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浓郁,明军白天都已养足精神作好了准备,只待夜深人静之时永平城中兵士倦怠,便可乘机攻城。
将近三更之时,李景隆全副武装,我帮他整理好战甲的衣领,他手持金剑缓步出营帐外,我跟随在他身后出帐,只见雪花漫天飞舞,天地之间一片银白,天气遽然寒冷,我轻轻瑟缩了一下。
一声军号响彻夜空,他对我微笑着跃上战马,数万明军手执火把,簇拥着一众主帅疾驰而去,直扑永平城下。
李景隆调动所有的兵马全力攻城,营帐中只留下少数看守粮草的兵士。
他们去了不久,我立刻听见了营帐外的喊杀惨叫之声,疾步走出帐外,肃杀的风中飘来一缕淡淡的血腥味道,囤积粮草的大营火光冲天,身着银白色盔甲的一队兵马正在营帐中大肆杀戮,为首挥剑砍杀放火之人正是朱能。
是燕军!
我立刻明白了,今天那队人马并不是第一批从永平回撤的燕军,而是燕王制造的迷局假象,让李景隆以为他仍然在城中。李景隆下令全军进攻永平时,燕军精锐尽出,永平早已是一座空城。
李景隆终究还是中了燕王的计谋。他的五十万大军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占领永平,但是后方阵脚大乱,粮草断绝,军心自然涣散,长于野战的燕军再行反攻,明军必然撤退。
我在营帐外找到一匹骏马,跃上马背抖动缰绳,向永平城内冲去。风中夹杂着箭簇破空的钝响,数根流矢从我身畔射过,其中一根射下了我头上所戴的盔甲,乌黑的长发随着微风飘落下来,与雪花一起在风中飞扬。
骏马长嘶,一袭淡紫的身影如云般飘入我的眼帘。
他的身影突然从自己的马上飞掠而起,来到我身边,“嗖嗖”几声轻响过后,两根流矢被他握在掌心。那箭速太快,来势太急,他松开手时,掌心有鲜血在滴落。
马背上的人带着倦容,定定注视着我,脊背挺直,神情僵硬,仿佛耗尽了全身的力气,才用低哑的声音,无比艰难地吐出两个字:“是你?”
情急之下我忘记带上易容的面具,这张和唐蕊一模一样的面孔毫无保留地呈现在他面前。
金戈铁马的战场雪花漫卷,如雾、如烟,一片片雪花在空中飞舞,跌落在我的黑发上,象折断翅的蝴蝶。
一片白茫茫的雪原,两匹洁白如雪的马,两个似曾相识的人。
似曾相识。
那人怔怔伫立在大雪中,殷红的鲜血一滴一滴落在洁白的雪地上,如雪中盛放的红梅一样刺眼夺目,紫眸漠然而僵硬地注视着我,目光没有片刻转移:“是你!”
是你?
没错,你看见的正是我。
但是我并不是我。
如果是以前,我会心疼得掉眼泪,恨不得立刻撕开裙边替他包扎,恨不得代替他去疼。
现在我坐在马背上,既看不见,也听不见。
或许他是为了救我才去徒手握那两支箭,但是我不会忘记,放那些箭射杀我的人本来是他的手下。
他离我既不远,也不近,还是那副模样,还是那句话:“是你!”
我心底没有半点波澜,仿佛客栈的掌柜面对着一位初次光顾、素未谋面的新客人,发自内心地对他微笑。
唐蕊应该恨他才对,决不会对他露出这样灿若春花的甜美笑容。
他的表情更加僵硬,目光中的绝望之意更加明显,嘴角上扬出一抹诡异的笑容,说不出欢喜还是痛楚。紫眸中透出一簇微弱的火苗,那火苗扫射到我身上的时候,我依然在对他微笑。
他仿佛突然从梦中惊醒过来,在无人的荒原中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疯狂呼唤:“蕊蕊!”
