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
“四千,不能再少了。”
“三千,就这个数……”瘦高个的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没有自信。
我父亲把嘴巴里的烟吐尽:“二百五!”
我父亲的这个数说出来,把我们双方都吓了一跳。矮个子黑仔情不自禁地往后跳了一步,差点摔进粪坑里。他惊魂初定,口吐秽言:“丢喇嘛,也太少啦!”
我手握柴刀,腾地站起来。
我大哥说:“二百五也还是看在大家乡里乡亲的份上,不然一分钱你们都别想拿走!”
气氛沉得像块大青石。大家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愣住了。空气也好像凝结成块,扑扑地落到我们大家的脚下。我这时候脑子也已经空了。我死死地盯住矮个子黑仔的短脖,双眼发直。
还是我大哥打破沉闷:“各位兄弟,我看就二百五吧。你们没发市,我们也没欠你们一分钱,不过是看在乡里乡亲的面子上,朝见口晚见面的机会很多,才给你们这笔钱。我老弟……”我大哥把脸转向我,“……也是黑社会,在上海做,这边不熟悉。上海你们听说过吧?十里洋场,上海滩,黄金荣,杜月笙,都是上海滩鼎鼎大名的黑社会青红帮的头子,杀人不见血,吃人不吐骨头……”
“上海谁不知道?”短脖子矮个子黑仔说,“《上海滩》,周润发,吕良伟,刘德华……”
“有见识!”我大哥说,“既然大家都是道上的,这件事情就这样吧,明天你们来拿钱……”
“明天?”瘦高个头目叫了起来,“今天我们叫三摩都还没有给钱呢,不给钱我们晚上吃什么?”
我父亲说:“你们想吃什么?”
我大哥说:“明天吧,今天我们也没有钱,要去借。”
头目狐疑地看着我大哥:“不会吧,老板?连二百五都没有?”
我不耐烦地说:“要呢就明天来拿,不要就二百五都没有!”
短脖子矮个黑仔疑心重重:“大佬,你明天要是叫公安我们不是完残?”
我父亲笑了:“仔啊,收拾你们几个还要公安?收拾你们这班烂契弟,现在你们就跑不了,信不信?”
几个稚气未脱的黑仔赶紧相互看几眼,暗暗嘀咕了两句,算是商量过了。
瘦高个头目说:“我们还是不放心。道上的习惯,是小心能行万年船。你们明天中午十二点把钱送到十字路口大榕树下,我们会来取的。”
说完,他们就牛气烘烘,底气不足地走了。
我晚上就住在山塘边。蚊子很多,我父亲点了三块蚊香,显然是照顾我,担心我被蚊子扛走。晚上倒还好,蚊帐很厚,只要掖好,蚊子不会撕破蚊帐攻进来。我跟父亲面对面地坐着,一盏昏黄的电灯在夜色中闪着微光。轻风吹过,树枝摇拽,发出细小的沙沙声,显得很寂静。我觉得我们似乎又回到了当年在坡脊镇,坐在番石榴树下听他讲故事的时候。但时过境迁了,我父亲没有了讲故事的心情。他吧嗒吧嗒地吸着烟,表情很松弛,没有责怪我一直不回来的意思。我感到很惭愧,因此也有些忐忑不安。
“今年怎么有空回来?”我父亲问。
“我请了假……”我说。
“回来就好。”我父亲说。
父亲这么说,我感到很不安,也有些内疚。我曾经对我父亲充满崇拜,但是我父亲是一个没落的英雄,他就像是骑着一头小毛驴突然闯进二十一世纪的堂吉珂德。他所驰骋的疆场,现在被证明了仅仅是比绿豆芝麻还小的坡脊镇,和现在干涸的山塘、废弃的砖厂。
我转移话题:“这些黑仔是什么人?”
我大哥说:“他们还算不上黑社会,也就是一些烂仔。现在满城都是这些人,初中高中毕业,考不上大学,又找不到工作,就只好成群结队在城里城外混了。像黄仔这件事,就是他们故意的。他们把自行车停在路边,看见人来了,突然一横,你刹不住车,撞上了,他们就讹诈你,要一万块钱赔偿之类……他们还根本算不上黑社会,跟阿贵那样的不能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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