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歉我过于夸大其词。”他露出一个悔恨的表情,彷若一位拿错藤条的老师那般诚恳。“原来你是这么勇敢的人,过去我真是太小看你了,我向你道歉。”
他话是说得很诚恳,喻姗却听得全身发毛。过去的经验告诉她,每当他开始和颜悦色时,就是她倒霉的时候。
“不必了……”她非常谦虚的婉拒,未料竟碰上更谦虚的坚持。
“不,请务必给我一个致歉的机会。”他有礼的打断她的谦虚,送上一个银光闪闪的笑容,照得她头晕眼花。“为了表示我的歉意,我决定让你认识我最自豪的宠物,相信你一定会喜欢它们。”
宠物?八成没好事……她还没来得及颤抖,佐原之臣最自豪的宝贝紧跟着登场。当她看见栅栏里一只比一只巨大的鳄鱼时,第一个反应就是尖叫。
“啊——”
“安静点,它们很敏感的。”他满不在乎的语气有如现烤的面包一口塞住她的喉咙,有效截掉她的声音。
“我要是你的话,就不会选在这个时候尖叫。你知道,现在快四点了。”他边说边看表确认时间。时差有时的确挺烦人的。
“这和时间有什么关系?”她紧张的猛吞口水,眼睛绕着那些鳄鱼不停地打转,就怕它们会冲出来。
“你没看过Discovery吗?”这是一个全球性的电视频道,有相当多关于动物特性的报导,尤其特爱报导鳄鱼。
她摇头,不晓得为什么区区一个英文单字也能和鳄鱼沾上边。
“根据报导,下午四点以后便是鳄鱼的猎食时间,这个时候的鳄鱼脾气特别暴躁。”再两分钟就四点了,她真走运。
“那……那现实呢?”报导有时候不准的。她汗流浃背的发问。
“现实也是——时间到!刚好四点。”他的嘴咧得跟那些鳄鱼没两样,愉快的散发出恶毒的气息。“我先走了,你留下来和它们慢慢培养感情吧。”他转身使要离去,喻姗赶紧拉住他。
“不要丢下我!我不要和它们培养感情,我不要!”她再一次尖叫,觉得那些鳄鱼好象正瞪着她流口水,摆明了要拿她当点心。
“这我不管。你不是说你不怕?”他瞟她一眼,径自走他的路,逼得她只好小跑步跟上。
这人是坏蛋、恶魔!专以欺侮她为乐,她一定是疯了才会要求留下来。
“你要去哪里?”他怎么一直往森林里跑?
“树屋。”他头也不回的解除她的疑问。
树屋?不会是那种高高吊在树上的小木屋吧?
她困难的咽下口水,跟上他的脚步,祈祷她的建筑常识就像她的医学常识一样出错。
可惜结果令她大失所望,所谓的树屋就跟她想的一样,建在她最害怕的位置。
“上去啊。”佐原之臣拉起垂挂至地面的绳梯要她冒险,她立刻弹开,瞪着他手中的梯子发呆。
“我才不要上去,我怕高。”他明明知道她的弱点,却老是一再地吓她,坏得彻底。
“就是因为怕所以才要克服。你也不想一辈子生活在恐惧中吧?上面的视野很棒哦,你一定会喜欢的。”他又来循循善诱那一套。
“我不要!”这回她绝不上当。“你怎么说都一样,我就是不上去。大不了我自己走回主屋,不靠你了!”要不是怕迷路误触机关,她老早就离开这个烂地方了。
“先别激动,喻姗。”他一点也不为她难得的雄心生气,反而笑得跟朝阳似的。
“当心你脚下的蟾蜍,这些蟾蜍在澳洲被称为‘甘蔗蟾蜍’,对澳洲人来说是一种很令人头痛的外来客,不太受欢迎。”
经过他的提醒,正在气头上的喻姗这才低头往下一看——妈妈咪呀!这一只只背部长疣的怪物当真就是他口中的蟾蜍,而且每一只都在瞪她!
“它们……为什么不受欢迎?”镇静,镇静。青蛙她见多了,南投乡下就有一堆,没什么好怕的。她拚命安慰自己,脚下蟾蜍的胸腔却越鼓越大,肿得就像鼓乐队里的皮鼓似的,看得她鸡皮疙瘩掉满地,冷汗直流。
“因为它们有毒。”他凉凉的说,早把梯子准备好。
有毒?
