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楼大堂静悄悄的,所有的客人都呆坐着观看这场热闹。酒楼老板也不现身,分明是不想理会这档事儿,不敢得罪这位口气颇大的豪客。
兰流苏竭力挣扎,大声喊着:“这大敬天下还有王法,还有律例,你凭什么抓我?我要报官……放开我……”
四个大汉似无听见她的喊叫,架着她往外走去。
豪客得意洋洋地扬长而去,阴笑着的眼角抽了一抽,阴邪的目光随意一扫,全场的客人都低下头,噤声不语。
走在前面的四个大汉却突然僵立不动,挡住了去路。豪客定睛一瞧,门扇处站着一人,身姿高峻,烟白锦衣修拢出一种傲岸不群的气度。他微低着头,简冠上扣着一枚通透莹润的白玉,灯影辉照之下,玉光流转,逼人的眼。
鬓发洒落,挺眉轩昂,面相俊美。
豪客从未见过如此俊美的男子,美得尊贵矜雅,美得气势非凡。
这个男子挡在门口,缓缓地抬起头,眼角含笑,眼底似有阴冷逼出,逼向豪客。
豪客不知他的来历,不过在此扬州城,谁是最厉害的人,他自然晓得,这个面生的年轻男子,定然是来扬州游玩的公子哥儿,能有什么大来历?
他蓦然喝道:“还不让开?没见老子正要出去吗?”
那俊美的男子淡若轻风地一笑:“你是说我吗?”他摆摆手,示意挡在身前的大汉靠一边去,似笑非笑的目光越过兰流苏,看向豪客,“你要我让道,也不是不可以,只要你喝下三大碗女儿红向我赔罪,我便可让道。”
豪客怒吼:“你找死!”
兰流苏开心地笑了,三日来的紧张与失望悉数消失,因为他来了,终于来了。
正是流澈祈。
流澈祈走过来,轻轻地拂开四个大汉粗鲁的爪子。四个大汉不知他身怀武艺,以为他只是一个喜欢逞强、狂妄自大的富家公子,对于拂过来的那双修长白皙的手毫不在意,却猛地觉得虎口一震,一股汹涌的力道逼来,便立即撤手。
四个大汉瞠目结舌,想不到这个俊美倾城的男子竟有如此大的力道。
流澈祈单臂揽过她的身子,在她的蛾眉上落下轻如羽毛的一吻,婉转而下,吻住她红润的双唇,短促而有力,湿热而缠绵。
众目睽睽,如此亲昵的举动,大堂里的客人无不惊讶、震动,都在猜测着,这个年轻的公子究竟是什么人,竟敢公然跟这位从宁州来的豪客叫板!
年轻公子对兰流苏的拥吻,仿似向所有人宣告——这个女子是他的女人,谁也碰不得一根毫毛!
兰流苏凝视着他,双腮如霞,双眸含情:“你的伤好了吗?”
他在她的耳畔低声耳语:“不碍事了。”
突的,他感觉到四面八方袭来刚猛的掌风,他顺手一揽,带引着她转了一圈,右腿后踢,正中一个大汉的腹部;左臂勾住她的腰肢,仰身踢出一脚,紧接着以适度的力道将她推向一旁,专心应付四个大汉的攻击。
掌风重若千钧,腿影快如疾风,快速转换的身形令人眼花缭乱,一眨眼的功夫,四个大汉便被打得鼻青脸肿,跌在地上哀声惨叫。
宁州豪客气得吹胡子瞪眼睛,气急败坏地大骂:“一群饭桶!”
流澈祈绕着他转了一圈,笑嘻嘻地说道:“他们是饭桶,那你是什么?”
似,刀光血影(2)
“凡事都有个先来后到,兰流苏是我先看中的,你不要横刀夺爱!”豪客慑于他高强的武艺,口气仍是强硬。
“说到横刀夺爱嘛……兰流苏与我早已私定终身,是你横刀夺爱吧。”流澈祈拍着他的肩膀,一下又一下,劲道颇大。
“我就要横刀夺爱,如何?”豪客怒哼一声,索性恶霸到底。
“那我就奉陪到底咯!”流澈祈说得轻巧,笑得更是轻蔑,根本不将他放在眼里。
“小兔崽子找死,可不关老子的事。”宁州豪客切齿道,眼角阴沉地抽起来。
流澈祈狂妄地大笑,笑声自胸中震荡开来,震荡着众人的耳鼓,传至酒楼外,吸引了一些路人。
笑声渐歇,他很有兴致地问道:“你如何让我死?”
豪客瞪起双眼,杀气乍泄:“官道上我有靠山,黑道上我有肝胆相照的朋友,今夜我想要谁的命,他绝对活不过明日。”
流澈祈拊掌三下:“很好!很好!那么请问你所说的官道,是什么靠山?”
豪客的眼风吊得高高的:“世人皆知,我朝有五大将军,当今圣上能够得到整个天下,靠的是谁?”
