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你做得很好,千万别自责。”事实上是太好了。爷爷一定没想过自己会有变成河马的一天。真该替他拍照留念才对。
“真的?”她真的做得很好吗?为什么她老觉得他的表情怪怪的?
“不要怀疑你自己的能力。相信我,你是一名优秀的护士,绝对有足够的专业知识照顾好我爷爷,我相信你的能力。”事到如今他也只好昧着良心说谎了,要是让她改变心意放弃照顾爷爷,他的麻烦才大呢。“况且,你也想他快点好起来,好早日回家吧?”他再接再厉拿出“家”这个名词,拐得她一愣一愣的。
“嗯。”她照例又被他唬了过去,立刻又燃起信心。他说的对,她是一名优秀的护士,她只是太久没碰过像佐原爷爷这么难缠的病患而已。她得再加油,早点完成任务回家。她好想念台湾,好想念家人……“你刚刚在找什么?”看出她眼中的思念,佐原之臣连忙转移话题,免得她哪根筋不对又开始怀疑自己的能力,吵着要回家。
“没有啊。”她被问得莫名其妙。她一直就蹲在这里,哪儿也没去过。
“有。”他肯定的说。“在你决定摧残这株花前,你一直在东张西望。”就是因为在监视器上看见她没头没脑的样子,他才决定过来逗逗她。
真可怕!她怀疑他不是人而是神,要不然怎么连她想做什么都调查得一清二楚?
“其实我……我……”她不知道如何开口。她一直在找风信子,但找了半天就是不见它们的踪影。不过仔细想想也不必觉得奇怪,像风信子这般平凡无奇又便宜的花朵,怎么可能出现在佐原家高贵的花园中?放眼望去,到处是绚丽名贵的花种,例如那一大丛玫瑰——顺着她慌乱的眼神,佐原之臣的目光也跟着落在远方的玫瑰丛上。
“啊,粉红色的玫瑰。”他贼兮兮的挑眉,突然欺近的身躯令她不知所措,“你知道它的花语吗?”亲昵的语气随着炙人的呼吸渐渐落下,勾起她想逃的冲动。
他干嘛突然接近她,而且头还压得这么低?
喻姗连忙摇头,不知道该拿他越压越低的脸庞怎么办。她猛吞口水,整个身子随着他的紧迫盯人拚命向后弯,发挥惊人的柔软度。
“它的花语是——把你深深刻在我的心版上。你这么含情脉脉的看着我,是不是代表你想把我占为己有,典藏在心中?”她的骨头满软的嘛,居然能往后弯到这个程度。
“没有!你误会了,我不喜欢玫瑰,一点都不喜欢!”织敏,原谅我!“我我我……我喜欢那种花!”惊吓之余她随手乱点,一点就点上一丛丛的紫薇花。圆锥形的花朵呈球状绽放整个枝头,看起来美极了。
“紫薇花?”他的眼神更为促狭,暗笑得更厉害了。这小妮子一定料不到自己的运气会这么背,越点越糟。
“我不知道你是这么热情的人,喻姗。”佐原之臣稳稳的伸出长臂随手一捞,硬是将想逃的喻姗揽进怀里,阻断她的生路。“紫薇的花语是——沉迷于爱。原来你已经暗恋我很久了,我居然到今天才发觉,真是该死。”他修长的手指若有似无的磨蹭着她圆润的下巴,引起她的脸部抽筋。
“让我补偿你好吗?喻姗。过去我一直忽略了你的存在,但我可以向你保证,从现在开始,一切都将不同。”富含玄机的低喃和着灼人的鼻息直扑而下,温热的气息激起她全身不解的细胞,教她不只抽筋还跟着神经错乱,引发她前所未有的求生本能。
她赶紧将脸侧向一边假装看别的花丛,大声喊出自己的错误。
“我看错了!应该是那种花才对!”她再一次挑战自己的运气,不相信上帝会一再背弃她。这次她指的是未开花的花丛,没有理由又碰上与“爱”有关的鬼花语才对。
她想得很侥幸,但她偏偏很不幸。看着她第三次选中的花丛,佐原之臣只想捧腹大笑。这回她居然选中白色杜鹃,它的花语是:被爱的喜悦。
“喻姗,你是在暗示我的行动不够积极吗?”他笑得很坏、很迷人,喻姗却是看得很担心,一点也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白色杜鹃是爱欲的化身,它告诉我们相爱的双方应该及时行乐,享受被爱的喜悦。我想,该是我们付诸行动的时候了!”话方落下,佐原之臣便仗着人高马大之利硬将喻姗像拔菜一样拔离现场,带着她往大屋走,直捣他的房间。
一向迷糊的喻姗直到被拉走才搞清楚她又做错选择。难怪当初老爸坚持她不能去考五专,因为考选择题她一定是怎么选怎么错,运气背到无人可及,就像现在一样。
天啊!他要将她拖去哪里?该不会是他的房间吧?
