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对着杯肚下方,有一个小小的酒精座。
加入两茶匙褐色砂糖在威士忌里,点燃酒精,以小火缓慢将威士忌加温。
一面烧一面旋转杯子,使酒杯受热均匀,并将糖融化于威士忌。
烤杯的过程中,她一直屏气凝神,丝毫不敢大意。
在杯里的威士忌即将燃烧前,她迅速把杯子移走,熄掉酒精。
再倒入刚刚煮好的浓热曼特宁咖啡至靠近杯上缘的第二条金线。
确定咖啡正好切齐第二条金线后,她轻轻吁了一口气,擦拭一下额头。
然后从冰箱中拿出鲜奶油打至发泡,缓缓倒在咖啡上,将近与杯上缘同高。
“先生,您的爱尔兰咖啡。”她将爱尔兰咖啡端到我面前,笑着说:
“请不要搅拌哦!而且要趁热喝。不过要小心烫嘴。”
六
我静静地望着这杯爱尔兰咖啡,不禁回想起三个礼拜前那个狼狈的夜。
那时她也是这么认真地煮爱尔兰咖啡吧。
台新银行玫瑰卡的广告词说得没错,“认真的女人最美丽”。
爱尔兰咖啡确实温暖,还没开始喝前就能感受到煮咖啡者的殷勤。
“喂,快喝啦。不然鲜奶油融化后,咖啡的色泽就不好看了哦。”
她温柔地催促着。
我慢慢地喝完这杯爱尔兰咖啡,她也只是安静地看着。
直到脸颊及耳根发烫,我又重温三个礼拜前的暖意。
『没想到煮一杯爱尔兰咖啡要耗费这么多工夫。』
“其实还是可以简单一点的。很多咖啡馆为了节省时间和安全考量,会先在爱尔兰咖啡杯内加满滚烫的水温杯,再加入威士忌、砂糖、热咖啡,然后轻轻搅拌。最后将打好的鲜奶油浮在杯上即可。”
『那你为什么不这么做呢?』
“虽然烤杯时,需冒着爱尔兰咖啡杯可能破裂的危险,而且又耗时间……
她眼睛一亮,正经地说:
“不过简单的煮法却少了煮咖啡者对咖啡的坚持与认真。咖啡当然有价格,但煮咖啡者对咖啡的认真和坚持,却不是帐单上的数字可以衡量。”
『那么如果我是细心而谨慎的人,你就是坚持而认真的人啰。』
“算是吧。”她又笑了笑。
『你认真煮爱尔兰咖啡,我细心品尝。可以算是天衣无缝吧。』
“我坚持煮真正的爱尔兰咖啡,你谨慎帮我留意吧台有没有失火……”
她清脆地笑出声音,“我们这叫合作无间。”
隔着吧台,我和她就这么互相取笑地聊了起来。
我告诉她我的工作性质,还有每周四固定上台北的理由。
“那你上星期和上上星期为什么没来?”
『我以为爱尔兰咖啡到处都喝的到啊。』
“结果呢?”
『我当然失望啰。』
我们又笑了起来,只相隔一杯爱尔兰咖啡的距离。
『嗯,我该去坐车了。谢谢你今天的招待。』
“你是第一位看我煮爱尔兰咖啡的客人,所以我坚持请客。”
『啊?不好吧。上次你也坚持请客。』
“我是老板呀,我说了就算。”
『那………好吧。』
“你想不想知道为什么很难在咖啡馆找到爱尔兰咖啡?”
『当然想啊。』
“下次你来时,我再告诉你。”
『那我下次来时,你可不能再请客了。』
“你说的哦!你还会再来。”
『嗯。』
从此,每次在台北开完会后,我会故意找朋友们吃个饭。
12点快到时,再去“Yeats”。
推开店门后,我一定直接坐在吧台边。
“请问要点茶或咖啡?”
『咖啡。』
“请问您要哪种咖啡?”