客人中有一人沉吟道:“虽说上官氏功勋卓著,也不可否认圣上是史上少有的开国明主,上官氏功高盖主,只怕……”
豪客重重地哼了一声:“若非上官氏统领大军北上*,圣上焉能入主龙城?如今这太平江山,还不知姓什么?”
眼见他如此大逆不道的言辞和嘴脸,流澈祈怒从心起,却只能强自压下,握紧的拳头又慢慢地松开:“上官将军,是吗?功高盖主,只怕祸从此出,你想要大树底下好乘凉,恐怕惹得一身火。”
“上官将军正是老子的姻亲,怕了吧。”豪客拍拍他的胸膛,脸上的横肉肥得冒油,估计可以煎鸡蛋了,“只要我说一句话,这扬州城便没有你的葬身之地。”
“厉害厉害!这个世道原本如此,弱肉强食,强者,自然令人敬畏。”流澈祈淡雅地笑着,温和的笑意突的一变,“世人皆知,当今圣上独宠皇后端木氏二十余载,虽说扬州端木氏并无实权,不过……若是皇后娘娘在圣上耳旁说两句,你说会怎样?”
“你跟端木氏是何关系?”豪客脸色一凛,紧张地问道。
“扬州端木氏正是我的好兄弟。”流澈祈藐然一笑,“上官氏与皇后端木氏,你说哪个靠山更为可靠一些?”
“吹牛!谁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
“谁又知道你说的是真的?”
“算你狠!”宁州豪客阴沉地瞪他一眼,啐了一口,灰溜溜地离去。
“你怎样?伤口似乎裂开了……”兰流苏走上前忧切地问道,瞧见他右肩的伤口处渗出点点鲜红,一定是刚才动手的时候使力过甚,以致伤口裂开,“到内苑去,我帮你包扎一下。”
他任由她拉着穿过众人惊异的目光走向内苑,及至无人处才亲密地揽住她:“明日一早,整个扬州城就都知道,潇湘楼唱曲儿的兰流苏名花有主,是我的女人。”
兰流苏倏然顿足,转身瞧着他,眸光楚楚。
他的大掌握住她细弱的肩,疑惑地问:“怎么了?”
她轻声一叹,往前走去:“可是我不想成为你的女人。”
流澈祈冷一蹙眉,从背后按住她的肩:“你不想嫁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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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刀光血影(3)
丁香花紫,金钱夜落。秋夜凉,风露冷。
端木府,灯火辉煌,朱红锦绣。
一个白衣女子自踏进府门,便由管家引着一步步走入府邸的内苑。裙裾绵长,徐徐拖曳而过,白如霜,凝如月,仿佛一汪水银疾速闪过。
朱阑,粉墙,青石,飞檐。
月洞门,芳华庭园,一座精巧的风亭嵌在如虎如狮的假山之间,宛若飞鸟停歇,又似振翅欲飞。
林木掩映,粉幔飞扬,檐角挂着两只素骨竹制灯笼。
管家恭敬地站在亭外禀报,片刻之后才传出一道懒懒的声音:“退下吧。”
兰流苏静静地候在亭外,双眸低垂。又过须臾,亭里走出来一位年逾四十的女子,容华素淡,衣饰清简,只着一袭淡青长裙,披了一件豆青色的亮绸披风,虽已上了年纪,仍显袅袅风姿。
正是端木情。
她亲热地握住兰流苏的手:“总算把你盼来了,来,先饮茶。”
兰流苏随她坐下,委婉地拒绝:“入夜了,流苏不喜饮茶。”
“哦?为何呀?”端木情随口一问。
“习性如此,流苏觉得夜间饮茶,对身子不好。”
“若是一晚不饮茶,我可睡不着,好些年头了,一直都是这样。那你吃些糕点和水果吧,都是新鲜的。”
“夫人传召,不知何事吩咐?”兰流苏扫了一眼石桌上的鲜果与糕点,莞尔一笑。
“哪有什么事,只是念叨着你罢了。”端木情捏了一颗葡萄送到她的嘴边,她连忙接着,默默地送入嘴里。端木情笑道,“那夜听了你的曲儿,念念不忘呢,就想见见你,兰姑娘不会嫌弃我老婆子烦吧。”
“夫人折煞流苏了,夫人的眷顾,是流苏三世修来的福气呢。”兰流苏转眸望了一眼园子,“夫人能够入住端木府,管家如此恭敬,我想夫人并非等闲之辈,如果我没有猜错,夫人乃人中龙凤。”
“人中龙凤?”端木情一笑,早知她慧黠而玲珑的心思早已猜透自己的身份,“兰姑娘果真聪慧过人,不过你确实猜错了,端木氏人中龙凤者,只有皇后娘娘,我只是皇后娘娘的亲戚罢了。”
“夫人过谦了。”兰流苏在心中冷笑。
“流苏啊,听说昨日在潇湘楼……有一个豪客为难你了?”
“是,幸而三公子及时赶到,为流苏解围,否则……不堪设想。”
“有恩不报者,非君子。你如何答谢阿祈?”