“我不要!”她才不要莫名其妙的失身,她还想清清白白的嫁人。“我们又不相爱,怎么可以随便做那种事?会怀孕的!”被拖着走的她情急之下只好见东西就抓,一路抓倒好几株名贵的花种,留下遍地残骸。
“是你自己说要‘被爱的喜悦’,我不过照你的要求而已。”佐原之臣轻松的回答,吹了声长长的口哨算是哀悼满地的花尸。爷爷的园丁一定会气疯,当然爷爷也会气疯。她果然是老天爷派来颠覆他们佐原家的使者。
这可急坏了喻姗,怎么他听不懂她的话?她再说清楚一点好了。
“是我说错了,是我不对,是我不诚实。你要怎么骂我都可以,就是别和我上床!我妈说我的运气那么背,一定会第一次就怀孕!而且你看起来不像是会戴保险套的那种人,到时候我怎么办?”说着说着,她的眼眶就红了,彷佛她已被他始乱终弃。
生平第一次,佐原之臣说不出话来;他不晓得他戴不戴保险套跟她有什么关系,他只是逗着她玩而已。
“别紧张,我只是跟你开玩笑。”他严肃的向她保证,“你可以跟你妈说你暂时还不会怀孕,而且我一定会戴保险套。”
“真的?”她立即止住了泪水。好险,差点吓死她了。
“真的。”天!这是哪门子对话?
“我妈一定很高兴。”喻姗绽开一个甜美的笑容,很高兴她的贞操安全无虞。
“我相信。”他苦涩的回答,提醒自己下次要跟她开玩笑之前一定要先考虑清楚。
太好了!她吁了口长气,原本吊得老高的心也跟着放下,甚至可以和他轻松的交谈。
“其实一开始我是在找风信子。”经过刚刚那么一闹,她反而能自在地跟他说话,不再害怕他会看不起她。
他就知道!光看她的表情,他也能了解她一定是在找风信子。她就像只无尾熊,只认得固定的路线,只懂得吃知道的食物,当然也只认得她最喜爱的花朵。然而风信子是属于春季的植物,此刻却是炎炎夏日;况且爷爷压根不会要那种不起眼的植物,自然也不可能栽种。
“抱歉这儿恐怕没有你要的花。但有另一种同样宜人的花朵,你想不想要?”
他轻松的提议,算是为了刚才吓她的事道歉。
“当然要!呃……算了,还是不要好了。”她先是毫不犹豫的回答,后又想起他恐怖的恶作剧,决定还是算了吧。等一下他若又拿她不知道的花语出来吓她,岂不惨哉。
“别担心,这次我不会再开你玩笑,我保证。”一改以往的作风,他这回显得极为严肃,反而引起她的好奇。
“你要送我什么花?”终究她还是抵挡不住好奇心,决定豁出去了。
“跟我来。”佐原之臣很自然的牵起喻姗的手将她带向花园的另一边,那是只属于他的天地,没有他的允许谁都不许进入,就和他的私人岛屿一样。
这回喻姗没再反射性的甩开,反而觉得这是很自然的事。或许是她的好奇心战胜了恐惧,也或许是她对他日渐感到熟悉,让她不再觉得男性的碰触是件令人尴尬的事。
她跟在他身后,突然觉得他的背影有些熟悉,有点像她梦中的巨人,那么温暖可靠、诚实温柔……天,她在想什么?!她连忙摇头,将这想法摇掉。佐原之臣最欠缺的就是诚实可靠,他永远在骗人,而且还靠骗人赚钱。听说请他出面解决问题的代价高得离谱,但是效果绝佳,綄邻和秦穆文便是一例。当初要不是他出手,恐怕他们俩也不会那么快步入礼堂。但听说秦伯伯足足付了六位数的新台币给这位解决事情的专家,而且还是打折后的价钱。
这么说,他只要求她照顾佐原爷爷还算是特别优待啰?她不禁庆幸自己的好运,别说六位数,区区四位数她就付不起了,她还得帮忙养家呢。
一想起位于南投的老家,她除了觉得窝心,还有担心。怎么办?家里正等着她的钱,她却被绑到这几千里外的日本照顾病患。