『爱尔兰咖啡。』
偶尔她还有客人,他们总会惊讶我和她之间这种不需要Menu的默契。
『为什么在咖啡馆很难找到爱尔兰咖啡?』
我总会带着上礼拜的疑惑直接问她。
“因为爱尔兰咖啡可以算是鸡尾酒呀,所以在酒吧里反而容易找到。”
『不会吧?爱尔兰咖啡是鸡尾酒?』
“爱尔兰咖啡要加威士忌,所以它算是以威士忌为基酒所调出的鸡尾酒呀。”
『这种鸡尾酒满特别的。』
“嗯,没错。即使爱尔兰咖啡被当做鸡尾酒,它依然非常特殊,因为它是要趁热喝的鸡尾酒。爱尔兰咖啡非常适合在寒冷寂静的夜里独饮哦。”
『对了,我一直很好奇,为什么你那么喜欢爱尔兰呢?』
她拔下了眼镜:“你看着我的眼睛。”
『你在玩催眠吗?』
“不是啦!你仔细看看我的眼睛跟别人有什么不同?”
我凝视她的双眼,双眼皮,瞳孔颜色比台湾人淡,眼窝好象也比较深。
“我有四分之一的爱尔兰血统哦。”
说真的,我看不太出来。而且我也不好意思凑近点看。
“看出来了吗?我的瞳孔带点绿色。”
『原来如此喔。难怪我从你的眼睛里看到爱尔兰翠绿的草原。』
“胡扯。”她笑了一声,“你知道爱尔兰吗?”
『我不清楚。我只知道爱尔兰共和军是个常上国际新闻的恐怖份子组织。』
“爱尔兰人崇尚自由,北爱尔兰为了脱离英国的统治,手段难免偏激。”
她拨了拨头发,又戴上她的紫色镜框眼镜:
“你知道吗?其实台湾跟爱尔兰很像。”
七
『很像?不会吧。台湾没有组织台湾共和军啊。』
“我才不是指这个。爱尔兰并不大,即使包含英国控制的北爱尔兰在内,也不过比台湾大两倍多。爱尔兰也算岛国,雨水丰沛,境内多翠绿草地,号称”翡翠岛“,跟台湾以前叫”福尔摩莎“很像。”
“12世纪下半叶,英国人开始高压统治爱尔兰。1922年爱尔兰才脱离英国七百多年的统治而成为自由邦,1948年建立共和国,不过不包括北爱尔兰。爱尔兰独立建国的过程中,爱尔兰文艺复兴扮演非常重要的角色,而爱尔兰文艺复兴的灵魂人物,就是叶慈。”
『所以你才这么喜欢叶慈?甚至店名也叫叶慈?』
“嗯。我也因此而喜欢爱尔兰咖啡,它象征着自由与宽容。”
『自由?宽容?』
“爱尔兰咖啡可以代表爱尔兰人追求自由的精神。另外它能融合威士忌和咖啡这两种完全不同的饮料,不正是宽容的表现?而且更好玩的是,爱尔兰咖啡竟然是英国人最喜爱的咖啡!”
『那么爱尔兰咖啡,究竟是咖啡?还是鸡尾酒?』
“不管是咖啡还是鸡尾酒,都是爱尔兰。爱尔兰咖啡并不在乎被归类成什么饮料,爱尔兰咖啡的价值也不会因不同的归类而有所差异。因为没有崇尚自由与宽大包容,就没有爱尔兰咖啡。”
她倒了些水给我,接着说:
“就像生活在台湾的人,不管是被归类为本省人或外省人,都是台湾人。”
我彷佛被电了一下,仔细思考她话中的深意。
如果与台湾类似的爱尔兰,能因自由与宽容,融合咖啡与威士忌,诞生出爱尔兰咖啡,而且不在乎究竟被归类为咖啡或鸡尾酒。
台湾人为什么却那么执着地想分别出芋头与蕃薯呢?