那声呼唤不仅仅是疯狂,似乎还带着毁灭一切的欲望和无可奈何的挣扎。
我静静看着他,不知道为什么,他始终给我一种怪异的感觉。
他的面容并没有太大的变化,身穿着淡紫色的貂裘,在战场上胆敢不带盔甲,看来他对自己的武功更加自信,“你是元妍?跟随李景隆一起来的?”
我微笑着点了点头。
看来你并不是传说的那样“无动于衷”,不但打听过我的名字,还打听过我的来历。
他突然说道:“如果李景隆有一天战死了,你怎么办?”
这句话倒让我惊呆了,朱棣不是一个喜欢开玩笑的人,特别是这种很严肃的玩笑。
他说的“如果”,百分之九十九会成为事实。
我的惊愕与刹那间真情流露的难过尽落他的眼底,他的视线在那一瞬终于从我脸上移开,说:“若是他死了,你没有地方可投奔,以后不妨跟着我。”
我不再迟疑,从侧面夺路而逃。
后有追兵,前路被他截断,能逃多远就是多远,李景隆就在永平城下,只要明军发现我,我就不用怕他了。
朱棣一直策马跟在我身后,没有紧追,也没有落后,直到我面前遇上一道冻结的河流不得不停下了马,他才说:“你不认识永平的方向吗?若再往西去,你就快到大宁了!”
我惶然四顾,白雪茫茫,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他突然跃起将我从马上抱了下来,唐蕊都不可能挣脱他的怀抱,元妍更加不能,所以我根本没有挣扎,四野无人,我也没有叫喊。
他将我紧紧地钳制在他怀里,仿佛要将我整个人吞噬一般,低沉而嘶哑的呼唤道:“蕊蕊!我的蕊蕊!”
曾经日夜缠绵,曾经相濡以沫,他的怀抱依然那样熟悉,只不过那熟悉的怀抱中早已有了另外的女人。
一个我不可能不恨的女人。
我全身的骨架快要被他生生捏散,疼得眼泪直落,他丝毫没有放手的打算,仿佛只有捏碎了我,才能让他自己不再那么痛苦。
过了片刻,他放开了我,连看都没看我一眼,跃上自己的马背,冷冷说道:“你回去见李景隆吧,告诉他,无论朝廷给他多少兵马,只会给他陪葬。”
他的神智仿佛并不清楚,前一刻以为我是唐蕊,这一刻又以为我是元妍。
雪地上惟余几行深深浅浅的马蹄印。
我褐色的衣袖上还残留着丝丝血迹,那是他的血。
我远眺那个消逝的淡紫色身影,心道:“永平城今晚必破无疑,李景隆未必会输给你。”
雪花仍在空中飞舞,看不到半点灯火,刚才策马狂奔,已经迷失了方向。
我慢慢骑着马走在白茫茫的荒野中,循着来时的马蹄印迹,迎面是一条小溪,溪流凝结着冰雪,我跳下马,敲破那层薄薄的浮冰,掬起一捧冰凉的溪水,准备清洗干净衣袖上的血迹,然后再前往永平城。
既然一切都已成为过去,我有没有见过燕王根本不重要。
两军交战阵前,李景隆必须保持清醒的头脑和稳定的情绪,如果让他看见那些血迹,他一定会担心追问刚才的情形,实话实说只会让他心烦意乱。
正低头蹲在溪水边清洗时,身后忽然传来一种凉飕飕的感觉。
我警觉回头,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
狼群!十数匹看上去极度饥饿的狼,围成半圆圈,或站或蹲在离我几丈远处,一双双绿光荧荧的眼睛虎视眈眈地看着我。
北方原野空旷,下雪的冬天食物渐渐难以寻觅,面对着即将到口的食物,它们发出低沉难耐的咆哮声,仿佛随时准备向我扑过来。赤手空拳的元妍不可能斗得过它们,如果我不逃,马上就会成为狼群的美味大餐。
我来不及再想下去,跨进小溪往前奔逃,溪面薄冰被我踏破,发出脆裂的声响,鞋袜一起浸入寒冷的溪水中,忍住冰冻刺骨的感觉咬牙继续往前走,心中暗自祈祷那些狼群不要追过来。
它们却似乎并不怕水,转眼追过小溪,领头的公狼一声嗥叫,锐利的前爪抓住了我的衣角,我奋力挣脱它,却只能眼看着它的另一只爪子向我抓过来,心中大骇,叫道:“你们走开!不要咬我!”