她瞪大眼睛看向那一只只圆滚滚的蟾蜍,已经分不清它们究竟是在笑还是生气,只想赶快逃。
“小心,它们开始跳了。”他好心的出声警告,为已然僵硬的喻姗解冻。
“啊——”一声惨叫过后,有氧运动马上开始。他立刻接手教练的位置,义不容辞的为她指引方位。
“对,就在你右手边……另一只在你后面……不对,我建议你最好往前跳……”
佐原之臣站在一旁看着前前后后跳个不停的喻姗,第一次发现她满有跳竹竿舞的天分,那几只蟾蜍都快跳输她了。幸好最后她还是落入他的陷阱,夺走他手中的绳梯二话不说的往上冲,爬得比猴子还快。
人类的潜力果然不可小觑,她就是最好的例子。
吹起一声长长的口哨,他也跟着爬上树屋,为喻姗介绍他最骄傲的天地。
“欢迎参观我第一个家。”
美妙的男中音轻轻的响起,喻姗却没空理会他的温柔。她可以理解为什么他会这么骄傲,任何人有这么一座私人堡垒都该感到骄傲。这是一栋搭建在半空中的家,却比任何地面上的建筑都来得稳固。房子里面不但有床、小冰箱,还挤满了各式各样的物品,以及年少时的照片,精釆地记录了他的成长过程。这是一个从未被发现的佐原之臣,没有沉重的家族责任,毋需动脑与人斗争,有的只是纯粹的快乐。
“很蠢吧,那个时候。”他拿起其中的一张相片给她看,那是一张笑得很愉快、很充实的年轻笑脸,看得她的心好疼。
她摇摇头,大受感动,不舍的神情全写在脸上。
女人的母性果然是仅次于人质的最佳武器。
佐原之臣回她一个笑容,一点也不想让她知道他是故意带她来这儿“回溯童年”。根据心理学家的说法,孤独无依的孩子最容易勾起女性的母爱,无论她是否已婚。
“过来这边看看。”他执起她的手将她拉至树屋的另一头并推开小门,那是整间屋子视野最好的地方。
“哇!”呈现于眼前的美景教她心旷神怡。树屋的所在地视野奇佳,可以将底下的一切尽收眼底,有点像海盗船上的瞭望台。
“感觉很棒吧。”他拉着她坐下,两个人就这么聊了起来,伴随着夏日微风的轻声呢喃,一起沉入慵懒的世界中。
远处的海洋波光潋艳,像是蓝宝石的折射照眩了他俩的眼睛。在这股魔力的催眠下,一切似乎都变得模糊起来。
“你知道吗?当我第一次爬上这棵树看见眼前这片美景时,我就告诉自己将来一定要在这上面盖一间树屋,盖一间属于我自己的房子。”就是这片美景驱使他日夜不停的工作,以存钱买下这座岛屿。
“为什么你会这么说?”她不懂。“佐原爷爷的房子不就是你的家吗?”
“那不一样。”他笑着摇头,眼光投向遥远的彼端。“在那儿、在日本,我无法呼吸,太多的不自由束缚了我。只有在这里,我才是自由的,可以任意大笑而不怕失态,可以尽情和海浪奔跑也不必在乎他人的眼光。”
这种感觉就跟躺进坟场没两样。不过她满能体会他的无奈,认识她之前的织敏就是这样,一点自由也没有。
“为了买下这个岛,我拚命赚钱。开保全公司、到处出差帮人解决问题,任何有益于达成心愿的合法工作我都干,只求能顺利买到这小岛。”
他真了不起!但她还是不懂。佐原家不是很有钱吗?为什么他还必须累得半死才能买到这座岛?
“有些梦想要靠自己的双手达成才能体会那份感动。如果你是想问我为什么不靠佐原家的话,这就是我的回答。”他转头看向喻姗的眼,十分明白她的脑子裹在想什么。“况且我爷爷并不支持我,他宁可我乖乖的待在佐原大宅,不要没事到处乱跑。”而且最好每一次相亲都到。他在心里默默附注,但他可不会笨到说出来。
“但你还是凭自己的力量完成了你的梦想。真了不起。”喻姗钦佩不已。难怪屈之介一直很佩服他的双胞胎兄弟,因为他们虽然处境相同,处理方式却截然不同。
愤怒的屈之介选择以游戏人生来掩饰内心的脆弱,他不像佐原之臣了解自己需要的是什么,渴望的又是什么。他只会表面反抗,实际上还是照着屈人杰的旨意行事,一直到遇见织敏为止。
“这一切都是运气,我只能说我的运气比别人好一点。”他不敢说这一切全靠自己的努力,他的姓氏也帮了不少忙。
“才怪,是你太谦虚了。”她笑着回答。远方闪烁的一个小白点引起了她的注意,是温室的屋顶。“这一切呢?”她双手指向远方,所指之处皆是他的心血。“温室、雨林还有这栋树屋,你也要说这一切都是运气?”这些昂贵的设施可不会自己长出来。
闻言,佐原之臣笑了,第一次流露出骄傲。
“这些就是我的心血了。我计划了很多年才逐步完成我的梦想。”他的眼光扫过小岛,眼底尽是爱。
“我真羡慕你。”更羡慕被他爱上的人。“你好象什么事都计划得好好的,将一切掌握在手中。哪像我,只会迷迷糊糊的过日子。”说起来她还真不长进。
“能迷迷糊糊的过日子也是一种幸福。”他的看法与她不同。大概是互补作用的关系吧。“而且你说错了,并不是每件事情我都能掌控。像你不就不受我的控制吗?”他忽地逼近,开始进行第二回合比赛,将可怜的对手逼到死角,毫无招架之力。
“我……”面对他缓缓落下的脸庞,喻姗不知道该做何反应。逃避吗?不!她是真的想接受他的吻、他的抚慰,想感受被他握在手心的感觉,那种滋味一定很甜
美。她为何不任自己的感官随着思绪飞扬呢?她早已成年,而且还是个护士,有什么好怕的?
