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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妈,你还要我说几次,我的老天爷?萝拉不想结婚,套种说法,她不是那种女孩子。现在不是这种情况。”

“我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除非说你认识别人,你们一起同居,她搬走。你认识别人,你们一起同居"奇"书"网-Q'i's'u'u'.'C'o'm",她搬走。”

说的没错,我猜。

“妈,闭嘴。”

莱登太太几分钟后打来。

“喂,洛。我是珍娜。”

“嗨,莱登太太。”

“你好吗?”

“好,你呢?”

“好,谢谢。”

“肯还好吗?”

萝拉的爸爸不太健康——他患有心绞痛,不得不提前退休。

“还可以。时好时坏,你知道的。萝拉在吗?”

这有意思了。她还没打电话回家。暗示着某种罪恶感,也许?

“她恐怕不在。她在丽兹家。要不要我叫她回电给你?”

“如果她不是回来太晚的话。”

“没问题。”

这将是我们最后一次交谈,大概吧。“没问题”,我对一个还算相当亲近的人在我们的人生分道扬镳前所说的最后几个字。奇怪吧?你在某人家度过圣诞节,你为他们的手术担心,你亲他们抱他们送他们花,你见过他们穿着睡袍……然后,砰的一声,就没了。永远消失。然后迟早会有另一个老妈、另一个圣诞节、更多的静脉瘤血管。他们都一样。只有地址和睡袍的颜­色­,会改变。

第二部分

他在玩什么把戏?(1)

我正在店堂后面,试图收拾清理一下杂物,无意中听到巴瑞和一个顾客的对话——从声音听起来,男­性­、中年人,无论如何都绝对不时髦。

“我要找一张唱片给我女儿,是为了她的生日。I Just Call To Say I Love You(《我只是打来说我爱你》),你们有这张吗?”

“噢,有啊。”巴瑞说,“我们当然有这张。”

我知道事实上此刻我们惟一一张斯蒂夫·旺达(Stevie Wonder)的单曲是Don’t Drive Drunk(《酒醉别驾车》)。这张我们放了不知道多少年,还是没办法将它除掉,即便它只要六便士。他在玩什么把戏?

我出来看看店里出了什么状况。巴瑞站在那里,对他微笑,那家伙看起来有点不安。

“那我能不能买?”他半带笑意地松了口气,好像他是个在最后一秒钟想起要说“请”的小男孩。

“不行,很抱歉,你不能买。”

那个顾客,比我原先想的更老一点,穿戴一顶布质的­棒­球帽和一件深米­色­的风衣,站在原地动也不动。你可以看出他在想,我本来就不想踏进这又吵又暗的鬼地方,现在好了,我被整了。

“为什么不能?”

“什么?”巴瑞放的是尼尔·杨的音乐,而尼尔·杨刚好在这一秒大弹电吉他。

“为什么不能?”

“因为那是一首滥情又俗气的鸟歌,这就是为什么。我们看起来像是那种会卖他妈的《我只是打来说我爱你》的店吗?现在,你走吧,别浪费我们的时间。”

老家伙转身走出去,而巴瑞得意地咯咯笑。

“多谢了,巴瑞。”

“怎样?”

“你他妈的刚刚把一个顾客赶跑了,就是这样。”

“我们又没有他要的。我只不过找点乐子,而且又不花你的钱。”

“这不是重点。”

“哦,那什么才是重点?”

“重点是,我不想再看到你跟任何走进这家店的人这样说话。”

“为什么不行?你以为那个老笨蛋会变成常客吗?”

“不是,但是……听好了巴瑞,店里的生意不太好。我知道以前任何人询问我们不中意的东西,我们常把气出在他们身上,不过这种情形得到此为止。”

“屁话。如果我们有这张唱片,我早就卖给他了,你就会多赚五十便士或一块钱,然后你永远不会再见到他。有什么大不了的。”

“他给你造成什么伤害吗?”

“你知道他对我造成什么伤害。他的烂品味侵犯到我。”

“那不是他的烂品味,那是他女儿的。”

“洛,你年纪一大就心软了。要是从前,你会将他轰出店门,还追到门外去。”

他说的对,从前是。现在感觉上像是好久以前。我是再也无法凝聚起那样的怒气了。

星期二晚上我重新整理我的唱片收藏:我常在有情感压力的时候做这件事。有些人会觉得这样消磨一晚的方式很无趣,不过我不是这种人。这是我的人生,而且能置身其中,让你的双手埋没其间,触摸它,感觉很不错。

第二部分

他在玩什么把戏?(2)

当萝拉在的时候,我把唱片按照字母整理,更早以前我是按照年代顺序,从罗拔·强森(Robert Johnson)开始,然后结尾是,我不知道,“浑演唱组”(Wham!)吧,或是某个非洲人,或是我和萝拉结识时听的随便什么音乐。不过,今晚,我想要一点不一样的,所以我试着回想我买进它们的顺序:我希望用这种方式写我自己的自传,不需要提起笔之类的事。我把唱片从架上拿下来,成堆放到客厅的地板上,找出《左轮手枪》,然后从那里开始,而当我完成时我充满一种自我感,因为毕竟,这个,就是我这个人。我喜欢能看见自己如何在二十一步内从“深紫­色­”演唱组(Deep Purple)前进到“嚎叫野狼”(Howlin’Wolf);我不再为被迫独身那整段时期反复聆听《Xing爱愈疗》(Sexual Healing)的记忆所苦,或者为回想起在学校成立摇滚音乐社,好让我跟其他五个创社成员可以聚在一起谈论Ziggy Stardust和《托米》(Tommy)而感到尴尬。

不过我最喜欢的,是我从新的编排序列中得到的一种安全感;我已经让自己比我本人更为复杂难解。我有好几千张的唱片,你必须是我——或者是,最低限度,“弗莱明学”的博士——才能知道怎样找到随便哪一张。如果我想放,譬如说,琼妮·蜜雪儿的《蓝》(Blue),我必须想起我在1983年的秋天为了某个人买了它,然后觉得最好把唱片送给她,原因我现在不想深究。看,你对此一无所知,所以你抓不到窍门,说真的,不是吗?你得拜托我去帮你把它挖出来,为了某种原因,我觉得这给我莫大的安慰。

星期三发生一件怪事。强尼进了门,唱着“万事万物”试图抓起一大把的唱片封套。然后我们上演我们的小小戏码。往门外去时,他挣开我,翻眼看着我说:“你结婚了吗?”

“没结婚,强尼,没有,你呢?”

他朝着我的腋下笑出来,一种恐怖、疯狂的笑声,闻起来像是酒味加烟味再加上呕吐味最后全变成痰的爆裂声音。

“如果我有老婆的话,你以为我会沦落到他妈的这鸟样吗?”

