟里沾来的稀泥,就用水布使劲抹了几抹,又随手将水布丢给阿脆,再不向其余三人看上一眼,纵身翻下回廊,施展“倒脱靴”攀上了石塔。
那座古塔和蟒身均是陡峭险峻,司马灰不敢大意,仗着身手敏捷,不输猿猱,一口气爬到绝高处,抱着塔顶往下一看,殿边的阿脆、罗大舌头、玉飞燕三人,已经只剩下一团浑在一处的黑影,分不出谁是谁了。他深吸一口气,强忍着肩伤带来的剧痛,又经塔顶攀至蟒首,果然见蟒口大张,咬住一个形似蛇眼的宝函,里面藏有一条鎏金錾银的四脚蛇,大小接近常人手臂。司马灰探身取出四脚蛇,连同鸭嘴槊都Сhā到背后,再从蟒头向下观瞧,殿底铺就的巨砖,也在灯火下显出一大片黑蒙蒙的图形,细加辨认,依稀就是那座尸神古塔之形,若不是攀至绝高之所,也根本发现不了地面还有图案,而“尸眼”密室就藏在蟒首额头的阴影下。
司马灰看明位置,立即从古塔上面倒溜下来,寻到石砖近前,用鸭嘴槊刮开泥土,撬动那块石砖边缘,果然松动起来,砖下则暴露出铸有圆形古怪印记的铜板,约是一米见方。将鎏金蜥蜴置于其上,四只爪子恰可嵌入铜印。司马灰按住鎏金蜥蜴,逆时针转动半圈,合拢了锁扣,四脚蛇已与铜盖结成一体,他双手抓牢提手向上拽动,轰然洞开一处地茓,从里面冲出一股黑气,大殿内的灯烛都跟着暗了一暗。
司马灰知道腐气厉害,不敢离近了去看地茓里的情形,就闪在一旁对钱宝山说:“你让我做的事,现在可都做成了,那两颗反步兵雷怎么办?”
钱宝山不紧不慢地答道:“反正都已经拖了这么久,还急什么?就算赶着变鬼投胎,可也不用争这一时三刻嗄。”
司马灰暗中起急,又问:“你是不是根本不会拆除美制反步兵雷,也根本没打算让我们活着离开野人山?”
钱宝山深信世界上没有任何力量可以对抗“运气”,这种超越了一切恐惧的感觉,让他犹如置身天国,而且全部事情的发展都在自己掌控之中,“尸眼”里的秘密已近在眼前,哪里还将这几个人放在眼内,于是冷笑不答。
司马灰见所料不差,眼中几乎喷出火来,怒道:“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我这辈子最恨言而无信、出尔反尔之徒,还有欺心瞒天贩卖军火、毒品的贩子,以你的所作所为,撞在我手里死个十回都不嫌多。”
钱宝山毫不在乎,索性从铜灯后探身出来说道:“你真以为凭你这猴崽子。就能动得了我吗?”
司马灰指着钱宝山道:“就算你当真是神佛下界,老子今天也要动你一动。”
钱宝山虽然有恃无恐,但他生性谨慎,惯于猜忌,难免生出些许疑惑,料不准会有什么变故出现,试探道:“你凭什么口出狂言?”
司马灰说:“天底下只有一种办法,可以对付一个正在走运的人。”
钱宝山一怔:“绝不可能……那……那是什么办法?”
第六卷 距离天国最近的人 第七话 消失于密室之中
钱宝山深信占婆王的尸皮面具,可以给自己带来“运气”,没人可以否认“运气”的存在,因为成败两端的天平究竟会倾斜向何方,最后往往都是被这种极其微妙因素所左右,但它也是无形无质,甚至没有具体的标准可以测量。此刻听了司马灰的话,心中也不免有些疑忌。
只听司马灰接着说道:“你还别不相信,这世界上确实有一种力量可以对付运气好的人,就是想办法比他的运气更好。”
钱宝山听出司马灰只是危言耸听,终于放下心来,冷冷地说道:“你以为就凭你的运气,及得上永远需要人们抬头仰视的占婆王?”
司马灰无奈地摇了摇头:“我是炒菜糊,做饭糊,就是打麻将不糊,真要是走大运也不会跑到缅甸来参加游击队了,更不会在深山里遇上你这不人不鬼的怪物……”
钱宝山狞笑道:“你要是修些口德,或许八辈子之后还能走运。”他发现司马灰只是不断地东拉西扯,似乎在有意拖延时间,唯恐夜长梦多,顿时警觉起来,并从铜灯后闪身出来,仍藏身在灯影下的黑暗里,正待接近洞开的地茓,却听司马灰话厉声喝道:“其实占婆王的脸上。根本就不存在‘运气’。”
原来司马灰进入到黄金蜘蛛城最深处的大殿中,见到石门后有幅内容奇异的壁画。他记得玉飞燕曾经说过,占婆王朝是采取神权统治,信奉吠陀兽主,以人面容貌区分尊卑,古塔与蟒蛇为恐怖之相,预示着终结与死亡,古城周围的浮雕也基本上都是以此为主。仿佛这就是一座“死亡之城”,而石门后的壁画,似乎暗示着国主殒命身死,可为什么占婆王的陵寝又不在此处?
