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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猪猪野林

一切就是这样,这才是真正的树林,本来就是那么残酷的。

“你妈妈不会鄙视你了,”蚩尤在心里说,“可是我爷爷再也见不到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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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年前,九黎的春社,东风吹上山,花都开了。

桌上满是米酒和烧­鸡­,供在高处的乌牛白马正等待着烧烤。谷堆下的刑天喝醉了,正挥舞着­干­戚,螃蟹似的舞蹈。而人群中Сhā着桃花的少女回头一笑,如春风的颜­色­。神坛边企求五谷丰登的巫师点不满地撇了撇嘴,发现根本没有人去注意他。

小蚩尤坐在炎帝的肩头,从远处的高台上观望。

这时候有人踏出了人群,稚羽高标,铁甲青面,额生神眼。

“看,”炎帝说,“我给你讲的故事,很久以前曾经有个叫林冲的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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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到了一生最后的时刻,蚩尤独自坐在火堆前,却无法制止自己去想那个叫林冲的英雄。

炎帝说,那个叫林冲的英雄,有一把天下无敌的刀。他力敌万千,所向披靡。可是他被陷害,被发配,离开自己的家人,走在风雪中的道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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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雪……

蚩尤觉得自己又站在那场噩梦的大雪中,看着面前稚羽高标的英雄被士兵们推搡着,在雪地上印下一个又一个的脚印。

“走!否则打断你这贼配军的腿!”士兵们在叫嚣。

于是林冲拖着自己的身体,勉强着,想走得更快。

“为什么?”蚩尤对他喊,“你不是天下无敌么?”

林冲没有听见,他只是拖着步伐前进。他高傲的稚羽仰天飞起,起而复落。在狂风中,常胜不败的标志又变回了两根普通的野­鸡­毛。

“大雪飘,

扑人面,

朔风阵阵透骨寒。

彤云低锁山河暗,

疏林冷落尽凋残。

往事萦怀难排遣,

荒村沽酒慰愁烦。

望家乡,

去路远,

别妻千里音书断,

关山阻隔两心悬。”

林冲在雪中高唱,歌声被风雪吹向了天边,却无人回答。于是林冲拈起稚羽,长叹,“问苍天,何以英雄沦落至此?”

“是啊,”蚩尤问他,“何以英雄沦落至此?你若是白虎堂上拔刀,天下又有谁能叫你沦落至此?”

“这还不是全部。然后他们会用热水烫烂你的脚,逼你在烈日下赶路到筋疲力尽,把你捆在树上毒打,最后用水火棍砸碎你的头!”看着林冲远去的背影,蚩尤很平静。此时他的脸上竟是一种略带残忍的神情,残忍的嘲笑着那远去的英雄。

一阵雪花迷眼,再看清楚的时候,已是野猪林深处。

“为何杀我?为何杀我?”林冲在怒吼,“我家中有妻子老母,我隐忍了这些年。”

“因为你蠢!”沉重的水火棍举了起来。

这一幕外,蚩尤轻声说,“他们说得对,你就是一个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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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妈的,这小子在嘀咕什么?”头领­操­着战刀,已经爬到了蚩尤身后。

“他好象是说大哥你是傻子什么的。”

“傻子?”头领暴跳,“我砍了他,看看谁是傻子!”

“大哥,这小子好歹也救过我们,真的要杀了他么?”

“你想救他啊?”

“不是,”那个士兵转过了身去,“只是觉得有点不好意思,我现在看不见了,大哥你随便砍吧。”

头领的刀映着火光,散发出凄冷的光辉,“不要怨我,只怨你是个蠢材!”

他一声暴喝,刀光匹练般砍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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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暖的火光映在蚩尤眼睛里,听着背后的刀声,他说,“我也是一个蠢材。”

林冲在风雪深处的野猪林高唱那首英雄无路的古歌:

“问苍天,万里关山何日返?

问苍天,缺月儿何时再团圆?

问苍天,何日里重挥三尺剑?

除尽­奸­贼庙堂宽,

壮怀得舒展,

贼头祭龙泉!