“三公子……想纳流苏为妾,我没有同意……”兰流苏早就晓得,此次传她过府定是为了此事。
“纳你为妾?你为什么拒绝?”端木情徐徐地问。
似,刀光血影(4)
“夫人,流苏虽沦落风尘,却只卖艺不卖身,唱曲不陪酒,身心本洁,若无法得到有情郎专情一世,宁可孤独终老,也不愿为妾。”兰流苏望着她略有皱纹的容颜,眸光无比坚决。
“确是心高气傲的女子!”端木情赞许地颔首,不由得想起年轻时候的自己,也是这般的心高气傲与心意坚定,“不过阿祈并非纳你为妾,而是明媒正娶地娶你进门。”
“三公子门第高华,流苏只是一介风尘女子,无福也无意攀龙附凤。”兰流苏低垂了眸光,盯着自己的手指。
“流苏啊,你想多了,阿祈有意娶你进门,我也不反对,你就应了吧。”端木情微笑道。
“谢夫人与三公子垂爱,流苏受宠若惊……”
“流苏,你好好考虑一下,我们虽不是富贵人家、也不是朝中权贵,却也是不愁吃穿的,世间的女子,不都是盼着一个温馨的家、一个疼爱自己的夫君么?倘若阿祈欺负你,我帮理不帮亲,你放一百个心。”
“夫人的宠爱,流苏自是不担心,只不过……流苏斗胆,三公子似非长情之人。”兰流苏审视着她的神色,温和地笑说。
“自己的儿子,我了解,阿祈曾经*过,不过……若是遇到命定的那个女子,他便自然而然地收心养性了。既然他喜欢你,且有意娶你,你该信他一回。”端木情开解道。
兰流苏低垂着双眸,轻咬着唇。
端木情见之,心中更是赞赏她对心念的坚持:“这样吧,明日一早我们启程去往苏州,你与我们一道去玩玩,可好?一路上也可与阿祈处处,彼此多点儿了解,之后你若是不改初衷,我也不会为难你。”
兰流苏轻然一笑,颔首应下。
她不知他们为何前往苏州,不过,能够获得端木情的欣赏,得到流澈祈的情意,第一步计划已经成功。她完全可以在宫外、在扬州或苏州神不知鬼不觉地下手,为父母和哥哥报仇,而且她可以全身而退。
只是,她不能就这么便宜了端木情,不共戴天的仇恨,能让端木情死得这么痛快吗?不,绝对不能!
她要端木情在死之前经受世间最残忍的痛、最撕心裂肺的伤,经受可让人幻灭的煎熬与折磨——那便是三个儿子同室操戈、斗得翻天覆地,是给予独宠的帝王与夫君流澈净移情别恋、纳妃别宠,是把端木情美好的一切撕得支离破碎。
她就是要端木情的后半生痛苦至死。
没错,她就是章含絮,化身歌女兰流苏。
兰流苏的容貌与宫中的章含絮并无相似之处,宫中的章含絮的容貌是两淮盐运使洛雪缨的音容笑貌,如今的容貌才是她真实的模样。她并不会风尘女子待客的那一套,在兰州的时候,她突发奇想,瞒着大哥跑去天香楼,求红袖姑娘叫她唱曲儿,教她一个风尘女子该有的言行举止与心态意念。
那时候,她只是在想,或许往后用得上吧。
事到如今,她觉得这场戏值得演下去,对于这种将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成就感与兴奋感,她已经上瘾了。
她会陪端木情与流澈净、三个皇子好好玩下去。
似,刀光血影(5)
苏州郊外,云淡风清。
鱼儿水中游,鸟儿天上飞,官道铺展向远方,似乎望不到尽头。官道两旁是黄澄澄的油菜花,仿佛黄|色的海,广阔无垠,秋风扫过,荡起波波微浪。
眼见兰流苏与流澈祈各坐一边,各自望向窗外,端木情无奈地摇头——自扬州端木府上路,这两人似乎卯上劲儿,互不理睬,冷眼相对。
车厢里的气氛有些沉闷,还是她这个当娘的先开口吧:“流苏,坐过来跟我聊会儿。”
兰流苏乖巧地坐过来,轻笑着。
“流苏,你是浙州人氏吗?家里还有谁?”
“我是独女,父母早亡……早些年,父亲的酒楼生意很红火,后来,父亲沉迷于赌博,把整个酒楼和自家院子输掉了……父亲欠了十万两白银,母亲气结,自缢身亡,父亲万念俱灰,也跳湖……那一年,我十二岁,遭此变故,被迫沦落风尘。”兰流苏脸色淡淡,眉眼之间并无凄艾之色。
“可怜的孩子……”端木情唏嘘一叹,“那还有亲戚么?”
“家道中落,所有的亲朋好友避之不及,世间冷暖皆是如此,我也不怨谁。”兰流苏清冷地笑。
“流苏,从今往后,你就把我这个婆婆当做母亲,好不?”端木情心疼不已,握住她的手,眉眼堆笑。
兰流苏点点头,略有羞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