如果说野人山大裂谷与世隔绝,千年来始终都被浓雾覆盖,正常的情况下,几乎没有任何人可以发现深埋地底的古城,而且象征着死亡的黄金蜘蛛城形制奇特,世间绝无仅有,却又不是一代神王的埋骨之所,占婆王煞费苦心地建造它究竟有什么意义?当初要将所有建造古城的奴隶和工匠全部杀死,又是为了掩盖什么秘密?占婆王自视极高,被称为距离天国最近的人,但他好像对黄金蜘蛛城里隐藏的秘密又是敬畏又是惧怕。
司马灰隐隐预感到了黄金蜘蛛城里存在的秘密,可事实仍不清晰,他只是猜测到了一个大致的轮廓,仅有的几条线索也是错综复杂,还找不出什么头绪。虽然从发现蚊式里装载的货物之时开始,探险队几个幸存者在与绿色坟墓的较量中,始终处于绝对被动状态,几乎看不到任何希望。可司马灰毕竟懂得金点相术,知道运势取决于人的内在精神,并不相信有谁能够真正控制运气,何况占婆王容貌虽然奇特,却是有皮相、没骨相。显然不是先天所生。只不过司马灰也感觉到,在占婆王尸皮面具背后,确实有种无影无形的东西存在,才使得古尸脸皮不受破坏,那就仿佛是一个千年不散的谜咒。而这绿色坟墓身上死气沉重,绝不会是什么距离天国最近的人,将其形容为“距离地狱最近的幽灵”或许更为准确,却不知占婆王是在自己的脸上施下了什么诅咒,还是真有亡魂不散,依然在黑暗中凝视着自己这副天人般的面孔。
司马灰知道绿色坟墓身上至少有三重秘密,一是真实面目和身份,二是隐藏在蚊式机舱内的方法,三是深入古城寻找“尸眼”密室的动机,为什么这些秘密不能被外人得知?大概只有“恐惧”这一个原因,因为这三个秘密都可以对绿色坟墓的存在构成直接威胁。此外还有一件被绿色坟墓误导了概念的事情,那就是占婆王的运气,如果能够尽快解开这个谜,还有可能扭转被动局面。
司马灰见到大殿周围的壁画,多有些剥脸酷刑的描绘,都是制蛊炼虫的邪术;加之当年盗发占婆王陵寝的盗墓者,发现尸骸腐坏仅有面容如生,盗贼们自然是心中发毛,便想将其毁去,但全都遭遇了意外事故,只好将黄金棺椁封闭,再也不敢开启;另外司马灰在隧道中曾一枪将钱宝山头部击穿,如果对方真有“运气”,也不太可能会被子弹击中。这些情况使司马灰更加确信了自己的判断,占婆王的脸并没有“运气”,而是某种“诅咒”。钱宝山将占婆王的脸移到了自己头上,古老的诅咒也随之附在其身,与其说是走运,倒不如说是受了诅咒,任何意图直接毁坏“脸”的人,都会被占婆王的致命诅咒害死,而且这个诅咒的力量还远不止于此,绿色坟墓正是掌握了“脸”不会受到伤害的秘密,才胆敢亲自进山寻找黄金蜘蛛城,并且一次次化险如夷,只有避开占婆王的脸,才有可能对付绿色坟墓。
钱宝山没料到司马灰竟能识破这层真相,也不禁有些着慌,他见封闭在石茓内的沉晦之气尚未散尽。只要能够抓住时机躲进去,对方又得顾及踏中反步兵雷的同伴,多半不会追击,于是一言不发,趁司马灰离密室入口较远,就想抢先行动,谁知刚一起身,就被四管猎枪顶住了脑袋,原来是罗大舌头、阿脆、玉飞燕已经围了上来。
钱宝山极是骇异:“怎么可能?这几个幸存者当中,并没有工兵部队的排雷专家,甚至连半专业的排雷工具都没有,踏中了美制反步兵雷,神仙也脱不开身,他们怎么可能全身而退?”
