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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主小说网 > 10.夏至 长晏 相望祈夏约 > 第八章

第八章

“望侯爷,皇上召见。”

李公公笑容可掬,恭敬地半躬身施礼。

“多谢公公。”望月道了声谢,微瞥了一眼同在御书房外一起等待的王保振。

王保振懊恨地怒哼一声,又嫉又愤地一拂袖,但顷刻间脸上又换上另一种表情,像是有点了然,又有些幸灾乐祸。

望月暗自纳闷,皇上虽然宠极王保振,但也不是轻重不辨。他二人一同等了两个时辰,皇上最终仍是召见自己,可见出任领兵的必是他,所以王保振才恚怒不已,但他方才那种神情却又像­奸­计得逞般古怪,不知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迈入御书房,四周一片沉凝寂然,皇上端坐龙书案后,虽因近日微恙,面上犹带病容,但已不见了前几日朝堂上的为难之­色­。领兵主帅最终定下,也算了下一桩心事。

“末将望月,叩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心中不由讽意上升,自古以来,对各朝各代皇帝都是这样朝拜,可是又有谁活到万岁,保住不世基业?

皇上面露赞许之­色­,“边城戍防,有劳爱卿了。”随后一挥手,秉笔太监恭谨上前,将一卷黄绫,一方帅印奉上。

李公公立即小心接过,面向望月,穆­色­宣道——

“护国侯接旨,接帅印。”

望月再次拜倒,“末将领旨。”

接过圣旨与帅印,本待起身,却见李公公又递过一卷黄绫,他不由一怔。

李公公轻声解释:“望侯爷,这是皇上特颁的密旨。”

密旨?什么事需要密旨?望月疑惑接过,徐徐展开,目光迅速一扫,不禁顿时僵住,如遭雷殛。

他蓦地抬头,“皇上,为何要格杀相居士?”

皇上皱着眉,“王爱卿进谏多次,相夏至来历不明,为人诡异狡诈,疑与瓦刺人勾结,不可不杀。”

“疑与瓦刺人勾结?”望月冷笑一声,“王大人有何证据?相居士助大明攻破瓦刺敌阵,功在朝廷社稷,王保振凭什么诬蔑她!”

他声­色­俱厉,吓得皇上竟有些失措,“王、王爱卿上禀,相夏至曾身陷瓦刺军营,却毫发无伤地归来,形迹可疑,足以论罪……”

“皇上,相居士被瓦刺人掳去,是末将带人救回,她身受鞭刑,谁说毫发无伤!”望月沉声道,“王大人身在朝廷,不明事实,有什么根据说话,莫须有之罪名怎能成立?”

皇上结舌,忽见王保振匆匆进来,不由心里一松,“快快,王爱卿,你同护国侯解释。”

王保振­阴­侧侧一笑,“望侯爷,您与相夏至交情匪浅,自然处处为她辩驳,但此女妖异莫测,诡奇非常,擅奇门邪术却是众所皆知。护国侯杀她以洗自身清白,表明未与妖人沾染,岂不甚好?”

望月恨极,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佞臣谗言,从来都颠倒黑白,混淆是非。

他冷哼:“王大人是不满令弟未能统兵,心下不满,从而信口胡诌,扰乱圣听吧。”

王保振面皮抖了一下,“望侯爷,王某岂是那种人,下官早知帅印必属护国侯您,怎敢妄想相争?”

这句话像闪电一般瞬间划过心头。望月一凛,是了,王保振不蠢,自然知道皇上分得清轻重缓急,宠归宠,江山却不能丢,所以早料到皇上十有八九最终仍是要选自己为帅,但总是不甘心,便巧舌如簧说动皇上,明知自己与夏至相交甚深,偏逼自己杀她以表忠心,让自己虽然得了统兵之位,却要受这沉重一击,

“望侯爷,您虽与相夏至结交,情谊深厚,但我大明江山至关重要,绝不能因一名妖诡之人有任何异动。为表侯爷忠心耿耿,杀她也是值得的。”王保振笑得­阴­险,直盯着望月。

望月只看向皇上,惨淡一笑,“皇上,朝廷就是这样对待有功之人吗?如此一来,将来谁还为朝廷效力?”

王保振怒斥一声:“护国侯,你这是什么意思?挟功迫主吗?!”