一个淡紫色的人影将我拦腰抱起,手中剑挥舞而出,顷刻之间群狼惨嚎声不绝于耳,狼尸倒在雪地里和溪水里。
他收住剑招,并没有放开我,漠然说道:“北方冬天夜晚经常有狼群出没,李景隆行事实在有欠考虑,你既然不会武功,他就不该带你来战场这么危险的地方。”
燕王居然去而复返。
或许他根本就没有离开,一直在可以看到我的地方暗中监视着我的举动,他一定看到了我去清洗他的血迹,也看到了我确实不会武功。
唐蕊既然从万丈悬崖上跳下去,根本就没有存活的可能,他应该不会再认为我是唐蕊,为什么还要默默地跟在我身后?如果他想得到我,应该会立刻将我带走才对。
他将剑投入鞘中,紫眸看向我的眼睛,似乎想从我的眼中看透一切,读懂我的心。
我坦然仰起头迎着他的目光,认识他至今整整七年,那皓如明月的面容,斜飞高挑的剑眉,深邃犀利的紫眸,挺直秀逸的鼻梁,微薄上扬的嘴唇,在我心中曾经不可磨灭,但此时容颜依旧,人事皆非。
唐蕊早已是个随风而逝的亡魂。
元妍转世为人后,如果不能忘记失去第一个亲生骨肉时锥心刺骨的痛,不能忘记那无比屈辱和愤怒的一刻,就不会好好活到今天,当年那场坚决痛苦的决裂,早已注定我和他不可能再有回头路可走。
看现在的情形他似乎是我的救命恩人,我脸上荡漾起如春风吹拂杨柳般柔和的笑容,用平静得不能再平静的婉转嗓音,对他说:“谢谢你。请问你是谁?”
他的手从我的腰间轻轻撤离,用僵硬的声音说:“我想你应该猜得到我是谁。”
我微笑着说:“你一定是燕王了,我在金陵听别人提起过你。”
他皱了皱眉说:“谁提起过我?是李景隆吗?”
大雪纷飞的北国深夜,呵气可成冰。
我尚未回答他,脚底传来一阵剧痛,跌进小溪后我整双脚都泡在冰水里,已经冻得麻木,身子开始发抖。
他的视线转移到我脚下,立刻发现了我的裤脚和鞋子都已全湿,紫眸中泛出不可抑制的心疼与怜惜的神色,一把横抱起我,痴痴地说:“蕊蕊,冷吗?乖,你别怕,我这就带你回家去。”
我轻声道:“殿下认错人了。”
他并不理睬我,抱着我跃上马背,还在我耳畔喃喃说:“你总是趁我不在偷偷跑出来,我找了你好久……这么大雪,你出来玩了这么些时候,也该回了……”
我声音略高了些说:“李景隆会找我的,你让我自己回去吧。”
他神情木然,我对他说的话似乎一句都没听进去。
前方雪地中有星星点点的火光闪耀,隐约可见一列身着黑色战甲的明军策马而来,他们人数并不多,似乎还没有发现我们。
燕王遽然发出一声冷笑,身躯微震,将我身子凌空抛出,说道:“我会在北平等着他的!”
我稳稳落在雪地上,他纵马疾驰,片刻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领头之人渐渐驰近,正是李景隆。他看到我立刻加快马速冲了过来,急唤道:“妍妍!妍妍!你怎么在这里?我到处找你都找不着!”
