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学后,汤姆怨费斐不给他电话号码,害他想念了整个暑假。
又过了几个月,两人偶尔也去咖啡馆坐坐,去公园晒太阳,林荫里走走。有一日,汤姆说,费,你一定要去我的公寓,看看我刚给你画的肖像。费打电话给本,说学校有事晚点回家。
那幅油画就放在窗户旁边,红色的纱巾掩盖在费斐的头上,脚下是一片星星点点的野花,身后山峦起伏。费斐仿佛一下回到了麻祖村,呆立在画前,不,是游走在色彩的虚幻中。她知道,这个男人很懂得她的心思,像虫子贴在你的胸口窥视你全部的秘密。汤姆发誓说,如果费斐离婚,他即刻娶她。他的手趁势解开了费斐的纽扣,她便软软地倒了下去。
本在看电视,抬头看费斐脱下大衣,挂好书包。招呼她去吃饭。费低着头说,我不舒服,不想吃,去躺躺。本说,也好,等休息够了,我帮你把饭热烫,再吃,去吧。
她闭上眼,汤姆的话回荡耳际,“我娶你。”她怀疑他真这么说过,她怀疑刚才发生的只不过是一场白日梦而已,那幅油画是一个幌子。她猛然生出被骗的感觉。我怎么面对本,不能说,绝对不能让他知道。
然而,有了第一次,汤姆顺理成章地又提出了第二次、第三次。每一次,费斐说,这是最后一次了,但脚又跟了他去。
本到死也没发现费斐的弥天大谎。他找不到心脏急救药瓶,一个踉跄摔倒在地板上。费斐正在学校,等回到家,本的体温已散尽。
20岁的泰国女子一日之间做了寡妇。她呼唤着本的名字,嚎啕大哭,她乞求本的原谅,给她忏悔的机会,回答她的是嗖嗖刮过窗户的狂风和无尽的寒夜。
汤姆告诉费斐,香港有事,他必须回去一趟。其实,他是去了XXX大学。费斐送他到火车站,他潇洒地回转身,高高扬起右手,即刻被进站的人流淹没了。费斐向前看,向左右看,哪还有汤姆的影子,广播里传来糖浆似的即时通知,她不知道那个面对喇叭的女子在读些什么,一个个的头浮在水面,她机械地向车站门口移动脚步,后面的旅客推挤着她的背,于是,她觉得整个人也漂浮了起来。
巴士司机照例向每个乘客点头,打招呼。费斐没注意到,靠窗坐在了第二排。这是一辆环城车,缓慢地蜗牛似的爬行着。一个男子挨着她坐了下来,一会儿他起身,一个学生模样的少年又坐了下来,唇上一绺刚刚开始发育的浅浅的绒毛,再一会儿是一个大腹便便的孕妇,双手扶着腰,很痛苦似的。费斐转过头,靠在玻璃窗上向外望去。默尔本城市主道两旁除了银行还是银行,大大小小的招牌镂空雕着各个银行的名字,四沿点缀着迷幻诱人的霓虹灯。不见有人打门进去,费斐搞不懂哪里会有这么多钞票送银行,但既然多如牛毛地立着门户,肯定有他们经营的道儿。她想不通,也懒得去想了。行人把脸深深地陷在围巾里,只顾低头急急地赶路。石板街道很潮湿,好像整个冬天也没干净过,大道两旁的倾斜凹陷处积满了污浊的泥水,让人看见更添了初冬的惶恐。车过国家公园,她见一个老妪佝偻着背在捡地上的黄叶,身旁立着几个胀鼓鼓的大塑料袋。她的脚上拖着一双平底木屐,白色的丝袜掉了线,露出里面的红色衬裤,吉普赛人似的中长裙子丝丝缕缕悬挂在她粗壮的腰上,上身是一件好像雨衣似的黑色袍子。她的头发乱蓬蓬缠着一条耀眼的绿色带子,让人一看就知是迷失了心智,找不到回家的老人。老人把袋子一个一个套在手臂上,站起来,向着巴士木然地望了一眼,消失在灰色的林子里。车过了皇家酒店,拐一个弯,就是丽普大道。费斐看见22号A座的A字金光灿灿,挑衅着阴沉沉的默尔本。她的眼湿湿的,忙用手绢掩了。
她知道汤姆不会回来,过去了的两年就是一个大大的肥皂泡,还没等她鼓足气吹一吹,“砰”一声破了。大大,娘,本,五哥……就随着这肥皂泡消遁得无影无踪,她像蛮荒里蹦出来的野孩子被上帝一踢,踢到了这个不属于她的地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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