其实司马灰等人在缅甸从军作战多年,身边战友被地雷炸死炸残的事情多得数不清,对各种常见的老式地雷都是非常熟悉。司马灰见到罗大舌头和玉飞燕触雷之际,就觉心中一沉,知道事态已经无可挽回,可他眼光向来机敏过人,发现这几枚美制反步兵雷不太对劲。也许是对方自以为控制了局面,进而有些得意忘形;又或许那绿色坟墓虽是控制地下军火交易组织的首脑,但也不一定熟悉每种武器的性能与结构,总之钱宝山没有将反步兵雷的安全模式开关闭合。
这种二战时期由美国生产的M型地雷,为了防止发生意外。都留有一次性的保险设置,所以在埋设使用之前,首先要将外壳上的安全模式开关闭合,否则一旦被人触发引信,只须用匕首刮开外壳,再从中截断金属导管,即可解除爆炸。司马灰当即将计就计,表面上不动声色,用水布擦去鞋底的淤泥,又丢给阿脆,相当于发出了暗号,让她设法排雷。然后司马灰依照绿色坟墓的指示行动,并且故意拖延时间。
钱宝山百密一疏,只将注意力都集中在寻找“尸眼”密室的司马灰身上,没想到阿脆收到司马灰的暗示之后,已经截断了反步兵雷的引爆导管,等他发觉过来,早被罗大舌头三人从侧面包抄,事出突然,再也没有反转回旋的余地。
罗大舌头怒火攻心,二话不说,将大口径猎象枪顶在钱宝山头上,狠狠抠下扳机,可也不知是机械故障,还是弹药受潮,竟然未能击发。玉飞燕在旁急道:“先留下活口,要不然谁也逃不出去了!”
罗大舌头骂道:“留他奶奶的什么活口,老子只会大卸八块!”他正待抛下枪拽出猎刀,钱宝山却忽然从黑暗的灯影中,投落了那枚白磷燃烧弹,浓烟伴随着刺目的火光迅速蔓延,一瞬间就在地面上扯出了一道火墙,众人发声喊。连忙向后闪退。
司马灰位于灯柱另一侧,与其余三人对钱宝山构成了包夹之势,他不受火墙所阻,拎着鸭嘴槊正要上前,哪知地茓内的石壁缝隙里有沼气渗入,涌出洞口之后尚未散尽,这种可燃性气体,如果在空气中的浓度超过百分之七,人体还不会感觉到如何异常,但是只要遇到明火就很有可能发生爆炸。地茓洞口的沼气较重,被磷火所引,在殿底迅速爆燃蔓延。
司马灰见地茓周围烧成了一片火海,灼热异常,半步也难接近,不得不闪身避开。这时众人都看到了一幅触目惊心的情景:那钱宝山虽被火墙包围,却仍然不顾一切,冒烟突火挣扎着想要接近地茓,但手臂刚一伸出,被触到了在身前猛烈燃烧的白磷,幽蓝色的火焰透过肌理,直烧入骨,手掌
顷刻间就化作了赤炭,疼得他“嘶”地一声惨叫,根本无法通过。
罗大舌头见难以近身,就立刻给猎象枪重新装填了弹药,端起枪口再次对准钱宝山扣动扳机,钱宝山只顾着回身躲避烈焰,不期迎面撞在了枪口上。这回可就没有那么走运了,震耳欲聋的枪声中,就看钱宝山头部血肉飞溅,整个脑袋都被轰了个碎片,身体也被强大的动能向后揭倒,从火墙上翻过,重重摔入那个洞开的地茓当中。
司马灰本想招呼罗大舌头避开占婆王的“脸”,可还没来得及开口,钱宝山的脑袋就被大口径猎象枪轰没了。洞口附近爆燃的沼气消散极快,但白磷烧了一阵才转为暗淡,司马灰觉得事情蹊跷万分,等火势稍有减弱,便立刻上前寻找钱宝山的尸体,毕竟那绿色坟墓诡秘莫测,若不彻底揭开他身上隐藏的所有谜团,恐怕今后就将永无宁日。
司马灰看那地茓中的黑气渐渐消散,就让罗大舌头端着猎枪堵住洞口,他拆毁了一尊装有翠珠的函匣,扯下几条帏幔绑在木条上,就凑在铜灯上接了几根火把,又将水布拿到暗泉里浸透了,准备和阿脆、玉飞燕三人下去搜索。
玉飞燕先用冲锋枪扫射开路,直至确认安全后才敢下到地茓内。三人擎着火把到处查看,封闭了千百年的空间里晦气久积,使得火把忽明忽暗。司马灰不敢大意,前后左右依次照视了一遍,就见那石室般的地茓里甚是狭窄,内侧还隐有一个数米深浅的洞窟,尽头是片天然岩层,已经无路可走,可以看到岩层里暴露出几块古生物的脊椎化石,形体甚大,也分辨不出到底是些什么,而外间石壁并没有被火烧灼过的痕迹,但到处都凿满了奇形怪状的符咒。
