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光垂下,落在手里的白瓷酒盏上,她喜欢喝酒,怀孕以后他便禁止她再碰酒。她嘴上虽不愿,心里却也知轻重,为了孩子果真滴酒不沾,想想她这样嗜酒如命,真是难为她了。
他径自斟了一杯,推到对面,仿佛她就坐在那里冲他盈盈地笑,他柔声道:“这是新酿的岭南之灵溪酒,你尝尝,只要你安然回来,我再也不限制你饮酒,毕竟什么都没你重要。”
低低的嗓音落在寂寥的室内,自是无人应答,他落寞地笑了笑,突听“砰”一声,仆从跌跌撞撞地闯进来,惶然道:“公子,大事不好了……”他急得满头是汗,手指颤颤巍巍地指着外面,语无伦次。
袁檀皱眉道:“有话慢慢说,是谁来了?”
话音刚落,只听又是轰的一声,半掩的门扉被踹开,余波震得门板咯吱作响,随即哗啦啦涌入一群手持兵革的士兵,犹带血迹的冰冷刀剑划破了温馨旖旎的寝室。
袁檀抬眼望过去,这些士兵没有皇家禁军的整齐划一,反而像是趁火打劫的盗贼,一个锦衣华服的男子提着剑如入无人之境,扫了袁檀一眼,撩袍坐在宽榻上,他目光在室内搜寻了一圈,用剑尖指了指窗前的珊瑚树,那株珊瑚柯枝扶疏,色彩耀人,也难怪他见猎心喜,直道:“这个宝贝给我留下,其他的你们随意。”
士兵们早就蠢蠢欲动,首领发了话,自然无所顾忌,疯了一般在屋内搜刮。
锦衣男子颇有闲情地打量了一圈,道:“早就听闻袁家富可敌国,我起初还不大相信,今日看这宅院的规模以及房屋的建制和陈设,倒是有几分信了。”他摩挲着扶手,转向窗边的袁檀,皮笑肉不笑道,“你可知我是谁?”
袁檀摸不清对方的来意,唯有以不变应万变,他静了片刻道:“我不知道大人的身份。不过大人如果为的是财,尽管拿去。”
锦衣男子哈哈大笑,越过一片凌乱来到窗边,带血的长剑直指袁檀:“你可是袁檀?”
几滴温热的血顺着剑峰滑下,湿热的空气混合着沉重的呼吸声。袁檀垂眸望着寒气森森的剑锋,听对方话里的意思显然是针对自己而来,他从容点头应道:“我是。”
锦衣男子笑道:“长安城破,李隆基吓得狼狈逃窜。可长安城里的许多官员以及李唐皇室好多人都没来得及逃出去。陛下一心为儿子报仇,便命我将这些人抓起来全部杀掉,我以为杀得很干净了,总算替安大公子报了仇,可是没想到这里还有漏网之鱼。”
话都说到这份上,锦衣男子的身份暴露无疑,除了孙孝哲还能有谁?
听说孙孝哲的母亲因和安禄山有私情,孙孝哲才会受到重用,此人天性骄奢,十分喜欢摆排场,而且手段残忍,果于杀戮。那些被他杀害的的李氏宗亲死状极为凄惨。
袁檀心下一沉,莫非是他算计安庆宗的事情败露?天底下果然没有不透风的墙,只是孙孝哲从何得知?他面上不动声色道:“袁某一介庶人,跟李氏没有一丝不清不白的关系,跟安大公子也只是点头之交,大人是否找错了人?”
剑尖逼近一分,孙孝哲道:“我没找错,找的就是你。”
前几日,有人向他密报说安庆宗临死之前,荣义郡主曾两次秘密出入袁家,话里影射安庆宗之死跟袁家有莫大的关系,他便顺着线索查下去,果真查出了一些蛛丝马迹。虽然不是铁证如山,但他不在乎。宁可错杀一人,不可放过一百。眼下天下动荡,刑律变得无足轻重,多杀几个人对他来说根本不痛不痒。
袁檀自认做得滴水不漏,反问道:“孙大人可有确切的证据?”
“还狡辩?”孙孝哲挑挑眉,手腕猛然一翻,剑锋携着血气凌光刺向袁檀。
周围强兵环伺,孙孝哲的剑又离得如此之近,出手又是如此猝然,袁檀自然无法躲开剑锋,眼睁睁看着剑尖穿透衣帛刺入肩头,剑刺得并不深,只有少许鲜血渗透出来。随即剑尖又是一挑,沿着衣服的暗纹划开他的衣锦,他用的力道不大,却足够让剑尖所过之处留下鲜红的划痕。
袁檀闷哼一声。孙孝哲张狂地笑着,像逗弄猫儿般不轻不重地在袁檀身上滑下深浅不一的伤痕,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就是如此吧?
袁檀咽下喉间涌出的血腥之气,反手握住长剑,剑锋划破手掌,鲜血顺着剑身滴答而下,他双眉皱起,下一瞬又舒展,缓缓道:“孙大人,我们做个交易如何?”
孙孝哲讶了一声,后退一步,看着浴血的袁檀从容尔雅如初,那些伤口仿佛对他而言不痛不痒,他笑了:“什么交易?”
“这是我们袁家的命脉,我本不想说,不过为了保全性命,也不得不说了。“袁檀缓了缓,目光扫过将自己包围的士兵,并没有说下去。
孙孝哲被袁檀勾出兴趣,朝属下使了个眼色,那些属下会意过来,纷纷退了出去。
室内又恢复寂静,孙孝哲手下微一施力,剑身又埋入他袁檀身体几分,他逼问道:“快说。”
袁檀闭了闭眼:“袁家富甲天下,你们刚才所搜刮的东西不过是九牛一毛,你送我出长安,我告诉你袁家的藏金之处。”
“安知这是不是你的缓兵之计。”孙孝哲素来骄奢,对袁家的财富垂涎得很,听袁檀的提议有些心动。
袁檀咳出一口血来:“孙大人是对自己没有信心么?整个长安城都是你说了算,我就算使缓兵之计暂时留下命来,谁又能帮我逃出去?我现在唯一的筹码就是袁家的财富,端看孙大人要不要了。”
“哦,那你说你们袁家的藏金之处在哪里?”
袁檀道:“我若是现在说了,孙大人还会留我性命么?”他指了指身上,“最起码得等我养好了伤,有力气逃跑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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