他看见我安然无恙,舒了一大口气,紧握着我的手对身后数名明军说道:“你们都回去吧。”
我看着那些明军惊讶看着我的眼神,立刻意识到军中藏匿女子本是大罪,担心他们会将我假扮为男子之事泄露出去,惶然看向他。
他目光柔和,说道:“他们都是我的心腹,不会告诉别人的。纵使皇上知道我带着你出来,如今已攻下永平,指日再取北平,我也可以将[奇`书`网`整.理.'提.供]功折罪了。”
我听说永平已经攻下,心中稍安,说道:“燕军刚才突袭大营,放火焚烧粮草,我找了匹马逃出来找你,不小心迷路了。”
李景隆似乎并不介意遭燕军袭击,说道:“粮草烧了没什么要紧,还可以再运送储备,我只怕丢了你,再也找不回来了。”
他低头发现了我衣袖和鞋子的水渍,问道:“怎么弄湿了衣服?”
我不想告诉他我遇到过燕王,说道:“我跑得太急了,刚才下马时在小溪边摔了一跤。”
他将我拥入怀中,伸手抚摸我冻得冰凉的面颊说:“我们这就回营去,当心着凉。”
回到营中时天将破晓,营帐内设有炭火,我正要换衣服,却见李景隆依然坐在灯下,注视桌案前的布阵图,虽然背对着我,却并没有出帐的打算。
我飞快换好干燥的内衣,扣系好外衣时,隐隐发觉他似乎在笑,忍不住跺跺脚说:“你笑什么?”
他回过头,嘴角有着淡淡的笑痕,眼神温柔视我:“你为什么不把我赶出去?”
我微嗔着说:“如果我赶你,你会出去吗?”
我托腮在他身边静静看着他清朗俊秀的侧影,心中泛起淡淡的愧疚感觉,他虽然没有经历过别的女子,但是他一定知道我昨晚在他身下的迟钝与被动。
他解下战甲后身上衣衫单薄,我轻轻将一件外衣披在他肩上,他终于忍不住侧过头,顺势将我揽入怀抱,伸手抚上我的脸,含笑说道:“你若是真心赶我,我一定会出去。”
我听着他在我耳边说着一些令人脸红心跳的情话,昨晚的浅尝温柔足够让他迷醉其中,他微笑着将我扑倒在毡地上,将热唇覆盖上我的小嘴,轻轻啄吻,然后亲吻我的颈窝,一手去解我的衣带,喃喃说道:“昨天晚上之后,我……我已经离不开你了,妍妍……”
我在他怀中轻轻颤抖,他停住手,低声问道:“你冷吗?还是怕疼?”
我摇了摇头。
他收敛神色移开视线,转过头继续去灯下看图,说道:“那你睡一会儿,明天我们去北平,路上恐怕又要折腾几个时辰。”
他强忍下心头的欲念,却遮掩不住眉宇间淡淡的失望。
营帐外阵阵北风呼啸,我将黑发梳理垂顺,侧躺在软软的床铺上,却始终难以入眠,睁大眼睛注视着他挺直的背影。
李景隆似乎全神贯注于那张北平附近的山脉地形图。过了片刻,他收起地图,执起一管羊毫在纸笺上写字,然后发出一声低低的叹息。
我突然想到燕王那句“如果李景隆有一天战死了,你怎么办”?
史载李景隆不是个短命的人,不会象燕王所说的那样战死在“靖难之役”中,虽然历史上的李景隆是一个出卖建文帝的叛徒,但是我相信眼前的他不是这种毫无骨气的男人。
决不是。
他似乎知道我没睡着,站起走近我床前,握住我的手问道:“怎么了?不想睡吗?”
我坐起身来,看向桌案上的纸笺,正要伸手去取过来看,他急忙放开我,将纸笺夺在手中,藏在身后说:“是我随意写下的对敌之策,你不要看。”
我见他神情闪烁,越发好奇,软语哀求道:“一定不是,你给我看一下好不好?”