这处地茓除了通往大殿的洞口之外,内部空间近乎封闭,虽然有不少因年深日旧所形成的细小裂缝,可对人类而言却是无隙可乘,难以遁形,除了角落里有几截残碑,到处都是空空荡荡,不仅找不到别的出口和暗门,也不见了绿色坟墓的踪影。不知这个黑漆漆的地茓内,是由于阴晦久积,还是石壁岩层里存在着某重辐射,竟然使人觉得脑中隐隐生痛,似乎体内灵魂正在经受着黑暗的扫描。
三人深感事情不妙,那绿色坟墓好像蒸发在了黑暗的空间里,又仿佛是噩梦中的幽灵一般,根本就不曾在现实当中存在过,这就如同“地球倒转太阳从西边出现”一样,是个怪异到了极点的状况。
司马灰眉头一皱:“莫非这世上还真有土行孙的遁地术?”他仍不死心,让阿脆跟着自己再次逐寸排查,并告诉玉飞燕仔细看看壁上的石刻,说不定其中会记载着关于黄金蜘蛛城出口暗道的线索,或许还能知道占婆王究竟在这里隐藏了什么秘密。
玉飞燕借着火把的光亮看了一阵,发现地茓石壁上的记号和符咒,尽是一种非常独特的古代象形文字。玉飞燕虽是经得多见得广,却也对此一字不识,它们似乎不同于世界上已知的任何一种文字,恐怕没有人能读懂其中含义。
而那几截石碑上所刻,则都属于占婆王朝的文字,主要来自来巴利语和梵语,玉飞燕对此较为熟悉,识别出七八分不是问题,她只粗略看了几眼,心下已是惊疑不定,忙叫住司马灰:“黄金蜘蛛城里确实隐藏着占婆王的秘密,但这个秘密……很可能不是某件具体的东西……”
第六卷 距离天国最近的人 第八话 还没有发生的事实
司马灰跟随探险队深入野人山,历数途中所见之事,都像是笼罩在一层无法驱散的迷雾之下,他实在想不出占婆王为何耗尽国财民力,在地底建造这样一座奇形怪状的黄金蜘蛛城,又在四周布置下重重陷阱,将外围的古迹全部毁坏。那些蟒蛇与古塔的图腾、占婆王与死神相会的壁画、无数人面浮雕的石砖,都在暗示着什么?占婆王既然将这处被称为“尸眼”的密室,藏匿得如此之深,其中必然有些缘故。此时司马灰听玉飞燕说石室中确实藏有占婆王的秘密,可他发现这里除了壁上刻了些密密麻麻的古代文字和符号,再没有别的多余之物,那个所谓的“秘密”到底是指什么?难道不是具体的某件东西?
玉飞燕说:“如果不是我解读错误,这间石室本身就是占婆王的秘密。”她为了进一步确认自己的判断,又去竭力辨认石壁上其余的古文。
司马灰更觉奇怪,就想再问个明白。阿脆见玉飞燕时而双眉深锁,时而瞑目沉思,就对司马灰摇了摇手,示意他不要在旁干扰。司马灰只好闭口不言,继续举着火把在密室中到处察看,却始终没发现周围另有出口。
玉飞燕看了好一阵子,才告诉司马灰等人:“密室中记载着一些非常离奇的事情,很难令人理解,但是如果跟咱们目前已经掌握的线索结合,应该可以推测出占婆王隐藏黄金蜘蛛城里的真相。”
原来占婆国自古崇信五官,以脸为贵,以头为尊,因为据说人之面目不同,所产生的运势也有很大差异。阿奴迦耶王深谙此道,他平生擅长养蛊炼药,又不断服食人脑尸虫,所以体态容貌异于常类,就连肤色都和当地人不同。缅寮等地称此为“脸蛊”,是种被视为禁忌的古代邪术,后世不传其法。其实占婆王并非生具天人异相,也未从自身相貌当中,得到所谓的“运势”,那副神佛般的面容,乃后天服药形炼所化,只是为了维持王权的神秘与恐怖。
占婆王生性残忍,嗜杀如命,深信宿命之说,他虽然自视极高,但即使容貌再怎样酷似神佛,也仍然是受困轮回的众生之一,摆脱不了人世的欲望与纠缠,心中也不免对自己的身后之事怀有几分悚立畏惧之意。自此更是常被噩梦惊扰,因为人生的太阳终有一天将会陨落。由于他对死亡深感恐惧,所以只要是找借口杀人,都要以“过去未来”之事询问被害者。
后因野人山地陷,崩塌形成了一道深不可测的裂谷,因为当初建造在山巅的古塔中,多存放着占婆王朝历代积藏的金珠宝玉,所以就遣人从群象埋骨的洞窟里进入裂谷,却在地底意外地找到一座岩山,那岩山通体漆黑,形似八足蜘蛛,内部有无数洞茓纵横相连,似乎还有人类居住过的迹象,犹如一片地下宫殿,地宫内岩层里不仅藏有枯化的忧昙婆罗,另外一处洞茓中还留有某种巨大生物的骨骼,显然是个比占婆王朝更为古老的存在,但后来被黑水吞没,所以没在历史上留下任何踪迹,如今山体崩裂,水脉枯竭,便再次显露出来。
