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父亲盯着汽车说:“回来了?”
我八叔说:“回来了……”
钟文斌还在嚷嚷说:“你们家钟文光把我们家的汽车弄坏了,我要你们赔,我要你们赔!”
我八叔又很有说服力地踹了钟文斌一脚,让他摔了个狗啃屎:“闭嘴!”
钟文斌嚎叫一声闭了嘴。
我八叔入乡随俗,喜欢用脚来教育钟文斌。钟文斌被踹倒在地上的次数远远超过他上茅坑的次数,却总是若无其事。我怀疑他练有金钟罩,刀枪不入。从这层上说,我跟钟文斌虽然是死敌,但从实力上我稍逊好几筹。
我父亲听说汽车坏了,脸上矜持的色彩也变成了天空中乱糟糟的浮云,立即烟消云散。不管他怎么见过世面多么见多识广,可汽车这么金贵的东西,被我弟弟拆掉了方向盘,他还是感到心虚。
我弟弟是一个拆卸狂,我们家所有能拆的东西基本上都被他拆光了。看见我八叔的汽车,他的第一反应就是:好家伙,这么大,够拆一阵子了!
我弟弟拆下汽车的方向盘并不奇怪,奇怪的是就在我们吓得目瞪口呆,我父亲的脸上也快挂不住的时候,他又喀嚓一声把方向盘装回去了。我八叔跳上驾驶室,捣鼓了一通,证明方向盘仍然好使。
紧张的气氛立即趋于缓和。
我弟弟拆卸汽车方向盘这件事情让钟文玲崇拜得五体投地。她就不顾自己比钟文光还大两个月的事实,整天亦步亦趋地跟在他后面像条跟屁虫。钟文玲喜欢尾随自己崇拜的人。跟在钟文光后面是开端,她后来还跟过无数的人,这些人中有作家、诗人和画家,有摇滚歌手地下音乐制造者和职业吹牛家,龙蛇混杂,什么货色都有。钟文玲留着一头长发。她长发飘飘,神情忧郁,她跟着你你就彻底完了,你根本甩不掉。
后来得知,我八叔那次搬家时,穷得只剩下一辆汽车,身上不名一文。他倾尽所有购买了这么一辆二手汽车,使自己变成了一个穷光蛋。我们见到他的那个早晨,他和两个儿子一个女儿饥肠辘辘,正站在我父亲和我们面前打肿嘴巴充胖子。我八婶因为强烈反对他的购车计划,被他气回了娘家。我八叔要在我人们面前炫耀一番的强烈愿望,使根本就顾不上我八婶的意见,带着我的堂兄弟妹,雄赳赳气昂昂地回来了。他们饿得浑身上下稀里哐当,瘦瘦长长。钟文祥是个大食客,他饿得两眼放光,像一头饿急眼的狼,恨不得把我们和我们周围的一切东西都吃掉。钟文斌则凶狠地盯着我,不知道肚子里转着什么坏主意。
当时我对竟然没有看见我八婶而感到有些奇怪。我到处查探,几乎连汽车轮胎里面都查过了,她就是毫无踪影。我们都知道,有鸡要有鸭,有猫得配狗,有八叔必然要有八嫂,就像有大伯就应该有大婶一样。我觉得这天经地义。
我问:“我八婶呢?”
钟文玲不假思索地说:“我妈跑了!”
她为此得到了我八叔的一记爆栗的优待。我八叔说:“胡说!你妈是回娘家探亲了,难道我没有给你们说过吗?”
钟文玲补充说:“我妈回娘家了!”
钟文玲说的妈妈当然就是我八婶苏小娟了。后来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没有看见我八婶。我八婶在县城里做些小生意,预备贴补贴补家用。我八婶对于我八叔的异想天开感到无可奈何,她认为正是我八叔的胡乱折腾,才使家里总是处在一种缺衣少食的窘境当中。
因为钟文玲漏了底,我八叔的老脸几乎要挂不住了。
我八叔不能像对钟文斌那样给钟文玲也来一脚,只好对我父亲讪讪然地说:“四哥,你看这妹子,给我惯坏了……”
我们罗州人的风俗习惯是把女儿叫做“妹子”。
我父亲说:“你嫂烧好饭了,进来吧。”
我八叔和我堂哥我堂弟我堂妹大喜过望,赶紧汹涌而入。
我说:“饭菜是我们家的,我不许钟文斌吃!”
为此我的脑袋挨了我父亲的一个爆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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