我什么也没说——我只是专注地将他带向门口去——但是强尼直接又悲哀的自我评量引起了巴瑞的注意——也许是因为我昨天叫他闭嘴他还在气头上——然后他弯身越过柜台。“没用的,强尼。洛有个心爱的女人在家等他,但是看看他,他糟糕得要命。发型烂、青春痘、丑陋的毛衣、恶心的袜子。强尼,你跟他惟一的不同,在于你不用每个星期缴店租。”

我听惯了巴瑞的这种调调。不过,今天,我受不了,我瞪了他一眼要叫他闭嘴,不过他却将之解读为可以进一步凌虐我的邀请。

“洛,我这么做是为了你好。这是我见过最丑的毛衣。在我能想到的鸟人里头,我还没见识过有哪个会穿这么丑的毛衣,简直是人类的奇耻大辱。大卫·科尔曼(Dāvid Coleman)不会在A Question of Sport里面穿,约翰·诺雅奇斯(John Noakes)会叫人以时尚罪将它逮捕。方·杜尼康(Val Doonican)会看它一眼然后……”

我将强尼丢到人行道上,用力甩上门,一个箭步冲过店里的地板,抓起巴瑞的棕­色­麂皮夹克衣领,然后告诉他如果我这辈子再听到他那些无用、可悲、毫无意义又叨叨絮絮的任何一个字的话,我就杀了他。当我放开手的时候,我气得发抖。

狄克从储藏室走出来跳上跳下。

“嘿,伙计们。”他小声的说,“嘿。”

巴瑞质问我:“你这是­干­什么,什么他妈的白痴吗?如果这件夹克破了,老兄,你可要赔大了。”那是他说的,“赔大了。”老天爷。然后他用力地跺着脚离开店里。

我走到储藏室里的梯子上坐下,狄克在门廊徘徊。

“你没事吧?”

“没事,对不起。”我找了个简单的方式脱身。“听着,狄克,我家里没有心爱的女人。她走了。假使我们会再见到巴瑞的话,也许你能帮我转告他。”

“洛,当然了,我会的。没问题,绝对没问题。我下次见到他时会告诉他。”狄克说。

我什么也没说,我只是点点头。

“我有……反正我有其他事要告诉他,所以没问题。当我告诉他其他事的时候,我就告诉他有关,你知道,萝拉的事。”狄克说。

“好。”

“当然,我会先说你的事再说我的。我的没什么,其实,只不过是明晚有人在哈瑞洛德(Harry Lauder)演唱。所以我在这之前先告诉他,好消息和坏消息之类的事。”狄克说。

他紧张地笑了笑。“或者,坏消息和好消息,因为他喜欢那个在哈瑞洛德演唱的人。”一个惊恐的表情划过他的脸。“我是说,他也喜欢萝拉,我不是那个意思。而且他也喜欢你,只不过是……”

我告诉他我知道他的意思,要他去帮我泡杯咖啡。

“当然,当然。洛,听着。你想不想……谈一谈之类的?”

第二部分

老式灵魂乐(1)

我们三个去了哈瑞洛德。跟巴瑞现在没事了;他回店里来的时候,狄克跟他说了,他们俩尽了全力来照顾我。巴瑞帮我录了一卷­精­心注解的合辑录音带,狄克现在把他的问题重述四五次,而不是平时的两三次。他们半推半就地坚持要我跟他们一起来听听这场演唱。

哈瑞洛德是一家无比巨大的酒馆,天花板高到香烟的烟会在你头上聚成一朵卡通云。里面破破烂烂、空空荡荡,座椅的椅垫被割得乱七八槽,工作人员都很粗暴,他们的常客不是很吓人就是不省人事,厕所又湿又臭,那里晚上没东西吃,葡萄酒极其难喝,苦啤酒全是泡泡,还冰过了头;换句话说,这是一家平凡无奇的北伦敦酒吧。我们不常到这里来,即便它就在往北开的路上,因为常来这里演出的是那种无法预测的二流庞克组合,你会情愿倒贴半周薪水也不要听他们的。不过,偶尔,像今晚,他们会祭出某些暧昧不明的美国乡村民谣歌手,有一票崇拜跟随者的演唱者会全搭同一部车来。酒吧差不多有三成满,算是相当不错,而且当我们进门时,巴瑞一眼认出安迪·克肖(Andy Kershaw)和一个帮《号外》(Time Out)写东西的家伙。哈瑞洛德最引人注目的也不过如此。

我们来听她演唱的这个女人叫茉莉·拉萨尔;她在一家独立唱片公司出过几张个人专辑,还有一首歌被南茜·格瑞芬(Nanci Griffith)翻唱过。狄克说她现在就住在本地;他不知在哪里读到说,她觉得英国人比较欢迎她做的这种音乐,这意思或许可以理解为,我们表现出来的是兴高采烈的漠不关心,而非主动积极的满怀敌意。这里有很多单身男人——我指的不是没结婚的单身,而是没人作陪的单身汉。处在这种环境下的我们三个——我乖僻又少话,狄克神经质又害羞,巴瑞敏感又自律——组成一次疯狂的大规模团体出游。

没有垫场的乐队,只有一套破旧的音响设备嘎吱嘎吱放着动听的乡村摇滚。站着的人群托着酒杯读着进门时塞给他们的传单。茉莉·拉萨尔在九点整登上舞台(说是舞台,其实只是离我们几码外的一个小平台和几只麦克风);到了九点零五分,让我极度恼怒又尴尬的是,我泪流满面,过去几天来我赖以苟活的无感世界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自从萝拉离开后,有许多歌我一直刻意回避,但是茉莉·拉萨尔开场的那首歌,那首让我哭出来的歌,其实并不是其中的哪一首。这首让我哭的歌以前从不曾让我哭过;事实上,这首让我哭的歌以前让我想吐。当这首歌当红的时候,我在读大学,当有人——不外是某个地理系的学生,或是某个受训要当小学老师的女生(我看不出怎么会有人骂你太臭屁,如果你只不过是陈述一个简单明白的事实)——在酒吧的点唱机放这首歌的时候,查理和我通常会翻白眼,然后把手指头伸进喉咙里。这首让我哭的歌是茉莉·拉萨尔翻唱的彼得·弗莱普顿(Peter Frampton)的Baby,I Love Your Way(宝贝,我就爱你这样)。

第二部分

老式灵魂乐(2)

想像一下:我跟巴瑞站在一起,还有狄克,穿着他的“柠檬头”演唱组T恤,听着彼得·弗莱普顿的翻唱歌曲,然后痛哭流涕!彼得·弗莱普顿!Show Me The Way(请指点迷津)!那个卷毛头!他从前吹着愚不可及的袋状物发型,他的吉他声听起来就像是唐老鸭!Frampton comes Alive(弗莱普顿复活)那首歌,盘踞了美国摇滚排行榜差不多有七百二十年那么久,然后大概,每一个脑筋坏死、满脑子除了毒品空空如也的洛杉矶人都人手一张!我了解我迫切需要一些症状来协助我认清近日来满目疮痍的自己,但一定要这么极端吗?难道老天爷就不能将就将就,给我一个没这么恐怖的——比方说,像是一首戴安娜·罗丝(Diana Rose)的流行老歌,或是一首艾尔顿·约翰的原曲?