在占婆传说中,盘踞在死者之国的尸神,体如黑墨,黑洞般的眼睛长在体内,并且生有四足四手,与这座地底岩山极其相似,当时占人多将此视为噩兆,认定会有大难临头,但最令占婆王恐惧的,是他在洞窟内残留的迷雾中,亲眼目睹到了自己死亡时的情形,届时灰飞烟灭,神形俱碎。
占婆王多年前杀害过一位圣僧,那僧人临刑前不发一言,只留图一卷,描绘了占婆王在尸眼洞窟前头破脸碎的惨死之状,并示以三指。如今恰是应了前事,所以占婆王对此毫不怀疑,自知早晚有一日,必然会死在这里。虽然明知道注定要发生的事情无可避免,但他仍然妄图改变这个事实,不惜以倾国之力,依照通往死者之国大门的形制,筑造黄金蜘蛛城,将整个王朝所拥有的全部辉煌与赞叹,都献给了盘踞在阴间的“尸神”,再杀死了所有知情的奴隶与工匠,又使岩层中的忧昙婆罗残骸重新生长,那些隐藏在野人山裂谷里的古老秘密,也就从此蒸发在了历史的烟霭之中。
其实关于宿命,在古代宗教典籍《盘陀宿业经》中,早已阐述了一个铁一般定律,如果把古奥的文意用现代观念解读,大致就是:万物的命运,皆是由无数个点所组成的一条曲线,没有人知道线的中间会发生什么,或是会遇到什么,只是所有的线,最终都会前往同一个终点,这个终点就是死亡,绝不存在例外,曲线中出现的任何一个点,也都不可能对终点产生影响。
如果有人能够提前看到自己的终点又会怎样?那他也许就是“距离天国最近的人”了,因为他已经洞悉了自己的命运,如果再有能力抹消这个终点,就等于踏入了天国。占婆王就认为只要今后不再踏入黄金蜘蛛城,就会避免与死神相遇,他的生命里也就没有了死亡和恐惧,自此不坠不灭,无生无死,变本加厉地狂妄残忍起来。不过他最终仍是暴猝身亡,大概占婆王临死也没想明白,其生前所预见的终点,并非是自身,而是从他遗骸当中剥下的尸皮面具。如果说天地间一草一木都有自身的命运,那么占婆王事先看到的情形,只是“脸”的宿命而已。
当年修筑黄金蜘蛛城的奴隶和俘虏,在完工之期都已惨遭屠戮,可这世上毕竟没有不透风的墙,所以占婆王又在此留下诅咒——谁胆敢接近“黄金蜘蛛城”里的秘密,死神就会带着恐怖的阴影垂临在谁的头上。幽暗沉寂的地茓中,到处契刻着这样阴森冰冷的诅咒,这似乎是一道最后的精神防线,但在现代人看来,难免显得苍白虚无。
玉飞燕告诉司马灰和阿脆,这些石碑上记录的除了诅咒之外,就是占婆王与死者之国沟通的鬼刻,但其中的内容也未必全都准确可信,毕竟早已无从查证。但占婆王肯定是通过某种渠道,亲眼见到了自己死亡时的情形,否则他也不会如此深信不疑。野人山里存在着很特殊的磁场,可能会出现近似海市蜃楼的光学和电波异相,包括咱们先前看到的幽灵运输机,多半也属此类,只是还不能确定根源是来自深山里的浓雾,还是来自这座黄金蜘蛛城内部的岩层。
司马灰和阿脆听罢,都有恍然之感,原来绿色坟墓所仰仗的尸皮面具,即不是运气,也不是诅咒和阴魂,而是宿命,是一个还没有发生的“事实”。因为占婆王的“脸”注定会在尸眼密室开启时被毁,所以之前没有任何力量可以改变这一必然发生的“事实”,可隐藏在脸下的绿色坟墓,其真正的面目究竟是什么?为什么他坠入密室后,就失去了踪影?他对黄金蜘蛛城里的一切了如指掌,似乎比占婆王生前知道的秘密还要多,又兼布置周全,自然不是主动赶来自寻死路,显然这些事情全都在他的计划之内。
至于绿色坟墓要寻找的所谓真相,众人就觉得更加难以揣摩了,应该不是为了黄金蜘蛛城里供奉给尸神的财宝而来,而且听其所言,并不怎么迷信神佛之事,自然也不会去追寻长生不死的愚昧勾当,凡是有这等念头的,都是贪生怕死之辈,绝对不敢以身涉险亲自进入危机四伏的野人山大裂谷。
如果依据众人目前获悉的情况来判断,黄金蜘蛛城的内部本是一座遗存在地底的巨岩,占婆人将岩层和洞茓加以修整,封闭破坏了大部分的区域,那里面必定还有许多不为人知的东西,绿色坟墓定是为此而来。
如今司马灰等人与绿色坟墓已成死敌,所以逃生和解开对方身份之谜这两者之间,没有轻重缓急之别。忽觉密室中一阵颤动,岩层缝隙里都涌出黑雾,司马灰说:“不好,这座古城还在继续向地底的泥盆中沉没……”