也许她并没有弦外之音,因为她只是在吧台内煮咖啡的人。
如果台湾这么多伟大的学者和政治家都不能了解这层道理,那么像她这种开咖啡馆的女孩和我这种只知道挖水沟的市井小民,
又怎能体会呢?
爱尔兰咖啡的香气慢慢褪去,我看了看表,站起身无奈地说:
『又该去坐车了。』
“你是第一位知道我有爱尔兰血统的客人,所以我坚持请客。”
『大姐,您又来了。』
“呵呵……没事干嘛叫我大姐。总之,就这样啰。”
『可是………』她摇了摇手,不让我说下去。
“你想不想知道爱尔兰咖啡的故事?”
『当然想啊。』
我突然觉得她好象“一千零一夜”那个讲故事的女孩。
“下次你来时,我再告诉你。”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日子是件非常奇怪的东西,奇怪到竟然可以改变我绘画的风格。
因为以往我总在行事历上星期四的字段内,画了一根中指。
如今我画的却是大拇指。
我也渐渐地搞不清楚我是为了爱尔兰咖啡而留在台北?
还是为了那个女孩?
我只知道在“Yeats”喝一杯爱尔兰咖啡是我平淡生活中唯一的期盼。
“请问要点茶或咖啡?”
『咖啡。』
“请问您要哪种咖啡?”
『爱尔兰咖啡。』
“你今天来早了半个小时。”
『因为我等不及想听爱尔兰咖啡的故事。』
“先说好,这个故事只是传说,你不必太当真。”
『嗯。说吧。』
“关于爱尔兰咖啡,还有一则浪漫的爱情故事哦。”
『你别浪费小说篇幅,快说吧。』
“呵呵,你别心急。你想不想知道爱尔兰咖啡闻名世界的原因?”
她停了下来,拿块抹布在吧台上擦拭了起来。
这家伙,我如果不扮演好奇的听众,她就会故意不继续说。
『想啊。为什么呢?』
“你知道爱尔兰咖啡是谁发明的吗?”她又开始擦吧台。
『大姐,您饶了我吧。快说爱尔兰咖啡的故事啦。』
八
“有人说爱尔兰咖啡的发明人是都柏林机场的酒保。因为横越大西洋的飞机常会在这个机场加油,旅客下飞机休息时很喜欢喝杯爱尔兰咖啡,所以它就随着飞航而传到世界各处。”
『嗯。』
“那你知道为什么这个酒保会发明爱尔兰咖啡吗?嗯……吧台又脏了。”
『拜托别再擦吧台了。』
“呵呵……这个酒保是为了一位美丽的空姐所调制的。”
『那她一定不是长荣航空的空姐。』
“你乱讲。我有个朋友在长荣航空当空姐,她长得可漂亮呢。”
『有原则就有例外,你不能以偏盖全啊。然后呢?』
“酒保在都柏林机场邂逅了这位女孩,可能是一见钟情吧,酒保非常喜欢空姐。他觉得她就像爱尔兰威士忌一样,浓香而醇美。可是她每次来到吧台,总是随着心情点着不同的咖啡,从未点过鸡尾酒。”
『为什么要点鸡尾酒?』
“这位酒保擅长的是调鸡尾酒呀,他很希望她能喝一杯他亲手为她调制的鸡尾酒。后来他终于想到了办法,把他觉得像爱尔兰威士忌的女孩与咖啡结合,成为一种新的饮料。然后把它取名为爱尔兰咖啡,加入Menu里,希望女孩能够发现。”
“只可惜这位女孩跟你不一样,她并不是细心谨慎的人,所以一直没有发现爱尔兰咖啡。酒保也从未提醒她,只是在吧台内做他份内的工作,然后期待女孩每隔一段时间的光临。后来她终于发现了爱尔兰咖啡,并且点了它。嗯,我说完了。”
『就这么简单?』
“简单?你知道酒保得花多少心血来创造爱尔兰咖啡吗?”