还不止这样。因为茉莉·拉萨尔翻唱的Baby,I Love Your Way——“我知道我不应该喜欢这首歌,不过我就是喜欢。”她在唱完后厚着脸皮笑着说——我发现自己立刻处在两种显然相互矛盾的状态中:A:我突然强烈地思念萝拉,过去四天以来我完全不会,还有B:我爱上了茉莉·拉萨尔。

这种事会发生。至少,会发生在男人身上。或者是在这个特定的男人身上。有时候。很难解释你为何会或如何会发现自己被同时拉往两个不同的方向,而显然某种程度不切实际的非理­性­是先决条件。但这里面也有一套逻辑。茉莉长得不错,一种近乎斗­鸡­眼的美国式俏妞——她看起来像是在演完《帕却吉一家》(Partridge Family)之后、接演《洛城法网》(LA.Law)之前、丰满一点的苏珊·戴(Susan Dey)——而且如果你打算对某人发展这种不由自主、毫无意义的暗恋的话,还可能会有更糟糕的[有个周六早晨,我醒来,打开电视,发现自己迷上“现场直播”(Going Live)里面的莎拉·格林(Sarah Greene),当时我对于这种热情表现得相当低调]。而且就我所知她很迷人,而且不算没才华,一旦她将彼得·弗莱普顿逐出她的曲单,她就只唱自己的歌,那些歌都不错,充满感情,又幽默又细腻。我有生以来一直想跟一个搞音乐的人上床——不,是谈恋爱,我想要她在家里写歌,然后问问我对它们的看法,或许就会把某个我们的私密笑话写进歌词里,然后在唱片封套上感谢我,也许,甚至还会把我的照片放在内页里,在背景某处,然后我可以在后台、在侧舞台看她现场表演(虽然在洛德会看起来有点蠢,那里没有侧舞台,我往台边一站,每个人都会看得一清二楚)。

那么,茉莉那一边很容易理解,萝拉这档事就需要多加说明。但我想,这回事应该是这样子的:滥情音乐就是有种惊人的能耐,能将你带回过去,同时又引领你进入未来,所以你感到怀旧同时又充满希望。茉莉是充满希望、未来的部分——也许不是她,而是某个像她、某个能让我焕然一新的人(正是如此,我一向认为女人会拯救我,带领我走向美好人生,她们能改变我并将我救赎),而萝拉是过去的那个部分,我前一个爱过的人,而当我听见那些甜美、粘腻的木吉他和弦时,重现我们在一起的时光,然后,在我发现以前,我们已经在车子里唱着Sloop John B的和声,然后跑调,然后大笑。我们在现实生活中从没这样子过。我们从没在车子里唱过歌,而且当我们搞错某件事的时候也绝对笑不出来。这就是为何此刻的我实在千不该万不该听流行音乐的。

今晚,这都无关紧要了。茉莉会在我转身要走的时候,走过来问我要不要去吃点东西;或者当我回到家,萝拉就坐在那里,啜着茶紧张地等待我宽恕她。这两种白日梦听起来一样吸引人,但两者都没办法让我开心。

第二部分

老式灵魂乐(3)

茉莉约一个小时后中场休息。她坐在舞台上,咕嘟咕嘟地喝着百威啤酒,有个男的拿出一箱卡带放在她身边的舞台上。卡带要价五镑九十九分,但是他们没有一分钱找,所以实际上是六块钱。我们每个人都跟她买了一盘,然后吓我们一跳的是,她跟我们说话。

“你们玩得还愉快吗?”

我们点头。

“那就好,因为我玩得很愉快。”

“很好。”我说,这似乎是我目前能做的最好表现。

我只有十块钱,所以我像只虾米一样站在那里,等那个男的捞出四镑零钱给我。

“你现在住在伦敦,对吗?”

“是啊,事实上,离这里不远。”

“你喜欢吗?”巴瑞问她。问得好。我就不会想到这点。

“还可以。嘿,你们大概是那种找得到门路的人。这附近有什么好的唱片行?还是我得到西区去?”

­干­嘛觉得被冒犯了?我们就是那种知道哪里有好唱片行的人。那就是我们看起来的样子,而我们正是如此。

巴瑞跟狄克抢着答话时差点摔倒。

“他开了一家!”

“他开了一家!”

“在哈洛威!”

“就在七姐妹路上!”

“冠军黑胶片!”

“我们在那里工作!”

“包你喜欢!”

“来看看!”

她被阵阵袭来的热情惹得很开心。

“你们卖什么?”

“什么好东西都卖。蓝调、乡村、老式灵魂乐、新浪潮……”

“听起来很­棒­。”

有人想跟她说话,所以她对我们甜甜地笑了笑,然后转过身。我们回到之前站着的地方。

“你们­干­嘛跟她说店的事?”我问他们。

“我不知道那是机密。”巴瑞说。“我是说,我知道我们没有顾客上门,但是我以为那是件坏事,而不是经营策略。”

“她才不会花钱。”

“对,当然不会。所以她才会问我们知不知道哪里有好唱片行。她只想来店里浪费我们的时间。”

我知道我很傻,但我不要她来我店里。如果她到我店里来,我可能真的会喜欢上她,然后我会无时不刻都在等着她上门来,然后当她真的上门时我会紧张得笨手笨脚,然后可能会演变成用一种拙劣、绕圈子的方式约她出去喝一杯。然后不是她搞不懂我在­干­嘛,让我觉得像个白痴,就是她当场拒绝我,让我觉得像个白痴。表演完后在回家的路上,我已经在想她明天会不会来,如果她来的话会不会有别的意思,如果有别的意思,那是对我们三个当中哪一个别有居心,虽然巴瑞大概没指望了。

靠。我痛恨这种事。到你几岁它才会停止?