众人唯恐再次引爆沼气,急忙将手中的火把熄灭,当即放弃了继续搜索的念头,搭起人梯,由罗大舌头在上接应,从密室中返回了大殿。这时黄金蜘蛛城内的地面已经开始倾斜,嵌在壁上的砖石纷纷掉落,半空中有一条大石梁飞下,将铜灯击个粉碎,千年火万载炉内油倾烛翻,烧得遍地都是火头。
野人山属旱山深裂地形,这古城底部是个枯竭的暗湖,由于水脉下降留下了大量淤泥,湖中生物死体残骸慢慢消解腐化后,都被高压封闭在在淤泥和地层的夹层之间,形成了无数相对独立的气囊,有大有小,星罗散布,其间也有几处暗泉,千年来涌动不竭,甚至通到了黄金蜘蛛城的内部。
千年前由地面崩塌下来的整块山表,一直受沼气与植物根脉承载,这个微妙的平衡一旦遭到破坏,就会彻底土崩瓦解沉入万顷淤泥,黄金蜘蛛城里生长出来的植物,先前已被地震炸弹摧毁了大半,使城体受力产生了剧烈变化。对封闭着沼气的气囊形成挤压,终于使沼气涌入城中,整座黄金蜘蛛城都开始倾斜沉没,
通过石壁缝隙渗透进来的沼气,都被大殿内的火焰点燃。这次与先前不同,几乎是一发而不可收拾,一个个膨胀的火球迅速蹿向高处,司马灰等人就觉眼前冒出的烈焰横空爆起,周身皮肉都像是要被热流撕扯开来,连忙扑倒在地,拼命爬向殿角的暗泉。
灼热的气浪将附近的空气一扫而空,火光转瞬暗淡下来,周围不断传来震动,耳朵里全是轰隆隆的沉闷响声,地底郁积的各处沼气被逐个点燃,发生着持续不断的爆炸。
就在众人接近窒息极限之际,城体已经从当中崩裂,头顶上泥沙水雾纷纷落下,透过殿顶裂开的巨大豁口,只见高处也是火势蔓延,覆盖整个裂谷的忧昙婆罗也都被引燃了,在那一片混暗的尘埃之中,飞腾的火光划破浓密的灰黑色烟雾,犹如一道不祥的黑墙升上了半空。
第六卷 距离天国最近的人 第九话 燃烧的天空
司马灰等人躲避在坚固的大殿角落,抬头去看高处,就见古城已经裂成了“V”字形,逐渐开始分崩离析。黑洞洞的宽阔裂痕中,露出无数条黑蟒般的植物,都如蛛网般缠嵌在壁上。此时忧昙婆罗的主体根脉已被沼气引燃,烈焰迅速蔓延至高处,烧毁了遮蔽地下洞窟的那层茧盖,火网笼罩在黄金蜘蛛城上,仿佛整个天空都在燃烧。
那株接天倚地的忧昙婆罗,都是从包裹在城体当中的岩层里生长而出。黄金蜘蛛城上下各有八个复眼般的洞窟,从中延伸出根脉和孢形伞,覆盖了整个地底洞窟。它的无数花冠不断制造浓雾,构成了一个近乎封闭的独立生态系统,而且除了冷血爬虫类生物之外,将外界的生命全部隔绝,足以使任何妄图窥觑占婆王秘密的入侵者有来无回。
忧昙婆罗虽然本身不惧水火,即使被化学落叶剂破坏也能迅速复生,唯一能够使之彻底死亡的根脉主体,又始终受到坚厚的城壁保护,但它此时尚未彻底恢复原状,而且从地底涌入古城的沼气发生爆燃,是在从内到外摧毁这层由植物所构成的屏障。忧昙婆罗伸向四面八方的根脉,一条条相继断裂枯萎,城体也出现了多处开裂,残砖碎石纷纷崩落。
这条奇深无比的野人山大裂谷,本是因为山体内的水脉枯竭,才导致地面陷落形成,谁能想象得到,那看似柔弱的水流,竟能将岩山内部冲刷切割成如此空旷磅礴的洞窟,此时上有暴雨,下有烈火,忧昙婆罗遭受到水侵火攻,周围的浓雾逐渐消失,栖息在雾中吞噬生命的飞蛇“螭椎”也都相继逃散。山外的狂风暴雨仍未停止,封闭在半空的茧被焚毁之后,茫茫雨雾又从高处落下。黄金蜘蛛城在不断地崩裂倾斜中,缓缓沉入了淤泥下的无底深渊,看来占婆王朝埋藏在黑暗中的秘密与辉煌,在经历了千百年不见天日的漫长岁月之后,即将进入永恒的沉默。
此刻又从殿内崩裂的地面中,“咕咚咕咚”地向上涌出大量黑水,那地下水阴冷刺骨,原来当年水脉枯竭之后,除了少数几个暗泉,洞窟深处绵延百里的地下河道、深潭、潜流都被淤泥和沼气封住,山外狂风暴雨使涨落无常的地下水脉重新出现,加之沼气爆燃后炸开了淤泥,无边无际的地下水便上涨,顷刻间已淹没了洞窟底部,水势汹涌翻滚,带动得气流在裂谷内产生巨大的轰鸣。