“基本上要将爱尔兰威士忌与咖啡完全融合,就有很高的难度。”
她从吧台上方拿下了一个爱尔兰咖啡杯。
“首先是威士忌与咖啡的比例,”她指着爱尔兰咖啡杯的第一条金线:
“威士忌约要一盎司多一点,30几 c.c. 左右。”
她再将手指往上移到第二条金线:
“咖啡五盎司,150 c.c.,比例约一比五。你知道这经过多少次试验?女孩从未点鸡尾酒,应该不太喜欢酒味,但威士忌可是刺喉的烈酒。因此他必须想办法让酒味变淡,却不能降低酒香与口感。所以在烤杯的过程中,火候是很重要的。”
“这是为什么爱尔兰咖啡杯比一般玻璃杯耐热,而且有两条金线的原因。”
她又伸手想拿抹布,我先发制人,赶紧将抹布拿到远处。
“被你发现了,呵呵。你有没有注意到爱尔兰咖啡对威士忌的选择、咖啡与威士忌的比例、以及杯子和煮法的要求很严格,唯独对咖啡的选择却比较随便,只要又浓又热就好。”
『为什么会这样呢?』
“除了因为女孩并没有特别喜爱的咖啡外,也代表另一种形式的包容。不管对威士忌如何挑剔,对咖啡而言,却很宽容。酒保可能只想为她煮杯爱尔兰咖啡,并不在乎她是否能体会他的心血与执着,也不在乎她是否会感动呀。”
“我今天还没为你煮爱尔兰咖啡呢,要现在煮吗?”
『等会吧。你别转移话题,然后呢?』
“欲知详情,请见下回分晓。”
『喂。』
“不这样做,我不能确定你下星期还会来呀。”
『只要我还要来台北开会的话,我一定会来的。』
“只要你还来台北的话……”
她喃喃自语地低声重复这句话。
她又拿出爱尔兰咖啡杯,开始煮爱尔兰咖啡。
我已经仔细看过她煮了两次的爱尔兰咖啡,所以这次我只是看着她。
我从未仔细观察她的外表,因为我一直觉得她最美丽的地方是她的认真。
自从知道她有爱尔兰血统以来,我也只是觉得她带点异国风情。
如今仔细一看,她除了很会煮咖啡外,外貌也很杰出。
尤其是那双会说故事的眼睛。
“你看着我干嘛?”她好象有点不好意思。
『煮咖啡要专心啊。而且你没看我,又怎么知道我看你呢?』
“快趁热喝吧。”
『嗯。』
“台北愈来愈冷了,下次外套穿厚一点。”
『嗯。』
“别嗯啊嗯的,着凉感冒就惨了,尤其你又要搭夜车。”
『喝了爱尔兰咖啡后就不会感冒了啊。』
“傻瓜。”
『你在骂我呢,你知道吗?』
“快喝啦!”
九
“你该去坐车啰。”
我点点头,准备掏出皮夹时,她又说:
“你是第一位听我说爱尔兰咖啡故事的客人,所以我坚持请客。”
『你的坚持还真多。还是让我付钱吧。』
“我才不要咧……”她吐了吐舌头,接着说:
“下次你来时,我再讲那位酒保跟空姐接下来的故事进展。”
『好啊。下礼拜见。』
“喂!”
我刚好走到巷口的凤凰树下,却听到她的声音从身后追上我的耳朵。
『怎么了?你后悔了,想收钱了吧?』
“才不呢。你的公文包忘了带走。”
『喔。谢谢你。』
“亏我还说你是细心谨慎的人,没想到你这么粗心。”
『如果我不粗心的话,就不会认识你了。』
“为什么?”
『欲知详情,请见下回分晓。』
“呵呵……你别学我。快说吧。”
巷口路灯的光亮,从凤凰树叶间的缝隙,洒了下来。
也许是树叶的反光作用,我终于看到她瞳孔里的那一抹绿。
『我第一次来这里是因为错过末班飞机,而错过的理由是研究报告忘了带。』
“就这么简单?”