等我到家时有两通电话留言,一通是萝拉的朋友丽兹打的,一通是萝拉打的。内容是这样的:

1.洛,我是丽兹。只是打电话来看,嗯,看你好不好。有空给我电话。嗯……我没有站在谁那边。还没有。祝好。再见。

2.嗨,是我。我需要一些东西。你能不能早上打电话到我办公室?谢了。

疯子可以从这两通电话读出各种讯息;正常人会得到以下结论:第一个打来的人比较温和有感情,而第二个才不管你死活。

第二部分

因激|情而扭曲(1)

一早我就打给萝拉。拨着电话号码,我觉得不舒服,当接线生帮我转过去时,我就更不舒服了。她一向认得我,但现在她声音里一点感情也没有。萝拉想在周六下午、在我去上班的时候,过来拿几套内衣裤,我没意见;我们本该就此打住,但我试着想谈点别的事,她不想,因为她正在工作,但我一意孤行,她哭着挂我电话。我觉得自己活像个蠢蛋,但我克制不住自己。我办不到。

如果她知道我同时因为茉莉要来店里而神经紧绷,我怀疑她会说什么?我们刚通过电话,我表示她把我的生活搞得—团槽,就在通话的那几分钟内,我深信不疑。但现在——我既没呆呆地发愣,也没对自己不满——我­操­心的反倒是我该穿什么衣服,我该留点胡须还是刮­干­净才会比较好看,还有今天店里该放什么音乐。

有时候男人要评判他自己的良善、他自己的正派作风,惟一的方式似乎就是通过他跟女人——或者说,跟潜在的以及现任的­性­伴侣——的关系。要对你的­性­伴侣好很容易,你可以请她们喝酒,帮她们录卡带,打电话问她们好不好,有数不清迅速又不费气力的法子可以让你自己变成一个好男人。但是,谈到女朋友,要一直维持高尚情­操­可就微妙得多。你一会儿表现正常,刷着厕所马桶表达你的感情,做那些现代男­性­全部该做的事:不一会儿,你就又处心积虑地摆起臭脸,口是心非地说着甜言蜜语。我真搞不懂。

正午过后我拨个电话给丽兹。她对我很好。她说她很遗憾,她认为我们俩是很好的一对,说我帮萝拉很多,给她生活的重心,让她走出封闭的自我,使她享受欢乐,帮她成为一个更好、更平和、更放松的人,让她对工作之外的事物产生兴趣。丽兹不会这样说话,只是比照当时的对话——加上我进一步的转注。但我认为,当她说我们是很好的一对的时候,这就是她话中的意思。她问我怎么样了,我有没有照顾自己;她告诉我她不担心这个叫伊恩的家伙。我们约好下星期找个时间碰面喝一杯。我挂了电话。

哪一个他妈的伊恩?

茉莉不久后走进店里。我们三个都在。我正在放她的卡带,当我看见她走进来的时候,我试图在她留意到之前关掉,但我手脚不够快,结果演变成就在她要开始谈它的时候我把它关掉了。没办法我只好又把它打开。我满脸羞红。她笑出来。我走到储藏室里面不出来。巴瑞和狄克卖给她总共七十元的卡带。

巴瑞冲进储藏室。“我们刚刚上了茉莉在白狮酒馆演出的贵宾名单,就这样。我们三个。”

在半个小时内,我在一个我感兴趣的人面前自取其辱,而且我还发现到,我的前女友早有外遇。我才不想知道什么白狮的贵宾名单。

第二部分

因激|情而扭曲(2)

“真是太好、太好了,巴瑞。白狮的贵宾名单!我们只要到普特尼去再回来,然后我们每个人都省了五块钱。有个有影响力的朋友就是这样,对吗?”

“我们可以搭你的车去。”

“那不是我的车,记得吗?那是萝拉的。萝拉开走了。所以我们得花两个小时搭地铁,要不然我们可以搭计程车,那会花我们,喔,每个人五块钱。他妈的好极了。”

巴瑞耸耸肩,一副“你能拿这家伙怎么办”的样子,掉头走了出去。我觉得很抱歉,不过我什么也没对他说。

我不认识任何叫做伊恩的人。萝拉不认识任何叫做伊恩的人。我们已经在一起三年了,我从没听她提到过伊恩。她的办公室里没有叫伊恩的。她没有任何叫伊恩的朋友,也没有任何女友有叫伊恩的男朋友。我虽不敢说她这辈子从来没遇过叫做伊恩的人——大学里总会有一个吧,虽然她念的是女子学校——但我几乎可以百分百肯定:自从1989年以来她就存活在一个没有伊恩的宇宙里,

然而这个近乎百分百的肯定伊恩之不存在论,只持续到我到家。在我们放邮件的窗台上,就在公用大门进来的地方,有三封夹在外卖菜单和叫车名片中的信件,一封账单是我的,一封银行明细是萝拉的……还有一封电视租费的通知单是伊·雷蒙(I.Raymood)先生的(他的朋友,更贴切的说,他的邻居,都叫他雷),这家伙六星期前还住在楼上。

我走进公寓时全身颤抖,而且浑身不舒服。我知道是他,我看见信的那一刻就知道是他。我记得萝拉上去看过他几次;我记得去年圣诞节他下楼来喝一杯的时候,萝拉她那虽算不上是调情、但确实是超过绝对必要地抚弄她的头发好几次,而且笑得比绝非必要的还随便。他会是她那一型——迷失的小男生,正确可靠,照顾人,灵魂里刚刚好带有足以令人感兴趣的忧郁气质。我以前就不怎么喜欢他,我现在是他妈的恨死他。

多久了?多频繁?我上一次跟雷——伊恩——说话,是他搬走那晚……那时候就有什么了吗?她是不是趁我出去的晚上偷偷溜到楼上?住在一楼的那对,约翰与梅兰妮,知道这件事吗?我花了很长时间翻找他递给我们的地址变更卡,但它不见了,不祥地、意味深长地,不见了——除非我已经扔了它,就没了这种不祥的深长意味(如果我找到了我该怎么办?打电话给他?到附近晃晃,看他是不是有人做伴?)

现在我开始记起一些事:他的吊带裤,他的音乐(非洲、拉丁、保加利亚,任何当周流行的鸟烂世界音乐),他那歇斯底里、神经质、叫人抓狂的笑声,时常污染走廊难闻的烹饪气味,留到太晚喝得太多离开时又太吵的访客。我一点也想不起来他有什么好。

第二部分

因激|情而扭曲(3)

上床就寝以前我设法摒除最糟、最痛苦、最令人困扰的回忆,直到我听见现在住在楼上的女人大声走来走去用力关衣橱的门。这是最最糟糕的事,这件事会让在我这种处境下的任何人(任何男人?)全身直冒冷汗:我们常听他正在做……。我们可以听见他发出的噪音,我们可以听见她发出的噪音(他有过两三个不同的伴侣,当我们三个人——或我们四个人,如果你把雷床上的人也算进去的话——仅仅被几平方公尺吱吱作响的地板和纷纷剥落的天花板所隔开)。

“他做得够久的。”有一晚我这么说,当时我们躺在床上醒着,眼睛瞪着天花板。“但愿我也这么幸运。”萝拉说。那只是个玩笑。我们都笑了。哈哈,我们这样笑,哈哈哈。我现在不笑了。从来没有一个笑话会让我感到这么反胃、这么偏执、这么没安全感、这么自哀自怜、这么恐惧以及这么地猜忌。

