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次见到我八叔钟世通,是在二十年前。我刚满十岁,上小学三年级。那时候,现在大名鼎鼎、富可敌国的我八叔还只是个穷困潦倒、为三斗米折腰的无名小卒。我们繁荣富裕、声名远播的罗州市,还萧条衰落、默默无闻。
县治所在地为罗州镇。
罗州镇房屋破败,人烟稀少,面积小得让人惭愧。
罗州镇是个蛋丸之地,坐落在我们国家南部一个类似小鸡鸡的半岛末端,既非通衢要道,又不是鱼米之乡,更没有什么富饶的矿产,名气还比不上小孩子放的屁响。我们罗州人生性诙谐,比较幽默,称之为Gao丸之地。比Gao丸之地还要小一百倍的镇子,名叫坡脊。
坡脊是个火车避让站,往大里形容,可谓依山傍水,草木繁茂。山其实是山包,长了些浓密的蒿草;水不过是小溪,有几条小鱼游来游去。
坡脊共有十来户人家,说是镇子,有点名不副实。
我们家就住在坡脊镇上。
坡脊镇小得如同稗草上的一粒草籽,一阵微风吹过,就会飘浮空中。
一天大早,我们坡脊镇所有的居民都被一种陌生的轰隆声给吵醒了。首先可以肯定,这不是火车的声音。火车虽然吵闹,但是我们听惯了,火车的声音越响,我们睡得越香;哪天晚上听不见火车的轰隆声,我们反而会彻夜难眠。这声音亦非公鸡打鸣。我们镇的民风淳朴,不爱看钟瞅表,习惯闻鸡起早。我们喂养的公鸡又肥又壮,清晨的啼叫分外嘹亮,余音特别悠长。才早上四点多钟,天色尚且熹微,公鸡还在熟睡。现在应该是静谧一片,安寂得像一团冰凉的豆腐脑。间隔很长时间才出现一次的火车轰隆声和汽笛声,不仅没有撕破这种静谧,反而使静谧更加浓郁,芳香。各种虫鸣蝉噪声,也被卷裹在粘稠的夜里,越响亮越显得微弱,越让我们感到阒寂无人。这种乡村生活的反常感受,才是我们的真实体验。我们喜欢这些动静,喜欢这些蝉噪虫鸣,它们的节律让我们听了神朗气清;它们越是聒噪,我们越是能够睡上一个美妙的好觉。
这天早晨的声音不然。把我们吵醒的这种噪音噗噗噗乱叫,听起来喑哑难受。用比较粗鲁的比喻,就像是一个巨人站在我们坡脊上空放屁。当然这不是什么巨人放屁,而是我八叔的东风牌大卡车在神气活现地喷气。
全镇几乎所有的居民都围在我们家门口,激动地参观我八叔远道驶来的汽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