『简单?你知道我得花多少粗心来创造这种严重的错误吗?』
我又学了她的语气,这让她在树下的身影与树影,同时摇曳了起来。
『外面很冷,快回去吧。』
“好。”她沉默了一下,又问:“那你这样一直搭夜车不会很累吗?”
『不会。反正也没什么大事需要立即赶回去。而且……』
“而且什么?”
『而且我喜欢啊。』
“你喜欢什么?爱尔兰咖啡?还是”Yeats“?还是……”
『还是什么?』
她微笑不答。
也好,反正我也不知道答案。
我仰头看了看躲藏在树叶间的月亮,不自觉地称赞:
『这棵凤凰树长得很漂亮。』
“凤凰树?这是菩提树呀!”
『是菩提树吗?』
“你连凤凰和菩提都分不清吗?”
『菩提本无树,凤凰展翅拍。本来都非树,何必费疑猜。阿弥陀佛……这是高深的禅学,你不懂的。』
“听你在胡扯。快去坐车啦!”
『嗯。我下礼拜再来。』
“嗯。我会等你。”
回台南没几天,我不小心病了。
刚开始还好,只是头昏喉咙痛而已。
后来发高烧,我便请了假,在家休养。
星期四到了,也没去台北开会,只是在家里昏昏沉沉地睡了一天。
再度到“Yeats”时,已经是两个礼拜后的事。
谁知道到了店门口一看,竟然挂了个“CLOSE”的牌子。
这一惊真是非同小可,呆住了十分钟左右。
只好在“Yeats”与凤凰树,喔,不,是菩提树间,来回走动。
徘徊了约半个多小时,突然看到有个人影在远处甩开黑暗,慢慢走来。
『你怎么现在才来?』
“你才等不到一个小时,我可是等了你两个礼拜。”
她好象有点生气的样子,我只好一言不发地跟着她走进巷内。
她拿出钥匙开了门,打亮了灯,走进吧台,转身洗杯子。
水龙头哇哇地哭了出来,杯盘清脆地碰撞着,但她就是不出声。
『我…我上星期发高烧,所以没来台北啊。』
“真的吗?”她转过头来,带着讶异与关心的眼神。
『嗯。』
“那你好点了吗?”
『我病好了啊。』
她擦干了手,坐在吧台边,用手指轻轻触一下我的额头。
『你刚刚为什么不说话?还有今天怎么不开店?』
“生气呀。法律规定开咖啡馆的人不能生气吗?”
『没事干嘛生气?』
“你知道上星期我等了你多久?”
『我当然不知道啊。』
“我等到天亮。”
『啊?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好吧。原谅你了。”
“请问要点茶或咖啡?”
『咖啡。』
“请问您要哪种咖啡?”
『爱尔兰咖啡。』
“需要加眼泪吗?”
『啊?什么?』
“你知道从酒保发明爱尔兰咖啡,到女孩点爱尔兰咖啡,经过了多久?”
『多久?』
“整整一年。”
『啊?这么久?』
“当他第一次替她煮爱尔兰咖啡时,因为激动而流下眼泪。为了怕被她看到,他用手指将眼泪擦去,然后偷偷用眼泪在爱尔兰咖啡杯口画了一圈。所以第一口爱尔兰咖啡的味道,带着思念被压抑许久后所发酵的味道。而她也成了第一位点爱尔兰咖啡的客人。”
『这一年内都没人点爱尔兰咖啡?』
“没错。因为只有她才点得到。”
『为什么?』
十
她没有回答我的问题,继续说:
“那位空姐非常喜欢爱尔兰咖啡,此后只要一停留在都柏林机场,便会点一杯爱尔兰咖啡。久而久之,他们俩人变得很熟识,空姐会跟他说世界各国的趣事,酒保则教她煮爱尔兰咖啡。直到有一天,她决定不再当空姐,跟他说Farewell,他们的故事才结束。”
『Farewell?』
“Farewell,不会再见的再见,跟 Goodbye不太一样。他最后一次为她煮爱尔兰咖啡时,就是问了她这么一句:Want some tear drops?”