司马灰等人早已筋疲力尽,而且身上多半带伤,自知掉在水中必然无幸,被迫攀着断墙向高处移动,眼看脚下黑水汹涌翻腾而来,头顶则被滚滚浓烟烈火所覆盖,两耳聋了似的什么声音也听不到,裂谷内这毁天灭地般的情形,只发生在短短瞬息之间,众人皆是面如土色,都道此番真是Сhā翅难逃了。
这时阿脆扯住司马灰,让他去看头顶。司马灰顺着阿脆手指望去,就见忽明忽暗的火光中,由城头上斜刺里探出半个黑沉沉的影子,形状仿佛是只大鸟。司马灰心中猛然一动:“那似乎是架飞机。”
装有地震炸弹的蚊式特种运输机早已被毁,连残骸都没留下,所以此刻所见,应该是英国探险队搭乘的那架黑蛇Ⅱ号特种运输机,大概它是从茧上落下来掉在了古城里,这地下洞窟里到处漆黑,若不是半空中的忧昙婆罗猛烈燃烧,根本不可能发现它的踪影。
众人都记得这架蚊式的机舱里,装着许多英国探险队准备的物资,其中就有两艘配有马达的强击冲锋艇,如果能够赶在古城被大水淹没之前,从运输机残骸里抢出橡皮筏子,至少还能在绝境中争取到一线希望。
司马灰精神为之一振,对其余三人打个向上的手势,随即躲避着碎石和带着火焰落下的古藤,从石壁上快速攀缓上行,当先钻进了那架摇摇欲坠的蚊式残骸,从货箱中找出冲锋艇,这时身手轻捷的玉飞燕也已跟了进来,二人就随手抓了一捆信号烛和照明弹,使劲全力将橡皮筏子拽出机舱。
此时地下水的涨势越来越快,高处只剩下厚重的浓烟与灰烬在半空来回滚动,当中夹杂着无数闪烁不定的火星,司马灰知道罗大舌头和阿脆落在后头,势必处境危险,所以来不及再作喘息,立刻便将橡皮艇内充满了空气,借着信号烛的光亮,看明那二人所在的位置,就用尽全力把橡皮艇推向水中。
司马灰和玉飞燕先后跳上橡皮艇,将掉在水里的罗大舌头和阿脆接应上来,几乎在与此同时,茫茫黑水已经覆盖了整座黄金蜘蛛城,英国探险队的蚊式特种运输机也给乱流吞没,转眼就不见了踪影。这艘橡皮冲锋艇被冲入激流卷起的旋涡,四周全是黑暗的世界,明明置身水面,却听不到任何水流声响,使人倍感恐慌。众人都知道,刚才只要司马灰慢上半步,先前的落水者就会被急流带入黑暗深渊,永远难以找寻了,如今劫后余生,思之无不后怕,又畏惧前途险恶,各自喘着粗气,心口怦怦乱跳,任凭橡皮冲锋艇随波逐流晃动,却无力再作理会。
在这片混沌般的漆黑中,也不知经过了多久,忽觉身下一阵颤动,耳中听得隆隆轰鸣之声响起,原来橡皮艇顺流漂动,似乎已经驶入了一条快速流动的水道里。司马灰心知肯定是被洪水冲进了位于地谷边缘的裂缝。这野人山里生长的植物根须滋生,年深日久之下,又受到张力作用,使得山体破裂,才形成了这种险要独特的地势。此时虽然南北莫辨,但这水势汹涌湍急,倘若把冲锋艇卷到峭壁上撞翻了,大伙就全得落在水里葬身鱼腹。司马灰急忙举起信号烛,招呼玉飞燕在后撑住橡皮筏子筏子。玉飞燕曾多次跟随舰船在海上行动,经历过惊涛骇浪中的覆舟灭顶之险,熟识舟船水性,有她控制冲锋艇,就不至让这只皮筏子被汹涌迅猛的急流当场卷翻。
橡皮冲锋艇侧面装有固座探照灯,罗大舌头打开探照灯,将光束往前一照,发现洞窟两侧高耸的山壁陡然拔起,挂满了粗如古树的藤蔓,河道间冷雾缥缈,水流湍急异常。四人在漆黑的水雾中驾驶着冲锋艇,不断避开河道上的植物残骸和转弯,屡屡险象环生,那橡皮筏子犹如风中之叶,随着激流颠簸盘旋。位于后梢的玉飞燕,正在全力稳住重心,忽觉身边一道黑影划过水面,快如疾箭,她急忙缩身闪躲,但略微慢了半分,衣服早被刮出一道口子,忍不住惊呼一声。在漆黑混乱之际,她也并未看清楚水中出没的究竟是什么东西,忙让司马灰和罗大舌头将探照灯打向后边。
众人都随着灯光回头去看,就见上游的河水中起起伏伏,也不知有多少尖锐锋利的骨骸冲撞而来,这一惊之下,也不禁脸色骤变。原来野人山地壳脆弱,气候常年不变之时倒还好说,狂风暴雨持续冲击下,使那些早已破碎不堪的山体很难抵挡,山缝是从野象埋骨的洞窟群附近经过,湍急的水流冲垮了两边的大片岩层,暴露出许多深藏在山腹中的洞茓,泥石流把堆积成山丘的牙骨化石,全部冲入了河道。