望月昂然一举手中密旨,“皇上,这道旨,恕臣不能受。”他顿了顿,“末将请皇上召见相居士,她是不是妖人,一见便知。”

皇上犹豫起来,“这……”

王保振及时喝道:“护国侯,皇上命你格杀相夏至,你敢抗旨?”

望月冷冷瞥他一眼,煞气顿炽,竟骇得他噤了口。

转脸看去,皇上仍在犹豫,望月又唤一声:“皇上!”

倒是一旁的李公公不忍,悄悄上前,轻声道:“望侯爷,您不必催了,已经迟了。”

望月一震,“什么?”

她也在等,等他回来。

本来他说可能来不及送她,她并不在意,战事一毕,还会见面,可如今,恐怕是见不到了。

是不是,也真就来不及送她——

上黄泉路?

“要说流云按这项罪名处死倒不稀奇,他本来就挺妖怪的,那么多年也不见老,可安在我身上我可不服,我普普通通,不美不丑,哪里像妖人!”

她不满地喃喃,看向桌上那­精­致的酒杯,杯中有酒,清澄碧澈,像相思谷地里的流泉,有点亲切。

“这酒珍奇,我花了好些力气才请人研制出来,不喝可惜。”她轻轻执起酒杯,啜饮入喉,喝罢翩然转身,向两名等候已久的宫廷侍卫微微一笑,看向他们手里的白绫,不由蹙一蹙眉,“你们要用它绞杀我?”

两名侍卫被她的悠然自若弄得有点糊涂,一般人临死前不都是哭天抢地、惊骇欲绝吗?怎么她……似乎一点都不怕?两人面画相觑,又一起点头应声:“不错。”

传旨太监也有些不知所措,这女子乍听旨意时,也只是微讶,不见惊惶之­色­,还从从容容地备了酒,自斟自饮。见她荆钗素裳,忧雅闲适,笑容朗扬,的确也不似旨意上写的什么妖人。只是他们这些按旨办事的人,更冤更惨的境况也都见过,虽然此时情形有些令人愕然,但该执的刑总是要执的。

“动手吧。”他一颔首。

“慢着。”相夏至后退,瞪着那条白绫,“被绞死是不是很痛?”

传旨太监不耐起来,“都要死了,还管什么痛不痛的,你拖了一个时辰啦,还要怎么样?咱们可要回去交差的。”

“我不仅怕死,而且怕痛。”她向门外瞧瞧,“怎么还不来?”

“谁来也救不了你,早上颁布了两道旨,一道是命护国侯格杀你,但上大人料护国侯未必遵旨,便叫咱们提早前来执刑。”传旨太监面无表情,“你等不到人来了……”

“谁说的!”

怒吼声破门而人,震得几人耳鼓嗡嗡作响,景千里阔步踏进,冷哼一声:“景某在这儿,谁敢动手。”

传旨太监是认得他的。锦衣卫属皇上直辖,常常出入宫帏,这位景副总指挥大人­性­烈刚直,刀不认人,人皆惧怕三分。但他奉旨执刑,却不得不壮起胆子道:“圣旨在此,景大人怎可如此不敬?”

景千里暗恚,他接了震平王府传出的消息,匆匆赶来,但只能拖延一时,确是无法抗旨。

相夏至知道他心思,淡淡一笑,“景大人,我不是为难您救我,我只是想托您一件事。”

景千里心不断下沉,握紧双拳,咬牙道:“你说。”

轻轻抚过雪白的绫纱,她微微莞尔,想象那是流云的一角衣袂,望月的笛上长穗,二叔的一方布巾。心头印上亲近之人熟悉的影子,便不再怕。

真的很久了,她没有办法再拖了。

拈起白绫,用力向梁上抛去,雪练扬空,像一场隔世的梦,短暂而又漫长。

望月怎么还没回来?

“真慢。”她咕哝一句,手握住白绫一端——

蓦然间,长剑破空之声乍起,她才一眨眼,原本如瀑般悬垂在梁上的绫纱霎时变成漫天飞扬的雪,纷舞而下。

屋中多了一道挺拔的身影,长剑如水,凛然傲立。

相夏至嫣然——笑,“我以为等不到你回来。”

他还未开口,门外又传来急报声:“圣旨到——”

一名太监几乎是连滚带爬地仓促进门,显见是怕望月救人,紧随而来。

“皇、皇上传旨,护国侯……抗旨不遵,犯、犯大不敬之罪,若、呼……若胆敢再行违旨,则收回……收回帅印……”太监吁吁急喘,几乎连话也说不完整,却叫各人的心直坠入谷底。

先前的传旨太监见势,忙使个眼­色­,“还不动手!”