『tear drops?』
“嗯。因为他还是希望她能体会思念发酵的味道。”
“她回到旧金山的家后,有一天突然想喝爱尔兰咖啡,找遍所有咖啡馆都没发现。后来她才知道爱尔兰咖啡是酒保专为她而创造的,不过却始终不明白为何酒保会问她:”Want some tear drops?“。”
“没多久,她开了咖啡店,也卖起了爱尔兰咖啡。渐渐地,爱尔兰咖啡便开始在旧金山流行起来。这是为何爱尔兰咖啡最早出现在爱尔兰的都柏林,却盛行于旧金山的原因。”
“空姐走后,酒保也开始让客人点爱尔兰咖啡,所以在都柏林机场喝到爱尔兰咖啡的人,会认为爱尔兰咖啡是鸡尾酒。而在旧金山咖啡馆喝到它的人,当然会觉得爱尔兰咖啡是咖啡。”
“因此爱尔兰咖啡既是鸡尾酒,又是咖啡,本身就是一种美丽的错误。”
“好了,故事讲完啰。该为你煮杯爱尔兰咖啡了。”
『别偷偷地帮我加眼泪喔。』
“哼。就算加了你也喝不出来。”
『搞不好我喝得出来喔。因为你的眼泪大概是甜的吧。』
“你上礼拜让我白等,我还没跟你算帐呢。”
『你别自责了。我已经原谅你了。』
“你………”她指着我:“不跟你说话了。”
她白了我一眼,便专心地煮爱尔兰咖啡。
这次能待在“Yeats”比较短,爱尔兰咖啡刚喝完,也是该坐车的时候。
『你今天的坚持是什么呢?』
“你是第一位知道爱尔兰咖啡适合什么样心情的客人,所以我坚持请客。”
『心情?』
“刚刚说过了呀,爱尔兰咖啡,适合思念发酵时的心情。”
『很好。其实我也很怕你找不到坚持的理由。』
“下星期别再生病了。”
『你放心。即使在医院打点滴,我也会抱着点滴赶来的。』
“傻瓜,别乱说话。把外套先穿上,再出去坐车吧。”
日子愈来愈冷,南北的气候差异也愈来愈大。
常常台南晴朗而微凉,台北却是又湿又寒冷。
有一次台北下雨,她还撑着伞在巷口的凤凰树下等我。
又说错了,是菩提树。
『其它客人怎么办?』
“被我打发走了。”
『你这么狠?』
“呵呵……我开玩笑的。这时候客人非常少。”
“请问要点茶或咖啡?”
『咖啡。』
“请问您要哪种咖啡?”
『爱尔兰咖啡。』
这种对白一直没变,我们似乎尽量维持住老板与客人间的单纯关系。
不过我问了她几次,她始终没告诉我为何酒保发明爱尔兰咖啡后一年内,
只有空姐才点得到爱尔兰咖啡。
那年12月的第三个星期四,还刚好碰到她的生日。
『这么巧?嗯……原来你是射手座的。』
“对呀。所以我今天要陪你喝一杯爱尔兰咖啡。”
『为什么?』
“射手座,又叫人马座,宛如一匹在原野上奔驰的野马。崇尚自由的人马座当然适合喝一杯爱尔兰咖啡呀。”
她好象很喜欢把所有事情都赖到爱尔兰咖啡身上。
每次该去坐车时,我总会觉得公文包比来台北前重多了。
“你是第一位知道我是射手座的客人,所以我坚持请客。”
“你是第一位敢放女老板鸽子的客人,所以我坚持请客。”
“你是第一位分不出凤凰树和菩提树的客人,所以我坚持请客。”
“你是第一位喝爱尔兰咖啡不用给钱的客人,所以我坚持请客。”
她总会随便找到一个坚持的理由。
即使真的掰不出理由,她也会说:
“你是第一位我想不出理由请他喝爱尔兰咖啡的客人,所以我坚持请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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