那无数如剑似戟的象骨象牙,都是异常尖锐之物,一旦浮到水面上,就立刻变成了锋利的“鱼雷”,犹如无数根被快刀削尖的竹矛木桩,在以惊人的速度顺流直下。那些象骸漂流在水中的速度,远远快过了冲锋艇,倘若有一根尖锐的獠牙戳中艇身,便会刺破厚实的橡胶皮,筏子的空气泄尽,乘在上边的人也都得落入河中,即便侥幸没有溺水身亡,也会被随后冲击过来的牙骨串成糖葫芦。
眼看水流奔涌如同追风逐电,势不可挡,根本无法使皮筏子停住,司马灰情急之下,只好拽过玉飞燕挎在身上的乌兹冲锋枪,对准身后的水面不断扫射,试图将稍远处的象骸击碎。罗大舌头和阿脆也分别抓起艇中配备的木桨,冒死将半个身子探出橡皮艇,以木桨奋力拨打漂至近前的象骨。
玉飞燕一人已然无法有效地控制冲锋艇行驶,但其余三个人也都是手忙脚乱,又哪有余地相助,落到如此境界,也只得听天由命。此时地势变得更为狭窄,两侧峭壁天悬,当中浮波一线,而在那股奔腾的急流中,更有一具完整巨大的巨象骨骸直冲下来,一对又长又利的獠牙探出水面。
司马灰见势不妙,赶紧举起冲锋枪,在剧烈的颠簸晃动连续射击,打算在那巨象骸骨撞翻皮筏子之前,先行将它击碎。就见凄冷的雨雾之中,一串串子弹去似流萤飞火,但浮水而至的骸骨坚硬异常,而且在剧烈晃动颠簸的橡皮艇中,枪口也没了准头,起不到任何作用,那具象骸仍以不可阻挡之势,被急流猛冲而至。
这时忽觉身下猛然颠簸,一起一落之间,险些将众人抛上半空,皮筏子后端似乎被什么巨大水族撞到,差点就被揭翻。司马灰定睛一看,只见橡皮艇后水波激荡,哗啦啦冒出两条鳄鱼,它们同样是被山洪冲入此处,虽然竭尽所能地摇头摆尾,也还是身不由己地被这股激流卷住,最后挣扎着探身出了水面,却恰好挡在象骸前方。
这副野象遗骸的骨牙不亚于长枪大戟,猛然间与其中一条巨鳄撞个正着,几根锋锐的骨刺突出在前,顿时将鳄身贯穿。这巨鳄皮糙肉厚,身躯长达数米,能有不下千百斤的重量,可被象骸一撞之下,也只是扭了几扭,便已死于非命。
象骨虽然在巨大的撞击力下变得支离破碎,不过那死条鳄的鳄身,被一根獠牙戳了个对穿,它在水里翻着肚皮,鲜血如同泉涌一般汩汩流出,被湍急迅猛的激流卷起,就势撞在了冲锋艇后部。那根锋锐无比的野象獠牙,竟将鳄尸与皮筏钉作了一串。
冲锋艇前后及两舷的橡皮充气仓,采用封闭式独立气鼓设计,损坏其中之一本无大碍,可是受那死鳄的尸体拖坠,速度顿减,在水面上打着旋子不断下沉。司马灰等人趴在筏子上,只见水面上浮起白森森的一片,全是上游漂下来的獠牙残骨,就像无数乱箭鱼雷,穿破了滔滔洪流,从橡皮筏子后方飞速接近。
司马灰见形势危急,忙和罗大舌头、阿脆三人,拼尽全力将死鳄推落水中,玉飞燕也已冒险将冲锋艇上的马达开到了头,在螺旋桨叶高速旋转推进的作用下,这艘橡皮艇犹如风驰电掣一般在激流里猛蹿出去。
众人乘在高速飞驰的橡皮艇上,终于将顺流漂下的象骸甩开一段距离,眼看地势逐渐开阔,水流也趋于平缓,可紧绷的神经还没等完全松弛下来,冲锋艇就已撞进了一片黑雾般的浓烟里,能见度立刻降低到了极限。
司马灰急忙让玉飞燕掉转冲锋艇的方向,尽快离开这片黑茫茫的浓雾。可是为时已晚,橡皮艇向回开可了好一阵,都不见环境有任何变化,周围的空间里声息全无,水面上充满了死一般的沉寂,仿佛整个世界,就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深邃和静默存在。
在这片令人窒息的寂静之中,众人均生出不祥之感,难道这鬼气森森的深山洞窟里,当真存在着占婆王恐怖的诅咒?谁胆敢窥探黄金蜘蛛城里的秘密,死神的阴影就会降临在谁的头上。司马灰想起这件事,心里也不免有些发毛,他知道困在雾中越久就越危险,就让罗大舌头转动探照灯,尽可能找些参照物用来定位,可阿脆却忽然拦住众人说:“这里根本不存在方向,咱们永远也出不去了。”玉飞燕听得疑惑不解:“你说什么?为什么出不去了?”阿脆神色惨然:“因为这里已经是……终点了。”
(全本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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