李景隆温柔一笑道:“没什么,其实你早已知道。”
我抢过他手中纸笺,只见上面写着两句诗,正是我当年在东宫随意写下,丢出廊外被他拾到的那句红楼诗:“春恨秋悲皆自惹,花容月貌为谁妍?”
昔日我写这诗句是因为燕王和我有情却被迫分离,李景隆如今写这句诗,是在为我感叹,还是在为他自己感叹?他对我所说的话句句发自肺腑,处处可见真心,他把我象小公主一样捧在手心里,呵护着我,宠着我,我当然知道他对我好。
他希望我在他身边能够开心快乐,我却让他如此忧郁伤怀,是我对不起他。
我起床走到桌案前,略加思索,提笔写下一句话。
他看到那句话后立刻拥我入怀,搂紧我柔弱的双肩,忘情低呼我的名字道:“妍妍,我从来不知道,今生我会对一个女子如此用情。”
我心甘情愿依偎在他怀中闭上眼睛,长长的黑睫毛覆盖着眼帘,柔声道:“你还在担心什么?怕我离开你吗?”
他低头吻我,说道:“不,我以前只是担心我给不了你幸福,现在我不担心了。”
“春恨秋悲随风逝,花容月貌为君妍”。
妍妍来到你身边,或许正是为了偿还你这份情债吧。
他和衣抱着我上床,抚摸着我柔顺的黑发,说道:“我们还没有成亲,本来就不该……娶你之前我不会再碰你了,你别怕。”
我乖巧枕着他的胳膊,说道:“北平气候寒冷,明军兵士衣衫单薄,不足抵挡霜雪,士气不足粮草断绝,都不利于取胜,明天你有把握攻下北平吗?”
他点点头说:“我一定会将北平攻下,若是输了怎么对得起你?岂不是让你白白陪我经历这场艰苦。”的我还没回答他的话,突然只觉一阵甜香味道徐徐飘入我的鼻端,浑身发软,一阵飕飕的冷风拂过面颊,营帐中似乎多了两名黑衣蒙面的人。
李景隆早已察觉有异,紧紧抱着我,眉棱间带着怒意喝道:“你们本事不小,敢擅闯本国公的大营。营外守卫成千上万,阁下不怕尸骨无存,这份胆量更不小。”
枕边就有他防身之剑,他虽然愤怒却没有起身持剑御敌,看来那迷烟十分厉害,顷刻间已将他制住,帐中这两名不速之客无疑是罕见的高手。
一人阴森森笑道:“曹国公胆子也不小,两军对阵如此紧张,还拥着美人花前月下,被底风流。”
李景隆正要呼喊来人,那二人已走近床前,我脑子晕沉,隐约只听见刀剑撞击出的“叮当”之声,在昏迷的前一刻,似乎听见他一声低唤:“妍妍……”
我醒来时,李景隆精神焕发站立床前,含笑看着我说:“妍妍,快起床,我们马上启程去北平了。”
我依稀记得昨晚的危急情形,猛地拥被坐起,抓住他的衣袖急急问道:“昨晚那两名凶徒呢?他们又没有伤害你?后来怎样了?”
他若无其事一般,说道:“我这不是好好的吗?他们哪里敌得过我,我重伤了他们,可惜任他们逃逸了!”
我看到他容颜依旧,毫无异状,这才放下心来。
次日午时,哨兵回报燕王置永平、北平于不顾,已率燕兵直趋大宁。李景隆的数十万大军齐集于北平城下,将北平围得严严实实,在九门外筑垒,架起数枚火炮,强攻四面城门。
却不料燕王密谋起兵已久,早将北平城墙加固,重挖宽广深邃的护城河,城中虽然不过数千人马,因天气寒冷,城民将冷水泼洒在城墙之上,片刻之间就凝结成光滑的冰面,不利攀缘。
数日过去,明军损兵折将众多,北平城安然无恙。
李景隆久攻北平不下,不得不改变对战策略,集中所有火力攻击北平丽正门,亲自前往城下督军,即使坚城再牢,只要有一扇城门被攻破,全城防卫立刻就会土崩瓦解。
他策马站立在高高的山坡上,远眺攻城战况,我换好盔甲骑上战马跟随在他身边。
他似乎面带喜色,叫道:“妍妍,你看,我军马上就要胜利了!”随即转头对高巍说道:“传令下去,三军将士进入北平占领燕王宫者,回去都有封赏!”