“如果你想要我的话,我可以给你!”她闭上眼喊出自己的决心,差点打掉佐原之臣的智商。
“喻姗……”他倏地拉回身体,不可思议的看着她。她知道她在说什么吗?
“我是说真的!”她睁开眼很认真的看着他,向他保证。“我知道禁欲对一个男人来说很不健康,我不想害你不健康,所以你可以对我为所欲为。真的!”她只是没脸说她也想要他而已。不过她这么说,他应该就能了解她的心意吧?
他不了解,只觉得很荒谬。事情怎么会搞成这样?“谢谢你的体贴。我还憋得住,你用不着牺牲。”
她就知道!他一定是嫌她长得难看,身体也不够漂亮,所以才不要她!
“我知道我长得很平凡……”她又开始自怨自艾,眼泪又要决堤。
“不准哭。”淡淡语气夹带着简单的命令却比鞭子还有效,吓得她一滴泪也不敢掉,只敢乖乖的抬头看他。
“你知道你最大的问题在那里吗?”
她摇头,觉得自己很正常啊。
“在于你的自卑,你莫名其妙的自卑。”他受够了!该是有人教训这个小笨蛋的时候。
“我哪有——”她抵死不肯承认。
“拿着。”他突然丢给她一面镜子,“告诉我,你看见了什么?”
她看见什么?
好奇怪的问题,不就是她吗?
“我看见自己的脸。”圆圆的、红红的,就像一颗苹果。
“然后呢?”凶狠的瞪视让她不敢放下镜子,只得硬着头皮继续审视自己。
“眼睛大大的像铜铃,鼻子小小的还不算太扁,嘴型很大很丰满。报告完毕。”
她可没夸大其词,她确实就长这副德行。
“结论呢?你觉得镜子里的人很丑吗?”他突然觉得自己就像幼儿园的老师正教导一个完全不懂自己的人玩拼图,想办法拼凑出她的自信。
她很丑吗?也不会呀!虽然她不是什么世界级美女,但也不至于丑到什么地步。
“不丑。”在说话的当儿,她的自信心也同时激增。“我想我懂你的意思了。
你是在告诉我,我应该对自己有自信。”他真聪明,懂得运用这样的方式。
“Goodgirl!我就是这个意思。”佐原之臣赞许道,第一次发现她其实也满聪明的。
“这代表你会要我吗?”她主动靠近,微侧的小脸尽是新生的自信。
“你已经准备好要嫁给我了吗?”他倏地反问,颇为失望的看着她猛然缩回的小脸上泛起不知所措。
“我……”干嘛又问这个问题?她一点心理准备也没有。
沉默在夏日的午后蔓延,破坏原先甜蜜的气氛。她不懂自己的心,不懂自己什么还留在他身边。既然觉得配不上他,为什么不干脆离开算了?为何还死赖在这里不走?
答案很简单,因为她喜欢他。喜欢他的聪明,喜欢他对人生的认真态度,就连他那些吓人的恶作剧她也一并喜欢。
但他们两人的家世不同,社会地位悬殊,这些问题又该如何解决?
“我们是不同世界的人。你应该娶更高贵、更美丽,和你一样出身的人比较合适。”过了一会儿她才颤声回答,表情忧伤。
又是老问题。不赶快解决还真不行哪!
“家世高贵的人,人格就一定高贵吗?喻姗。”佐原之臣温柔的抬起她的脸,抹去她的泪珠,将她紧紧拥入怀里,锁住她不安的心。
“可是——”
“在你尚未亲眼目睹何谓人性的丑陋之前,先别妄下断语,也别提离开的事好吗?”他温柔的打断她。
一听见“离开”两个字,喻姗的身体不禁僵了一下,更往他怀里钻。
看到她这自然的反应,佐原之臣不禁笑了。胜算很大哦!
“况且你也不想走,对不对?”他轻声的问,极为了解她的心思运作方式,并充分掌握住她的思绪,设下下一个陷阱。
她在他怀中点点头,觉得他真是世纪无敌聪明。
“答应我,你会仔细考虑我的话。我会证明你绝对比任何一位‘高贵’的淑女都值得爱。”轻柔的男中音像夏风一样滑过喻姗的肩头,左右她肩上的头颅和其中的脑波。
她再一次点头,表示佐原之臣又胜了一次。
这回稍微困难了点,但无所谓,他还是赢了。
当晚,他拨了个电话以布置下一个回合的擂台。
他一定会取得最后胜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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