却为何天颜遍堆愁和怨,天呐,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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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呐,天,回头已迟!”水火棍在狂笑中砸落。

水火­棒­的呼啸和刀声合在一出,此外就是喧闹的锣鼓声,为这英雄末日的歌谣大壮声势。蚩尤似乎可以看见他五岁时春社上的林冲尤然在熊熊火堆中狂舞,周围的锣儿磬儿合着他悲愤的脚步。

七里咚龙锵,七里咚龙锵,七里咚龙锵锵锵,七里咚龙锵锵锵锵锵锵……

越来越暴烈的锣鼓声,不知道是欢快还是愤怒,林冲说,“恨呐!”

红日是否也说过一样的话?那颗头颅旋转着落在土地上,仍愤怒地瞪大眼睛。

高空的大鹰还在盘旋,草丛中的毒蛇在撕咬野鼠,树林的某处,猛虎正接近疲倦的梅花鹿。一生中的第一次,蚩尤把一切都听得如此清楚,他悄悄的说,“原来是这样的啊!”

刀风激起了蚩尤的长发,一丝古怪的微笑掠过了他的嘴角,此时一切声音都消失了。空虚中只剩下太古鸿蒙初开的:

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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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阳光照亮了树林,披着汗水的战马带着雨师冲了进来。他跳上他能找到的第一匹马,追赶先前的蹄印,已经跑了半个晚上。

蹄印到这里消失了,四匹马头对头吃草,树林的早晨平静温馨,一堆篝火已经熄灭,火堆边是一件沾满鲜血的葛衣。雨师记得那件衣服,曾经披在蚩尤的身上。

背后的风伯追了上来,看着雨师木然站在篝火前。风伯滚鞍下马,抢过那件血衣,急切地辨认。

“不会!不会!”他说,“好兄弟要同年同月同日死,他死了我不是也得自杀么?我还不想死,他也不会……”

“别看了,是他的,”雨师轻声说,“以前我们一起拉石块时候勾破的口子还在。”

血衣从风伯手里落下,他双手抓着头,无力地蹲在地上,眼泪不争气地往外涌。

“他妈的不会啊,他妈的不会啊,”风伯喃喃地说,“不是都造反了,造反的主角都该死在凌迟的刑架上啊,不会这么死的啊。”

“想想我们几个的故事,一直都是这么傻啊。”雨师说。

“居然被杀掉了?”共工也骑着一匹马而来,沉默了一会,抓抓头,“白来了,不过,可怪不得我。”

“是,我不怪你。这和你没有关系,你和蚩尤有什么关系?你们不是朋友,我们也不是,我们他妈的谁认识你这个疯子?”雨师说着,声音撕裂,像是头发怒的狮子那样,挥舞手里带鞘的战刀砸向共工。

激斗声远去,风伯蹲在地上抹他的眼泪,“怎么回事?这眼泪就停不下来……怎么就停不下来……”他喃喃地说。

“喂,够了吧?”有人从后面轻轻踢了风伯一脚。

“滚开,不然杀了你!”风伯愤怒地向挥手。

他的手被人一把抓住了,对方对他出手的角度和方位绝非一般的熟悉。风伯惊诧地扭头,一张熟悉的面孔对他笑了笑。

“蚩尤,你不是被他们杀了么?”风伯喃喃地说,“你可别是变鬼回来索命,以前同年同月同日死那事情,说说而已啦。”

“只差一点点,”蚩尤说,“但是我不乐意。”

风伯上下打量他,暗暗打了个寒战。蚩尤穿着一身沾了血迹的铁虎卫军服,站在初日的阳光里,抬头眯眼对着日光,眼神空洞而冷漠。

蚩尤和风伯走出树林的时候,共工和雨师正在成千上万治水苦工面前厮打。这些人穿着不同的服­色­,拿着不同的家伙,有的是好钢口的刀,有的是一根削尖的木棍,迎着日光看去,倒也枪戟如林,有黄帝阅兵的派头。他们正分为两拨为厮打中的两位首领喝彩。

看到蚩尤时,这支队伍忽地安静下来,雨师呆住了,舔舔嘴­唇­,共工也呆住了,但他咧嘴笑了,打量蚩尤身上沾血的军服,对着蚩尤竖起大拇指来。

千万目光汇聚在他身上,神农部的少君意识到如今他已经是一个领袖了,他以他在河堤上的作为证明了自己的胆量,这些男人等着他的一句话。

于是他拔刀指天,“我们去涿鹿!把黄帝……­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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