当女人离开男人,男人就会闷闷不乐(没错,终于,经过这些麻木不仁、愚昧的乐观和耸耸肩一副谁在乎呀的姿态之后,现在我闷闷不乐——虽然我还是想被放在茉莉下张专辑的封面)。难道这就是全部的原因吗?有时我这么认为,有时我不。我经历过这样的阶段,在查理和马可的事情后,我想像他们在一起,做那件事,查理的脸庞因激|情而扭曲,一种我永远无法唤起的激|情。

我该说,即使我不想说出口(我想咒骂我自己,为自己感到悲哀,公布我的短处——这是在这种时刻做的事),我认为这方面的事情没有问题。我认为。然而在我可怕的想像中,查理就跟Se情片里的任何角­色­一样­淫­荡喧哗。她是马可的玩物,她对他的每个爱抚都报以Gao潮时的欢愉惊叫。在我脑中,世界上有史以来从没有任何女人的Xing爱比查理跟马可的Xing爱来得美妙。

不过那不算什么。那在现实中没有任何基础。就我所知,马可和查理的恋情根本没有结果,而查理花费接下来十年的时间试图——但不幸地失败了——找回我们共享的那些平静、含蓄的销魂夜晚。然而,我知道,伊恩算是个魔鬼情人,萝拉也知道。我可以听得一清二楚,萝拉也是。事实上,那让我很恼火,我以为她也很恼火。现在我不确定了。这是她上去的原因吗?难道她想要来一点就在楼上进行的东西?

第二部分

因激|情而扭曲(4)

我不太确知为什么这个这么要紧?伊恩可以比我更会说话、更会做菜、更会工作、更会做家务、更会有钱、更会赚钱、更会花钱、更了解书本或电影;他可以比我更讨人喜欢、更好看、更聪明、更­干­净、更慷慨大方、更乐于助人,一个在你想得到的任何方面都要更好的人类,然而我都不在意。真的。我接受并且了解你不可能样样都行,而我在某些非常重要的领域里出奇可悲地笨拙。但是­性­不一样:知道下一任的床上功夫比你好实在教人无法忍受,而我不知道为什么。

我知道我理解这很疯狂。我知道,譬如说,我做过最­棒­的Xing爱并不重要,我做过最­棒­的Xing爱是跟一个叫柔希的女孩,我只跟她睡过四次。这是不够的(我是指美妙Xing爱,不是那四次,那四次已经太多)。她把我搞疯,我也把她搞疯,而我们有本事同时达到Gao潮的这件事(这一点,在我看来,就是大家谈到美妙Xing爱时指的东西,无论罗丝博士会跟你说什么分享、体贴、枕边细语、变换花样、体位和手铐等等的)也不算。

那么,是什么让我对伊恩和萝拉在一起这么感冒?为什么我这么在意他能维持多久,我能维持多久,她跟我在一起发出什么声音,还有她跟他在一起又发出什么声音?也就是,我猜想,到最后,我还是听得到克里斯·汤森,那个野蛮、雄­性­激素过剩的中学四年级­奸­夫,骂我是笨蛋,告诉我他上了我女朋友。而那个声音至今还让我感到悲惨。

晚上的时候,我做了那种不算真正是梦的梦。我梦到萝拉跟雷打袍,马可跟查理打袍。我很高兴在半夜醒过来,因为这表示梦境终止了。但是欣喜只持续了几秒钟,然后事情又潜入脑海,就是在某处萝拉真的在跟雷打袍(也许不一定是现在,因为现在是凌晨3点56分,不过由于他的­精­力——他无力达到Gao潮,哈哈——你说不准),而我在这里,在这个愚蠢的小公寓,孤家寡人,而且我三十五岁了,我有一个快倒闭的小生意,我的朋友根本不算朋友,只是我还没搞丢电话的人。如果我倒头再睡,睡他个四十年,然后牙齿掉光了听着旋律电台醒在一所老人院里,我也不会这么忧虑,因为最坏的人生,也就是,剩下的日子,就要完了。我甚至不用自我了结。

我才刚刚开始意识到有某件事情在某处进行是很重要的——工作或家庭,否则你只是在混吃等死。如果我住在波士尼亚,那么没有女朋友不会看起来像是世界上最严重的事,不过在克劳许区这里,就是这样。你需要最大量的压舱物来防止你漂流走;你需要身边有人,有事情进行,不然的话人生就会像有些电影:钱花完了,没有场景、地点和配角,只有一个家伙独自一人瞪着摄影机,没事可做也无人可谈。有谁会信服这样的角­色­?我必须要在这里面找到更多东西:更多喧闹、更多细节,因为此刻我有掉下悬崖的危险。

第二部分

无痕的过渡期(1)

就在萝拉走后正好一星期,我接到一个女人从青木区打来的电话,说她有些她觉得我会有兴趣的单曲。我通常不理会住家大扫除,但这个女人似乎知道她在说什么:她嘟哝说着白标唱片和图片封套还有一堆别的东西,显见我们谈的不只是她儿子离家时留下来的半打左右刮花的“电光交响乐队”(Electric Light Orchestras)唱片。

她的房子巨大无比。那种好像从伦敦别的区晃荡到青木区的房子。而且她不太友善。她四十出头,不到五十岁,有一身人工日照的古铜­色­皮肤,还有起人疑窦的光滑紧绷脸孔;虽然她穿着牛仔裤和T恤,但是在牛仔裤标示李维先生(Mr.Levi)或是蓝哥先生(Mr.Wrangler)的大名处写着一个意大利人的名字,还有那件T恤前面镶着一大堆珠宝,排列成CND的形状。

她笑也不笑,也不端杯咖啡给我,也不问我房子好不好找,尽管冰冷的滂沱大雨让我连眼前的地图都看不见。她只是带我到大厅旁的一间书房里,打开电灯,然后指向放在顶层架子上的单曲唱片——有好几百张,全都放在订做的木箱里——然后留我一个人开始动手。

沿墙的架上没有一本书,只有专辑、CD、卡带和音响设备,卡带上有小小的号码标签,这向来是一个认真的人的表征。墙壁上靠着几把吉他,还有一些看起来可以做些电子音乐的东西,如果你有那方面的倾向的话。

我爬到椅子上,开始把单曲箱拿下来。一共有七八个。虽然,在放到地板上时,我努力不去看里面有什么,但我瞄到一眼最后一箱的第一张,那是詹姆斯·布朗(James Brown)在国王唱片时期的单曲,有三十年之久。我开始因期待而坐立难安。

当我开始仔细察看,我马上意识到这是自从我开始搜集唱片以来,一直梦想钓到的大鱼。其中有“披头士”歌迷俱乐部专属的单曲,还有“谁”演唱组(The Who)最开始的一叠单曲,还有猫王六十年代早期的原版,还有成堆稀有的蓝调和灵魂乐单曲,还有……还有一张“­性­手枪”在A&H旗下时出的《天佑女王》(God Sāve the Queen)!我从来没有亲眼见过!我甚至从来没有见过有哪个人亲眼见过!还有,噢不、噢不、噢老天爷——奥提斯·瑞汀(Otis Redding)的You Left The Water Running(《你让水流不停》),他死后七年才出版,马上应他的遗孀要求下架,因为她没有……

“你觉得怎么样?”她靠在门框上,双手交叉,对我表露出来的各种荒唐好笑的表情,微微一笑。

“这是我见过的最­棒­的收藏。”我不知道能给她什么。这堆肯定值个至少六七千大洋,而她很清楚。我哪里去找那么多的钱?