“在想什么?”轻柔的男中音猛然响起,打断喻姗的烦恼。她抬头一看,看见他温暖的眸子正散发出一丝谅解的光芒,好似能探知她的思绪一般。
“没什么。”她忍不住又想转头逃避。他干嘛长得跟屈之介那么像啊,害她每次才觉得他很迷人时,立刻又想起他是织敏的丈夫,所有感觉乱成一团。
“如果你是烦恼钱的事,那么你不必担心,我早就安排好了。你的房租我已经帮你付了,你每个月该寄回家的钱我也已经帮你寄了。还有任何我应该做却遗漏掉的事吗?”出乎她意料之外的,他不仅探知她的心事,还帮她安排好一切。
她再一次说不出话来,脑中的思绪更为混乱。他不仅是解决事情的专家,而且跟屈之介完全不同,一点也不同。
她摇摇头,认为他已经做得很完美了,真的。
“谢谢你,你考虑得真周到。”抬起一双明亮的眼眸,她真心的道谢,没想到自己会迎上一对更真诚的眼睛。
“我才要谢谢你,你教会我们很多事情。”比如真诚的微笑和真实的心声。
她听不懂他话中的意思,但很喜欢他放松的眼神。此刻的他就像一个正享受着青春的大孩子,无拘无束的敞开胸怀,看起来轻松自在。
“进来吧,看看我的神秘花园里面有些什么。”他由口袋里掏出一个遥控器按了其中的一个按键,轻薄坚固的玻璃门一道按着一道打开,露出其中的神秘世界。
喻姗眨了眨眼,不敢相信眼前的景象。她一直以为这里只是花园的一部分,万万没想到看似自然的景观原来隔着好几道透明的玻璃门,形成另一个世界。
“这真是神奇!”她走进去,像个迷途的孩子不小心跨进童话世界般的原地转圈,享受日落的媚惑。
“好香哦。”她一进来就发现了,扑鼻而来的香气不若栀子花那般浓郁,而是带着宜人的芳香。就像黄昏一样,不似朝阳绚烂却散发出淡淡幽情,幽幽沁人人的感官之中。
“这是什么花啊?”一朵一朵小小的白色花朵盛开在绿色的叶瓣之中,宛若生长在异世界的莲,吹奏着和谐之曲,摆弄着纯白的腰肢,摇摆于夕阳的叠影之中,自有其芳香。
“茉莉。”佐原之臣微笑回答。满满的茉莉花在夜风中摇曳生姿,预告着夜晚的降临,提早挥洒满天星光,颇有几分童话的味道。难怪她会这么兴奋,女人都爱童话,她自然也不例外。
原来是茉莉花啊!
喻姗似懂非懂的点点头,从没想过原来她平时喝的茉莉花茶就长这副德行。她对园艺的事懂得不多,最懂的花是风信子,而且还老记不住它的花语。
“为什么它们还开着花呢?”她好奇的东碰碰、西瞧瞧,对于它们旺盛的生命力十分敬佩。“我记得一般花朵大多在白天盛开,可是它们看起来却好象才刚要开花,有些甚至还没开。”她指向某些合起来的花瓣,觉得很不可思议。
“问得好,喻姗。”他在她身边站定,和她一起欣赏自然的美景。“茉莉的特性就是这样,当所有的花儿经过一整天的争奇斗艳而露出疲态时,它才不疾不徐的选在夜幕轻垂时盛开,传送出阵阵淡雅沁脾的清香。”他摘了一朵交到她手上,单手拢住她的肩专注的看着她,将她钉在他的势力范围之内。
“有些女人就像茉莉,不一定有鲜艳的外表,可是照样能散发出宜人的芳香,晕眩人的心志,将男人的人生妆点得更充实,就像一颗看不见光芒的宝石,埋藏着属于她自己的价值。”他意有所指,但他怀疑她能否听懂。
“是吗?”喻姗果真听得迷迷糊糊,可是她的心却渐渐清晰起来。她抬头凝视他温和的眸子,那和屈之介同样狭长的眼却流露出不同的光芒。或许他们真的不同,屈之介是个典型的花花公子,从不跟人讨论花朵含义问题,而且只认得玫瑰。
他的眼神好柔,眸中闪着星光,头也越压越低,好象某些浪漫电影中的情节,教她禁不住体温升高。
“你想吻我吗?”多半是,要不然他干嘛越靠越近?