两名侍卫你看我,我看你,白绫已碎。拿什么动手?

相夏至盯着他手中的黄绫帅印,纵不亲自去掂。也知道重逾千斤,那是关乎边城千万条­性­命,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她幽幽长叹:“我早知,你身边是不能留的。”

望月默然凝视她,无言。

倒是门外又响起气喘吁吁的声音:“动、动手没有?动手没有?”

后来的太监缓过呼吸,恭声道:“王大人。”

王保振也是急匆匆进门,粗喘口气,见了屋内情景,不由嘿然冷嘲:”望侯爷,您若救这妖人,可是要收回帅印的,您考虑清楚,杀一人证忠心,保边城,皇上已经很给情面了。”

望月依然沉寂如山,只是凝眸看她。

王保振又喝一声:“愣什么,谁是执刑的,还不动手!”

两个侍卫忙应声,不知从哪儿又弄了条带子,非常时刻,只好将就了。

正要上前,望月忽地叱道:“谁敢妄动!”

众人吓了一跳,却见望月手中长剑徐徐提起,抵上相夏至胸口。

“我自己动手。”他凝然道。

景千里暴跳,“姓望的,你疯了!”

“我很清醒。”他不再看她,只盯着手中的剑,入宫须解刃,这不是平时身边的佩剑,而是他腰上如影随形带了二十年的剑,剑细如枝,如水雪亮,这许多年,他动此剑的次数不多,她来之后,次次都是为她。

他的剑一出,是要见血的。

她轻轻唤:“侯爷……”

长剑顿出,透胸而入,他的剑昔日名动天下,快得不溅一星血渍。

注定要负她,一生不见。

景千里目眦欲裂,“望月!”

他充耳不闻,收回剑。仍是快,像流星划过苍茫的夜空,不留痕。

然后,抱她,像温柔的丈夫呵护心爱的妻。

以往,她玩笑地拥着他,半戏谑半亲昵,自己玩得开怀,也知他不敢妄动,故意窘他。如今,他抱她,尽泄控制已久的情意。而且,她怕冷,拥抱她可以给她重重温暖。

她渐渐软在他怀里,幽切地叹了一声。

望月这才发现她­唇­角沁出血丝。有血并不稀奇,长剑穿胸,伤及心脏,必然要见血,奇的是血居然鲜红中透着微碧,显见有毒。

“我方才喝了一杯酒,是我从前特地遣人从家乡送来的,只是这酒,有点特别……”她极细微地道,“是我自尽,不是你杀我!”

望月心神欲裂,僵硬如石,“你……”

她没再说什么,只是叹息。

而后,合上了眼。

荒凉的野地,两人默立在一座新起的坟前。

冰冷的墓,无字的碑。

一点也不像她该有的归宿。她喜欢温暖的地方,似只畏寒的猫。冬天里,她专爱找他已经坐得暖和的地方靠着偎着。她的话也不少,对熟悉的人算是健谈,与他谈兵论阵,颇有见地。

而现在,她睡在这漆黑冰冷的地下,碑上没有留下一个字,像这世上从没出现过她这样一个人,只是平白多出这样一丘无名的坟。

冷风掠过,他木然而立,没有一丝感觉。

景千里的声音在一旁响起,带着讽意:“怎么不在碑上题你护国侯夫人的名分?”

“不,她不稀罕。”他淡淡道,“况且,我也不配。”

“算你自知。”景千里不屑,顿了一顿,又喟然长叹,“早知道,我当初就不掳她来京城,要说害了她,也有我一份。”

望月缓缓转身,看向他,“多谢你替我葬她。”

他冷然一哼:“没有你谢的分,她生前托我葬她,我是允她,不是替你。”他睨过去一眼,“她不用你葬,必是恨透了你。”

望月仍然没有什么表情,“应当的,她该恨我。”

看看天­色­,景千里赶他,“你还不走?城门外骁骑队等你上路。”

“嗯,走了。”他深深吸了口气,稳健地走到一边牵了马,翻身而上。

骏马打着响鼻,来回踱了几踱。

他仍是凝视那座墓,马打了两个圈子,他的目光仍然凝着它。墓里,有他舍不下的牵挂。

景千里只能叹气。

忽然,他长啸一声,策马扬鞭,像少年时别过兄长前的匆匆一瞥,纵马而去。

再不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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