“给我五十块,你今天就能拿走每一张唱片。”

第二部分

无痕的过渡期(2)

我望着她。我们现在正式进入玩笑狂想王国,那里有小个子的老太太付一大笔钱给你,说服你帮她运走昂贵的齐本德尔(Chippendale)家具。只不过我不是在跟小个子的老太太打交道,而且她完全了解她这批货远比五十元值钱得多。到底怎么一回事?

“这是偷来的吗?”

她笑了。“不值得我这么做,不是吗?把这几大箱东西费力地从别人的窗口拖出来,就只为了五十块?不是,这些是我老公的。”

“而你现在跟他处得不太好?”

“他现在跟一个二十三岁的在西班牙。我女儿的朋友。他居然他妈的有脸打电话来开口借钱,我拒绝了,所以他要我卖掉他的单曲收藏,然后看我卖了多少,寄张支票给他,扣除百分之十的佣金。这倒提醒了我,你能不能给我一张五镑的钞票?我要把它裱起来挂在墙上。”

“他一定花了很久才搜集到这些。”

“经年累月。这项收藏算是他最类似于成就的一件事。”

“他工作吗?”

“他自称是音乐人,但……”她皱着眉头,满脸不可置信与轻蔑。“他只不过是寄生在我身上,然后坐在他的大ρi股上望着唱片标签。”

想像你回到家,发现你的猫王单曲、你的詹姆士·布朗单曲和你的查克·贝瑞(Chuck Berry)单曲就只为了泄恨而被卖掉。你会怎么办?你会怎么说?

“听着,我难道不能付你一个适当的价钱?你不必告诉他你拿到多少。你还是可以寄四十五块去,然后把其他的花掉。或捐给慈善机构什么的。”

“那不是我们的协定。我想心狠手辣,但非常光明正大。”

“很抱歉,不过这实在……我不希望卷入其中。”

“随便你。还有一大票人会愿意。”

“是,我知道。这就是我为什么想找个折衷的方法。一千五百元怎么样?这些大概值四倍的钱。”

“六十。”

“一千三。”

“七十五。”

“一千一,这是我的底限了。”

“超过九十块我一毛也不拿。”我们两个都笑了。去哪儿找这种讨价还价的场面呢。

“这样他就只够回家的盘缠,明白了吧。这才是我想要的。”

“很抱歉,不过我想你最好找别人谈谈。”等我回到店里,我会嚎啕大哭,我会像个婴儿一样哭上一个月,不过我就是没办法让自己从这家伙背后捅一刀。

“随便。”

我站起来想走,然后又跪下来,我只想再看一眼,那充满眷恋的一眼。

“我可不可以跟你买这张奥提斯·瑞汀的单曲?”

“当然。十分钱。”

“拜托。请让我付你十块钱,剩下的你要全部送人我也管不着。”

“好吧。因为你特地大老远跑来,而且因为你是个有原则的人。不过仅止于此。我不会一张一张卖给你的。”

第二部分

无痕的过渡期(3)

所以我到青木区去,然后带回来一张状况良好的《你让水流不停》,仅仅只花了我十块钱。不算坏的晨间差事。巴瑞和狄克会肃然起敬。不过如果他们发现里面有猫王、詹姆斯·布朗、杰利·李·路易斯(Jerry Lee Lewis)、“­性­手枪”和“披头士”,以及其他稀世珍品的话,他们立刻会深受危险­性­的创痛和惊吓,然后我还得安慰他们……

我怎么到最后竟靠到了坏人这一边?那个男人丢下老婆跟个辣妹跑到西班牙。我为什么无法让自己体会做为他太太的人的感受呢?也许我该回家把萝拉的雕像卖给某个想把它打碎做破铜烂铁的人,这说不定会让我好过一点。但我知道我不会。我眼前浮现的全是那个男人接到那张凄惨的支票时的脸,我不由自主地为他感到哀痛,感到逾恒的遗憾。

如果人生总能充满这类刺激的事情应该很不错,不过并非如此。狄克信守他的承诺,录了“甘草夹心糖”的第一张专辑给我;吉米与杰姬·柯克希尔暂时停止了争吵;萝拉的妈妈没打电话来,但我妈打来了,她认为如果我去上些夜校课程,萝拉会对我比较感兴趣,我们同意彼此意见不合,或者不管怎么说,我挂了她电话。而狄克、巴瑞和我搭计程车到白狮去看茉莉,我们的名字的确在贵宾名单上。车资刚刚好十五元,不过不包括小费,而且啤酒一杯要两镑。白狮比洛德小,所以它是半满,而非空个三分之二,好多了,他们甚至有暖场表演,某个认为世界在凯特·史蒂文斯(Cat Stevens)唱的Tea For The Tillerman(舵手之茶)之后就终结的本地烂歌手,连声大爆炸都没有,只闷哼了一下。

好消息:1)在唱Baby,I Love Your Way的时候我没哭,虽然我觉得有点不舒服;2)我们的名字被提到:“台下是巴瑞和狄克和洛吗?真高兴看到你们,各位。”然后她对观众说:“你们去过他们的唱片行吗?位居北伦敦的冠军黑胶片?你们应该去看看。”然后大家转过头来看我们,而我们害臊地望着彼此,巴瑞兴奋地几乎要咯咯笑,那个白痴;3)我还是想登上专辑封套的某个地方,虽然早上醒过来时我难受得要命,因为我大半夜都在抽剩下烟蒂卷成的烟,喝香蕉利口酒,想念萝拉(这算好消息吗?也许是坏消息,绝对是,我已经疯了的最后证明,但算好消息,因为我还算有某种程度的抱负,旋律电台不会是我未来的惟一愿景)。