“如果是呢?”他拿走她手上的花朵丢到一旁,双手握住她的肩膀轻巧的箝制住她,很小心地试着不吓坏她。
“我会觉得很恶心。”她诚实的回答。他长得跟屈之介太像了,感觉上就像跟屈之介接吻一样,怎么也无法适应。
“那么,我只好努力让它感觉起来不那么恶心……”佐原之臣一点也不介意她的说法,反而越挫越勇,立誓非吻到佳人不可。
修长的手指瞬地掠上她的眼睑,催促她闭上眼,和他与四周的香气共游。
喻姗自然而然的闭上眼抬起脸迎接缓缓落下的嘴唇,在他温柔的轻捻中打开她从未为男人开启的樱唇,僵硬的身体也在他的拥抱之下逐渐放松。
温热的气息在清凉的夏夜里开始活跃,牵动喻姗初尝情滋味的舌尖,教导她如何以不同的眼光看待佐原之臣这个她一直抗拒的男人。
也许,这感觉不若她想象中来得恶心……刚冒出头的星子陈列于这新生的夜,繁星点点洒满植满茉莉的神秘花园。环绕于周围的小白花笑了,沉缅于轻吻中的朱唇也笑了,刚放下望远镜的白发老人笑得更是厉害,笑容几乎占满整张脸。
“年轻真好!夏天果然是恋爱的季节。”满脸红光的渡边医生神情愉快的转身面向脸色难看的佐原和男。经过一下午的休息,他似乎好点了。
“什么时候开始你也学之臣变成偷窥狂了?”佐原和男哼道,对老友的行径十分不以为然。
“从之臣露出笑容开始。”渡边医生再次拿起望远镜窥探前方动静,可惜那对人儿已不见踪影,八成被之臣发现了。
“胡说,那浑小子一天到晚都在笑!”渡边的眼睛是怎么回事?这么明显的事也看不出来。
渡边医生摇摇头,对佐原和男的论调不敢苟同,也为佐原之臣感到悲哀。
“他是在笑,但那些笑容都是假的,是专门笑给人看的。我从没看过他像现在笑得这么开心。”这应该说是训练有素还是保护色?有时他真为那孩子感到心疼,他值得更多关心,而非严厉的期盼。
“我喜欢之臣带来的女孩,而且我认为你也和我一样喜欢。”渡边医生冷不防的戳破佐原和男的假面具,引发他最强烈的抗议。
“谁会喜欢——”
“别急着否认。”渡边医生打断佐原和男激烈的辩解,强迫他对自己诚实。“她让我想起昔日的时光,提醒我们也曾年少轻狂。你不觉得她很像我们在中国遇见的那位女孩吗?”这是他们心中永远的痛。他们年轻的心都曾遗落在遥远的年代,都曾徘徊在一个女孩的身边。尽管立场迥异,他们却爱上同一个女孩,而且至今无法忘怀。
“这只是巧合。”佐原和男抵死不肯承认,而渡边医生也不勉强他。他看得出来佐原和男其实满喜欢那个叫喻姗的女孩,否则不会容忍她的笨拙。
“我们都老了,佐原。”渡边医生不胜欷吁。“或许你不愿意承认,但我看得出来你仍旧爱着那个女孩。我还记得你曾红着眼誓死保护她,也还记得你宁愿拋弃显赫家世只求和她相守。我常在想,如果当初你来得及将她带离中国,也许就不会变得像现在这般严厉,也许能以更宽广的角度看待亲情,也许能活得更快乐——”
“够了!不要再说了!”佐原和男厉声打断他冗长的独白,不许他揭露脆弱的往事。
“好,我不说。”渡边医生只得投降。“让我最后再说一句:别太苛责你周遭的人,让自己轻松,也对之臣公平些,不要让爱你的人灰心。”他语重心长的劝着,不希望好友连最后这份亲情也随着他的顽固而丧失。
佐原和男一句话也不说的躺在床上,默默凝视窗外的景色,整个人陷入回忆中。
在那儿有他失落的心,也有他忘怀不了的倩影,以及和喻姗神似的眼睛。
此时,窗外飘来一阵淡雅的清香,教渡边医生不免也跟着坠入回忆中,重温过去的影像。
“茉莉香……”他不自觉的低喃,彷佛看见年轻的自己和帅气的佐原和男蹲在茉莉花丛间,同时凝望着一双大眼,倾听她充满朝气的声音——你们知道茉莉的花语吗?不晓得吧!很罗曼蒂克呢……你是属于我的……你是属于我的……结果,她不属于任何人。
她属于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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