士气振奋的明军前赴后继,虽然不少人惨死在城门之下,众多兵士依然如潮水般冲向丽正门。他们战斗力极强,有一队人马不顾生死冲开了城门,喊杀之声震耳欲聋。
我关注着城门的动静,就在这千钧一发的瞬间,城头赫然出现数名身着布衣的女子。其中一名女子气度雍容,面貌端庄,身着男子盔甲,头盔上的红缨随风飘扬,远远看去神情坚定,没有半分恐慌,正是燕王妃徐妙云。
城破之际,她居然亲自出现在城墙之上,率领北平城中老弱妇孺协助燕军,投掷瓦砾砖块抵御强敌。
丈夫不在身边,强敌兵临城下,她并没有蜷缩在燕王宫中,而是挺身而出,担负着燕王本该担负的责任,这份胆量和豪气,堂堂七尺须眉男儿犹恐有人不及,不能不让我油然而生敬佩之心。
将门出虎女,有妻如此,难怪燕王走得如此放心。
我远远看见徐妙云将头盔掷地,似乎已有与北平城同生死共存亡之心,但是她再有谋略,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此时此刻面对数十万大军,她力挽狂澜的可能性并不大。
只要北平城破,燕王必死无疑,他可以失掉永平,但决不可以失掉北平,那里本是他的最后依仗和大本营。
如果燕王死了,历史就会改写。
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难道我会亲眼看见明军杀进北平,历史就这样被改变?
人世间总是会有种种奇迹发生。
明军居然输了,一场必胜之战并没有胜利,而且输得莫名其妙。原因是那些声援的明军速度不够快,占领城头的士兵被燕军斩杀了一部分,其他士兵不见后援前来,纷纷从城墙上撤离。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士气受挫,再攻更难。
李景隆回到营帐中,脸色当然不会太好。
我看到他郁闷的模样,安慰他说:“不要紧,下次还有机会。他们固守北平本来就是背水一战,置之死地而后生,明军当然不及他们拼命,胜败本是兵家常事。”
他解下盔甲,恨恨说道:“今天本来势在必得,可恨那些兵士集结仓促,未能统一操练,不听军中号令,我真想立刻就斩了他们!”
高巍在旁说道:“后援的确是去迟了些,但是……”
他的“但是”并没有说完,看了一眼李景隆阴沉的脸色,立即禁声不言,悄悄退出营帐。
我心中却在疑惑:“后援为什么去迟了?李景隆熟读兵书,不可能会这样没有常识贻误战机,高巍似乎有难言之隐,却又不敢直言他的过失,这场战斗李景隆的确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营帐中只剩下我们两人的时候,他走近我,还是象往常一样温柔拥我入怀,唤道:“妍妍!”
我一靠近他,心头顿时萦绕着一种怪异的感觉。
李景隆的身上从不熏香,只会偶尔带着一种淡淡的折扇香气,而此时面前的“他”,身上散发出的香味十分浓郁。
我不动声色轻轻退后一步说:“你答应过我娶我之前不再碰我的,这样子不好。”
他放开手,淡淡一笑道:“是我情不自禁,你别怪我,下次我不会了。”
这句话更让我心生疑惑,李景隆时常会对我有些亲密的举止,他决不会连拥抱我都如此避忌。
我可以肯定眼前的李景隆大有问题。
心跳开始加速,难道我又陷入了一个迷局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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