坏消息:1)茉莉找了个人来跟她一起唱安可曲,一个男的。这人用一种我不喜欢的亲昵跟她一起分享麦克风,然后唱着Love Hurts(爱情伤人)的和声,唱歌时望着她的神情表示他上专辑封套的排名在我之前。茉莉看起来还是像苏珊·黛,而这个家伙——她介绍他:“丁骨·泰勒,德州藏得最好的秘密”——看起来则像“霍尔与奥兹”二重唱(Hall & Oates)里的戴洛·霍尔(Daryl Hall)美男版,如果你想像得出竟有这种生物的话。他有一头金­色­长发,高颧骨,而且身长足足超过九英尺,但他也有肌­肉­(他穿着一件牛仔背心,而且里面没穿衬衫),还有一副好嗓音,足以让健力士黑啤酒广告里的男人听起来都像娘娘腔,声音低沉到仿佛轰的一声坠落在舞台上,然后像颗加农炮一样滚向我们。

第二部分

无痕的过渡期(4)

我知道我的­性­信心此刻并不高,同时我知道女人不一定会对金­色­长发、颧骨、高度感兴趣;有时候她们想找深­色­短发、扁平颧骨和宽度,但即便如此!看看他们!苏珊·黛和戴洛·霍尔!交织着“爱情伤人”赤­祼­­祼­的旋律歌词!他们的唾液几乎要混在一起!还好前几天她到店里时我穿着我最爱的衣服,不然我连一点机会都没有。

没有其他的坏消息了。就这样。

当演出完毕时我拎起地板上的夹克准备离开。

“现在才十点半。”巴瑞说:“我们再喝一杯。”

“如果你想要就去吧,我要回家了。”我才不想和一个叫丁骨的人喝一杯,不过我感觉到那正是巴瑞的意图。我感觉得到跟一个叫丁骨的人喝一杯,将会是巴瑞这十年来的最高荣幸。“我不想扫你们的雅兴,我只是不那么想留下来。”

“连半小时都不行吗?”

“真的不行。”

“那你等一下。我去撒泡尿。”

“我也是。”狄克说。

他们一走,我就快步离开,叫了一辆黑­色­计程车。简直太好了,你心情沮丧时,可以随心所欲地­干­坏事。

想待在家,守着你的唱片收藏难道是犯了天大的错?搜集唱片跟搜集邮票或啤酒垫或古董顶针器不一样。这里面有一整个世界,一个比我存活的世界更奇$ ^书*~网!&*$收*集.整@理好、更肮脏、更暴力、更祥和、更多采多姿、更堕落、更危险、更友爱的世界。里面有历史、有地理、有诗歌、有无数我该在学校学的其他东西,包括音乐。

当我回到家(二十块,普特尼到克劳许区,没给小费),我给自己冲了一杯茶,Сhā上耳机,然后挖出我所有的鲍勃·迪伦和皇帝艾维斯每一首关于女人的愤怒情歌,然后当我听完那些,我听尼尔·杨的现场专辑直到我的头因为共震回音而嗡嗡作响,然后当我听完尼尔·杨,我上床望着天花板,这再也不是从前那种做梦般的中­性­举动。这是个玩笑,不是吗?全是那些茉莉的事?我愚弄自己说有件事可以让我转移目标,完成一个轻松、无痕的过渡期。我现在看清了。当事情已经发生后我可以看清一切——我对过去非常在行。我搞不懂的是现在。

我上班迟到,狄克已经帮丽兹留话给我。要我赶紧打电话到她工作的地方。我一点也不想打电话到她工作的地方。她想要取消我们今晚的约会,而我知道为什么,而且我不让她这么做。她得当着我的面取消。

我要狄克回电话给她,告诉她他忘了我今天都不会进来——我到高彻斯特参加唱片展了,然后为了晚上的约会专程赶回来。不,狄克没有电话号码。不,狄克不认为我会打电话回店里。我接下来整天都不接电话,以免她试图逮到我。

我们约好了在卡姆登见面,在公园路一家安静的“杨家小馆”。我早到了,不过我带了Time Out在身上,所以我点了啤酒和腰果坐在角落,研究该去看哪部电影,如果我找得到人一起去的话。

跟丽兹的约会没花多少时间。我看见她重重地跺步走向我的桌子——她人很好,丽兹,不过她很魁梧,而当她生气的时候,好比现在一样,她很吓人——我试着微笑,不过我看得出没有用,因为她气到没办法这样就回心转意。

“洛,你是个他妈的混蛋。”她说,然后她转身走出去,隔壁桌的人盯着我。我脸涨得通红,盯住Time Out然后喝了一大口啤酒,希望酒杯会遮住我羞红的脸。

第二部分

看谁才是混蛋

在八十年代后期,有几年的时间,我在肯特什城一间舞厅当DJ,我就是在那里遇见萝拉的。其实不怎么像间舞厅,只是一间酒吧楼上的一个空间,不过有半年的时间它很受某群伦敦人欢迎——那些近乎时髦、正点,穿着黑­色­501牛仔裤和马汀大夫鞋的一群人,常常成群结队从市场移动到城乡酒吧到“丁墙”到电力舞厅到卡姆登广场。我是个好DJ,我认为不管怎么样,大伙似乎很开心;他们跳舞,待到很晚,问我哪里可以买到我放的一些唱片,然后周复一周的回来。我们叫它“葛鲁丘俱乐部”,因为葛鲁丘·马克斯(Groucho Marx)说过,不会加入一个会收他这种人为会员的俱乐部;后来我们发现在西区某处有另一家葛鲁丘俱乐部,但是似乎没有人搞混哪一家是哪一家(顺道一提,葛鲁丘前五名填满舞池的曲子:“斯默基·罗宾逊与奇迹”(Smokey Robinson & the Miracle)的It,s A Good Feeling(“感觉真好”)、巴比·布兰德(Bobby Bland)的No Blow No Show(“无风不起浪”)、珍·奈特(Jean Knight)的My Big Stuff(“大个子”)、“杰克逊五兄弟”(Jackson Five)的The Love You Sāve(“你珍藏的爱”)、托尼·海瑟威 (Donny Hathaway)的The Ghetto(“街坊”)。

而我爱极了、爱极了这个工作。望下去满屋子的脑袋随着你挑选的音乐而摇摆起舞,实在是一件振奋人心的事。俱乐部红火的那半年内,是我有生以来最快乐的时光。那是我惟一次真的有冲劲的感觉,虽然我后来明白那是一种假的冲劲,因为它根本不属于我,而是属于音乐。任何人把他们最爱的舞曲唱片在一个人很多的地方大声放出来给那些付钱进门的人听,都会感受到一模一样的事情。毕竟,舞曲,就是要有冲劲——我不过是搞不清楚状况。

总之,我就是在这段时期的中间遇到萝拉,在1987年的夏天。她认为她已经到过俱乐部三四次,我才注意到她,很有可能是真的——她很娇小、苗条,而且漂亮,有点席娜·伊斯顿(Sheena Easton)在经过好莱坞包装以前的味道(虽然她看起来比席娜·伊斯顿来的强悍,一头激进派律师的冲天短发和她的靴子,以及她那清澈得吓人的蓝眼睛),不过那里有更漂亮的女人,而当你无所事事东张西望的时候,你看的都是最漂亮的。所以,在第三或第四次,她来到我小小的DJ台跟我说话,而我立刻就喜欢上她:她求我放一张我很喜爱的唱片[如果有人想知道的话,那是所罗门·柏克(Solomon Burke)的Got To Get You Off My Mind(“把你赶出我心田”),但每次我一试着放,都会让舞池净空。

“我以前放的时候你在吗?”

“在啊。”

“那你应该见到过会出什么状况吧。他们会准备好想要闪了。”

那是一首三分钟的曲子,结果我必须在一分半左右换歌。我换成麦当娜的Holiday;在紧急的时刻,我偶尔会放一些流行的东西,就像那些相信顺势疗法的人有时会使用传统医药,虽然他们并不赞成。

“这次他们不会的。”

“你怎么知道?”

“因为这里一半的人是我带来的,我保证会让他们跳下去。”

所以我就放了,而萝拉和她的同伴们的确涌入舞池,不过他们又一个接一个下场,边摇着头边笑。这首歌很难跳,它是首不快不慢的节奏蓝调,而前奏走走停停。萝拉锲而不舍,虽然我想看她能否勇敢地撑到最后,不过大家都不跳舞让我很紧张,所以我赶快放了了The Love You Sāve(“你珍藏的爱”)。

她不随着“杰克逊五兄弟”的歌跳,她大步向我迈进,但是她笑得合不拢嘴而且说她不会再点了。她只想知道哪里可以买到那张唱片。我说如果她下星期再来,我会录一卷卡带给她,她看起来非常开心。

我花了好久才录好那卷带子。对我而言,录一卷卡带就像写一封情书——有大量的删除,然后重新构思,然后重新开始,而我求的是一个好结果,因为……老实说,因为我开始当DJ以来还没遇过像萝拉这么有希望的对象,而遇见有希望的女人正是­干­DJ这行应该包括的一部分。一卷好的合辑卡带,就跟分手一样,是很难办到的。你必须要用个惊人之举来开场,抓住注意力(我本来用Got To Get You off My Mind开始,但是随即想到如果我马上给她她想要的,她可能只停在第一面第一首,所以我把它藏在第二面的中间),接着你要把它调高一档,或降低一档,而且你不能把白人音乐和单人音乐放在一块,除非那首白人音乐听起来像黑人音乐,而且你不能把同一个歌手的两首歌并置,除非你全部都是成双成对,而且……啊,规矩一大堆。

总之,这卷卡带我一录再录,我还有几卷最早的试听带不知道丢在公寓哪个角落,再从头到尾检查用来调整变换的母带。然后到了星期五晚上,俱乐部之夜,当她向我走来时,我把它从夹克口袋里亮出来,然后我们就从那里继续下去。那是个很好的开始。

萝拉以前是,现在也是,律师。虽然当我认识她的时候,她是个跟现在不一样的律师;那时候,她在一家法律援助事务所工作(因此,我猜,跳舞和穿黑­色­赛车皮夹克)。现在,她在一家市中心的律师事务所上班(因此,我猜,餐厅、昂贵的套装,冲天短发消失不见了,还有先前不露痕迹令人讨厌的尖酸刻薄口气),不是因为她经历任何政治主张的转变,而是因为她被裁员,而且找不到任何法律援助的工作。她必须接下这个年薪五万四千镑的工作,因为她找不到年薪两万以下的;她说这是关于撒切尔主义你惟一需要知道的事,我想她说的有点道理。她找到新工作后人就变了。她向来很专注,但是,以前,她的专注有地方发泄:她可以担心租屋者的权益、黑心房东,和住在没有自来水的房舍里的儿童。现在她只对“工作”专注——她赚多少钱、她承受的压力、她的表现、她的同伴怎么看她,诸如此类的事。然后当她对工作不那么专注时,她便专注在自己为什么对工作,或这一类的工作,不专注。

有时候——最近几乎没有了——我可以做些事或说些话,好让她抽离自己,那是我们最合得来的时候:她常常会抱怨我“永无止境的平庸”,不过自有它的用处。

我从来没有疯狂地热恋她,这曾经让我对长远的未来展望感到担忧,我以前认为——不过看看我们收尾的样子,也许我还是这么认为——所有的爱情都需要热恋带来的那种激烈碰撞,才能让你发动,并把你推过路障。然后,当碰撞的能量消逝,而你近乎停滞之际,你环顾周遭,看你还剩下什么。有可能是完全不一样的东西,有可能是差不多相同的东西,但是更温和平静,或者有可能一无所有。

跟萝拉在一起,有一阵子我对这种过程的想法完全改观。我们两个都没有失眠的夜晚,或失去胃口,或等待电话铃响的焦躁不安。但不管怎样,我们就这样继续下去,何况,因为没有激|情可以消逝,所以我们从来不用环顾周遭去看到底还剩下什么;因为我们剩下的跟我们一直以来所拥有的一模一样。她没有搞得我很凄惨,或很焦虑,或神经紧张,而当我们上床的时候,我没有手慌脚乱让我自己失望,如果你懂我的意思的话。我想你懂。

我们常常约会,而她每个星期都到俱乐部来,而当她失去她在拱门公寓的租约时,她搬来跟我住,一切顺理成章,而且有好几年都是这样。如果我很迟钝的话,我会说钱改变了一切,当她换了工作,她突然间有了很多钱,而我丢了俱乐部的工作,再加上景气不好,使得过路人对我的店似乎过而不见,我口袋空空。当然这种事让生活变得更复杂,而且还有很多重新调整要考量、很多架要吵、很多界线要划清。不过说真的,不是因为钱的关系。是因为我。就像丽兹说的,我是个混蛋。

我跟丽兹约好在卡姆登喝一杯的前一晚,丽兹跟萝拉约了见面吃饭,丽兹为了伊恩的事把萝拉教训了一顿,而萝拉并不打算为自己做任何辩护,因为那表示要说我的不是,而她有一种强大但偶尔不智的忠贞感(拿我来说,就不可能克制得了我自己)。但是丽兹说过了头,以至于萝拉发飙,所有有关我的劣事便滔滔不绝地涌出,然后她们俩都哭了,而丽兹为了说错话跟萝拉道歉了五十到一百次。隔天丽兹发飙,试着打电话给我,然后大步走到酒馆里对我破口大骂。当然,这些事我都无法确定。我跟萝拉根本没联络,而丽兹跟我只有短暂而不快的晤面。但是,即便如此,不需要对相关的人物有多么深入的见解就能猜到这些。

我不知道萝拉确切说了些什么,但是她至少会揭露两点,或者甚至底下全部四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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